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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名字及其他(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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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名字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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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名字及其他》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些名字及其他

清明,上墳的日子。

按說會下雨,但老天心情頗好,春浩明朗,有風拂過,吹面不寒。氣喘吁吁爬上山坡,聽見手機響,埋頭看朋友發來的微信,居然是清明節快樂。雖說戲謔死生之事,但對帶了思念去「探望」的人及四處飄蕩的魂靈,這逗趣就顯出沒心沒肺地冷漠。

一些影子被黃土掩埋又被日子翻檢了出來,模糊不清。都說黃土隔人心,欲望無限的人世,該記的東西太多了。她們漸漸遠離視線和心扉,我生命中的那些女人們,均成為另一世界的過往。

走到墳塋邊,大家忙着拔去雜草,掛上紙條,拿鐵鍬鏟土,堆好雨水沖塌變形的土堆。高高低低的墳塋,是她們如今存在的方式,屍身肉體統統被這個叫做「小梁子」的地方收攏。山坡,成為靈魂聚所,通往它的小路曲曲折折,布滿高低起伏的雜草荊棘。一陣風吹過來,墓碑穩穩噹噹,上面刻着的字體依舊清晰,我盯着一個個漢字組合的詞組,陌生恍惚。

聽過一則真實故事。有親戚為剛出生的兒子起名,花錢幾百,千挑萬選,五行命宮,筆畫屬相,百事皆順,結果孩子百般哭鬧,三天兩頭住院,據說家裡還有各種怪事出現,不得已用迷信方式處理,被算命人指出和祖父重名,改名後方安。

不願打攪陽世的生活秩序,不使後人痛苦和蒙災,應該是祖輩們最大的心愿,但後輩呢?又有多少人記得祖父外祖父或者三代以上親人的姓名呢?遑論她們。

奶奶外婆婆婆,我搜索記憶,居然是一片空白。她們似乎沒名字,即使有也很少被人提及。在漫長的一生中,只是作為母親奶奶和太太的身份,來過一遭,留下一個叫做名聲的東西。

每個集日,放學走過小巷,都會看見踮起小腳扶着牆的她,手裡抱着一個花布包,眯着眼睛在等舅爺。

包里鼓鼓囊囊是蒸饅頭,方方正正定是烙餅,還有洗乾淨的衣服、縫補一新的襪子、白鞋幫的布鞋,我飛跑回家,憤憤不平,偏心。只知道偏心她娘家人。義憤填膺地給母親告狀,自己都吃不飽,還偷偷摸摸給她弟弟捎。母親邊燒火邊嘆氣,舅爺爺沒女人沒家,只有這個姐姐操心了,為這沒少挨你爺爺打,真不容易。又補充一句,有姐姐多好呢,可惜我沒有。

多年以後,我常常記起她,膚白高大,體型微胖,細眯眼,烏黑髮,黑衣褲,大襟襖左上方盤成蝴蝶狀的紐扣邊,掛着一個鮮艷針扎,盤腿坐在炕上做針線。白衫黑衣托着張好看的灰白臉,一縷陽光照在身上,映射出隱隱光芒。她的名字叫奶奶。

奶奶是家裡脾氣最好的人。一張笑臉,慈祥而喜悅,溫和而包容,有一雙傳說中的三寸金蓮,即裹着黑鞋白襪的小腳。那么小的腳支撐着笨重身子,顫巍巍做飯幹活,餵雞餵豬,看管孩子,從不停歇。我常常見她幹完活走到炕邊,爬上炕沿,兩隻小腳互相磕一瞌,然後從容地上炕盤腿坐定,從不見脫鞋,也不見搖晃身子。

大多數時候她被喊做菊娃(小姑的名字),也有喊爺爺外號的時候,她的稱呼是隨着對方的年齡輩分心情決定。我曾好奇地問,奶奶,你名字叫什麼?她笑笑,沒名字,人家說我叫高盧氏。然後抿嘴不說話了,眼神越過門檻,越過矮牆,越過門口的榆樹,一路流竄到遠方去了。

但我知道她也被叫做韓盧氏,是爺爺「搶」來的寡婦,實則是被婆家人倒賣的。在韓家生了一兒一女,癆病男人死後第三天,她被當做包袱換了四石穀子。爺爺為此耿耿於懷,每次生氣,便嚷嚷可惜了自己的糧食。奶奶跟了在山西已有兩房老婆的爺爺,生了四個兒女,卻還是低人一等,小心翼翼伺候着老的養育着小的。

