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身體的淪陷(李佩紅)
作品欣賞
一次身體的淪陷
感冒本是稀鬆平常的事,誰沒感冒過。人常說,一年感冒一兩次利於提高自身免疫力。
從小到大感冒不計其數,輕者不過熬碗紅糖薑汁水喝下,再蓋上幾層被子蒙頭大睡,發身汗一覺醒來渾身自然輕鬆了。重時吃幾粒感冒膠囊或是幾片維生素C銀翹片,臥床休息一兩天,也便雲散天晴。醫生說感冒治與不治都差不多,只要一周時間就能痊癒,年輕人抗抗就過去了。
世界進入二十一世紀後,發達的媒體把全球各地、哪怕犄角旮旯的事全都暴露在世人眼前,連感冒這種小事也不放過,啥子H7N7、 H7N9禽流感。一旦發現疫情,成千上萬隻雞鴨斬盡殺絕,甚至美麗的鴿子。總不免讓人聯想秦軍滅趙四十萬大軍「血流淙淙有聲,楊谷之水皆變為丹,至今號為丹水」的殘酷畫景。
中國人講究中庸,什麼都得有個度,度是一種平衡,失衡則是極,極則必反。發展過度的後果是,曾經瀰漫倫敦的大霧青睞上我國,北京,上海,天津……全國近三十個城市被霧霾籠罩。近些年尤甚。南疆冬天那些清冽蔚藍的美好也一去不返,別看只是邊陲小鎮,那也絕對不能落後,要緊跟形勢,與大城市保持高度一致。北京是霧裡看花,我們這兒是月朦朧鳥朦朧,北京有北京咳,我們這兒有說不上是N幾的感冒。
殘冬將盡的二月我「中槍」了。還以為這次感冒和從前一樣是紙老虎,只消三拳兩腳發一猛力即刻將其打翻在地。誰知有着幾十年生活經驗的我,這一次卻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無雪的冬季,細菌在久久不散的霧霾里若稼禾置於沃土,快速生長異常強大而兇猛。顯示在水銀柱上的那道紅線鬥志並昂揚,體溫還不到三十八度,可呼吸極其艱難,一呼一吸間肺腑刺痛,從頭皮到腳指二百零六塊關節不一處不疼,每一寸肌膚都不敢觸摸。躺在床上像一堆爛泥,每轉動一下像引爆了身體的原子彈,痛得山崩地裂。吃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抗生素,灌下一杯又一杯的水,根本不見效果,身體已全面淪陷。龐大的細菌集團軍日夜在我肉體的巴比倫城歡歌狂飲,慶祝又一次以弱勝強的偉大勝利。度日如年已不足已形容身體的難受,慢性折磨輕而易舉摧毀人的意志。如果一個人正在體驗生不如死,那麼對死亡的恐懼像川劇里的變臉,從猙獰到溫柔只是瞬間,死不再可怕而是一種解脫。那一刻惟願速死。病稍輕就不想死了,心裡又生出許多慾念。躺了整整三天,燒雖退,可上呼吸道奇癢,咳且喘,半月過去仍不見好。去醫院拔罐烤電刮痧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無奈,轉而求助中醫,喝下一碗碗苦水。
感冒未好透,病菌又盯上了我家人。可怕的感冒菌,正以肉眼看不見的神速度侵犯兒媳的肌體,偷襲她肚裡水滴般柔弱的胚胎。兒媳婦出現流產先兆,醫生說,病毒侵入只有兩種極端結果,安然無恙或胎死腹中。回家等着吧。一周之後,兒媳婦流產了,殷紅的血伴着死去的胎兒汩汩流出。一個我未來帥氣的孫兒,也許是蘭香慧質的孫女就這樣夭折了。感冒猛於虎,來時奪人命。看來,在愈來愈險惡的環境中,要保持身體的康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打倒的首先是我們這些老弱病殘。據統計,我國每年死亡人數高達四五百萬,癌症發病率屢創新高。長此以往自己人把自己人打敗了,屈人之兵不戰而勝,令親者痛、仇者快。
除夕闔家團圓夜,我們一家人在醫院裡苦捱。夜半,出醫院,形單影隻走在回家的路上。孔雀河兩岸萬家燈火,煙花爆竹此起彼伏,璀璨奪目,一派歡樂祥和氣氛。風把煙火吹過來,嗆得人直咳嗽。想想農耕時代,地廣人稀,若大的中國也不過一億多人,過春節放放爆竹,鄰里相聞,熱熱鬧鬧,圖個日子紅紅火火。人到底是怕寂寞的。如今,世界上恐怕最不缺的就是人,七十多億人口,走到哪裡都擠擠挨挨,如大海波浪無風三尺喧鬧不已,再難找到一處清靜之地。
有學者研究表明造成空氣污染的罪魁禍首是牛。牛放屁釋放的二氧化碳對環境造成嚴重污染。全球十點零億頭牛排放的二氧化碳占全球溫室氣體總排放量的18%。這不但比其他家畜動物高出許多,甚至超越了人類交通工具,如汽車、飛機等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而飼養牛群時需要燃燒燃料製造肥料,在此過程中也會釋放出二氧化碳。既然十點零億頭牛放屁是污染,那七十多億人放得屁不是更大的污染嗎?人一輩子幾十年,誰又能保證自己沒放過幾個臭屁。
紀曉嵐《略微草堂筆記》卷十二槐西雜二記載「烏魯木齊多野牛,似常牛而高大,千百為群,角利如矛。睰其行,以強壯者居前,弱小者居後,自前擊之,則馳突奮觸,銃炮不能御,雖百鍊健卒,不能成列合圍也;自後掠之,則絕不反顧,中推一最巨者,如蜂之有王,隨之行止。嘗有一為首者,失足落深澗,群牛俱隨之投入,重疊殪焉。」可見二百年前的新疆烏魯木齊地區野牛的壯觀堪比非洲角馬群。想必那時全世界野牛少說也有幾十億頭,可是空氣並不見其污染啊!這個研究結果像灰色幽默,讀着就想發笑。僅僅過去兩個多世紀,烏魯木齊已是人口六七百萬的龐大城市。人類繁殖和侵占能力多麼強大,在野生動物眼裡人類是勢不可擋的災難。話說回來,就算牛是污染大戶,那也不是牛的錯,牛還不是為人之所食嗎?整個地球都是人類的,人主貴,放個屁怎麼了。人放屁管不了,但人放煙花炮仗的確污染,這總是可以節制的吧。
在路上走,想起一個故事,說一位科學家天天在顯微鏡下研究細菌,當他發現放大的球狀的、杆狀的和螺旋狀的細菌從身體表層到內部,從空氣到塵埃,從食物到用品無處不在,他怕極了,斷定人類四面楚歌、無可救藥地走向毀滅。科學家絕望地自殺了。但是,他死後地球照舊運轉,他的死成為科學界的笑談。看來什麼事情看得太透徹、太明白,無疑於把自己逼上絕路。還是我們的老祖宗聰明,早就教導我們「難得糊塗」凡事不必太較真,糊塗點好。
一夜無眠,坐在電腦前打下這段話時,新年的第一縷曙光君臨大地,窗外,樓房的燈光漸次明亮,鞭炮聲遠遠近近地響起。忽然有些感動,這個世界並不善良,可我依然深愛着它。[1]
作者簡介
李佩紅 女,漢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