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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韜奮的最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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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韜奮的最後》是鄭振鐸寫的一篇散文。   

原文欣賞

韜奮的身體很衰弱,但他的精神卻是無比地踔厲。他自香港撤退,盡歷了苦辛,方才到了廣東東江一帶地區。在那裡住了一時,還想向內地走。但聽到一種不利於他的消息,只好改道到別的地方去。天蒼蒼,地茫茫,自由的祖國,難道竟擯絕着他這樣一位為祖國的自由而奮鬥的子孫麼?

他在這個時候,開始感覺到耳內作痛,頭顱的一邊,也在隱隱作痛。但並不以為嚴重。醫生們都看不出這是什麼病。

他要寫文章,但一提筆思索,便覺頭痛欲裂。這時候,他方才着急起來,急於要到一個醫診方便的地方就醫。於是間關奔馳,從浙東悄悄地到了上海。為了敵人們對於他是那樣地注意,他便不得不十分地謹慎小心。知道他的行蹤的人極少。

他改換了一個姓名,買到了市民證,在上海某一個醫院裡就醫。為了安全與秘密,後來又遷徙了一兩個醫院。

他的病情一天天地壞。整個腦殼都在作痛,痛得要炸裂開來,痛得他終日夜不絕地呻吟着。鼻孔里老淌着膿液。他不能安睡,也不能起坐。

醫生斷定他患的是腦癌,一個可怕的絕症。在現在的醫學上,還沒有有效的醫治方法。但他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夫人跟隨在他身邊。醫生告訴她:他至多不能活到兩星期。但他在病苦稍閒的時候,還在計劃着以後的工作。他十分焦急地在等候他的病的離體。他覺得祖國還十分的需要着他,還在急迫地呼喚着他。他不能放下他的擔子。

有一個短時期,他竟覺得自己仿佛好了些。他能夠起坐,能夠談話,甚至能夠看報。醫生也驚奇起來,覺得這是一個奇蹟:在病理上被判定了死刑和死期的人怎麼還會繼續地活下去,而且仿佛有傾向於痊癒的可能,醫生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這時期,他談了很多話,擬訂了很周到的計劃。但他也想到,萬一死了時,他將怎樣指示他的家屬們和同伴們。他要他的一位友人寫下了他的遺囑。但他卻是絕對地不願意死。他要活下去,活下去為祖國而工作。他想用現代的醫學,使他能夠繼續地活下去。

他有句很沉痛的話,道:「我剛剛看見了真理,剛剛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難道便這樣地死了麼?」

沒有一個人比他更真實地需要生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真理,而是為了祖國。

他的精神的力量,使他的絕症支持了半年之久。

到了最後,病狀蔓延到了喉頭。他咽不下任何食物,連流汁的東西也困難。只好天天打葡萄糖針,以延續他的生命。

他不能坐起來。他不斷地呻吟着。整個頭顱,像在火焰上烤,像用鋼鋸在解鋸,像用斧子在劈,用大棒在敲打,那痛苦是超出於人類所能忍受的。他的話開始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他還想活下去。他還想,他總不至於這樣地死去的。

他的夫人自己動手為他打安眠藥的針,幾乎不斷地連續地打。打了針,他才可以睡一會兒。暫時從劇痛中解放出來。剛醒過來的時候,精神比較好,還能夠說幾句話。但隔了幾分鐘,一陣陣的劇痛又來襲擊着他了。

他的幾個朋友覺到最後的時間快要到來,便設法找到我蟄居的地方,要我去看望他。我這時候才第一次知道他在上海和他的病情。

我們到了一條冷僻的街上,一所很清靜的小醫院,走了進去。靜悄悄的一點兒聲息都沒有。自己可以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我們推開病室的門,他夫人正悄悄地坐在一張椅上,見我們進來,點點頭,悄悄地說道:「正打完針,睡着了呢。」

「昨夜的情形怎樣?」

「同前兩天相差不了多少。」

「今早打過幾回針?」

「已經打了三次了。」

這種針本來不能多打,然而他卻依靠着這針來減輕他的痛楚。醫生們決不肯這樣連續地替他打的,所以只好由他夫人自己動手了。

我帶着沉重的心,走近病床,從紗帳外望進去,已經不大認識,躺在那裡的便是韜奮他自己了。因為好久不剃,鬍鬚已經很長。面容瘦削蒼白得可怕。胸部簡直一點兒肉都沒有,隔着醫院特用的白被單,根根肋骨都隆起着。雙腿瘦小得像兩根小木棒。他閉着雙眼,呼吸還相當勻和。

