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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退休的公園(王延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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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退休的公園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不退休的公園》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不退休的公園

退休後,我的精神戶口就落在了公園,重新找到了心靈的舞台。

去年的春天,正是丁香花盛開的時候,機關的人事幹部乾淨利落地給我辦完了退休手續,把一個紅彤彤的退休證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面前。她笑了,我也笑了。

啊,退休的感覺真好!就像去掉了緊箍的孫悟空一樣,我可以在十萬八千里的天空騰雲駕霧,自由地翻滾。

每天吃過早飯,送走上小學的外孫,我就濃濃地泡上一杯香茶,先是把網上的重要新聞瀏覽一遍,然後就翻看那些過去想看又沒有時間看的文學名著。午間美美地睡上一覺,然後打開電視機用遙控器不停地搖來搖去。晚上,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跟老伴說着那些永遠也聽不夠的廢話。過了些日子,翻書翻夠了,大同小異的電視劇看煩了,我和老伴就去逛那些有名的大商店。說來也怪,上班時忙,來一趟商店不容易,好像許許多多的東西沒有買完。現在時間多得是,反倒覺得沒有什麼好買了,一天兩天三天,逛得腰酸腿疼,連一件隨心的物件也買不到。看着商店裡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心裡真有些不理解:這些個商店有什麼逛頭,值得你們進進出出的都往這裡擠?老伴大概看出了我空落落的心境,說:「你到馬路對面的清濱公園去看一看吧,那裡的退休人員很多,是個很開心的地方。」

清濱公園就在哈爾濱和興路西大直街的東側,離省委黨校不遠。以前多次來過這裡,不過那時和現在心境不同,只是匆匆走過。今天變成了退休的閒人,對公園的觀察也就細了。想不到,離家千米之內竟有這樣一個精彩的世界

公園中心拱形的凱旋門下,站着黑壓壓的一的群人。有人穿着時髦的名牌,有人穿着隨意的T恤,也有人胡亂地把牛仔褲和往日的工作服搭配在一起。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或蹲或坐,或站或走,情緒激昂地議論着國家大事,眉飛色舞講述着馬路上撿來的新聞,罵貪官,斥污吏,談改革,論時弊,海闊天空,歷史和現實任意交叉,中國和外國隨便比較,有時竊竊私語,有時吐沫橫飛,嘻笑怒罵,皆成這裡的特色文章。我躲在散亂的人群中偷偷地聽了幾天,簡直懷疑到了西方的某一個國家。

政治沙龍的東邊不遠,是一個彩磚鋪成的小廣場,一些年齡和我相仿的男同胞女同胞穿着雜色的運動服,伴着悠揚的樂曲,舒緩地操劍起舞。練過幾曲之後,他們隨意地坐在旁邊的水泥台上休息。有人拿出手絹輕輕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有人掏出帶來的食品慢慢品嘗,也有人對一些老年人的保健知識輕語細聊,那種悠閒,那種自得,喚起了我心中少有的羨慕。

京劇的就有好幾伙。三五個伴奏員坐在自帶的小凳子上,前面放着一杯濃濃的茶,晃着腦袋吱吱嘎嘎地拉,那些愛京劇的票友有板有眼地唱着名家的名段。公園,是他們心靈的舞台.


對着公園正門的入口處,是一個很大的用青色水泥磚鋪成的廣場。這裡是全公園最熱鬧的地方,兩伙老年秧歌隊上下午交替着在這個場地上不停地扭來扭去。他們都穿着紅色鑲滿金片的秧歌服裝,老太太頭上插着紅花,老漢的頭上戴着彩帽,抹着紅臉蛋兒,塗着紅嘴唇兒,個個都像古裝戲中那逗人發笑的彩旦。鑼鼓敲起來了,嗩吶吹起來了,老人們扭啊,逗啊,美啊,浪啊,仿佛人生幾十年曾經有過的的煩惱都踩在了秧歌步的腳下,餘下的全部歡樂都凝聚在舞動的彩扇之中。誰管你退休前是大學的教授,誰管你退休前是企業的高工高管,誰管你退休前是掃大街的環衛女工,誰管誰管……這裡,大家都被秧歌隊的鼕鼕鼓點規劃成統一的歡樂模式。