前年清明,我們在外地,母親說只要在紙包上寫清楚姓名地址,奶奶就會收到。妹妹說,奶奶不是沒名字嗎?打電話問父親,他哽咽了半天,你奶奶叫盧秀珍。

在石碑上再一次見她名字時,驚詫奇怪,奶奶成了有名有姓的人,掛在那裡,看着疼愛的兒女孫輩們跪在面前,點燃香燭,進行着一場聲勢浩大的祭拜。盧秀珍,普通而平常的字。秀,《爾雅》上解「榮而實者謂之秀」;珍,寶也,《說文》這麼定義。隱忍包容,寬厚無私,大地般的祖母,實在是和這名相輔相生。

跪着的人群中,大人們說說笑笑,該哭的時候哭幾聲,然後聊各自關心的事;大孩子們抱着手機看,各自為政;小孩子們互相打鬧,撕扯了花花綠綠的紙幡;最小的孫子才一歲,咿咿呀呀唱兒歌。她看見了,會是何等心情呢?

她定會和藹地看,默默無語,如生前一樣。對於她,無論子孫們做什麼怎麼樣,都是欣慰無比的。慈愛有加,體恤同袍,她留下的名聲,遠比名字重要。

生了十幾個孩子,看大了幾十個孫子,五十多歲基本失明。我的婆婆,似乎很多年都坐在炕沿邊,盯着窗戶,藉助一絲絲光亮,等待老去和死亡。稱呼於她,有些奢侈。

婆婆很孤單,沒有姐妹也沒有兄弟,娘家遠,直系親屬故去得早,每當公公戲說她孤人一個,就氣得不得了。這個大山深處的女人,即使浪個娘家也是可望不可即的事。在家她是最卑微卻最受歡迎的人,話很少,說多了也沒用。有生人來,便蜷縮起來,用急切的、惶遽的、忐忑的、驚喜的、期待的、深怕錯失的耳朵聽聲音,判斷來人的熟悉程度。

大多時候,丈夫兒子們忽略她,有個頭疼腦熱大家也覺得習以為常,我常常抱打不平。

媽,有病了為啥不說?

傻子,一大家子的光陰(日子)呢,我湊啥熱鬧?

我很生氣,講道理,她笑呵呵,老了,幹不了啥事,別給娃娃們添負擔。你們都不容易。我問名字,她不好意思笑,我叫龍耀珍。

這名字洋氣。

她嘆口氣,名字都是父母給的,哪裡敢說好聽不好聽呢。

每每我買回吃穿用的東西,她都很感激,一次,偷偷摸索出一百元錢,拿去給你買個啥。我逗趣,多給點吧。她怔了一下,我只有這點錢,你別嫌少。

她和我閒話。小時因是獨生女父母格外寵愛,幾乎沒下地干過粗活。海原大地震時才十一歲,父母去世了,無奈何做了童養媳,進門燒火都不會。嫂子當家,很厲害,拉不動風箱時,拿有刺的燒火棍打,後來還是公公看不下去說了幾句才打得少了。後來圓了房分了家,她一輩子的任務就是和娃娃打交道。生孩子,養孩子,看孩子,自己的,兒子的,甚至孫子的。然後老了,乾癟,瘦小,膽怯,沉默,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

後來,兒女們都走了,孫子們長大也都走了,她也走了,走向另一個世界。那個從沒用過的名字隨村莊的沒落而沒落,隨村莊的老去而老去,隨村莊的廢棄而被廢棄,只留下隱忍安然,無欲無求的名聲,在後輩們心中永藏。

「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名傳千古,對於普通人來說,真是一種奢望。千千萬萬普通平凡的人,尤其是西海固的小腳女人們,似乎只有逝去,才會受到後人的提及和尊敬。

她們,從不設想以有名有姓的方式存活於後輩人心中,被深深注視被切切體念,如場院上的蒿草,溝渠邊的野花,瓦楞上的青苔,枯榮隨意,生死安然。

她們的名字,生前躺在戶口本上,逝後站在靈牌位置和白色的門告牌上,其他時候,卑賤如草芥,好與壞貴與賤,與她們毫無相干。

幸虧這世上,還有個叫做名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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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