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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嗝饿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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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嗝饿屁》中国当代作家温新阶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饱嗝饿屁

1

苗胜涧终于登上了凤凰山的山顶,山上栎树枝头上还只有包谷籽大一点绿色,恐怕还要个把月山顶才会绿起来。站在那块被称为凤喙石的石头上,柳坪镇尽收眼底,柳坪河汤汤西流,河边的柳树已经有了一层鹅黄,河两岸密密麻麻排列着的高高低低的房子,像一些摆得不规则的石块,横七竖八的,汽车像一只一只爬得飞快的甲壳虫,从这些石块间穿梭而行。

凤凰山远看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凤凰,两个翅膀下各有一个溶洞,人穿过腹中的类似肠胃的石洞,可以穿到另一个洞中去,这是凤凰山村的书记邱西铨最近发现的,他在左翅下的溶洞中无意中发现一个大石头两边有很大空隙,他约了几个年轻人撬开这个石头,竟然发现里面是个石洞,钻进去,竟然从右翅下的溶洞出来了。这一发现令邱西铨激动不已,连忙拨通了镇上苗胜涧书记的电话,给她报告喜讯。几年前,邱西铨就想开发凤凰山的旅游,几个投资商也来看过,觉得这两个洞太一般,开发意义不大。前几天的这一发现一下子提升了这个溶洞的品质,特别是从石洞穿行到中间形状有些像胃的一个大厅,可以容纳2000人,一条地下河在一边的低沟里潺潺流淌,却并没有淹到中间的平地,真是造化神奇。加上柳坪是一个土家族聚居的镇,特色鲜明的土家文化很能吸引人,他断定,一定有人愿意投资开发。

跟邱西铨探洞的几个年轻人急着要发朋友圈,被邱西铨制止了,他要请示苗书记,一切准备好了,以集束手榴弹的形式连连轰炸,闹出个大动静,吸引投资人。

接到邱西铨的电话,苗胜涧刚刚开完县委扩大会议,会议内容是研究巩固扶贫成果建设美丽乡村的大事,这个县委扩大会议扩得有点太大,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各局局长都参加了,县委许书记说这样可以减少会议层级,免得层层传达,节约时间,提高效率。许书记的这一决定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拥护,一个会议,研究讨论决议部署,一竿子插到底,任务明了,士气高涨,苗胜涧也是信心百倍,要在柳坪干出一番事业。

苗胜涧走出县委大会议室就接到了邱西铨的电话,她说:我回来看一下再说。

今天,苗胜涧来凤凰山看了一下,在凤凰肚子里钻了一遍,和邱西铨同样激动。末了,她站到凤凰的凤喙石上,这里是凤凰山的制高点,站在这里,柳坪镇像一幅图画在她眼前展开。

苗胜涧正看得出神,她的手机响了,是杉坪村卫新华书记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月亮河安置点上的沈癞子强奸张国民的媳妇吕芬芬,被邻居抓了正着。

月亮河安置点是全县最大的贫困户集中安置点,住了180多户,几乎都是从山上搬下来的。柳坪镇有两个村在柳坪河边,土地肥沃,交通方便,比较富庶。四周山上的八个村交通落后,几块薄地镶嵌在石罅里,又没有什么其他资源,发展皱皮木瓜海拔太高或者太低的地方都不合适,所以贫困户多,精准扶贫的政策下来后,施书记在月亮河建了集中安置点,把山上的贫困户都搬下山来了。安置房修得像别墅,粉墙黛瓦,石阶铁门,一栋一栋排了四行,形成了两条街道,栽着桂花树、栾树,花坛里绿植苍翠,鲜花绽放,还有运动场,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室,不论谁,第一次来到这里,你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贫困户集中安置点。市里县里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单位媒体记者作家诗人来此参观,前任书记、苗胜涧上一中时的班主任施惠仁在全省宣布丹水等18个县退出贫困县的庆功大会上,被省里表彰为扶贫先进个人,春节前被提拔为丹水县的副县长。

苗胜涧上一中时特崇拜施惠仁,虽然当时崇拜老师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却一直没有动摇。

没想到,她上大学的第二年,施惠仁就像很多优秀老师一样考了公务员。聪明人干啥都聪明,副镇长、副书记、镇长、书记,跳得很快。苗胜涧当初没想到,施惠仁老师还是块当官的料,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毕业后也当了公务员,一个月前,她还是她的家乡建水镇的镇长,组织上准备要提她当书记,问她愿去哪,她几乎不假思索地选了柳坪镇,她希望把老师的事业发扬光大,当她把这一决定告诉施惠仁时,他在电话里冷冷地说:“你不应该去那里。”

苗胜涧还想说说她的想法,施惠仁挂了电话。

施惠仁分管招商,事多,苗胜涧就不再打扰。

她是春节前来柳坪报到的,年前年后加起来一个月时间,各个村都跑到了,这个月亮河安置点也去过好多次了,她知道贫困户是因为各种原因致贫的,有天灾人祸,有的因为孩子上学,还有的因为久病不愈,这当中也有的智力不够发达,还有少数好吃懒做的,甚至有个别品行恶劣的。过去大家分散居住,倒也没什么大矛盾,现在,把这些人集中到一起,就会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苗胜涧在建水镇当镇长时就提出了一个口号,扶贫要扶德。她的这个口号一直没有得到上级的认可,但也没有人反驳她。这次能从镇长升书记,说明县委常委尤其是许书记内心深处并不反对她的提法。

接到卫书记的电话,苗胜涧问:“报告派出所了吗?强奸就抓起来呀,这个事还要我书记来解决?”

“苗书记,事情没这么简单,您还是过来我当面给你汇报。”

苗胜涧从凤喙石上跳下来,跟邱西铨交代,抓紧跟县文旅局对接,他们手上应该有很多有投资意向的投资商,联系几个人来考察,定下来以后再集中宣传。

然后开着车奔月亮河而去。

太阳已经西斜,邱西铨本来已经安排她老婆炖了一只土鸡,备下了不少的特色小菜,准备今晚和苗书记过过招的。八项规定出台以后,村里没有接待开支,于是,书记们就常常把客人带到家里来吃饭。几乎所有的村书记都有共同的爱好,只要听说女书记酒量大,就想比试比试,赢了,以后好办事,输了,也好办事。

邱西铨望着苗书记车后的烟尘,一丝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

2

苗胜涧来到月亮河已是傍晚,河边的风大,她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连忙把风衣扣了起来。

派出所的人早来了,沈癞子已经被控制住,没看见吕芬芬,卫书记说,镇妇联的宿主任把她弄回家了。

卫新华把苗胜涧带到安置中心一旁的村委会,还在给她泡茶,苗胜涧伸手拦住了他,“抓紧说事。”

卫书记说,这沈癞子本名沈四华,住在羊坪村,头发这里一绺,那里一绺,一脑壳就三五绺头发,大家就喊他沈癞子。沈癞子从小死了爹娘,跟着叔叔长大,这叔叔还不错,供他上了初中。一次,他偷看婶娘洗澡,被叔叔看见了,一顿毒打,他就记上了仇,后来躲在猪圈楼上,婶娘上厕所时,从猪圈楼上跳下来,把婶娘吓得掉到了茅缸里,叔叔就把他赶出了家门。他天南海北逛了几年,学到一身二流子脾气,回到羊坪,偷鸡摸狗,坏事做了不少,一直没有个正经营生,也没有成家。扶贫开始时,施书记觉得把他弄到集中安置点准会惹事,就打算就地给他建房安置,可他总想住进安置点的小别墅里。恰恰市里的章书记那次到柳坪调研,就到了羊坪,沈癞子拦住章书记的车,章书记以为他要告状,怕事情闹大,就叫他上了车。没想到他上了车,没说一句谁的不对,相反,赞不绝口,说共产党好,政府好,扶贫政策好。还说1942年,河南大灾,受灾人口3000万,国民党政府根本不管,这是他最近看的一部电影,没想到,此时用得正好。他接着说,现在共产党多好,政府多好,一点困难都为我们想到了,没房住,给我们修了安置点,章书记顺口问他:你也住进了安置点?

沈癞子说:还没住进去,我就是想住进去,跟大家共同致富,相互有个帮助,相互也有个监督。再说,我也是个初中毕业生,少数没怎么读书的邻居们有个什么写呀算的,我还可以免费帮他们,听说以后还要建扶贫车间,我可以教他们技术……

章书记被沈癞子说得心花怒放,就把他带到镇上交给了施书记,让施书记把他安置到月亮河安置点。

“难道是章书记带来的违法了就不能制裁?”

