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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小瓷貓(孫建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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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小瓷貓》中國當代作家孫建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隻小瓷貓

在我的書桌上,立着一隻小瓷貓。

小瓷貓只有寸余高寸余長,白沙粒似的皮毛上有幾塊豆沙紅的圓斑,潔白圓胖的貓臉歪向右邊,兩隻圓溜溜的貓眼,長長的睫毛,黑眼珠也朝右斜視着,小鼻頭小嘴,很是嫵媚,只是小嘴左右開弓的幾縷鬍鬚,撇出了一股子令人忍俊不禁的滑稽相。

當年還是二十郎當小伙子的父親,從景德鎮出差回來的當晚,漫不經心地扔給他兩女一兒三隻小瓷玩具——一個裹了綠色紗巾的漂亮小姑娘頭像;一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光頭小頑童;再就是這隻小瓷貓。

我一把就搶到了「小姑娘」,兩歲的弟弟自然喜歡上了「小頑童」,妹妹卻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嬌來,她也想要漂亮的「小姑娘」,不要那隻小「髒」貓。

老保姆勸勸我又哄哄妹妹,兩個小姑奶奶誰也不讓誰,以至於驚動了父親。父親哈哈一笑說,平兒是個小美人兒,「小姑娘」歸平兒;小毛(妹妹的乳名)一頭小捲毛,像只毛茸茸的小貓咪,小貓就歸小毛!父親一言九鼎,妹妹只好捧着小瓷貓躲進燈影里抹起眼淚來。

母親心疼了,找出一隻白瓷盤,把「小姑娘」「小頑童」「小貓咪」統統收了,放到瓷盤裡,擱在母親房裡的書桌檯燈下。母親說,三個瓷娃娃就像你們姐弟三個,天天晚上陪着媽媽讀書寫字好不好?母親吻了一下小瓷貓,把它放在最前面,然後對妹妹耳語一番,妹妹含淚點頭笑了。一轉身,妹妹就把母親的悄悄話向我炫耀:「媽媽說最喜歡小瓷貓,小貓咪最可愛。」

弟弟還小,很快就忘了「小頑童」。我和妹妹可忘不了,起床後第一件事便奔到母親房裡,用乾淨的小花帕給自己的小瓷玩具抹抹灰塵,嘬起小嘴親親,說些小孩子的甜言蜜語。晚上臨睡前又要嘬起小嘴親親,道聲晚安。家裡來客人了,我總要小心翼翼端出瓷盤來,告訴他(或她)那是妹妹,那是弟弟,這是我。客人準會說,呀!你還真像這個小瓷美人兒。妹妹就翻白眼,學着母親的口吻說:「虛榮!臭美!」

事隔三年,母親突然自殺了。父親娶了繼母,家從贛南信豐搬到了尋烏

繼母不愛讀書,桌上沒有檯燈,大白瓷盤沒有了,三隻小瓷玩具也杳無蹤影。家具物品全都換了新的,連老保姆也離開了。對母親的死一直惱羞成怒的父親,似乎想把母親的痕跡抹得一乾二淨。

幾年後,家從贛南搬到南昌。文革初始,父親就被打成走資派,工資扣發,家被抄了,一家人整天飢腸碌碌提心弔膽。我不再想我的「小姑娘」了,如同父親忘了母親一樣,她也被我遺忘在時間的黑洞裡了。直到我離家插隊農村前夕,為了尋找棕繩捆綁行李,在廚房放雜物的大木箱裡,意外地發現了這隻小瓷貓。

小瓷貓髒兮兮的,白色的「皮毛」已成灰色。我用掌心抹了抹它的小圓臉,還是光潔嫵媚滑稽,黑眼珠調皮地斜視着我。我渾身顫抖跪在地上,在大木箱裡急切地翻尋,指頭被銹釘扎出了血,還在固執地尋覓。沒有,沒有!還是沒有!!我的「小姑娘」和弟弟的「小頑童」不在這口大箱子裡,它們永遠地失去了!我蓬頭垢面滴着鮮血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無聲地哭泣。

小瓷貓洗刷乾淨了,在我棉襖口袋裡捂了好幾天,只在夜深人靜時,躲在被窩裡細細撫摸它的小臉它的每一粒皮毛。我實在捨不得把它還給妹妹,這雙貓眼目睹過骨肉至親黃昏時光的溫馨,是殘存的、唯一浸潤過母親氣息的物品,我決定讓它跟着我。

