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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獎狀​(陳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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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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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獎狀》中國當代作家陳奮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兩張獎狀

我於1964年進入上海天山中學後,擔任了班級的生活委員。那時,路遠的同學中午都不回家,自帶米和菜,在學校食堂蒸飯吃。每天我早早地到校,去食堂幫同學的飯盒在鐵絲筐里堆放好,然後把它抬到蒸飯的地方。中午,我和另一位同學把飯筐抬到教室,分發給同學。

我抬筐送飯,風雨無阻,並樂此不疲。為同學服務,鍛煉了我的心志,開闊了我的胸襟。這樣,在每周一次學工學農的勞動中,我更是不拍苦、不拍累。一天下午,我班去定點村莊陸家宅學農。班主任分配好農活後,自己帶領幾個男生去豬圈漚肥。那時的豬圈是露天的,邊上堆了如小山般的豬糞。一個大豬圈裡有糞水浸泡的麥柴,還要在上面加豬糞,然後再鋪一層麥柴,逐漸形成一米多高的糞堆,使之日曬發酵。班主任湯產欣了解了過程後,脫掉鞋,捲起褲腿,光腳走進了豬圈,他用腳攪拌豬糞,再一層層地鋪麥柴。幾個男生見了,也光腳進去漚肥,糞水濺到身上,濺到臉上,也全然不顧。

我是運輸麥柴的,見此情形,油然而生敬意,思想境界也由此升華。在以後每周一次的學工學農中我也不怕髒,不怕累,不怕苦。久而久之,勞動強健了我的體魄,錘鍊了我的意志,淨化了我的思想。後來,我得了一張勞動積極分子的獎狀,這使我激動不已。此後,我在各個方面高標準、嚴要求,學習也日益刻苦、努力。在一次作文講評中,我的作文得到好評,老師當堂在全班朗讀。這使我的進取心更強了,我開始瀏覽名家名篇,也陸續給報刊雜誌投稿。只是不遂人意,稿件不是退回來,就是石沉大海。

一次,我寫了一篇短文,自詡文采斐然,給一家報社寄去了。我計算着日子,經常去門衛室看信件。當我如願以償收到回信後,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我又一次大失所望,不是錄用通知書,又是退稿。我目瞪口呆,沮喪地耷拉着腦袋。這時,鍾校長走了過來。他畢業於聖約翰大學,早年參加革命工作。解放後,上海新建十所中學,他是陳毅市長親自簽發任命的十大年輕校長之一。從1954年任命起,他已擔任了十年校長。他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學生們都願意跟他親近。此時他不知是開會回校,還是也來拿信件,我在傷心之際沒注意到。他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切地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我搖搖頭,卻鬼使神差地把手中的退稿遞給了他。他一看,笑着說:「這是好事呀,有退,就有進。」

鍾校長的安慰,雖使我感到暖心,但打擊之大,並未使我振奮起來。我囁嚅着,這已經是幾十次的退稿了,好像自己不是這塊料。鍾校長又鼓勵了我幾句,然後指着空中飛翔的鳥說,鳥要飛上天空,一是要長好翅膀,二是要不斷地練習。我聆聽着,注視着自由翱翔的鳥,略有所悟。我接過退稿,鞠了一躬,翩然而去。

自此以後,我博覽群書,摘抄詞語,其它各門學科也埋頭拼搏。後來我得到一張學習標兵的獎狀,又入了團。後來停課,我無所事事,整天看書,摘抄詞語。我摘抄了3本美詞美句,空暇時,就翻閱一下,琢磨詞語的意思,再遣詞造句。漸漸地,我的詞彙量與日俱增,作文也有了一些文采。那時,讀書無用論甚囂塵上,我則不以為然,覺得只要有真才實學,總有用武之地。我遵循着鍾校長關於羽翼豐滿和反覆練習的教導,以「學海無涯苦作舟」的精神,夜以繼日地苦讀。