“话是这样说,这个沈癞子也真有能耐,不知道怎么弄到了章书记的电话,还加了微信,跟章书记联系密切,有一回还当着大伙的面给章书记打过电话。我们把他法办了,章书记那会不会不高兴,再说,毕竟也是未遂嘛。起初,吕芬芬大闹了一阵,现在宿主任已经做好了她的工作,她也不想张扬。”

不论怎么样,苗胜涧要见见这个沈癞子。

派出所长把沈癞子带过来了,那几绺头发太长,左边飘几根,右边拖一撮,一脸的横肉,十足的二流子德行。

苗书记上前揪住沈癞子一只胳膊,轻轻往后一拧,沈癞子差点就要喊妈了。他不知道,苗书记上农大时,是校武术队的,而农大的武术队在江城百十来所大学中可是名声很响的。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奸?胆子不小呀。”苗书记像拿了一件脏东西一样,双手拍了拍,望着沈癞子说。

“说不上强奸,调戏妇女,未遂。”

沈癞子这个概念偷换得好,调戏妇女跟强奸质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

“不要偷换概念,你有强奸的主观故意,并不是你自己终止犯罪未遂,而是被人发现制止,因而未遂,这中间的差别你在派出所去想吧,你在里面有的是时间。”

“别呀,我向章书记保证,绝不是想强奸,就想跟吕芬芬亲热亲热,她那高高耸起的奶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带下去,让他清醒清醒,免得说错话。”

派出所长刚把沈癞子带下去,办公室马上挤进来一个人,他就是吕芬芬的丈夫张国民。

张国民本来在东莞打工,过完春节才去上了半个月的班,四岁的女儿病了,他特意赶回来的。虽说他一直盼望老婆再生个儿子,但他也很心疼这个女儿,每次从东莞回来,给女儿买的东西最多,其次是老婆 ,他自己穿的一件蓝褂子去,回来还是那件蓝褂子。他回来了一个星期,直到女儿病愈上了幼儿园今天才刚坐下午的客车到市里赶晚上的火车,客车走到半路上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沈癞子强奸他媳妇,他赶忙就往回赶。回到家,宿主任正在跟吕芬芬说话,宿主任的一番利害得失的陈述把张国民的怒火浇熄了大半,等到宿主任说完,他已经成了这个端庄的妇联主任的俘虏。

张国民来找苗书记,是说沈癞子只是拉了一下他媳妇的手,他刚一拉手,就被邻居看见了,就叫了人,应该不叫强奸。

张国民说着,不敢正面看苗书记的脸,他的话语有些颤抖。苗书记理解他,媳妇被强奸了,他们两口子在安置点还敢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许是最合适的选择。

“希望派出所把沈癞子放了,但是他毕竟拉了我媳妇的手,我要给他一点教训,相信,会在法律的框架之内。”

这个张国民在南方打了几年工,是不是新闻发言人的电视节目看多了,还整出这样的词令。苗胜涧想笑,但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癞子放出来了,至于张国民怎样在法律的框架之内给了他一点什么教训,只有天知地知。

苗胜涧回到镇上自己的宿舍,街上的商铺都还开着门,一街的灯光闪烁,对面月亮河安置点也是灯火辉煌,她不知道明天的灯光下又会发生什么?

她想打电话问一下他的施老师,安置点上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隐患,想一想上次他挂掉电话的事,打过去他会接么?再说,人家因为扶贫成果突出而提拔的,你竟然问他安置点有什么隐患?过去他当老师时学生可以这样问他,他会毫不在意正面回答你,现在不是往日,就不要自讨没趣吧。

柳坪河的水汩汩流淌,苗胜涧在水声中入睡。


3

苗胜涧学习许书记开县委扩大会的做法,选了一个大家有时间的星期六,把乡党委委员、正副镇长、各村的书记主任都组织到二崖子村开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研究在全镇发展药用木瓜的种植和加工。柳坪的皱皮木瓜在1949年前就名声很响,新中国成立后,更是出口到多个国家,成为重要制药原料。但是,过去种植面积较小,通过几届班子的持久努力,斤十几年,药用木瓜已经发展到不小的规模,还举办了十届木瓜文化节,吸引游客来看木瓜花,听土家山歌,看民俗表演,吃农家饭,已经形成了一个品牌。

木瓜的种植已经使几千户瓜农走上了富裕之路,修了洋房,买了小车。如何使木瓜增加附加值,把木瓜产业进一步做大,使更多的人走上小康之路,施书记已经做过一些工作,请了木瓜深加工企业龙腾公司的薛总来考察过,薛总的结论是,柳坪的木瓜好比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具体来说,柳坪的木瓜确实品质好,但是总产量小,柳坪全年产的木瓜一斤都不外流,也只能供龙腾生产半年。苗胜涧上任以后,也去拜访过薛总,薛总态度明确,花几千万投资建厂,原料只能生产半年,没有谁会干这种傻事。因此,薛总提出,柳坪增加种植面积,但这不够,还必须联合周边的乡镇,尤其是邻县的高阳坪镇的海拔、土质、气候、光照跟柳坪差不多,只有和他们形成木瓜种植联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产原料,薛总才会同意来柳坪建厂。苗胜涧想,只有这个厂建起来,月亮湾安置点的那些人才有事情做,几百人闲在那总不是个事情。

会议之所以选在二崖子开,是因为这里还有三千亩可以种植木瓜的有效面积,必须落实种植。上二崖子的公路有一公里要经过万丈绝壁,过去也修了一个毛坯,但是不能过大车,运输不方便,影响了木瓜种植。去年,这一公里路也修好了,而且全线都硬化了,那三千亩必须尽快栽上木瓜树。其他各村也尽量把适合种植木瓜的的土地都利用起来,这样加起来又有了一千亩左右,即使跟高阳坪形成了木瓜种植联盟,还是要自己掌握主动权。

讨论到跟高阳坪形成木瓜种植联盟的事,镇长秦明铸不很赞同。秦明铸烟瘾大,在镇里开会,苗书记叫办公室主任在会议室里贴上了无烟会议室的牌子,烟缸也都收走了,秦明铸就忍着,来到二崖子开会,会议室没有禁止吸烟的牌子,他忍不住掏出烟抽起来。他一抽,几个村书记也都吸抽了起来。

秦明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站起来说,“不必要搞什么联盟,你去找他,他就是大爷,那里的政府又要从你厂里拿好处。据我所知,高阳坪栽种木瓜的农户不少,到时候我们比其他贩子收购价提高一些,我不相信吸引不来高阳坪的木瓜?”

秦镇长的发言立马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与其从厂里给他们分好处,不如收购价高一些,操作简单切实可行。

尽管二崖子的山上还有积雪,风呼呼地吹着,不时把窗户刮得哗啦哗啦响,苗书记还是让宿主任打开了几个窗户,让屋里的烟雾散出去一些。

秦镇长这才想起开会不应该抽烟的,连忙掐灭了烟头,并示意几个村书记也把烟头掐灭了。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秦明铸竟然把烟戒了,此是后话。

苗胜涧站起来说,“秦镇长的话有些道理,但是,我请大家考虑几个问题,第一,高阳坪的收购价提高,我们自己镇里提不提高,提高了,厂里利润薄了,薛总还来不来,自己镇里不提高,我们的良心何忍?这当中还不知会生出啥事来。第二,我们提高了,别的贩子比我们更高,我们还收不收得到木瓜,原材料不能保证,我们要双倍赔偿给薛总的。因此,我们必须形成联盟,必须和他们镇政府签合同,保证执行合同中约定的木瓜数量,给他们一些利润分成也是为了有一个保证。现在政府不缺钱,有钱也不敢乱用,政府的担当也不是当年能比的,他们拿去的利润也是解决民生问题,让我们的邻居富了,总不是一件坏事吧。建立联盟的事就由秦镇长负责,据我所知,你的表弟在高阳坪镇当书记,你占了优势了。”

秦镇长本来想说,他跟这个表弟三年没说话了,转念一想,亲戚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好,趁着联系工作,认个错也不掉底子,也就乐呵呵地应下了。

会议开得很顺利,二崖子村的汤书记准备了午餐。这是过年后的第一个会,镇里的领导,各村的兄弟们给他拜了晚年,这顿饭当然是他自己招待。三桌,猪肉、羊肉、鸡肉,每桌光火锅就是三个,酒也是好酒,稻花香酒厂生产的活力型白酒。本来是不能喝酒的,汤书记向苗书记陈述了几次:一是元宵刚过不久,二是周六,三是不是公款消费,多少不整一点酒,他老汤的面子就没地搁了。最后,苗书记勉强点了头。