離家下鄉的那天清晨,父親還關在「牛棚」里,弟妹上學去了,繼母沒像同學的母親那樣去學校送行,兀自上班去了。我拎着行李箱站在家門口,回望了一下這個給了我人生最初的甜蜜與痛苦的小小空間,便像蒲公英的小傘隨風飄去。

從少年到青年,我一直在外獨自謀生。小瓷貓攜帶着我童年的歡樂與悲傷,攜帶着夜晚燈下母親讀書的影姿,陪我在人生旅途上沐風櫛雨。

彈指一揮間,世事滄海桑田,我亦人到中年為人妻為人母,幾經遷徙定居南昌。為了彌補十年「文革」耗廢的青春,求得一席生存之地,我與老三屆的知青們一樣,付出了格外的奮爭與艱辛。二十多年來心為形役忙忙碌碌,我已記不清小瓷貓何時被遺落在何處了。

1994年,胞妹因癌症去世。晚年喪女的父親又遭婚變,孑然一身來我家寄居。父親老了,少年戎馬生涯煉就的挺直身板微微駝了,但性情依然剛愎,少言寡語。血脈相承,我有責任讓他生活舒適,僅此而已。父女分離了多年,我已找不到通往他內心世界的幽徑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父親要查老皇曆,我告訴他在大書櫃的裡層好像有一本。父親便將外層的書搬了下來,在裡層尋尋覓覓。半天沒有動靜了,我來到書房瞧瞧,卻見父親坐在地板上低着頭一聲不吭。我驚喚「爸爸」,父親抬起頭,雙唇顫抖老淚縱橫。父親握住的雙手慢慢張開,舉到我眼前,掌心上托着那隻小瓷貓!

「平兒,難為你還留着它。她們都沒了,沒了……」老父親晃動着花白的頭顱,泣不成聲。

我緩緩跪下,抱着父親的腦袋輕聲勸慰。耳畔有風聲呼嘯而過,這是時空在倒流。事隔數十年之後,我又一次體驗了感人肺腑的親情慰藉,不同的是,父親成了傷心的孩子,我成了溫柔的小母親。

小瓷貓是投向黑洞的一道亮光,照亮了一個家庭的陳年舊事;是一把敏銳的鑰匙,啟開了我和父親心頭封閉多年的銹鎖。許多年以來,我錯怪父親了,其實老父親的內心深處,一直珍藏着痛失的兒女情長,不肯說出來,只是怕不堪承受罷了。近三千年前,佛陀在菩提樹下證悟到法界諸境界時,留下了「不可說……不可說……」三個字。心比天高,以我冥頑之性,憑什麼去審視去評判另一個同樣承載着人生苦難的心靈?

翌年秋天,父親重組家庭。離開我家的那天,天高雲淡,秋陽熠熠。來接他小轎車就停在巷口,父親走前,我拎着他的行李在後。巷子幽深靜謐,父親厚厚的鞋底磕在麻石板上,篤篤作響如空谷足音。看着他微微佝僂的背影,明艷的秋光黯淡了,古稀之年的父親似乎在緩緩走進霧靄籠罩的無人之境。我大聲呼喚:「爸——等等!」轉身跑回家拿了小瓷貓塞進父親手裡。父親的手緊緊握住小瓷貓,突然咧嘴笑笑,眼圈一紅轉身離去……

四年後,父親與世長辭了。病重期間,父親顫巍巍把幾件遺物交給我和弟弟,其中就有這隻嬌小玲瓏的小瓷貓。

小瓷貓又回來了,帶着老父親溫暖的手澤和最後的祝福。我把它放在書桌檯燈下,就像陪着當年的母親那樣,陪着我讀書寫字、沉思浮想。

儘管我知道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不以物喜不以物悲,但凡夫俗子如我,是很難企及的了。一隻普普通通的小瓷貓,目睹了一個家庭四十餘載生離死別悲歡離合,成了兩代親緣的鏈接,珍藏思念的容器。

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會把它遺失了。[1]

作者簡介

孫建平,女,武漢大學圖書館系畢業,南昌市作協常務理事,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