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之疡(范宝琛)
作品欣赏
骡之疡
冯二大名冯二良。此人因为生来性格倔犟执拗，有顽固不化的臭脾气，村里人便送他个外号“冯二犟”。 冯二出生在僻静的乡下农村，和土坷垃打了半辈子交道，名副其实是位老庄稼把势。
多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田间劳作炼就了冯二一手好鞭法，那条赶牛鞭带有节奏的“啪啪”锐响，隔老远就能听到。因此，日子久了，冯二的鞭响声就意味着他本人的存在。
冯二的鞭子细细长长，拴在一根光滑匀细的柳木上，鞭尾系一条细弱发丝的鞭鞘，是特意用老蚂蝗吊在石头上垂长风干制成的那种，坚韧而耐用。抽到牲畜的身上，狠尽地往皮肉里煞，又疼又痒。再不听使唤的牲口，只要经冯二的手驯服了如同温顺的羔羊。就连邻地里那些平日乏懒的牲口，只要听到冯二的鞭子在空中炸响的声音，都会拼命向前拉，惟恐得到冯二鞭子的招呼。
冯二上了年纪，不再死命地去田里劳作，而是凭着这手绝活儿，替人家训训牲口什么的挣碗饭吃，或起个大早，转到牲口市里磨磨嘴皮帮人谈拢买卖赚几个小钱，也就是所谓的“牲口经纪人”。冯二虽无大财可发，却也图个衣食温饱，落得一身轻松。
这天又是刘家庄大集。大清早，偌大的牲口市上人头攒动，一簇簇、一圈圈牵牛携马的人丛里围满了人。冯二今儿的生意不错，一连谈成了好几笔，最后，冯二美滋滋地衔着烟袋挤向人群最盛的那拨儿。
原来是对憨厚的爷子俩。老父亲满脸皱纹，一身还算干净的土布褂上摞满了补丁，手里捧着一盒“蓝金鹿”，不停地向身边的人敬着烟，脸上含满诚恳而忧郁的神色。他的儿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手扯紧缰绳，一手细细地梳理着骡鬃，显得异常亲热。
冯二探过头只瞧一眼，不由得暗自赞叹：真是天生尤物，一匹上等好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浑身红亮无一根杂毛，正值壮年。看那一身肥膘，必是细粮嫩草精心饲养所致。此时，人群哗动，有人高喊了一声：“冯二来了，大家让让。”
于是，人群自觉地闪开一条道，冯二满脸神气在围观人一片恭维声中踱了进去。 老年人一听冯二的大名，失神的眸子顿时变亮，仿佛溺水人抓住救命草般倚上了冯二。不迭地敬烟、点火，满脸虔诚，低头哈腰将冯二当成活菩萨一般。冯二顿时飘飘欲仙，他美美地吸一口烟，再惬意地喷一股雾，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咋了，咋回事？”
老年人长叹一声，慢慢道出真相。 去年春，爷俩为耕收方便才买下这头骡驹。由于驹小力微，小儿不忍常常并肩伴驭。因骡驹未经驯化，故小儿起初总问：“爹，走吧。”骡便走。要停时，儿再问：“爹，停吧。”骡就停。不知不觉骡就养成了坏毛病，不论重活轻活非有人帮着才肯拉。这倒也罢了，只是小儿前后两句话让这畜生学会了，认准了“爹走吧，爹停吧”才听使唤。家里缺钱，这不卖了好几会，横竖卖不出去。有时刚卖走，人家后脚给送回来，都说……只想抓个牲口，谁愿弄个“爹”回去供着……
冯二忍不住喷出一股烟，大笑着一阵急咳，围观人也不由爆发出哄堂大笑。笑毕，有人站出来拍一下冯二的肩膀：“二犟，帮人家个忙吧！也只有你才有治它的能耐。”
“对，二犟，买下吧，试试到底它犟还是你犟！”……人堆里七嘴八舌轮流给冯二戴着高帽。
老年人看这架势急忙趁热打铁：“冯二哥，就算帮俺一个忙吧！冯二哥，求您了……今儿俺也不卖八百、一千了，算您六百，反正豁出去了。”冯二心中窃喜：便宜，真是便宜。可冯二是老江湖，他不想趁火打劫落下骂名，不过还是象征性地假意推辞一番，最后在一片赞叹声中以“五百八”爽快成交。
冯二不愧是冯二。他不仅有冯二的本事，也有他二犟的脾气。在他眼里，甭说是二犟，就算拿出一犟的本事，也会将天戳个窟窿。
果真不到三天，犟骡遍体鳞伤算是碰到碴手，一改往日蛮横的怪癖，横在田里拉车耕地一个顶俩。
“冯二，神了，他冯二犟的本事大着哩！”村里人竖起大拇指。
“绝，真绝。”村里异口同声。
于是，马上就有人来买冯二的骡。庄稼地里，有这等好骡，赛过黄金白银。 八百、一千、一千二，甚至出到了一千五，冯二还是摇头。
“多少钱也不卖，自己留着呗！这骡，千里难寻，宝骡哩！”冯二有他自己的打算，“人的名，树的影”，他冯二不缺钱，他还想借骡的名光宗耀祖，传他个家喻户晓。
这一年，冯二已七旬有余。天近晌午，犁了大半天地的冯二头昏眼花渐感体力不支，便躲进树底下歇息，吩咐儿子替他一会。别看这骡在冯二手里乖巧，轮到别人使唤，硬是欺生坏了脾性，歪歪斜斜，走走停停，或磨磨蹭蹭不断地拉屎撒尿，活没干好，倒把人累得够戗。
“拿鞭子揍它，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冯二一声怒吼，抄起鞭子一顿猛抽。骡的身上、眼里鲜血顿时汩汩而下。骡不堪忍受，嘶鸣一声拖着犁一阵狂奔。“快截住，别让它跑了。”冯二招呼一声，爷俩撒开脚丫猛追。
骡拖着犁依旧健奔如飞。冯二气喘吁吁，满头泥汗挥舞着鞭子在空中猛劲地炸响。从东追到西，又从南撵到北，爷俩围在地里与骡玩起“老鹰捉小鸡”。可骡没捉到，反而将邻里的庄稼踩得东倒西歪，趴下一大片。
冯二犟脾气又上来了，呼啸着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最后，骡被扑倒的庄稼绊住了，再也挣脱不动。冯二眼珠里冒出了火焰，让儿子扯紧缰绳，自己则抡起鞭子拼命地狂抽猛打，一鞭一鞭，带着他的怨、恨、怒，狠狠抽下去。
骡唏溜溜咆哮着旋转躲避，殷红的鲜血沿着汗湿的鬃毛不断地流淌，瞬间将脚下的土地淋湿。打完了身上，冯二仍不解气，他猫着腰照准骡胯下和腿上又是一顿猛抽。
骡疼痛难忍，旋转着、嘶鸣着胡乱踢着腿。也就在冯二刚刚抬头的一刹那，他瘦弱的身子在骡后尥下弹飞出去，化出一道弧线扑通落在地上，手臂蠕动几下便停住了，头顶破了一个洞，流出来好多好多血……
“狗急跳墙，马急尥蹶。”身经百战的冯二可惜自毁在骡踢下，死不瞑目。 如今，冯二的故事已过多年，但冯二的形象却时常在人们的记忆中闪现。
“冯二真不简单！”
“二犟的本事大着哩！”……[1]
作者简介
范宝琛，网名：云在天上飘，笔名晓晨，自由撰稿人，自幼爱好文字与写作，酷爱摄影，于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500余篇，在省市级征文大赛中获奖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