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眉州(蘇雪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兩個人的眉州》是中國當代作家蘇雪依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兩個人的眉州
蘇子,雖然你離開我有九百年了,雖然]]歷史
的煙雲一卷再卷,詭譎莫測,我還是在這個小雨霏霏的仲夏踏上你的土地。這裡有你落地的第一聲啼哭,有你牙牙學語的稚音,有你嬉耍的蹤痕,還有你秉燭苦讀的身影。可以說,這裡有你少年青年的一切。原諒我,在你無能為力的時候打進你的世界,以一個小女子的心態仔細地偷窺——誰叫我那麼愛你。
我來到紗縠行南街的一個院子,這是你呱呱墜地的地方。後人為了]]紀念
你們,已把這兒改名為「三蘇祠」。那口清冽的老井依然在,只不過更幽深了,白雲、落日彀入其中。你父親手植的黃荊已遮天蔽日,蓊然如擎。它是蘇家蹤跡的記錄者,大概也是唯一活着的見證者。是否就在這兒,你父親蹙着眉頭,絕去了求仕念頭,把一腔心思放在了六經研讀上?是否又在這裡,他對你們兄弟諄諄教誨,埋下了濟天下的種子?在殿堂,我見到了你母親——程夫人。她和令尊結婚五年來,一直縱容他孩童般的頑氣,而當他豁然開悟發奮苦讀時,又傾心傾力支持他,並親自教授你們兩個。都說孟母三遷多偉大,你的母親也將載入史冊。
多少年來,眉州的人是知足常樂的。極峰險山如一道天然屏障,阻絕了喧囂與紛爭。人們在山間寺塔流連,在竹編陶瓷里恬靜地消耗時光。而你伯父蘇渙無與倫比的進仕風光,仿如一道沖天燃起的焰火,讓他們意識到一個華美陌生的世界。「天聖中,伯父解褐西歸,鄉人嗟嘆,觀者塞途。其後執事與諸公相繼登於朝,以文章功業聞於天下於是釋耒耜而筆硯者十室而九。」此後,讀書仕進,成為眉州人最大的渴求。
蘇子,我想留住你少年青年的一切,這人生中美好的時節,這一去不復返的時節。我想變成一個及笄女子,做你的鄰家。我聽你昂揚的讀書聲敲響我的窗子,想象邁過牆頭的那片樹蔭下,你邊吟誦邊自得微笑的情景。你的家境並不太好,你得經常出去放牛。我換上那件我最喜愛的淡綠衣衫,採下指甲花染紅十指,用硃砂塗潤雙唇,一步步,走上山坡。你騎在牛背上,手裡捧着一本書。牛哞哞喚着自己的同伴,卻掩不住你朗朗的書聲。你的嗓音亮澈,有一股穿透力。讀書累了,你便望雲。雲牽扯着飄過來,罩住了你我,投下小小的陰影。我呆呆地望着這影子,它倏忽又遠去了。淡淡的悵惘襲上心頭。你吆喝一聲,朝山坡的另一面走去,我躲在一棵老樹下,痴痴地望向你。
你是個勤苦的青年,這符合所有女子對夫家的想象。我看到你脫了褐衣,在東崗植樹。真不知你哪來那麼大的毅力和耐力,竟然前後種下了一萬多棵松!密密麻麻的樹苗在風中搖擺,每隔幾天,你就來澆水,還不時施肥。陽光下,你的汗珠子油亮亮的,你將它在袖子上擦了擦。我真有些羨慕那些汗珠。我多想變成一粒汗珠,附着在你的皮膚上,沾染你獨特的氣息,即使你把我拂去,我也不後悔。
沒人看見我在繡一對鴛鴦。一隻是你,一隻是我。邊繡,邊想着你的容顏,我的臉也紅起來。我支起耳朵,捕捉你的一切,笑聲,嘆息聲,嬉鬧聲……仿佛漣漪,漸次放大、放大,讓我的心湖不再平靜。
你是個品性優異的男子,我知道。你們院角有個坑,埋着一個瓮。多少次,你想象這裡埋着一筆寶藏,而十有八九是。你的母親卻不許你們挖掘,說非己之物,勿取。你熱辣的目光黏在上面好幾天,最終還是離開了。你認同母親的教誨,這是你自生的品德,也是你此後為官做人的基本。
仿佛痴情的女兒,我換着法兒在你面前頻頻出現,你卻對我視而不見。唉,可嘆上世百年的修行,換不來今世你的垂青。你說「妹妹。」你的笑容里充滿了和善,明澈的眼神只有溫情。我只是你鄰家的妹妹。我有些暗自神傷。為什麼,我不能大膽地向你表白?不,我怕,我怕一句輕輕的拒絕,讓我的心扎入一根拔不出的針。
