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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村裡的生命》余繼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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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村裡的生命》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廢村裡的生命》》中國當代作家余繼聰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廢村裡的生命》

原載於《四川文學》2015年第9期  

去年春天以來,我們村委會的幾個村社開始拆遷。先是蔡家沖村、謝家河村拆遷,接着是我們汪家屯村和袁戍橋。至去年年底,蔡家沖村全部拆遷完,袁戍橋村基本拆遷完。這兩個我從童年開始就很熟悉的村莊消失了。這兩個村裡有我們家的很多親戚。以前,寧靜的每天早晨傍晚,臨近的這兩個村里人的講話聲、母親喚兒回家聲、牛哞犬吠聲、公雞鳴叫聲、母雞下蛋歌、村人喚雞喚狗聲等等聲音,都會隨風傳到我們村來。現在,他們分別搬到遠處的其他地方租房子住去了,要見到他們,很不容易了,要每天見到他們,聽見他們在村口說話、吵架或者叫喚孩子、尋找吆喝雞豬牛羊的聲音,根本不可能了。

去年年底至今,我們汪家屯村開始拆遷。因為我們幾個村都修通了筆直寬闊的公路,東二環路「東升路」,路邊豎起了兩排密密麻麻的街燈,因為幾個村子拆遷,因為幾個村子的農民已經「農轉非」,村委會改為了社區。

去年秋冬時節,蔡家沖村拆遷得所剩無幾以後,他們村裡的狗和貓,就流浪到我們村里,他們村那邊的鳥類,麻雀、布穀鳥、喜鵲、烏鴉等等,都搬遷、流浪、聚集到了我們村。

現在,我們村又拆遷得只剩下村子西北頭山坡上的六七家了,大半個村子已經被拆推倒了,變成了一大片瓦礫磚頭堆。我捨不得老家院子裡那些高大的枇杷樹、石榴樹、雪梨樹、無花果樹,還有那幾蓬葡萄,遲遲不願意簽下同意拆遷的合同,幾乎影響了村莊的拆遷進程,甚至影響了老家城市化的進程,成了「釘子戶」。我老家院子裡的這些果樹,前幾年就已經開花結果極多了。初春雪白的梨花、綠瑩瑩的葡萄花盛開,初夏火紅的石榴花盛開,還有乳白的枇杷花一串串盛開時節,我家的小院子極其美麗,溢滿花香,時時可見蜂蝶翩翩飛舞着翻越院牆落進來。炎熱的盛夏,家人坐在院子裡乘涼,寒冷的冬天的午後,陪父母親和侄兒在院子裡向熱頭,何等幸福愜意!果子成熟時節,一串串或綠或紫的葡萄,一枚枚或綠或紫的的無花果,一顆顆碩大紅艷美麗的石榴,一個個瑩白剔透的雪梨,一枚枚橘黃色的琵琶,都極其美麗香甜。

現在,無論是白天還是深夜裡,都有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和流浪貓,成群結隊地在我們村外流浪,很想進入我們村的樣子。有時候,它們就大着膽子豁出去了,溜進我們村里來。其實我們村里也已經超過大半是一片倒塌的廢墟了,殘存的院落人家寥寥無幾了,哪裡找得到它們寄居棲身的角落呢?


過不了多久,這些拆卸推拉倒掉的磚瓦鋼筋混凝土就會被清除,被絡繹不絕的大型貨車拉走,或者被無數台大型推土機碾壓機就地推拱掩埋到低洼的壩塘山箐深溝里,被掩埋到泥土深處。那時候,這些被迫失去家園,被迫從一個村莊搬遷流浪到另外一個村莊的鄉村生命,就連這樣的瓦礫亂磚舊木頭堆、這樣的廢墟也找不到來寄居棲身了。

我家幾乎成了村里最後搬遷的人家。很多人家早早高高興興搬走了,因為他們對拆遷補償費很滿意,對宗地小區安置比較滿意。我很不願意搬遷,在外工作的一個堂侄子,和鄰近幾個村裡的一些在外工作的人家,也很不願意搬遷。我們祖祖輩輩生活於鄉間,都有很大一院子祖宅,一下子就要被拆除了,今後規劃安置小區,又沒有我們的名額和宗地,抵得是把我們強行從村里驅趕出來,割斷了我們與村裡的血脈聯繫。特別是我,老家、鄉野鄉間,是我文學創作的根、底氣、地氣,一下子把我的文學之根割斷了。村主任開玩笑說,我們村的龍脈被挖斷了,我這個作家不可能寫出更多更好的佳作了,不可能更加有名氣了,話里的意思,村裡的龍脈文脈地氣一被斬斷,我的名氣我的寫作就已經只能這樣、只能到今天這步了。 