秦镇长不仅喜欢抽烟,酒量也不错,不过,近一个月来几乎没喝过酒,太忙了,没闲心喝酒。今天这场合他觉得可以放开喝一喝,听说苗书记酒量了得,也想探个底。

酒已经斟上了,秦镇长端起杯子已经开了腔:“今天会开得很好,汤书记的酒菜也准备得很好,我们是一不出肉,二不出酒,就是个小姐打牌不带钱,以人为本,借此机会也正式欢迎一下苗胜涧书记。大家说是不是?”这时,苗书记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她连忙从堂屋出来接听,电话又是杉坪村村委会打来的,原来住在金竹园的朱大奎骑着摩托回老家种包谷,回安置点时在乡道上被一辆大车逼下了坎,摔成了骨折。有几十个从十里以外搬迁到月亮河安置点的人抬着朱大奎,写着“我们要种田我们要吃饭”的横幅准备往镇里去,被几个村干部拦下了,他们说一定要见镇领导。

苗书记进屋跟秦镇长说明了情况,秦镇长要跟他一起下山,苗书记说:“今天是书记们开年的第一个会,汤书记也准备了这么丰盛的午餐,你在这主持,大家吃好喝好,把新一年的事情办好,拜托各位!我跟卫书记先走一步。”苗书记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跟大家打了一个拱,上了卫新华书记的车直奔月亮河。

北风吹拂,林涛阵阵。卫书记把空调开得很大,苗书记说,“关了吧。”她需要一个真实的环境来思考判断。把居住在十几里路以外的贫困户集中安置在一起到底是否符合实际,他们的土地还在原来的地方,安置点没有土地,他们要跑十几里路去播种、锄草、收割,原来承诺的建扶贫车间,让每个人有事做,可是,谁又愿意在这里开个车间集中招收这些贫困人口就业呢?落实起来不是一件容易事,听说施书记联系过好几个老板,也同意多给一些优惠,还是没有一家企业落地。这么看来,原来就地分散造房安置是不是更好呢?不过,那样的话,视觉冲击力肯定就差多了。

现时生活中是没有如果的,他只能面对现实。

汽车停在杉坪村村委会门前,苗书记像风一样刮进了村委会的大门。

约莫三十来人坐在村委会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满是烟头和烟灰,还有东倒西歪的一次性纸杯,茶水撒得满桌都是。

苗胜涧看了看朱大奎的腿,已经上了石膏固定了,问怎么不在医院住着,这样奔波不利于腿伤的恢复,朱大奎说,我是在医院住着,是他们把我抬到这的。

这时,一个剃着光头的高个子站起来说:“我们可是要为你讨个公道的,你不念我们的好也就算了,这意思还埋怨上我们了。”

苗书记问这个剃光头的高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凯丰,金竹园的。”

“哦,记住了。我先打个电话再来回答你和各位的问题。”

苗书记给派出所长打电话,要他们查一查把朱大奎逼到坎下的那辆车,派出所长说,那辆车没开多远在麂子河抛了锚,被当地村民拦住了,他到派出所做了笔录,也到医院看望了朱大奎,他愿意出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已经放了5000元在派出所了。

“人家到我们山里来运菜,也是为我们农民致富服务,态度好,就不再为难人家。”

苗书记的电话刚打完,那些坐着的人就像一挺挺装好子弹的机关枪,一起向苗胜涧扫射。

那些人发泄完,苗胜涧才开始说话:“你们安置到月亮河,离自己的土地远了,困难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你们提出的由镇政府包车送你们去种地是不现实的,补贴你们的交通费也没有这个政策,没有地方开支呀。最好的办法还是就近办厂,为大家找到就业门路。我刚到镇里上任一个月,请各位容我半年,为大家找到就业岗位。”

苗书记刚讲完,下面一片哗然。

“我们原来有田种,有事做,是你们要我们搬到这里来的,当时说好,来了就能就业,几个月过去了,把我们搬到这里的施书记提拔走人了,我们就业岗位在哪里?政府的话不能信。”

“是的,你说的半年谁相信,到时候只怕你又提拔走人了哟。”

一群人正在吵闹,一个叫刘永宣的站起来跟苗书记说要出去接个电话,他出去顺手把门关紧了。这个刘永宣苗胜涧是知道的,也是金竹园的,两口子勤劳善良,他儿子去英国留学花了不少钱,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连老两口的棺材都卖了,所以成了贫困户,搬到月亮湾来了。据说他儿子毕业回国在华为就业,年薪上百万……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家以为是刘永宣,没有人去开门,但敲门声还在响,苗书记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老人,苗书记认识他,他叫尤龙成,是一位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老婆去世好些年,儿媳也死了,孙子出门打工在当地结了婚,一家人两个老男人,日子就过得不像个样子,据说去年要他搬到月亮湾来,他硬是不来,“当年革命就是为了让老百姓摆脱贫困,弄了几十年 ,我自己倒成了贫困户,我对不起党,给党抹黑了。”施书记动员了几次,他才同意搬来的。

苗书记不知道他就是朱大奎的父亲。朱大奎是跟母亲姓的。

尤龙成老人进来举着手杖就要打朱大奎,“不在医院呆着,跑这里来丢人现眼,住医院有合作医疗,政府答应建工厂给你们安排工作,你们这些喂不饱的白眼狼,你们在座的有几个我不知道,为啥穷,有的有天灾人祸,还有的就是懒,还有脸坐在这找政府的麻烦,都给我滚。”尤龙成老人一边说一边把手杖在桌上敲得咚咚响,一次性纸杯在桌上跳着舞蹈。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尤龙成是不好惹的,一群人连忙开门逃了出去。

刘永宣接电话后一直都没有再进来。

4

邱西铨终于把开发凤凰山的开发商请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分管招商的施副县长和文旅局的望局长。

在这之前,他在市里的报纸上做了一个通版的宣传,把凤凰山的溶洞很好地吹了一吹。

去县城之前,他是向苗书记报告了的,于公而言,这是必须的程序,于私而言,他不能背着现在的书记去找老书记。

苗书记当然特别支持,她也知道这个邱西铨跟施副县长私交很好,施副县长会支持他。

邱西铨临走前,苗胜涧从办公室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交给他,“施副县长是我高中的班主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做弟子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孝敬老师的,前不久去薛总的龙腾公司考察,薛总用皱皮木瓜新开发出的润肤露,这是乾坤套装,你帮忙带去孝敬老师和师娘。”

“想不到苗书记和施副县长还是师生关系,等施副县长来了,您亲自送给他不是更好?”

“施副县长不会一个人来,到时不一定方便。再说,跟薛总合作,是施副县长开的局,你带给他,他会高兴的。”

邱西铨忽然觉得世界真是太小,转去转来,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施副县长和望局长带着开发商喻总没有到镇上,直接去了凤凰山,苗书记该和秦镇长上凤凰山去见领导,苗书记打电话约秦镇长上山,秦镇长推说有事不想去。秦镇长原来和施书记搭班子,有些不和谐,按照常规,书记提拔,镇长应该升书记,但是,秦镇长原地不动,又安排苗胜涧来当了书记。其中可能有很多原因,施书记没有推荐他或者至少没有给他说好话是肯定的。组织部副部长带着苗胜涧刚来柳坪报到时,秦镇长对她爱理不理,苗胜涧不在意这,他理解他的心情。苗书记在干部群众中了解了一下,秦明铸是柳坪本地人,人脉广,能力强,经验足,就是有些不拘小节,爱讲个荤段子,抽低档烟,喝包谷酒,这些都是老师出身的施惠仁不喜欢的。让施书记更不喜欢的是,月亮河安置点要征詹跛子的地,施书记硬是谈不下来,本来月亮河安置点施书记没有让秦镇长插手,他想为施书记解个围,就主动去找了詹跛子,对付詹跛子用老师在课堂上文绉绉的那一套根本不行,秦镇长以骂对骂,称老子骂娘,硬是把詹跛子拿下了,没想这事反而彻底把施书记得罪了,两个人虽然见面也说话,但是内心深处却各怀心思。

苗胜涧在行政上也干了不短的时间,见过各种人,她自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瞧不起小心事的人。近日,他找秦明铸开诚布公谈过一次,“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不少,工作很不错,有能力,成绩有目共睹,再过几年,你两届也到期了,年龄也不小了。我会向组织推荐你,当然,你自己也要注意,喝酒要看场合,不能酒后失言,讲荤段子更要看场合看对象,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