註定是個讓我心碎的日子,你父母大張旗鼓為你迎娶了青神縣王方家的女兒。我早就該想到!你是王先生的得意門生,愛學,聰慧,你的老師早已相中你,他漫長的執教生涯,也許只為等一個你。那次,你在中岩讀書,一泓碧水悠然。你放下書本,若有所思地望着。你嘆口氣,「好水豈能無魚?」你向老師提議,這水該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大家冥思苦想。你很快亮出了三個字——喚魚池。這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讚嘆,雅俗共賞,切中真義。此時,誰知王先生的女兒王弗也差丫鬟送來了一方紅紙,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着:「喚魚池」。原來,你們是前生註定……
王弗知書達理,善於識人,每當你和別人聊天,她就躲在屏風後傾聽,客人走後,她便提醒你,此人可交,或不可交。你們小兩口情深意篤,如魚得水。你總算找到了對的一半。
我是有一絲嫉妒,是個女人就會嫉妒。可我能做什麼呢?對心愛的男人,惟希望他幸福。這便是我能做到的。我憂傷地傾聽着你們的歡樂,心想,自己離開的那一天,也許不遠了……因為父親,也在為我尋媒。
1056年,你和令尊、弟弟踏上了進京趕考之路。這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也是使命。你母親和妻子對你諄諄叮囑,說不盡的殷情切意。我知道,以你的才華,不高中狀元才怪!我見過你隨手寫下的句子,爽如哀梨,行若流水,說不盡的美妙風姿,世間不可能第二個人有這樣的錦句。蘇子,你就要走了,開始你的嶄新人生,而我,也要嫁到村西*家。是的,我還固守在這裡,我相信你會回來。
果然,你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傾倒了文壇領袖歐陽修,他不停地拊掌,說你真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將獨步天下!聽說他還美滋滋地告訴皇帝,為朝廷找到了你和蘇轍兩個棟樑之才。我為你由衷的高興,可也有些擔心。繁華的背後,往往掩藏着機關權謀,尤其是在宦途。我擔心以你爽直的性格,能否應付得來。
你們父子三人名動朝野。每每有新詩,很快會傳遍京師。真是得意少年時,不識愁滋味。
正當你們準備大展身手時,誰知,你的母親卻病故了。我知道,她早已病得不輕,只是瞞着你們,不讓你們知曉,分心。你們痛哭,一時難以接受。然而再痛入心髓,也得承住這個結果。你們溯江,回家守喪三年。
我的心理有點古怪。我終於又可以見到你了,久違的你,蘇子!日思夜想的你,蘇子!我看到你眼裡深深的憂傷,額頭竟添了一條紋路。你望了我一眼,苦澀地挑一下嘴角。你成熟了許多,渾身充滿了男子氣息。我更加愛你了,也更加得不到你。母親的逝去成為你今生的痛。你想起了她督促你們苦讀的話語,想起她為你們日夜操勞的身影,淚水如溪水簌簌而下。男兒有淚不輕彈,蘇子,你是性情中人。我真想安慰你,可你妻子輕輕走到了你身邊。
一切皆像宿命。「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見東西。」這是你的人生體悟,也是你對世間萬物的態度。人生不可執迷,珍惜時一定要珍惜。
家鄉的山山水水撫慰着你的傷痛,溫暖的鄉情讓你漸漸平復下來。在鄉間,你續上一壺茶,茶香氤氳中,你嗅到苦澀的味道,之後是淡淡的甜。你終於笑了。這就是人生。
我們時常「偶遇」,在你常去的三岩,在東崗,在你走過的一切地方。你用磁性的嗓音問「妹妹可好?」好呢。我鄭重地對你祝福,轉身,卻是說不清的憂鬱。你永遠不懂我的心。我是一朵無名的花兒,你路過便罷。
三年後,你帶着妻子離開故鄉,躊躇滿志地開始了你的浩迭之冊。你先是任大理評事鳳翔府簽判,又任判登聞鼓院,不疾不徐地綻放着生命的芳華。用舍由時,行藏在我,你好不快意!這條路看似筆直而美好,一直通往天堂。你兢兢業業,愛民勤政。你詩酒年華,邀月而歌。生命宛如一條河,斑斕壯闊。