此時,正是初夏,我的老家小院子,石榴花紅得似火,酸木瓜、葡萄、枇杷、無花果掛滿枝頭的小院子,就這樣堅守到了村子變成一片坍塌頹敗的廢墟,村路也被挖掘機挖斷了,進也進不去,出也出不來。我母親幫我堅守到了最後。由於我們家是在山坡上,小院子高高的雄踞着,要想像對待村里其他人家一樣,把泥土推拱起來包圍捂埋住我們老家的小院子,根本不可能。又由於我家院子後面正好是東二環路「東升路」,要想把我家四周的泥土推掉運走,讓我家的牆腳地基和房子吊在高處,也完全不可能。所以,我的小院子和我母親,才能夠堅守到最後。最後,他們差點真的給我冠上了一個「釘子戶」的美名,不斷給我母親和我弟弟施加壓力,變相強迫我的親人們來說服我。最後,我只好忍痛簽了同意拆遷的協議,按上了很多我的紅手印。那一秒鐘,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堅守住我的村莊了,我放棄了一個人的堅守,心中滿是悲哀,而不是像我的兄弟們一般高興。我對不起我的祖先們,或者也可以說對得起他們了。我畢竟堅守到了最後,直到我們孤零零一家小院,直到我家的房子成為了孤零零一棵竹筍一樣挺立拱出在一片坍塌頹敗的廢墟中。

其實,還有一大群鄉間生命與我、與我母親一起,堅守在一片廢墟的村莊裡,堅守到了我簽下字,甚至我簽下字以後,這些生命仍然堅守在一片廢墟的我們村里,或者說仍然有一大群鄉村生命一直堅守在一片廢墟的曾經的我們村里。它們就是一大群村狗、村貓、村老鼠、村蛐蛐、村蛙、村螞蚱、村螞蟻等等,在廢墟里游來走去,還有許多村鳥,比如喜鵲、燕子、黃鶯、布穀鳥、斑鳩、戴勝鳥、麻雀、烏鴉等等,堅守在廢墟間,飛來飛去,起起落落,戀戀不捨。

我最後幾趟回村莊的時候,我家小院隔壁二弟家的房子,已經被拆挖得倒成一片,但是挨近我家的一半,拆遷隊不好施工,還在殘存着。很多突然間就無家可歸的村狗,寓居在二弟家的殘屋裡邊。我爬上廢墟,群狗衝着我咒罵,它們還在盡職盡責堅守着村莊,也或者是把我誤認為了拆遷隊,對我呼喊着憤恨。善良的母親,每天都弄一大盆飯菜,端去路邊放着,給堅守在村裡的這些流浪狗吃。我心裡很疼。村莊基本都已經變成了廢墟,陸續被大汽車拉走,過幾天,這些流浪狗們,在這一個曾經的村莊裡就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寓居了。

每天天亮,依然會有喜鵲,在曾經的村口廢墟里喳喳歌唱,飛來跳來,好像在尋找着熟悉的人家,依然會有戴勝鳥、布穀鳥、麻雀在一片廢墟之中、在曾經的村里歌唱。拆遷隊不僅拆除了村裡的一院院房子,拉走了磚瓦土石,而且也用油鋸輕輕鬆鬆鋸倒了在村里村外成長了百年甚至是數百年樹齡的古樹。曾經的村莊,先是成了一片坍塌頹敗的廢墟,繼而被推拱成了一個平整開闊的大場子,好看是好看,不過先前的一戶戶人家、一個個開滿梨花杏花石榴花、掛滿果子葫蘆南瓜、蜂飛蝶舞、生機勃勃的小院子不見了。