这次谈话,苗胜涧才知道,月亮河安置点从头至尾秦镇长完全没有介入,他觉得施书记对他防得太厉害了。还有一件事,去年柳坪河大旱,长出一河野草,他建议,趁着水小,铲除野草,平整河床,在下游安装一个橡皮坝,到时候,柳坪一河碧水,波光潋滟,搞几十个电动鸭子船,成为柳坪镇的一道风景,可以吸引游客。市县都有河道治理专项资金可以争取。可是,施书记就是不同意,他不会支持秦明铸想出的点子,更主要的原因,施惠仁藏在心底深处,连他自己想一想也觉得有些可笑,但他有笃信不疑。柳坪河是西流水,西流水不能聚,聚水就是聚霉气,要让它快快流走,顺顺当当流走……因为书记是第一河长,这事就搁下来了。

苗胜涧听完就觉得这个创意很好,她有些激动:“我们共同来实施这个目标。”

通过这次谈话,秦镇长服了苗胜涧。

苗书记约他去见施副县长,他说不想去,苗书记只说了一句“老秦,这恐怕不大好吧。”他就连忙改了口。他觉得苗胜涧这个女人心太大,心中什么都放得下。

苗胜涧和秦明铸出现在施惠仁面前时,施惠仁一行人刚吃完中饭,他一边用牙签剔牙齿一边说:“把你们二位都惊动了。”

“荀子说,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这可是您当年常常教导我们的,我可不敢忘呀。”

“尊重要发自内心,不在于外在的形式。”

“我以为,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过来促进内容。”

“别光顾着跟我耍嘴皮子,望局长你应该认识,我给你重点介绍一下喻总,身价数亿,在浙江也是排得上号的成功商人,我忘了,你的婆家是温州的,你现在也算半个浙江人呢,说起话来也就更随便一些。”

苗胜涧秦明铸跟望局长喻总一一握过手,大家就在邱西铨带领下进洞考察,邱西铨是个仔细人,给每人准备了一盏充电大矿灯戴在头上,苗胜涧总觉得有点滑稽,像一队煤矿工人下井一般。他有个表叔原来在马鞍山煤矿上班,她去那玩过,工人下井就是戴着矿灯(那时还不是充电的)一路鱼贯而行的。

喻总是个很仔细的人,他带来的两个人更仔细,每个角落都钻到了,还不断拿出尺来量,在本子上记着数据,有些地方,还用锤子敲敲打打,不是矿灯的光渐渐变得微弱,他们还要在里面呆一阵子。

一行人出了洞子,已是傍晚,大家抓紧时间讨论,喻总很兴奋,对这个洞的品质评价很高,认为很有开发价值,县里镇里抓紧办好有关手续,他尽快进场,争取年内完成一期工程,明年接待游客。

接下来讨论三通一平,政策优惠,施副县长一一作了解释,喻总也基本满意,苗胜涧提出景区开业后要保证为月亮河安置点提供100个就业岗位,对此,喻总不同意,“我不是歧视贫困人员,改革开放前我们家也很贫困。改革开放四十年了,政策这么好,还没有摆脱贫困,原因很多,我可以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不勤劳,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和生活习惯,还有的智力较为低下,我不能接受这么多,最多30个。”

施副县长请喻总再考虑考虑,工资可以略低一点,月亮河安置点当时就承诺给他们找工作的,他觉得这件事他有责任。

喻总也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如果把这个作为附加条件,我宁愿放弃这个项目。”

“就依喻总的,接受30个,我们吃饭。这顿饭是邱书记私人请,不然我们就不吃了,每人20元的饭费还是交给你,你也必须得收。好久没有吃到邱家嫂子做的饭菜了,出200圆我也愿意。”施惠仁打了一个圆场,一行人往餐厅走去。他知道,邱西铨肯定希望多安排凤凰山的人到景区就业,那边来多了,他这边就少了,这两边他都得兼顾着。

这是一吨土洋结合的饭,豆豉、鲊辣椒、熏香肠、腊猪肝、熏橡子豆腐、腊蹄子火锅等土菜一应俱全,还有海参粥、蒸螃蟹、鲜鲍炖土鸡火锅,邱西铨的大儿子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当厨师,前年过年回来教会母亲做海鲜了。

真正的地主是邱西铨,但他跟苗胜涧耳语了几句,苗胜涧端起酒杯开场了,“欢迎喻总一行,欢迎望局长,最后欢迎施副县长,为什么要把施副县长放在最后呢,施副县长是回柳坪,我们今天所做的事都是施副县长开的局,垫的底,施副县长可以说是回来继续完成他的工作,欢迎各位,干。”苗胜涧一仰脖子,一杯下肚了。

接下来,秦明铸,邱西铨都敬了欢迎酒,客人也回敬了酒,再然后,各种理由互敬,秦明铸还给施副县长单独敬了酒,检讨了自己过去的不足,请施副县长原谅,施惠仁觉得事情已经过去,现在也和他不在一个平台上,没有必要计较,也喝得尽兴,说了一些算是内心的话。苗胜涧敬喻总,“我是浙江的媳妇,见了浙江人总觉得亲切,特别是喻总这样的,身家数亿,一派儒雅,不张扬,不卖弄,真是令我佩服之至。为了表达我的心情,我喝两杯您喝一杯。”

喻总岂有不喝之理,何况敬酒的是一位漂亮端庄又胸有丘壑的女子,不觉就有些醉了,最终竟然答应了给月亮河安置点50个岗位。

席间,望局长提出,说秦镇长段子多,希望他来一个下酒,秦明铸说,“戒了,我自罚一杯,算是给望局长赔不是。”

施惠仁望着这个昔日的搭档,似乎很有些不同了,今天发现他连烟也没抽了。

酒席散了,苗胜涧和秦明铸还要回镇上,施副县长说,他们就不到镇上住了,反正邱西铨家住房也宽敞,条件不比镇上的差,过去当书记时在这也住的多,习惯了。

施副县长对苗胜涧说,你先不急着走,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

他俩沿着邱西铨门口的石板路往前走,一钩弯月挂在天上,路旁的柚子树的倒影在地上便不甚分明。苗胜涧不知道施惠仁要说什么,不过她心中有底,说什么她都有接话的篮子。

自然是施惠仁先开口:“我是不同意你来柳坪的,这里真的不适合你,以后你也许会明白的。”

“感谢老师为我考虑,我觉得,处以公心,认真做事,到哪都一样。”

“你没觉得同一个乡镇不会接连产生两个副县的领导?还有一点我没有对任何人讲,柳坪河的水是向西流的,西流水聚不住财气,也聚不住官气,在这里执政,压不住西流水,恐怕难以出头哟。”

“老师您还信这个?我从来都没想出头的事,老老实实做事,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就足够了。”

“你还是太单纯,人往高处走,不然我教师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考公务员。”

“我原来一直纳闷,您书教得那么好,说实在的,当年我有点暗恋您,风度翩翩,口若悬河,课讲的那样好,不知为什么要来干行政,今天我懂了。不过我真没想过高处低处,万一不行了,跟我老公回温州经营他爸爸的公司,我觉得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也是,你有兜底的,你不怕。”

“我也只是说一说,跟柯立先结婚几年,去温州过了两回年,他家的工厂、公司看都没去看过一回,我觉得那是他们的,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我甚至没有想到我是亿万资产的柯家的儿媳妇。真的没事干了,我在丹水、宜江还能讨到饭吃,真还没想过去温州接受他爸爸的产业,毕竟我们没有参加创业。”

“我相信,如果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不是你苗胜涧了,你是什么人?捡来的粑粑你望都不会望,还能拿起来吃?现在说正经的,月亮河还有一点尾款没有结清,说一句不文明的话,可能要你来为老师擦屁股了。”

“多少?”

“232万?”