誰想,1066年,你父親因編撰《太常因革禮》積勞成疾,也去世了。你和弟弟扶柩再回眉州。
距你上一次回來,已過了七年。七年!足以改變一個人,從外貌到精神。我感到自己漸漸老了。我摸摸臉頰,有些粗糙;看看衣着,不過尋常婦人的裝束。你還會認得我嗎?我急急地翻遍所有衣物,找到那件你曾駐留過目光的綠色裙衫。夫君笑我,穿那做什麼。他懂什麼?!我洗了手,潔了面,用心地描眉,搽胭脂。我的體態有些臃腫,我真恨自己。你從路那頭昂揚走過來了。多年為官,使你有一種雍容的氣度。你的眉宇透着自信。你由一塊原石被生活雕琢成了美玉。我怯怯地望了你一眼,移開了目光。「妹妹!」你說。你的嗓音已然渾厚。我心一動,大膽迎向你的目光。「是鄰家妹子呀。」旁邊的璧人認出我來,對我一笑。我的心慢慢落了下去。
蘇子,也許你沒有想到,這是你最後一次回故鄉。此後千山萬水,時光荏苒,你縱有千情萬願,也不可能再踏上這片土地。生活就是這樣,有時難以由衷。往後,你對眉州只有滿腔的思念,痴痴的仰望,而你並不能走進它。我看到你眼中的淚,感到你心裡的苦。我更為你苦。你的人生,此後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眉州,想給你以最大的庇護,也無能為力了。
等你回到京師,一張網悄悄地向你張開來,王安石變法開始了。王安石算個好人,在詩詞堪稱你的知音。但你們政見不同,註定了你們是「敵人」。你敏銳地覺到他變法可能帶來的瘡痍,和百姓要受的苦楚,在極權面前,你有些無奈。聲聲嘆息後,你請求外調。你先來到杭州,又到徐州。
蘇子,這兩個地方,今天仍留着你活動過的軌跡。尤其杭州,蘇堤靜靜臥在那裡,訴說着九百年前你的操勞。它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承載着你對百姓的愛,和對審美的完美把握。你以民為天,大力發展生產,興修水利,發揮着你的治理才華。百姓們都愛戴你,聽說你被調走,他們結隊含淚相送,百般難捨。
但舒亶呂惠卿之流操縱的新黨,卻忌憚你的才華和政績,處心積慮,硬從你的詩中斷章取義,說你「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製造出今天看來都驚天動地的「烏台詩案」。
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若出眾,往往成了他人的眼中釘。那些小人無視你的心胸浩蕩,才華干雲,以民為重,把你生生關進牢房,對你刑訊逼供。我恨,恨不得揪住他們,用其手段還擊他們,可我一介女流,難以為力。他們日夜審訊,將你堂堂朝廷要員,折磨得面無人色,最後,為求痛快,你只得按下了手印。
蘇子!我想你一定流淚了。你一定想不到會遭此劫難,更想不到朗朗青天,你一片真心對待朝廷,有人卻容不下你。你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時刻反省,卻找不到一點錯謬。唉,其實正如你弟弟所言,你的過錯便是才華太甚,遠遠超出了一般人。誰讓你在雲上呢?那些泥壤之徒就是要讓你從雲上飄走,乃至消失。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多麼悽慘的詩句。你一向清高,沒成想此刻如魚肉,任人烹割。你總算對宦途險惡有了一定認識。但願你以後多點心思,勿要一味坦蕩。
還好,你的人格魅力早已打動了絕大多數人,包括你的政敵王安石,他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所有正直的人都在為你奔走。不知道,世間少了你,將會少一顆明珠,天空黯淡,白晝無光。皇太后更是捶着床板教訓她的兒子,與其大赦天下,不如赦蘇軾一人。終於,在上上下下的努力下,你被免去死罪,下放黃州,做了一名「團練副使」。