然而,最吸引我眼球的還是清濱公園裡的撲克大軍。

樹影婆娑的林蔭下,芳草淒淒的草坪外,馨香四溢的花壇邊,遮風擋陽的圍牆下,到處都是全天候的職業撲克選手。綠色的垃圾筒鋪上一張剛買來的報紙,就是簡單的撲克牌桌,圍着一圈打撲克和看熱鬧的人。天空下起了小雨,幾個老哥老妹頭上撐起了着雨傘,齊聲喊着「出牌,出牌」,笑聲和雨傘上的雨點聲一同嘩嘩做響,真是一曲絕妙的交響樂。聽說很多人都是坐着公共汽車從遠道趕到公園來的,他們午間不回家,坐在樹陰下,有滋有味地吃兩個麵包,咂嘴咂舌地嚼兩根香腸,再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瓶啤酒,下午繼續戰鬥,直打到天黑日落華燈初上,也要分出個勝敗高低。牌局已經散場了,他們還在說說笑笑地議論,說誰的牌出對了,說誰的牌出錯了,仿佛決定中國命運的三大戰役剛剛結束,戰爭的參與者要認真總結經驗,載入永遠的史冊。

我的業餘愛好很少,卻對撲克牌情有獨鍾。上班時儘管工作很忙,午休時我也要抽出一點時間,找幾個牌友摸幾把輕鬆輕鬆。今天,看見這如火如荼的打牌場面,我的手癢了,我的心動了,晚上做夢,那五十四張撲克牌都長着翅膀向我飛來。和老伴商量了一下,我決心「下海入伙」,加入這第四產業的娛樂軍團。我找出了那套不新不舊不時髦不過時的普通服裝,穿上那雙重新打好鞋油的白皮鞋,手裡拿着一份報紙,在人群中不緊不慢地遊蕩。

花壇邊的一個撲克局外,我駐足了大半個上午。這個公園的撲克玩法很舊,還是前些年那個很老式的「對主升級」。可能生活就是這樣,走過去的路再走回來,就是新的路了,我倒有了一種奇妙的新鮮感。四個打牌的人,兩男兩女,看上去年齡比我略大。從服飾和舉止上看,我很難判斷他們從前的身份和職業,但從出牌的速度和質量上看,他們都是打牌的老手。那個戴眼鏡的大姐洗牌特別神,熟練地把牌揀到手裡,啪啪橫豎墩了幾下,牌就像刀切的一樣排在一起。她把牌又嘩地分成兩份,然後兩個大拇指輕輕一彈,張張牌像緊急集合的小兵一樣,刷刷刷地跑到一起,簡直是變魔術,看得我的眼睛都花了。抓牌出牌,他們都是靜悄悄的,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這局牌不管是誰輸誰贏,四個人的臉上都是堆着微笑。快到中午了,那個戴眼睛的大姐站起來說:「該回家給老頭做飯去了。」穿花上衣的大姐也隨着站起來說:「是呀,午間還得接孫子呢!」那個男胖子說:「又是一比一。」那個男瘦子說:「咱們都是勝利者。」四個人一陣笑,互相點點頭,向四個不同的方向走去。我默默地站在那裡,想不到如此喧鬧的公園還潛藏着如此的瀟灑和寧靜。

一個下午,我在公園北邊的樹蔭下,又觀看了好大一陣。這四個人的年齡好像比我小,也是男女混編的陣容。從言談舉止上,我大概能猜出他們的昨天。他們每把牌都是吵,不是指責對方,就是埋怨對家,把把都有斷不清的官司。最後一把牌,那個戴着旅遊帽的男子,說那個黃頭髮的女人耍賴少給一張「主」,那個黃頭髮的女人,說那個旅遊帽的男人眼睛瞎沒看見,兩人越吵越凶,誰也勸不住。黃頭髮的女人起誓發願地說:「我要少給你一張主,回家都讓汽車壓死!」那個戴旅遊帽的男人一聽氣氛不對,急忙拱手道歉:「大姐息怒,大姐息怒!」別人哈哈地笑,我沒敢笑出來。