畢業分配時,我們67屆有百分之五十留上海,百分之五十上山下鄉。我是家裡老大,按理應該分在上海工礦企業。班裡有些工農子弟,上面已有哥姐在上海,他們依舊能夠不下鄉。而我老爸則是教師,有些歷史問題,受到了衝擊,我就不能分到上海廠礦。我心有不甘,雖然妹妹68屆已經去了東北插隊,我依舊呆在家裡。由於不去農村者整天東遊西逛,打架鬥毆者很多,並由此產生了不少地痞流氓。各街道派出所聯合造反派颳起了紅色風暴,抓了不少人,把他們押送到農村插隊落戶。

此時,大部分66屆和半數67屆的學生都去上班了,68屆和69屆也一片紅上山下鄉了,下面的小朋友唯我馬首是瞻。一天,我正在家看書,一位里弄乾部叫我去居委會。她對我比較好,看我準備跟她走,就悄悄地問我:有無不去農村的證明?我一驚,知道風暴要降臨到我頭上了,我馬上拿出兩張獎狀、團徽和貼關節炎的藥膏。我來到居委會辦公室,裡面有主任和一個民警。主任問我不去上山下鄉的理由,我說有關節炎,拿出藥膏,又拿出獎狀和團徽。主任和民警仔細看了看,告訴我,關節炎不是什麼大病,情況好轉後,還是要上山下鄉。我點點頭,他們就叫我回去了。

當天半夜裡,周圍一片嘈雜。敲門聲,哭喊聲,斥罵聲,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我忐忑不安,生怕來敲我家門。我不敢再睡,穿好衣服,開着燈,坐在廚房裡,準備被他們五花大綁地押走。我明白我是這個地方的頭,解決我,就能震懾一大批。好在虛驚一場,不一會,嘈雜聲遠去,周遭復歸萬籟俱寂,我這才長吁一口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第二天遇到居委會主任,他告訴我,本來準備上報我的名字,是兩張獎狀和團徽救了我,說明我不是惡意對抗上山下鄉。我連連表示感謝,心裡揣測大概是勞動獎狀起了作用。想不到這獎狀,不僅是對我辛勤付出的肯定與勉勵,關鍵時刻還起到了護身符的作用。我不禁感慨萬分,倘若被他們押送到安徽農村,就有了壞分子的頭銜,我再想要改變命運,恐怕是難於上青天了。半年後,我去東北插隊落戶,投奔我妹妹。

我將兩張獎狀放在箱底,啟程去黑龍江黑河農村插隊,此時我妹妹他們已經下鄉快一年半了。東北農村一年裡中只有春節能見到肉,平時是以素為主。由於知青不善於保管分來過冬的上千斤土豆和大白菜,在嚴寒里全部爛掉,每天只能是清湯寡水。生活之艱辛,勞動之艱苦,無以復加。好在我有勞動所養成的吃苦耐勞的精神,有風雨無阻所練就的強健的體魄,有學工學農所錘鍊的意志,使我在農村克服了難以言表的艱難困苦。

夏天,我們去10里外的草甸子割草,準備牛馬過冬的草料,那裡一年中有8個月是冬天。東北的草有一米多高,蘇式的大鐮刀彎彎的,一米多長,木柄兩米多高,上面有兩個把手。我們扛着鐮刀走了十多里路後,早已氣喘吁吁。大家休息片刻,幾十個男社員就在路邊一字排開,每人間隔10米,向前推進,後面各跟一個捆草的。割草時,我們雙手緊握大鐮刀,往下一蹲,腰一扭,從右到左,使勁一揮,一大片草就倒下了。