黃州的天陰陰沉沉,黃花飄落,堆積如冢。它會埋葬你的過去嗎?晚上,風把一切吹散了,吹來了月亮。月亮也缺了一角。你看到梧桐樹的影子綽綽,似也禁不住這清寒。你想起了自己。唉!人生此後算是入了逼仄,不知還能不能看見前面的風帆。「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你的心中有屈啊,難以伸張。可你仍舊一派初心不改,寧願選擇棲在冷冷的沙洲上。這就是你,蘇子!也是我由衷敬你愛你的地方。堂堂男子漢,當如此。
在這期間,你飽嘗了人情冷暖。這是上蒼予你的惠賜,也是錘鍊。孟子早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你要頂住啊。夜裡,你一筆一筆寫下對朋友的惦念,可他們鮮有人回。人人對你避之唯恐不及。你把花銷用畫叉挑在樑上,按日取下,勉強支撐生活。從天堂墮入地獄的感覺,莫不如此。好在後來,太守徐君猷為你撥了一塊地,你躬耕東坡,從此後,自號「東坡居士」。
你開始更多地寄情山水,遣心抒懷。「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你知道,你是自然的孩子,在自然面前,你從不用折腰,也不必違心。自然於你,是公正的,無私的,也是摯愛的。
自然而然,你寫出了前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仿佛生命之泉的自然流淌,它們融哲理、才華、命運於一身,成為中華五千年文化史上的瑰寶,至今仍熠熠閃光。可以說,在此期間,你完成了對自我的突圍。
又是七年呀,蘇子。你已四十八歲了,將知天命。你的天命是什麼呢?是繼續的潦倒,還是此後的繁華?我早已知曉我的天命。一頭白髮,滿面皺紋,痴痴地念叨着一個人。那個人不屬於我,我的心卻屬於他一輩子。直到這時,我才有些後悔,恨自己為什麼不鼓足勇氣,向你表白,即使你當面拒絕我,我也可以了卻心思,無牽無掛地走此後平凡的人生路。好過此時,萬般揪心,只為夠不到的你。
我想拽你回眉州,可你聽不到我的音信。而你的一切,總是適時地傳來。你的妻子王弗早已去世,你和她的風花雪月只有短短的十年。之後,你續娶了她的堂妹王閏之。是為了更多的懷念王弗?還是王閏之自己所求?我更相信是後者。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抵擋不了你的魅力。果然,她把姐姐的孩子視為己出,又為你生了兩個兒子。我們的距離,如天遠了。這不得不說也是我的宿命。
但我無論如何得感激她,是她替我照顧風雨漂泊的你,讓你在困蹇中有一抹鮮亮。蘇子,這是你的幸運啊。
1085年,新黨執政,你終於苦盡甘來。你一生的榮華在此到達極致。仿佛春風撫過瘡痕累累的大地,你先後任起居舍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禮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你真正進入了國家權力中心,過起了衣食優裕的上等生活。你們一家人在開封,享受着生活的甜美,再也不用為一斗米而算計了。
唉,可是蘇子,你怎麼死性不改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原以為你的稜角已被磨圓了,懂得上下遷就,可你的心還是赤子般啊。當你看到朝廷準備廢除新政的一切,你又坐不住了,上書諫言保留新政中與民有利的部分。這樣,新黨和舊黨都容不下你,你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誰都不能怪你。愛你的人都不。他們都了解你。你若不為民請命,你就不是蘇子了;你若不吐為快,也不是蘇子了;你若為了一己之私苟活,更不是蘇子了。你可愛、率真、坦誠,這也註定了你仕途上的「無知」。你是大智慧捨棄了小私心呀。蘇子!