“这么多,交接时您只字未提呀。”

“总决算刚刚出来,说实话,我也没想马上就走,本想干完这届再走的。”

“这事我要先和秦镇长通个气,再开党委会讨论一下,许书记那里您自己去说明,我去说就不太好了。”

“你好像很看重这个秦明铸。”

“因为他是党委副书记,行政一把手。”

“我就说这么多,你掂量掂量吧。我不同意你来柳坪也有这个意思,别的人来柳坪,这个屁股是肯定会给我擦的,但是你的脾气你的秉性就很难说了。”施惠仁说着,在苗胜涧肩头拍了拍,说实在,当年,他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学生的,甚至有过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今天,拍拍她的肩头,既算有了肌肤之亲,也不失身份。

苗胜涧叫的车赶到了,她和秦明铸跟各位一一别过,回到镇上去了。


  5

这个周末,苗胜涧回到市里的家中。恐怕以后不一定可以保证一月回一次家了,她希望她的老公柯立先能多到柳坪去。

柯立先是温州人,一家人做生意,在温州也是有名声的富商之家,偏偏柯立先对做生意不感兴趣,爱好读书,高中毕业考了南京的河海大学,本科毕业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家人以为他要读个博士去大学教书。读完硕士,柯立先宣布:读书到此为止,开始找工作。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报考了湖北省宜江市水利局的科级干部,家人都不理解,只有妹妹柯立娟看懂了,宜江有长江、清江,数不清的河流湖泊,学水利的选择宜江没错。

柯立先到宜江来了,上党校青干班时认识了苗胜涧,党校结业时,两个人请了各自的好友摆了两桌,宣布订婚。

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单位,苗胜涧副镇长、镇长、书记,柯立先副科长、科长、副局长,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结了婚成了家,还在市里买了大房子,柯副局长家里特意批拨了恋爱成家经费,起初,苗胜涧不同意要这笔钱,柯立先好说歹说,她才没再说什么,同意柯立先拿着钱去买了房子。

周六的天气很好,两个人睡了个懒觉,起床后随便吃了一点,中午,苗胜涧做了一顿地道的土家饭菜(柯立先已经很喜欢吃土家菜了),两人饱餐了一顿,然后去被称为宜江市的外滩的滨江公园散步。宜江市作为一个三线城市,这几年发展太快了,也是高楼林立,马路宽阔。作为衡量一个城市发展标志的民生工程也是成绩突出,学校、医院、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美术馆、影剧院都修建得高大上,最近又动工了歌剧院。公共绿地面积超过了许多城市,就说这滨江公园,原来总长11.3公里,平均宽65米,嘉木参天,绿草成茵,百花绽放,藤萝茂密,亭台参差,甬道逶迤,人们来这里休憩、散步、唱歌、跳舞,而这里更是恋人的世界,成双成对的恋人们在公园漫步、拥抱、接吻……再过几年,滨江公园将延长到20公里,成为全国最长的滨江公园。

柯立先拉着苗胜涧的手,徜徉在二月的微风中。

“调过来吧,生一个孩子,我们每个周末带他来滨江公园。”

“亲爱的,你还得等我两年,我一定会为你生一个孩子。”

柯立先懂苗胜涧,她简单,但是执着,善良但又很有主见,她相信只要努力工作就会有成绩,只要有成绩组织就会看得见,看得见不一定要提拔,只要有一份认可就足够了。

他也支持她,等她好好做几年再调到市里也不迟。

“谢谢你,亲爱的柯。”苗胜涧深深地吻了柯立先,她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搅动着,柯立先紧紧地搂着苗胜涧,整个世界都是他俩的。

手机响了,是苗胜涧的。

懒得接,让它响,能响多久响多久。

潮汐平息。

苗胜涧拿出手机一看,是秦明铸打来了,打了三次。

他立马回了过去,问什么事,秦明铸说,刘永宣的儿子刘杰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说要把刘永宣两口子弄回金竹园去,他们在金竹园的旧房子按照规定已经拆了,他们回去就要修房子,这按照扶贫政策是不允许的,我不好一个人做主,希望苗书记能回镇里来,本来双休不应该把难得回市里一趟的苗书记请回来,人家说不能老在这等,实在没有办法。

柯立先看了一下表,下午四点,“明天去不行吗?”

“不行,刘永宣是我们扶贫安置点上的安置户,现在他的儿子要把他弄回去,这是违背政策的,我得马上赶过去。”

“路上开车慢点,到了微信告知。”

两个人拦了一辆的士回到江山多娇小区,已经是四点二十,苗胜涧拎了包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直奔柳坪而去。

六点半,苗胜涧把车停在月亮湾,给柯立先短信留言到了两个字,就直奔刘永宣的家,秦明铸、卫书记都在,刘永宣两口加上他们儿子刘杰以及他的女朋友,一共六个人,中间还有一个烧柴的炉子,已经有些挤了,苗胜涧勉强坐到炉子边。

首先发言的竟然是刘杰的女朋友,“我叫饶凤隽,华农的博士,去年毕业的,是刘杰的女朋友。第一次到刘杰家里来,看到修得这么漂亮的安置点,政府付出了很大努力,我们应该感谢政府,在爸妈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们住房保障。按照标准,爸爸妈妈两个人,50平米的房子,两个人也住得过来,可我们量了一下,房子只有48.83平方米。”

“每人25平方米是指建筑面积呢。”苗胜涧提醒说。

“我们量的是建筑面积,我们还量了几户人家,每个人都比规定的标准少了0.8至0.9 平方米。这个不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我们现在有能力修房子了,我们打算在金竹园自己修房子,把爸爸妈妈接回去,这里的房子还给政府,可以再安排一个贫困户进来。我们上金竹园看了,那里的海拔、气候非常适合中药材生长,原来办过国有药材场,我打算在那流转农民的土地,成立合作社,发展中药材。希望领导批准我们这个请求,并协助我们办好修房子的相关手续。”

建水镇也是有安置点的,苗胜涧在那工作时,都是争着要住进安置点,还没有申请要从这搬出去的,这是不符合目前的政策规定的,她必须请示上级。

“你们两个年轻人今天去镇客房去住,你们的要求我马上向上级反映,尽快答复,只要上级同意,手续一定尽快办妥。”

晚饭是苗胜涧做东,刘杰、饶凤隽、秦明铸、卫书记都一锅烩了,进了柳坪镇最好的柳坪驿酒家,点了这里最贵的菜,饶凤隽说:“书记是不是太奢侈了。”

“放心,我还有一个身份:资本家的少奶奶。”

秦镇长这才跟饶凤隽解释,苗书记婆家是温州身价几个亿的大老板,饶凤隽直吐舌头,那意思好像说,那你还在这乡镇当这个操心的书记。

“饶凤隽,你不要惊讶,婆家是婆家,我是我,我不当寄生虫,自己养活自己,舒坦,轻松,不是资本家的少奶奶,这顿饭我也请得起的。我请这顿饭,是有原因的,我俩是校友,我也是华农的,不过本科毕业就工作了,没你那多学问。”苗胜涧一边吃饭一边说。

“想不到是苗学姐呀。”饶凤隽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

吃完饭,苗胜涧连忙给许书记打电话汇报,许书记很支持,“确实有能力搬回去的应该支持,说明人民真正富了,你这安置点上像这样的再多十户二十户,就说明新形势下扶贫有了新进步。”

苗胜涧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不敢擅自决定,现在许书记支持,她忙不迭来告诉刘杰和饶凤隽这个好消息。

饶凤隽搞中药材种植的想法一下子照亮了她的思路,她要和饶凤隽谈一谈。

“小饶,你发展中药材的思路非常好,我们安置点上有近二十户从金竹园搬来的,他们可以把土地流转给你,作为校友,我也想请你帮帮我,让这些流转土地的人在你的合作社帮忙种药材。他们从农村出来,除了和土地打交道,也不会干别的。”

“我发展药材也需要人,他们很多过去在国营药材场干过,我可以用,但要有个规矩,不按规矩办事的我随时可以辞退。”

“这没问题。”

“我修房子时会修工人宿舍,在我合作社做事的我可以提供住宿,如果他们攒够了钱,想跟爸妈一样,自己修房子,从安置点搬回去住,再找你们政府批准。”

苗胜涧抱住饶凤隽,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回到宿舍,她给柯立先打了电话,电话讲得很长很长,直到手机没电了才说拜拜。

柳坪河边的柳树在这一晚由黄变绿,像美女的长发,在夜风中舞动。

6

马上就是惊蛰了,天气暖和了许多,高山的积雪开始融化,月亮河的流水变大了,也更清亮了,哗啦哗啦地流淌着,去年冬天一直没有转动的水车开始吱吱扭扭地转动。

柳坪镇上的年轻人已经脱下了棉袄,陡然轻松了许多,女娃们穿了轻便的风衣、外套或者色彩鲜艳的羊毛衫,从街头走到街尾,见到店子就进,却啥也不买,见到人就打招呼,那份亲热好似久别的亲戚。男娃们迎接春天的方式不同,驾了摩托或是小车,往乡间下路上开去,取回一两只熏在乡村亲戚朋友家的猪腿羊腿,或是买几只土鸡回来,炖了,炒了,朋友约了喝一顿酒,开始做事了,出门打工的人走了一个多月了,留在家里的人该下地了。