草甸子一望無際,我們奮力揮舞鐮刀,扭秧歌式地邊舞邊向前。腰兩邊各掛着一隻水壺,隨着扭動叮噹作響。不一會,烈日炎炎似火燒,熱氣蒸騰冒輕煙。我們汗如雨下,嗓子幹得冒煙,帶來的兩水壺的水,早已空空如也。草甸子中無河,只有較高的草根處有雨水,只是被烈日曬成暗紅色,上面漂着一層油,蚊子的幼蟲孑孓在一伸一屈地遊動。我用草撥弄幾下,待孑孓沉下去後,趕緊用雙手捧起臭水猛喝。中午休息時,我們吃帶來的饅頭,嗓子幹得咽不下,就用饅頭蘸着臭水吃。

秋天,收割黃豆。我們生產隊在20多里外的兩山之間有一塊24晌的地,東北一晌為15畝,總共是360畝。那裡有時種小麥,有時種黃豆。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廣袤土地,原先一米多高的黃豆,經風吹日曬,萎縮成一隻鞋的高度。黃豆風乾後,豆莢的角如刺一般,手套一碰就破。彎腰割黃豆時,不僅腰酸背疼,一不小心,手指就割破了。我撕掉棉毛衫包紮一下,咬牙堅持。到最後,滿手鮮血淋漓。收工回去後,我塗點紅藥水,再包紮一下,第二天繼續演繹血染的風采。至於什麼破傷風,什麼休息,只當大風吹過。我跟知青和社員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在大雪封山之前,把黃豆搶收進倉庫。

冬天,我們上山砍樹,給村民和知青燒飯、取暖。黑河的冬天一般在零下48度,我們4點多起床,5點出發,去十多里外的山上。生產隊出動6輛馬車,每輛3匹馬拉,跟5個知青。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村民稱為「鬼呲牙」,也就是說,小鬼也凍得呲牙咧嘴。我們穿着棉襖、棉褲,戴着狗皮帽,披着10斤重的軍大衣。我們縮着頭,彎着腰,氣喘吁吁地前行。朔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千百根針在刺。我們咬着牙,忍着苦痛,頂風冒雪,艱難地跋涉。

馬車慢慢地晃悠着,我們隨之蹣跚着。即使再累,也很少有人跳上馬車去休息[一下。那是極度的寒冷,你坐不到5分鐘,腳就開始發麻。倘若繼續坐下去,血液就會被凍住。我國志願軍在朝鮮戰場就有3個連被凍成冰雕連,長眠於戰場。而朝鮮的寒冷,較之於黑河,那是小巫見大巫。到了山上,砍完樹後,我們就撿枯樹、枯枝,燒成火紅的炭後,就把凍得跟石頭一樣硬的饅頭丟進去。饅頭烤焦、烤軟後,冷卻一下,我們就一口饅頭一口雪,無菜,亦無水。

生活雖艱苦,卻甘之如飴,因為中學的勞動課養成了我們吃苦耐勞的習慣。我們天天上山砍柴,完成任務後,就去拉石頭,拉酒糟,搞創收。我們的臉有着一年四季的顏色,夏天的黝黑還沒褪去,朔風又把臉吹成黑紅。黑紅又吹成焦黑,繼而皮膚開裂、捲起,露出鮮紅的肉。我們的臉成了大花臉,但我們毫不在意,朔風如針刺又如何,生活艱難困苦又如何?想想班主任光腳攪拌豬糞的情景,頓覺豪氣干雲。我們戰天地以斗酷寒,忍苦痛以煉筋骨。我們飲臭水而歌唱,舞風雪而傲笑。

閒暇之餘,我就翻翻摘抄的詞語,腦際琢磨着每個詞的用法,我始終牢記着鍾校長關於羽翼豐滿的教導。漸漸地,我由遣詞造句開始,逐步到場景描,再把單個的場景描寫和人物素描加以組合,形成板塊拼接。如此日積月累,頭腦里的語彙由小溪逐漸成河流。練筆進步後,我就開始給村民寫家信,又給知青寫情書。那時,知青大多數較為靦腆,不敢當面直陳愛意,只得寄託於情書。而他們中大多數人讀書少,不善寫作,只好求助於我。我則根據每個人的不同情況,寫了符合他們各自心理特點的情書。情書辭藻絢麗,情誼款款,很能打動人心,令求助者欣喜不已。