記得小時候,你在讀《後漢書·范滂傳》時,對范滂崇敬至極。你對程夫人說自己也想成為范滂那樣敢於犧牲自己不累他人的人。程夫人朗然而答,如果你學范滂,那麼她便如范滂的母親,永遠支持自己的兒子。蘇子,你對得起母親的教誨,也對得起眉州這片生你養你的土地。
此後你的旅途依然不順,五十三歲,你被調到了杭州,五十五歲,知潁州,半年後知揚州。五十七歲你再次還朝,任兵部尚書、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次年九月,出知定州。五十八歲時,你被貶到了英州,之後貶惠州。六十一歲,你被貶到了偏遠的儋州。在僻地,只有朝雲陪伴你——這個美麗的王姓女子。她超越了年齡限制,也超越了世俗限制。誠如你寫給她的一首詞,「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她比梨花還要純潔、堅貞呀。在她死後,你寫下「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古調獨彈,每逢暮雨倍思卿」的祭念。那是一個老人痛失知己的哀嘆,也是鑽心的無奈。此後,你便斷了對女人的念想,不再續弦。
我也老了,我們都已是風燭殘年。但我依然痴痴望着你的方向。
六十四歲,你病逝在了北歸途中的常州。
我也該走了。
你走完了你豐富多舛的一生,我走完了我平靜無趣的一生。我僅有的意義,便是無望地愛你。
九百年後,我又穿越歷史,站在了你的院子裡。下起了霏霏小雨。雨絲溫潤,輕柔,仿佛當年你的話語。池裡的荷花在舒展,如你的心般純潔,出淤泥而不染。遊人一個個地來,瞻仰,拍照,依依不捨。
你的塑像在院子裡。我看到你寬衣青帽,衣袂飄飄,眼神依然執着而純真。蘇子,你是眉州的兒子。我真高興你又回到了這片土地。從此後,你再也不要走了。你也走不了了。
百年一輪迴,你又化為一個翩翩少年,出現在我的生命里。這次,我一定不會錯過。你攜着前生的印記,依舊那麼儒雅,談吐如珠。我們或相遇在梨花樹下,或相遇在東崗。你牽起我的手,對我含情而笑。我也溫柔地一笑。月亮上了,我們便回家,回到此處,你的眉州,我的眉州。
我會和所有賢惠的妻子一樣,為你煮飯、滌衣;也會在清宵良夜,為你續上一杯茶,紅袖添香。你累了,我為你捶背,與你閒敲棋子。這夜,這恬美的人生。
當然了,我更要和你逛遍眉州的山山水水。我們去中岩寺,在那棵老松下看它的日影移了來,移了去;我們去蟆頤觀,看楊太虛、爾朱得道的仙址,依依落照灑徹整個山間;我們去連鰲山,尋泉水,與雲雀為伍……總之,我會隨着你的心意,做你甩不掉的影子。山水間,我們如一對蝶,永不分開。
是的,永遠不和你分開。我愛着你的所愛,憎着你的所憎。我穿越時空去愛你,走遍天涯只愛你。
但是,也許我不會再讓你步入仕途,去承受人際爭鬥,讓你清澈的心接着塵世的污濁。九百年前,你已吃盡了苦頭,九百年後,我要你輕輕鬆鬆地生活。我不會勉強你,看別家的男子青雲直上,而你只顧詩書。我愛的就是一個你。
只要你快樂。
我又想起了你的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王弗陪了你短短十年,王閏之陪你走過三十年人生,而王朝雲匆匆撇下儋州孤獨的你。今世,我要和你自小相識,相愛,直到生命的輝光散盡,直到最後一口呼吸消亡。
我只願你縱情你的世界。我也沉溺在你的世界裡。
我們的生活淬靜,美好。在這長壽之鄉,你會長壽;在這秀蘊之地,你會順暢。
蘇子,說好了,今生,我們不聚不散![1]
作者簡介
蘇雪依,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