刘杰回了华为,饶凤隽已经办完了房屋建筑手续,还在宜江市租了活动板房回来,一边建房子,一边整理土地准备下苗,为了给工人们御寒,她在柳坪镇买了5个烧柴的炉子。

金竹园有18户愿意跟着饶凤隽回去种药材,其中有5户退了安置房准备回去建房子,他们手中多少有一点钱,再找亲戚朋友们借点,先把房子修起来。农民,离开了土地就像过去的教书先生丢了笔一样失去了魂魄,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耕种在自己的土地上,心中才踏实。再说,农民总有许多农具,锄头、镰刀、弯刀、背篓、粪筐、簸箕、筛子……一人25平米的房子总有点摆不开,自己修房子总会大一点的。还有13户要看一看,种药材确实能挣钱再回去不迟,现在先跟着去边劳动边观察。退了安置房要彻底搬回去的就有朱大奎一家,秦明铸跟朱大奎的父亲说:“您是老革命,年纪大了,房子不要退,如果行,再回去起屋不迟,不合适随时回来,留着房子,可进可退。”

“我革命一辈子,现在成了政府照顾的贫困户,想起来就丢人。种药材,我有信心,几十年前,我就是药材场的技术员,只可惜场子垮了,现在跟着凤隽姑娘种药材,我浑身就是劲,有个两年,我一定能修个大房子。不退掉房子,我怕大奎还有退路,疼惜力气,不认真干活。把这套房子退给政府,是我作为一个老党员最后的一点贡献。”

秦明铸握着老人家的手,热泪纵横,他这个镇长也是从村书记做起的,跟老百姓打了几十年交道,尝遍了酸甜苦辣的味道。国家实施精准扶贫,本来是很好的事,可就是有些人见利就争,有时为几元钱,几斤米闹得不可开交,作为基层干部的他,不知为了多少难,怄了多少气。他就想,一方面要提高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水平,另一方面要提高他们的精神道德水平。所以他对苗书记提出的扶贫要扶德由衷敬佩。

当他听到朱大奎的父亲发自内心的话语,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的泪水中,有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更多的是激动和感动,他握着老人的手不放。

镇政府在月亮河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欢送回金竹园发展药材的人们,苗书记、秦镇长、饶凤隽、朱大奎的父亲都上台讲了话。

镇里租了一辆客车拉着人,一辆货车拉着用具,镇上本来准备租一辆小车送朱大奎的父亲,一个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90多岁了,此一去,肯定是金竹园上埋忠骨了。杉坪村的卫新华书记说,月亮河安置点毕竟是在杉坪的地盘上,这几个月时间,我常跟老爷子聊天,从中受到的教育不少,我负责送老爷子。

三辆车徐徐开出月亮河,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村委会门口的球场上为他们送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

柳坪的这个春天,确实春意盎然。

凤凰山景区建设拉开了序幕,开工仪式选在春光明媚的农历二月十四,苗胜涧自然必须出席开工剪彩仪式,他约秦明铸一起去,秦明铸的柳坪河治理方案获得批准,他要在春季涨水之前清除杂草,平整河床,这半个月来他除了处理手头的工作,就一直在河边盯着,他请了假,苗胜涧就带了一个分管旅游文化的副镇长去了。

和苗书记一起去的不止一个副镇长,她还从月亮河安置点选了50个壮年男同胞,这些人是政府组织,自愿报名去凤凰山就业的,去凤凰山,不能每天都回家,还是有很多人报名,那里的活路简单,要是做个技术含量高的事,不一定能胜任。政府从中选出了50个人,还排练了两天,政府还给他们每人缝制了一套土家服装,他们今天统一着了装,手中拿着一面彩旗,上了两辆敞车跟着苗书记上了凤凰山。

剪彩仪式上,苗书记带去的50人舞动彩旗,跳着土家族的摆手舞,为剪彩仪式增色不少,喻总很高兴,分管文化旅游的副县长直竖大拇指。

剪彩仪式结束,苗胜涧对喻总说,“这50人我就交给您了,都是从安置点挑选的壮年男同胞,不但能劳动,还能表演,使用中有不合格的您退给我,我包换。”

“不是说正式营业后才安排人来景区吗?”

“现在景区建设不是也需要人吗?”

“我这建设都是包给别人的。”

“那您就把这些人推荐给建设单位,给他们做小工,建设单位总不能从外边请小工进来吧,那成本多高。活儿一样干,工价比外面的便宜,建设单位应该不会拒绝吧。”

“漂亮的苗书记呀,您这摆手舞可把我摆进去了哟。”

“下次有机会,多敬您一杯。”

苗胜涧跟来的50人中领头的说,“已经说好了,找喻总安排活儿,说好了,干不好被人家开了,以后的事我可不管了。”

苗胜涧想,接下来,就是跟薛总合作把龙腾公司在柳坪建厂的事落实下来,月亮河的人就基本有事可做了,她心头的石头就可以落地了。

作为柳坪镇的一把手,他想把柳坪建设好,想让柳坪的老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不是说大话,是她的真实想法。现在,社会上对公务员队伍有误解,认为所有当领导的都在想谋私,都在想贪腐,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和她苗胜涧一样,想把事办好,拿一份良心钱。

这些日子,她下了班,或是吃了晚饭,都要到柳坪河边走一走,看那些挖机装载机在铲草运泥沙,杂草已经铲的差不多了,河床也已经平整出来大半,剩下的主要工程是河堤加固,每次她去河边走的时候,都能看见秦明铸和一个副镇长在河边转或者蹲在正在加固的河堤旁,秦明铸戒了烟,蹲在河边只能扯一根草衔在嘴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咀嚼着。

前不久,他母亲去世,镇里领导去慰问,是苗胜涧带队去的,因为离得近,屋里留了一位副镇长值班,其余的人都去了。苗胜涧跟其他人一样,在灵前磕头奠酒,秦明铸拉她起来,“你就不必这样了。”

“亡者为大的道理我懂,我必须按土家的规矩办。”烧纸,敬香,叩头,奠酒,苗胜涧做得很到位,秦明铸在一旁看得泪水涟涟,左右的乡邻都觉得这位漂亮年轻的女书记跟他们是一路人。

苗书记带了头,其他的干部也都规规矩矩奠了酒。

秦明铸说:“大家能来,我很感动,有两件事我说明一下,无论是叫慰问金还是叫其他别的什么,只要是钱我分文不收,不光是你们,所有人我都不收,还有一个无理的请求,我只备了10桌饭,今天没有各位的饭吃,怕到时候有人说我母亲去世坐了多少桌。”

苗胜涧眼睛湿润了,如果一个普通农民的母亲去世,想跳几夜丧鼓跳几夜,想摆多少桌摆多少桌,想打多大的碑打多大的碑,你做了公务员,就有了诸多限制,这也是应该的,没有制约的社会是最可怕的。

她拉着秦明铸的手,“这饭我请了,陪亡人坐一坐,回到镇上,我请他们宵夜……”

土家族死了老人,认为是“顺头路”,要唱歌跳舞,这种舞蹈叫跳丧舞,又叫撒叶儿嗬。

牛皮大鼓已经擂得山响,被称作叫丧的人一边击鼓一边开唱了:

请出来,请出来

请出一对歌师来

好些打,好些跳,

莫把脚步踩错了

叫错号子犹是可

踩错脚步有人说

这叫四大步的开场,叫丧的领第一句,跳的人唱一句“撒叶儿嗬哟”,叫丧的人唱完第二句,跳的人再把一二两句连起来唱一遍,当然是边唱边跳。

鼓声隆隆,歌声嘹亮。鼓声和歌声越过那片松树林,传得很远很远。

将近子夜,苗胜涧才带着镇里的干部离开,回到镇上,吃苗书记请的宵夜。

安葬了母亲,第二天,秦明铸就来上班了,铲草除泥沙他不担心,由于水位增高,河堤的加固马虎不得,尤其是北边,是上百年的老街,河坎几乎是拆了重新浆砌,用的哪里的沙,什么标号的水泥,水泥的比例,他都一一到场,本来已经由副镇长蹲在那了,他还是要来。

近几天,苗胜涧总都在微信上联系薛总,希望他早些来签约,加快建厂,争取今年的木瓜就能投入生产,月亮河的人就能上班。

薛总说,过两天会派他的代表过来。

薛总的代表来了,个子不高,却姓高,他带来了顶顶不好的消息。

薛总要把他的厂建在高阳坪。他的理由是,高阳坪有火车站,方便大量运输而且节约成本,二是,柳坪镇和高阳坪镇虽然木瓜产地海拔差不多,但是柳坪的集镇海拔只有450 米,而高阳坪镇的海拔却有1200米,相比之下,高阳坪的木瓜储存难度小而且节约降温成本,所以,他把厂选在了高阳坪。

秦明铸气不过,站起来说了一句“商人就是商人。”

高代表说:“不错,在商言商,利润是商人首要考虑的因素。当然,薛总不会忘记柳坪镇领导们的一番好意,他会在柳坪设几个木瓜收购点,让乡亲们就近出售木瓜,同时按每公斤高出市场价两毛钱的价格收购柳坪的所有木瓜来回报柳坪镇的领导和乡亲们带给他的这个商机。”

高代表乘坐的小车停在镇政府楼下,掉好了头,没有熄火,苗书记一下就看出了端倪,“我柳坪镇是一级政府,不是青帮的堂口,高代表还怕走不了,车都不敢熄火?”