一分錢不贏的撲克局,有時還險些鬧出人命關天的大事來。那天是陰天,幾個人坐在草坪外面玩。一個七十多歲的白髮老漢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搭對家。非常非常關鍵的一張牌老太太出錯了,讓對家把他們從是j 一下子扣回了3。白髮老漢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他坐莊,又從3 開始打。時來運轉,這把牌出奇的好,剛出過六張牌,只見他把牌啪地一摔:「哈,光頭,回j!」大家正在興奮着,他卻流着口水歪倒在旁邊的草地上。老太太急忙喊:「他的心臟病犯了,快,快找救心丸!」人們很快從他的上衣口袋裡翻出了救心丸,倒出幾粒給他服下。不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快洗牌,接着打!」我感慨,這樣的時刻,他把一局牌的快樂和人的生命等同了起來。就在這時,那邊一陣吵嚷聲傳來。我走過去一看,是一個衣着時髦的女人只顧打撲克,她身邊的小鹿皮包不知什麼時候讓人拎走了了,裡邊有一千元的現金和兩千元的手機。她卻滿不在乎,一邊洗牌還一邊嘻嘻地笑:「這,就當我學雷鋒了!」

公園裡的故事真多,我和這些故事逐漸地熟了。

又是一個上午。天氣出奇的好。太陽笑盈盈地眯着眼睛。天高高的,藍藍的,幾片潔白的雲朵,像是一群快樂的小羊在追逐嬉鬧。昨夜下了一場透雨,片片綠葉攢足了精神,好奇地探着腦袋,想看看這個世界裡還有什麼新鮮的故事。我在人群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對手,便坐在一個水泥台上看着新買的報紙。旁邊的一個老太太忽然驚叫起來:「哎呀媽呀,嚇死我啦!」原來是樹上的一個大綠蟲子掉在了她的脖子上,嚇得她使勁一扭,大綠蟲子竟爬到衣服裡面去了。人們紛紛圍過來,七手八腳地幫她把上衣全部脫下,抓到了那個可恨的大蟲子,狠狠地踩成了綠泥。老太太嚇傻了,忘了穿衣服,光着個大膀子,露着兩個大奶子,呆呆地坐在那裡。

我捧着報紙,眼睛卻不時向四處看,希望有人來叫我。

一個親切的聲音響在了我的耳邊:「你會打撲克嗎?」

「會。」我肯定地回答了一聲。抬頭一看,一個穿一套茄花紫色運動服的老大姐站在了我的面前。看年齡,她比我大,身體微微發胖,但還算是好看。金絲眼鏡下,她露出一副開心的笑容。

她說:「我們三缺一,你來湊把手吧。」

「我,怕跟你們配合不好。」我雖然是這樣說,還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哎呀,什麼好不好的,不贏房子不贏車,都是圖個樂呵。」不由我分說,她硬是扯着胳膊把我拉到了他們那裡。我來公園這麼些天,這樣的直爽和熱情還是第一次見過。

這是第一次,以後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漸漸地,我和她混熟了。

她經常和丈夫一起來,而且是搭對家。丈夫的年齡像比她大,貼着頭皮的短髮多數發白。丈夫的話語不多,從他那不多的話語中,我可以準確地判斷,他肯定是一個很有文學修養的人,甚至還寫過什麼作品。而對她呢,我怎麼也判斷不清。說她是家庭婦女吧,她有着我都沒有的組織能力,牌局上少一個人,只見她自信從容,左轉右轉,不一會兒就抓一個合手的牌友來,大家戲謔地叫她「局長」。說她是職業婦女吧,言談之中,經常冒出一些從來不曾聽過的鄉言土語,簡直比趙本山的小品語言還逗人發笑。有一次,我故意把一份載有重大政治新聞的報紙放到她的面前,她輕輕一推,連看都不看。她的真實身份成了我心中的謎。

打牌的隊伍中,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打牌就是打牌,家庭和個人的私事一般很少談起。什麼你在哪個單位退休啦,每月的工資多少錢啦,子女都是什麼工作啦,隨便亂問就像查戶口一樣犯忌諱。有的人在一起打了幾個月的牌,連牌友的姓名都不知道。這對夫妻牌友很特殊,引起了我許許多多的猜想。