最後一趟回村莊,我幾乎不敢走進廢墟。夏天驕陽如血,我內心疼痛難忍。在廢墟亂磚頭堆里,我看見了幾隻小貓頭鷹和幾隻小戴勝鳥。這些鳥幼雛還很嬌弱,它們的嘴巴邊還有黃黃的「黃豆瓣」,像乳牙一樣,很可愛。但是它們突然間就失去了鳥巢家園。它們茫然無措,找不到父母,也找不到安樂舒適的巢穴家園。村里村外,一棵棵粗壯高大的樹,紛紛被油鋸鋸倒,分分鐘,它們就轟然倒下了,而成長起來,它們花了數十年甚至是數百年。它們曾經與村里一輩又一輩人相伴,成為一輩又一輩鳥兒的聚居地、家園。我看見落下的貓頭鷹幼雛的廢墟堆,原來曾經有幾株古老高大的麻栗樹,蒼勁盎然,遮天蔽日,濃蔭匝地。秋冬的傍晚,這幾株古樹遮風保暖,夏秋的午後和晚上,這幾株古樹下涼爽宜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村人們都喜歡聚坐在樹下閒談。而貓頭鷹們則喜歡築巢定居在樹頂枝葉間。 在廢墟亂磚頭堆里,我還看見了一窩可憐的小貓咪,半睜着清純可愛的眼睛,膽怯地看着倒塌碎亂成一片廢墟的世界。它們還不明白,失卻了溫暖的窩巢,對它們老說即將意味着什麼。

如今,樹倒窩巢散,貓頭鷹家族妻離子散,而我們村也散了。聚居於此地數百年的生命,一朝散了,都傷筋動骨一般難受。雖然四散到附近深山中各村或者城裡去租房子住了,村里人還是捨不得遠離這一片曾經的家園土地,每天都不辭辛勞,不嫌路遠,或者騎摩托車,或者走路,擔着扛着背着農具,回來種菜種莊稼。雖然村里早已經賣了土地,簽了土地轉讓協議,據說很快就不准種了,但是村里人都還在執著地盤着種着。我母親,已經被我們接進城裡一起生活,但是她每天還是要坐公交車回去,去拆倒成一片廢墟、繼而被清理得片瓦蕩然無存的老家村莊去盤菜種菜,一如既往地應着一個個節氣種菜種莊稼。比如,雨季要來前,我母親就會在路邊路腦播種下一塘塘南瓜籽、葵花籽、包穀種子,或者撒下一小片辣椒秧,等到幾場雨落地,美麗南瓜藤蔓就會爬滿路邊或者山坡,美麗的葵花就會像村姑們燦爛的臉龐驕傲地擎起在鄉間,或者就會有一株株青翠欲滴的苞谷亭亭玉立在藍天下,或者就會有女孩子手指一般細長的青青紅紅辣椒長在路邊……現在,我母親她們回去,我弟妹他們回去盤菜盤莊稼,都找不到一棵樹下乘涼了,都找不到一個屋檐避雨了。她們都在一片廢墟邊忙碌着,口乾舌燥,烘烤辣日,一會兒曬,一會兒風雨的,她們很辛苦。

至於從一株株樹上跌落在廢墟里的那些鳥兒們,我本想把它們捧送回山林里,但是它們也難捨家園,我一捉,它們就鑽進了瓦礫廢墟堆里。還有那些蟲蟲們,大概也如此。

幾天後,拆倒的磚木瓦礫已經被清理乾淨,一大個村莊蕩然無存,很快又被挖掘機、推土機推平,平平整整,乾乾淨淨。

拆遷前,為了獲得更多遷補償費,很多人家都四處借錢蓋房,幾乎是把所有可能借到錢的親朋好友家都求了,家家都建蓋了新房子,本來是很快就要拆遷的村子,卻很快建蓋得密密麻麻,到處是一幢幢高大簇新漂亮的磚房,有些人家甚至是在丈量拍照以前幾天還在深更半夜偷偷建蓋,院子裡建蓋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每家都得到了一大筆拆遷補償費,我的親人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全村人都很歡喜,但是也全都心裡很痛很痛,打斷筋骨、割斷血脈一樣的心痛。

至於我,內心雖然偶爾有一絲欣喜,但是久久縈繞不去的是憂傷惆悵,找不着發泄對象的深深恨意。[1]

作者簡介

余繼聰,1971年6月生,雲南楚雄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