我不敢說一句話,靜靜地在等候他的醒來。

小桌上的大鵬鍾在滴嗒滴嗒地一秒一秒地走着。

窗外是一片灰色的光,一個陰天,沒有太陽,也沒有雨,也沒有風。小麻雀在嘰嘰地叫着,好像只有它們在享受着生命。等了很久,我覺得等了很久,韜奮在轉側了,呻吟了,膿水不斷地從鼻孔中流出,他夫人用棉花拭乾了它。他睜開了眼,眼光還是有神的。他看到了我,微弱地說道:「這些時候過得還好吧?」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掙扎出來的。

我說:「沒有什麼,只是躲藏着不出來。」

他大睜了眼睛還要說什麼,可是痛楚來了,他咬着牙,一陣陣地痙攣,終於爆出了叫喊。

「你好好地養着病吧,不要多說話了。」我忍住了我要問他的話,那麼多要說的話。連忙離開了他的床前,怕增加他的痛楚。

「替我打針吧。」他呻吟地說道。

他夫人只好又替他打了一針。

於是隔了一會兒,他又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病房裡恢復了沉寂。

我有許多話都倒咽了下去,他也許也有許多話想說而未說。我靜靜地望着他,在數着他的呼吸,不忍離開。一離開了,誰知道是不是便永別了呢?

「我們走吧。」那位朋友說,我才矍然地從沉思中醒來。我們向他夫人悄悄說聲再會,輕輕地掩上了門,退了出來。

「恐怕不會有希望的了。」我道。

「但他是那麼樣想活下去呢!」那個朋友道。

我恨着現代的醫學者為什麼至今還不曾發明說一種治癌症的醫方,我怨着為什麼沒有一個醫生能夠設法治癒了他的這個絕症。

我禱求着,但願有一個神跡出現,能使這個祖國的鬥士轉危為安。

隔了十多天沒有什麼消息。我沒有能再去探望他,恐怕由我身上帶給他麻煩。

有一天,那位朋友又來了,說道:「韜奮昨天晚上已經故世了!今天下午在上海殯儀館大殮。」

我震動了一下,好幾秒鐘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低了頭,默默地為他致哀。

固然我曉得他要死,然而我感覺他不會死,不應該死。

他為了祖國,用盡了力量,要活下去,然而他那絕症卻不容許多活若干時候。

他是那樣地不甘心地死去!

我從來沒有看見像他那樣的和死神搏鬥得那麼厲害的人。醫生們斷定了一兩星期死去的人,然而他卻繼續地活了半年。直到最後,他還想活着,還想活着為祖國而工作!

這是何等的勇氣,何等的毅力!忍受着半年的為人類所不能忍受的苦,日以繼夜地忍受着,呻吟着,只希望趕快愈好,只願着有一天能夠愈好,能夠為祖國做事。

然而他鬥不過死神!抱着無窮的遺憾而死去!

他仍用他的假名入殮,用他的假名下葬,生怕敵人們的覺察。後來,韜奮死的消息,輾轉地從內地傳出;卻始終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是死在上海的。敵人們努力地追尋着鄒韜奮的線索,不問生的或死的,然而他們在這裡卻失敗了!他們的爪牙永遠伸不進愛國者們的門縫裡去!他們始終迷惘着鄒韜奮的生死和所在地的問題。

到了今天,我們可以成群地攜着鮮花到韜奮墓地上憑弔了!憑弔着這位至死還不甘就死的愛祖國的鬥士![1]

鄭振鐸簡介

鄭振鐸(1898—1958)現代作家、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考古學家。筆名西諦、CT、郭源新等。原籍福建長樂,生於浙江永嘉。1917年入北京鐵路管理學校學習,五四運動爆發後,曾作為學生代表參加社會活動,並和瞿秋白等人創辦《新社會》雜誌。1920年11月,與沈雁冰、葉紹鈞等人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並主編文學研究會機關刊物《文學周刊》,編輯出版了《文學研究會叢書》。1923年1月,接替沈雁冰主編《小說月報》,倡導寫實主義的「為人生」的文學,提出「血與淚」的文學主張。大革命失敗後,旅居巴黎。1929年回國。曾在生活書店主編《世界文庫》。抗戰爆發後,參與發起了「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創辦《救亡日報》。和許廣平等人組織「復社」,出版了《魯迅全集》、《聯共黨史》、《列寧文選》等。抗戰勝利後,參與發起組織「中國民主促進會」,創辦《民主周刊》,鼓動全國人民為爭取民主、和平而鬥爭。1949年以後,歷任文物局局長、考古研究所所長、文學研究所所長、文化部副部長、中國民間研究會副主席等職。1958年10月18日,在率中國文化代表團出國訪問途中,因飛機失事殉難。主要著作有:短篇小說集《家庭的故事》、《桂公塘》,散文集《山中雜記》,專著《文學大綱》、《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國通俗文學史》、《中國文學論集》、《俄國文學史略》等。有《鄭振鐸文集》。[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