“哪里哪里,司机的习惯。”

苗胜涧立刻召开党委委员和在家的副镇长的会议研究对策。

秦明铸站起来,捋着袖子说,“欺人太甚,我们一两木瓜都不卖给他,看他开厂。组织一个专班,把木瓜都卖到亳州去。”

参加会议的人员几乎异口同声支持秦镇长的观点,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给姓薛的颜色看看。

苗书记喝了一口茶,站起来说:“薛总早就料到我们可能这样做,我虽然一直用微信和他联系,我同时也研究了他的QQ登录地点,前几天在四川达州和湖北恩施,这些地方都是药用木瓜的重要产地,价格比柳坪便宜很多,当然品质没有我们的好,我想,他已经安排了后手。我们把老百姓手中的木瓜集中起来卖到亳州,要组织多少人力?你能保证有个好的价格?很有可能是劳民伤财。按照薛总的方案,老百姓收入增高了,对老百姓有利,我们为什么不干呢?损失了两百个就业岗位,这倒是一件最伤神的事。我们党委政府一定能另想办法解决。”

“那依苗书记的想法呢?”

“按照薛总的提议,签一个合同,动静搞大一点,报纸,电视台都要请到,要他们采访一下薛总,做一期专题节目,我们可以出一点宣传费用,合同公证,公证的级别高一些。当然,安徽等地的木瓜商今年要来买木瓜,我们没有木瓜卖给他们了,也不能赶人家走,他们可以帮我们确定市场价格嘛,大家说是不是?”

苗书记的发言,赢得了一片掌声。

苗胜涧说得很淡定,谁知道,她其实是最着急的,损失了两百个就业岗位,月亮河的人就业怎么办?她可是说过给她半年时间的。

柳坪河边的桃花已经开了,时间真是快呀。

7

苗胜涧几个星期没回宜江市了,这个周末,柯立先来柳坪看她。

他陪着苗胜涧从办公室回宿舍,看到柳坪河的河床已经平整好,河堤加固浆砌已经完成,水泥沿着石块勾出的自然花纹很是好看。橡皮坝正在铺设,要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是波光潋滟,涟漪叠叠。电动鸭子船在水面穿行,柳坪人又多了一个游乐的地方

柯立先是知道这个方案的,市水利局讨论时,他主动申请回避了,不过,结果他是知道的。

苗胜涧对柯立先说,“请市水利局柯副局长视察柳坪河改造工程。”

“视察不敢当,提个建议,橡皮坝充气后,封闭观察,不要让人下水。搞一次塌坝泄洪的演习后,正式对游人开放。同时,一定要备一台发电机,防止洪水到来时停电,必须保证半坝溢洪和塌坝泄洪的供电。”

吃过晚饭,柯立先又提出去到河边走一走,他对河流的感情总是超越一般人,没想到苗胜涧摇了摇头。柯立先知道苗胜涧对月亮河安置点的事是日夜操心,估计又有不顺心的事。苗胜涧说,有几户人家的鸡被盗了,派出所查了,又是那个沈癞子干的,关了几天,放出来好像老实了许多。还有金竹园的那个高凯丰,没有跟着饶凤隽回去种药材,开了个麻将馆,为收费跟几个打麻将的人打了起来的,派出所没收了麻将机,在河道整理工地劳动了几天,鉴于他是贫困户,将麻将机出售,钱还给了他,他很感动,表示愿意痛改前非。这都是说不上嘴的小事,现在最头疼的是就业岗位的问题。苗胜涧当然会给柯立先讲薛总把厂建到高阳坪的事,那是她觉得最失败的事,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党委会上,她是一把手,必须稳住大局。今天在柯立先面前讲起这事,委屈的泪水像拖耙一般,流起来就关不住闸,柯立先还没有看见苗胜涧因为工作流过泪,一见这阵势,不知如何是好,除了不断给她递纸巾,一时想不出怎样安慰她。

“我给他们表态,给我半年时间,给他们找到工作,原先把希望都压在薛总身上,现在一下泡了汤,我不知下一步方向在哪,目标在哪。”

“要不,叫家俊在这里来建个车间。”

家俊是他们的妹夫庄家俊,庄氏集团的掌门人,在杭州开了了一家很大的华茂服饰,生产名牌服装。

“说实话,我虽然是你们柯家的媳妇,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生活和柯家联系起来,我不想开家里的油,更不愿意绑架家人。”

“我给他说明情况,他愿意就来,不愿意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可以试一试吧。”

柯立先走到书房给庄家俊打了几十分钟的电话,回到客厅,苗胜涧已经打开了电视,从一个台调到另一个台,不是选秀就是一些无聊的游戏,他不知道电视台怎么全是这些节目,一个国家还有人有心事去干正事,干大事?

柯立先告诉苗胜涧,“庄家俊同意来这里办一个马甲生产车间,因为马甲设计生产都相对简单,没有什么花样变换,而且他们的云豹马甲已经定型,在西南销得很好,只要照着做就行了,技术要求不是太高,来这里建车间不求来这里赚大钱,权当支持大嫂的工作,大嫂还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苗胜涧回过两回温州,跟家俊、立娟都处得很好,每逢节日,除了视频通话互致慰问,还时常有小礼品相赠,立娟给她记得都是化妆美容的瓶瓶罐罐,苗胜涧回赠的多是宜江的山货土产,不过立娟和家俊还都很喜欢。家俊说过几次,有什么困难一定开口,苗胜涧从没有想到把自己的工作跟他们关联起来。这一次,她真是没辙了,才没有反对柯立先给庄家俊联系。

“我也不能让他亏着钱来支持我的工作吧,一定做到不亏。”

“家俊忙着准备北中国订货会,他可能不能亲自来,先派立娟过来搞三个月,正式投产了,留个团队在这里管理,她再回去。当年他们都还在温州创业,杭州的华茂服饰也是立娟来打头阵的,只有她跟你熟,派个别人来怕不好衔接。车间的建设图纸由他们提供,钱由他们投,可能要你们建设,立娟对修房子不大懂。”

“这没问题,我们拿一个副镇长具体负责。”

柯立娟很快就来到了柳坪。一边建设车间,一边分期培训 ,三个月必须投产,这是庄家俊的要求,也是柯立先的要求。

车间选址在柳坪河和月亮河交汇的一两块空地上,白底黑漆的“华茂服饰云豹马甲柳坪扶贫车间”的牌子挂上一棵栾树,机器就开来了,没有开工仪式,没有领导剪彩。

在柳坪小学借了一间大教室进行培训,同样没有什么仪式,没有领导讲话。按照柯立娟的要求,先培训精神,再培训技术。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柯立娟带来的培训小组的蒋万群,她只有一只腿,她拄着拐杖走上台给台下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苗胜涧、秦明铸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响了三分钟,在一旁上课的老师连忙过来示意轻声,掌声才停了下来。

蒋万群是苏北人,十多年前,家中不慎失火,她为了救公婆,失去了一条腿。她带着一家五口到温州谋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难以想象。她在华茂服饰打扫卫生时,碰到柯立娟,当柯立娟听说她在老家踩过缝纫机,当即就要她上机试试,一条衬衫的线走下来,柯立娟就把她留下了。从此,她日夜钻研技术,不但缝纫成了能手,裁剪也成了车间标兵,现在,每个月能挣到8000多元!

蒋万群讲的都是她的亲身经历,好几次,台下都响起嘤嘤的哭声。

蒋万群的培训演讲已经在结尾:“兄弟姐妹们,我是一个残疾人,我曾经也是一个贫困的人,我的念头只有一个,我要用自己的努力赢得别人的尊重,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成功没有秘诀,坚持,再坚持,团结,再团结,让我们一起来迎接美好的明天!”

