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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的」(李漢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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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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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的」中國當代作家李漢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挑水的」

半個多世紀以前,家鄉的小城裡有座老戲園子,是民國時候修建的。

戲樓高二層,黛瓦朱檐,立柱和格窗也都是紅油漆過的。戲樓東側三面圍建起平房,合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平房一律青磚灰瓦,顯得古色古香。在舊社會,這個院子裡設有賭場、茶館、煙館和妓院。解放後戲園子歸了公,戲樓仍用來演戲,平房裡卻住上了老百姓。我家住在北趟上房的兩間,原來是用作食堂的屋子。這院子裡的十幾戶人家,多半都是舊社會逃荒來到關外的山東人,彼此之間相親相敬,倒也安祥和睦。因為都是外來戶,親朋很少,跟外面來往不多,院子裡一天到晚都是靜悄悄的,不免顯得有幾分沉寂。

所以,那年春天一大早,當看到一個外人走進這個大院子的時候,大家都便很注意。

很快,人們就打聽明白了,這個人是我家西屋老戲子新雇來的挑水人。

大院裡沒人知道老戲子的真名叫啥,是何方人氏。老戲子看起來年紀很大,但究竟是多大歲數,我小,說不上來,只知道在我還穿着開襠褲那會兒,人家就過完了自己的七十大壽。我聽老人們說,她曾是評戲名角兒,當年她演的紅娘,曾經火遍了整個大東北。往日星光耀眼時,平頭百姓要想見上她一面,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如今她老了,當年的名角兒跟我們生活在一塊兒,也成了個普通人。她平日裡老態龍鍾,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樣。瞅着她,我咋也想象不出她年輕時應該長成什麼樣,到底美在哪兒,反正這會兒,她就跟院裡的唐奶奶、李三嬸、王大娘這些整天圍着鍋台轉的老婆子們完全沒啥兩樣,一點也瞅不出她哪個地方「藝術」。她沒兒沒女,住在干姑娘家的一間偏廈子裡。干姑娘的女婿年前拴了掛大車,過了年一化凍,就到北荒拉腳兒去了。老戲子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偏又有個窮乾淨的毛病,水就使得格外費,而井呢,又在院外,她自個兒挑不動,只好雇了個挑水的。

這個挑水的人,年紀也就在四五十歲光景,身板很單薄,顯得單巴細兩的,再加上走道兒還有些腿瘸,一點也沒有出大力的人那種五大三粗的架勢。他渾身上下穿戴很舊,衣裳褲子都有補丁,但卻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整整齊齊,看着一點也不疲沓。他麵皮兒生得細發,白白淨淨的,下巴上,連根胡茬兒的影都沒有,溜光溜光的。再瞧那眉眼口鼻,就跟個女人似的顯出來幾分秀氣,一說話,也帶着幾分娘們兒聲娘們氣兒。他一舉一動,就更是文文靜靜了。

後來,我斷斷續續聽人說,他小時候也念過幾年書,十多歲的時候,爹娘回關里老家去探望他們的爹娘,結果出了車禍,倆人一堆兒死在了半道上。這下子,他不但書念不成了,連活命都成了難題。左鄰右舍的叔叔大爺看着他可憐,就這個一碗粥、那個一件衣裳的照顧他生活,還接長不短帶着他出去找事由兒。於是,他今兒個使鐮刀,明個兒端鋼叉,三天泥工,四天瓦匠,脫坯打牆砸靰鞡草,有啥活幹啥活,總算能混到口飯吃了。到如今,他又踮着一隻傷腳,當了個挑水的人。

在那個年代,一個挑水的,根本算不上啥職業。但他做起來卻並不含糊,還自有他一套「專業的」做法。比如,咱們挑水,都是裝滿了桶,可他不是。他桶里裝的水,從來只有八九分滿。每隻水桶中,還放着個釘成十字花的木板架,漂在水面上,防止水從桶里逛盪出來。這樣,他挑水走過的門裡門外,便不會有一滴水灑出來。而且,水挑到人家缸跟前,水桶並不粘地,只見他兩手拎着兩隻水筲梁,右邊的桶擔在缸沿兒上,一栽歪,把水倒進了缸里,再把左邊的桶擔上來,也是這樣一栽歪,一挑水就全倒乾淨了。然後他拿這家的水瓢,在翻起花來的水面上,撈出那兩個十字花木架,仍舊放回到水桶里。一挑水他要五分錢,老戲子家的水缸不大,只能裝兩挑,他掙一角錢。老戲子雖說只一個人吃飯,但衣裳卻要天天洗。她洗衣裳可有講究了,每回都使寬水多投,一遍又一遍,直到拿起來衝着太陽光,看着布絲兒橫的一根根,豎的一線線,絲絲縷縷都「透亮什奔兒」的了,才肯罷休。這麼一來,一缸水到不了天黑也就所剩無幾了。所以,挑水人每天都要往她家跑兩趟。他除了給老戲子送水,也給別院兒的人家送。這樣算下來,一個早晨,總能挑上十幾挑,掙個塊兒八角的,一天的花用,也就富富有餘了。