我的文筆揮灑自如後,就開始給縣廣播站寫稿。我先寫一些知青和村民中的小故事,後寫一些隨筆和側記,再往後寫一些人物傳記和通訊報道。我寫的文章,體裁多樣,故事生動,筆勢靈活,很受廣播站歡迎。我越寫越多,廣播的也越多,也就漸漸地有了一點小名氣,成了縣裡的通訊員。我越加勤奮地寫作,一些文章,也偶然能見諸報刊。雖則寥寥無幾,卻使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羽翼已日趨完善,能夠搏擊雲天了。

我妹妹於1972年被推薦上學後,73年迎來了考試入學。雖然只考作文和數學,卻使一大批知青望而卻步。我則脫穎而出,我勞動好,跟村民關係好,在縣裡又有一定的知名度,自然是過五關斬六將。考試前,我沒做任何準備,照樣出工,面朝黃土背朝天。這是由於作文和數學都是我的強項,只要正常發揮即可。果然,我在考場一揮而就,成績名列前茅,被錄取了。當時給我選的大學是齊齊哈爾大學中文系和上海華東師大歷史系,我喜歡中文,就選了齊齊哈爾大學。

我整理行李時,兩張獎狀已經沒有了。當時,我們住的是日本的軍營,左右兩廂房,可以各住30多人,中間相當於客廳,是日本士兵放槍的地方。我們20多個男知青睡左邊的大炕,右邊的廂房就放行李、箱子。不住人的屋子,窗戶密封不嚴實。一次瓢潑大雨,我們很高興,可以不出工、睡懶覺了。等我們睡夠了,這才發現放箱子的屋裡,已是水漫金山。大雨透過玻璃窗的空隙,打濕了箱子,又流淌到地上。那時我們下鄉用的箱子,大多都是家裡的舊箱子,也有不少縫隙。雨滲透進去,打濕了衣服,這無關緊要,洗洗曬曬就可以。可惜我的兩張獎狀和三本摘抄的詞語本遭了殃,被浸泡得一團糟了。我欲哭無淚,只得丟棄了。

好在兩張獎狀,我縈繞在腦際,其所折射的精神,我亦銘刻於心。勞動獎狀蘊含着我吃苦耐勞、堅毅剛強的品性,學習獎狀蘊含着羽翼豐滿、搏擊雲天的理想。這兩張獎狀凝聚着鍾校長的教育思想,勞動以修德,激勵以成才。正是這兩張獎狀的激勵,使我秉承天山精神,戰酷寒以磨意志,囊知識以潤乾涸,頌正義以驅落後。直至「大風起兮雲飛揚」,大鵬展翅,摶扶搖直上。

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到黑龍江伊春市教育學院任教。這是培訓教師之學堂,我頓感知識匱乏。我只得邊教邊學,苦讀《音韻學》《訓詁學》。這是兩門很深奧的學問,我不懂就問老教師,虛心請教。我遵循鍾校長的指教,埋頭於書籍,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終於出色地完成了教學任務。幾年後,我調到江蘇連雲港外國語學校任教,隨後又去江蘇師範大學進修三年。自此,學識逐漸淵博,功底日見深厚。我邊教學,邊搞研究,前後共寫了100多篇學術論文。其中在修辭學方面造詣頗深,首次在國內提出了「矛盾修辭格」「複比修辭格」。此後又陸續發表了100多篇散文、小說,400多首古典詩詞,一掃年輕時屢次退稿之前恥。

現在我雖已年過古稀,依然奮筆疾書。我之所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是想繼續秉承兩張獎狀的精神,奮力而前行。[1]

作者簡介

陳奮,1970年7月去黑龍江孫吳縣興北公社西南屯插隊落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