揭開這個謎底的機會終於來了。一天下午,我們剛剛地打過幾圈牌,過來一 個人問她:「老張,你什麼時候往美國飛呀?」

「下個月到北京簽證,準備訂十月份的機票。放心,飛不了幾天就讓你們的撲克牌局給勾回來。」她又輕輕地抓起了一張牌,仿佛說的是一次短暫的國內旅行。

在一起打了多次牌,「局長」大姐的家庭信息逐漸透漏給我。她沒有什麼文化,在街道的一個小企業退休,丈夫是省內很有影響的劇作家。他們從農村的苦日子走來,一路走進了城市。夫妻共同培養了三個優秀的兒女,大女兒在大學當老師,二女兒在北京的一個軍刊當主編,小兒子在美國的休斯敦是高級的白領。但是,他們的心就在哈爾濱,就在哈爾濱的清濱公園。美國的兒子,住在高檔的富人區,六七百平方米的大別墅,院內有半個網球場那麼大的游泳池,乒乓球室和健身房都有。他們住不慣北京,更住不慣美國,每次到美國去,簽證沒到期就吵着鬧着往回飛。他們說,清濱公園沒退休,我們就得趕回來上班。

在牌場上玩來玩去,我的朋友逐漸多了起來。師大林大黑大醫大的教授,一些國企的高級工程師,省市藝術團體的一二級演員,還有很多在機關退休的公務員。高級職稱的數不過來,處級以上的幹部也不算少,我這個在機關混了一輩子的科級幹部算是個小魚了。

常在一起散步,我認識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大哥。他矮矮的,胖胖的,頭髮有些稀疏,話語可不少。他知識面淵博,話中充滿了哲理。他在電錶廠退休,每月才四千多元的工資,卻沒有一聲抱怨,笑容總是掛在臉上。初步接觸,我以為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技術幹部,後來從別人的嘴裡知道,他是新中國最早派到蘇聯的留學生,當年毛主席在莫斯科對留學生的那篇著名講話他就在現場。他在電錶廠辛苦拼搏幾十年,奉獻了火熱的青春和全部智慧,帶領科研團隊搞出了多項突破性的技術革新。退休後,他也到清濱公園來上班了,整天樂呵呵地在林蔭小路上走來走去。他對我說:「每天邁進清濱公園的第一步,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省歌舞劇院的一個著名演奏家,組織了一個十多人的小樂隊,天天晚上,給那些愛唱歌的哈爾濱人伴奏。有麥克,有指揮,像是哈爾濱夏天的音樂會,燃燒着藝術的激情。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在家裡獨奏呢?」他說:「音樂的魅力不是自我欣賞,而是產生觀眾的共鳴。」

我還結識了一個五十年代的哈工大畢業生,在制氧機廠退休。他天天來到公園,就是和一個老工人下棋,一盤又一盤,輸贏沒完沒了。我問他:「你贏的是什麼呢?」他說:「我贏的就是一個職業。」

我喜歡上了清濱公園,這裡的石桌石椅的都有生命,這裡的紅花綠草都有語言,這裡塊塊地磚條條小路,都是永遠講不完的快樂故事。這裡的笑,發自人的肺腑,人與人的交流,通用的是真誠。有人說話粗野,沒有人責怪;有人說大話吹牛,沒有人去揭穿;有人說着不着邊際的馬路新聞,也沒有人恥笑。這裡的許多廢話,就像我們吃飯的碗,碗邊里那無用的空間,才是碗的真正價值。往昔的高低貴賤,得失榮辱,讓一紙薄薄的退休證全給抹平了。唏噓和感嘆,沒有在崗時的戒心和防範,牢騷和抱怨,沒有在上司面前的卑微和謹慎。這張嘴,是自己的嘴,這張臉,是自己的臉,不管是在什麼崗位上退下來的人,此刻都像公園門口的那棵大樹,看着藍天站起來了!

晚霞落山滿臉是紅雲,明天的早晨就是朝霞;

秋葉落去心裡是綠色,明年的春天就是新芽。

我天天準時來公園上班,吃完早飯收拾完屋子就往公園跑,在這個不大的公園裡一泡就是一天。和退休前的區別,就是加班加點的時候多了,星期六星期天不是休息日,晚上也常常到公園裡轉一轉。

老伴和女兒都說,你真是比上班的時候還忙。我說,沒有退休的公園,就沒有我悶在家裡的理由。[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