但我不咋得意他,我們院裡好幾個孩子也都說不喜歡他。然而院子裡的大人對他卻特別客氣。我知道,那是因為有兩件事,讓大家對這個「挑水的」印象不錯。

一件事是有回他給老戲子挑水,都挑進院兒里快到門口了,突然一陣瓢潑大雨落了下來。他趕快躲進我家小門洞裡避過了雨,也不顧衣裳淋得呱呱濕,連忙返回身去,挑着兩桶水又走出了院子,把水全倒進路邊的壕溝里了,重新又挑了一挑,給老戲子送去了。鄰居看見了,就說:「誒,一個水,掉進幾個雨點怕啥的,哪那麼嬌貴!」他卻說:「那哪行啊!旁人不說,我也不干。」大夥背地就夸這人實誠,不糊弄人。另一件事就更讓人刮目相看了。那天他挑着水剛進了老戲子家門,一眼就瞅着老戲子歪倒在炕上,臉已憋得確紫了,問她,她竟說不出話來。他連忙撂下水桶,背起老戲子就往院外馬路對過兒范桂枝家跑。院兒里的人碰見了,也忙跟了過去。范桂枝是婦幼保健院的院長。平常一左一右的鄰居,不光坐月子找她,孩子大人有個頭痛腦熱的,也都找她看。等挑水人背着老戲子,也跑到范桂枝家了,老戲子一口氣也緩上來了。一問,大伙兒這才知道,老戲子剛才是一口粘痰卡在了嗓葫蘆里,氣兒上不來,痰吐不出去,憋的。范桂枝聽了,笑着說:「準是背着這麼一跑,顛顛嗒嗒的,倒把痰顛下去了,氣兒也就通了……幸虧這是發現得及時,要不然的話,幾分鐘工夫就能把人憋死。」大伙兒聽了,都一起扭過臉去,用讚賞的眼光看着挑水人。他呢,這會兒卻漲紅了臉,低下了頭,像個孩子犯了啥錯似的。

打那以後,老戲子對「挑水的」格外好,常替他縫縫補補的,有時還讓他或是晌午或是下晚兒過來吃飯。挑水的從不白吃,吃了飯,一定要抽空幫老戲子洗洗涮涮。他洗衣裳真麻利,不一會工夫,小院兒里就晾滿一繩子衣物。凡是他洗過的,老戲子扽開布絲兒衝着太陽瞅了又瞅,竟挑不出啥毛病來。老戲子還張羅着要給他成個家,但挑水的卻死活不干,說還是這樣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看他態度堅決,老戲子也就不再提了。

我們這個大院裡的住戶,多半都是自家男人挑水,沒有僱人挑的。但有一回,我家卻雇了他一次。

那天,爹娘都沒在家,奶奶就跟挑水的人說了,讓他明天給送兩挑水來。第二天一早,他就挑着一挑水過來了。他往缸里倒水之前,先看了看缸底,回頭跟奶奶說:「大娘,這缸該淘洗了。」奶奶笑了:「他爹娘出門去串親戚了,就我領着他們小哥倆……」他忙接過話茬說:「我來刷吧。」說完,他放下挑子,抄起刷帚就幹起來。他一連刷了兩遍,把挑來的水整整使了一桶。剩下那桶水,他並沒有倒進水缸,說兩隻水桶都沾了地,桶底兒上有土,要到井台邊先去洗洗。他還說:「大傢伙兒合着使這麼一眼井,咱幹這個的,就得格外加小心,可不敢把埋汰東西帶到井裡去。」說着,出了門。不一會,就挑回一挑水來。我家缸大,足足裝了三挑,水才滿了。奶奶把一角五分錢遞給了他。他接過錢並不走,卻從上衣兜里掏出來一個小紙包,拿了一塊冰糖樣的東西往缸沿上一磕,有小半塊就掉進了水缸里。弟弟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這時突然喊道:「奶奶,他把冰糖扔缸里了!」「挑水的」聽了抿嘴兒直樂,就把剩下的一塊送到弟弟跟前說:「來,舔舔。」弟弟伸出舌尖兒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立時鼻子眼睛揪到了一塊兒,舌頭隨後伸了出來,半晌才蹦出一個字:「苦!」

「哈!那不是苦,是澀呀!這回知道了吧?這東西叫明礬,可不能當糖吃!」

奶奶在屋裡就說:「看看,還給塊礬!這下子水就清亮了!」

他把剩下的大半塊明礬重新包好,仍舊放回到衣兜里,又扭頭瞅瞅弟弟,伸手摸了摸他腦後留的「老毛」,輕聲問:「幾歲了?」

「四歲。」

「嚯!四歲了,大小伙子了,還怕澀?!」說着又指指弟弟的開襠褲說:「那露出來的是啥呀?」

「小雞雞。」弟弟很爽快地回答。

「讓叔叔揪個雞兒吃吧。」

「不給。」

「咋不給呢?」

「還留着打籽兒呢!」

奶奶在一旁聽了,嘎嘎樂起來:「聽這孩子說的!」

但我卻瞅着「挑水的」並沒樂,趕快挑着水桶一聲不吱地走了。

我感到挺納悶的,後來才知道,他是個「二尾(yǐ)子」。

轉年冬天,老戲子死了。出殯那天,「挑水的」特意趕了過來,跪在棺材前給老戲子磕了三個響頭,哭得悲悲切切的,淚水掛滿了他白皙的臉龐。兩個「落忙」的婆子走過去,勸了他好幾氣兒,好歹才把他勸起來,腳一踮一踮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顯得那麼瘦弱,那麼孤單。一個婆子盯着他瞅了老半晌,嘆了口氣說:「唉!這孩子真是實在呀,趕上哭自己個兒的親娘了……」

打那以後,古色古香的大院裡再也沒見過他的身影。[1]

作者簡介

李漢君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