掌声,轰轰烈烈的掌声,人们站了起来,擦一把眼泪,鼓一会掌,隔壁的教室已经下课,学生们过来看到书记镇长都站在人群里流着泪鼓掌……

技术培训进行得很顺利,吕芬芬等一批中年妇女很快成了骨干,成了培训小帮手,帮忙教一些年纪大的妇女和男士们。每当有人泄气时,她们都会说:坚持再坚持,团结再团结。

那个跟市里章书记说建扶贫车间时要教别人技术的沈癞子却成了差生。

这天傍晚,沈癞子踩着缝纫机,依然是长一针短一针的,他要吕芬芬来教教他,因为他是吕芬芬这个帮扶小组的。吕芬芬给他反复讲解示范,他总是老样子,已经八点了,柯立娟来检查,见他俩还在教室里,就催他俩回家。

第二天,吕芬芬哭着找到柯立娟说,她这个小组不要沈癞子了,问她原因,她只是流泪,柯立娟想,吕芬芬可能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她跟吕芬芬说:“听说你先生在东莞打工?叫他回来吧,我们这车间缺中年男工,他回来了,还可以照顾家庭和孩子。”

吕芬芬擦干眼泪,跟柯立娟鞠了一躬,“谢谢娟姐。”

柯立娟拉着她的手说,“谢什么哟,都是为了把这个车间办好,要是亏了砸了对不起我先生,也对不起嫂子哟。”

“苗书记真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不光我们一家,全中国好人多。”

柯立娟准备把沈癞子编到其他组,五个组没有一个组愿意接受他。她给她们做工作,大家都说,如果要把沈癞子编到她们组,这个组长她们就不干了。

柯立娟只好通知沈癞子:“按照培训规则以及我们和镇里签的合同,你不用参加培训了。如果愿意,车间开工后,你可以做清洁工。”

沈癞子离开培训教室时,狠狠地剜了柯立娟一眼,把一口痰射到柯立娟的脚底,然后愤愤地离开了。他是绝对不会来做清洁工的。

修车间不像修住宅那样复杂,满山的映山红开得闹热的时候,车间就建成了。车间试生产了1000件云豹马甲发回杭州检验,合格率86﹪,大家备受鼓舞,针对集团发回的整改意见,一条一条对照检查,其实相差都只有一点点,还是一个质量意识的问题,所以他们提出了“向精细要饭碗,向精细要收益”的口号。

“华茂服饰云豹马甲柳坪扶贫车间”的牌子正式挂到了车间门口,那是五月的一个响晴天,阳光照在白底黑字的牌子上,熠熠生辉,柯立娟和车间的正式录用的182名员工穿着印有“云豹马甲”的工作服,站在5月的阳光里,一起合唱训练了好几天的“云豹马甲车间之歌”:

我们是一棵棵小草

要用绿色去覆盖山岗

我们是一株株小树

要做自己心中的栋梁

坚韧,团结

团结,坚韧

镌刻尊严的肖像

谱写富裕的华章

…………

车间之歌是柯立娟写的词,请中学的音乐教师谱的曲,县音乐家协会帮忙制作的,曲子刚劲有力,制作的效果也很不错,听起来就让人有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决心和勇气。刚开始,苗胜涧觉得没这个必要,都是些在山里居住跟土地打交道的人,难不成还能学会唱歌?柯立娟坚持一定要做。他们练习唱歌时苗胜涧去听过一回,她听得热血沸腾,后来,她把镇里没下乡的干部都带过去听了一回,大家都情绪激昂,近一段时间,镇办公楼时不时都会听到“我们是一棵棵小草,要用绿色去覆盖山岗”的歌唱。

100多人的合唱,虽然难免有人跑调,但是大家都唱得很认真,他们是饱含深情来歌唱的。他们离开原来熟悉的地方,来到月亮河,住上了像城里人住的房子,欣喜和激动无法词叙。但是,很快这种欣喜和激动慢慢淡化,陌生和担忧像蔓草一样在心头生长。离开了土地,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生活的方向在哪里?有了这个车间,他们有了劳作的去处,感觉有了生活的保障,一切有了倚靠,他们的双脚踏上了真实的土地,此时,他们才觉得月亮河成了真正的家。

柯立娟跟她的工人们一样激动,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离开大都市杭州来到这个山村开厂子,说实话,刚来的时候,她内心满是担忧,不知道这个车间将是怎样的命运。随着培训的一步步深入,她的担忧慢慢变成了信心,她跟那些培训对象渐渐有了感情,她也渐渐习惯了吃腊蹄子火锅,吃鲊辣椒炒腊肉,吃金包银的饭,喝懒豆腐汤。唱着这首车间之歌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柳坪人,所以,她唱得特别响,起到了稳定歌调的作用。

合唱结束,柯立娟宣布:华茂服饰云豹马甲柳坪扶贫车间正式开工。100多人井然有序地走进车间各自的工位,机器开始转动,那声音格外动听。

阳光灿烂,满山的映山红仿佛在为这个不平凡的日子绽放。

以后每个早晨,都能听到从云豹车间传出的雄壮有力的歌声。

歌声激荡着柳坪河水,歌声摇落杨柳的露珠。

8

时间过得很快,麦子开始收割,石榴花开放得像一树树火把,柳坪的水田里已经青田,站在凤凰山往坪里一望,一片绿意盎然。

苗胜涧、秦明铸等镇上的领导从木瓜文化节以后,主要精力在关注凤凰山景区的建设的进展情况,希望一期工程能够年内完成。马甲车间已经走上正轨,河道整治已经结束,一汪碧波,涟漪叠叠,已经有几十台电动鸭子船在水面游动,是凤凰山的喻总作为景区的一个子项目派人来经营的。饶凤隽的中药种植基地发展正常,住房和工人宿舍已经完成大半,她们一家现在和工人一起住在彩钢板房里,刘杰的父母每天负责30多人的吃喝,第一批种苗已经从苗圃开始往大田移栽,听说马甲车间培训如火如荼,有一户人家有点动摇,但去参加培训已经赶不上了,所以也下定决心就在金竹园种药,饶凤隽给每个户人家都给了股份,他们打算分了红就退掉月亮河的房子,在金竹园修自己的房子,修个两层,住着多舒服呀!

马甲车间运行正常,柯丽娟应该回杭州了,她跟庄家俊说了回去的时间安排,也说了自己还是是有些放心不下,庄家俊想了想,叫她还在这里坚持几个月再回去,等他在成都开完西南片订货会,到柳坪来考察考察,看有没有必要再扩建一个车间,那时两人一起回去。

柯丽娟在屏幕上深深地吻了家俊。

第一批货交货合格率达到了94﹪,第一个月大多数人拿到了3000多元钱,那份喜悦难以言表,很多人当晚家里都小小庆祝了一下。出次品较多的第6组每人扣了500元钱,柯立娟决定利用一个星期的下班时间补充培训,扣钱的当晚培训就开始了,柯立娟当着大家的面把3000元钱交到出纳手里,“我是总负责,大家罚了钱,我更应该罚。我们一定要把质量搞上去,力争做到无次品,拿到优质奖,把今天罚的钱加倍挣回来。”

培训是一丝不苟的,柯立娟和蒋万群一个一个检查过关,没过关的一律重来。培训结束时,月亮已经老高了,柯立娟请大家吃宵夜才回。每个人心头都不轻松,但没有人怨谁,他们服这个柯立娟。

总部给柳坪的云豹马甲车间下达了超额的生产任务,因为西南六省市订货会下月初在成都召开,反馈上来的的订货数量环比同期增长较大,公司本部已经增加了七分之三的生产量,必须加班加点才能完成,所以要求柳坪车间增加了五分之二的生产量,蒋万群在车间群里反复强调,赶进度更要注意质量,如果因为质量问题返工,会耽误更多时间。柯立娟在群里说,如果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下个月收入可以超过5000元。

加班加点的第三天早上,张国民匆匆跑过来给吕芬芬请假,说她肚子疼得厉害,不能来上班。

“她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蒋万群随口说了一句,柯立娟正好进来听到了这句话,她要蒋万群马上给张国民道歉。

张国民连忙说:“没必要道歉的,真的,她是不该在这时候生病的。”

蒋万群知道柯立娟不是说着好玩的,赶忙低头给张国民道歉,此时她没有拄拐杖,一只腿有些站立不稳,张国民忙扶住了她,“蒋老师,您折我的寿了。”说着,扶着蒋万群在椅子上坐下,他自己忍不住眼泪哗哗的。

柯立娟问了吕芬芬的病情,连忙叫张国民带路奔他家去了,蒋万群也拄着拐杖跟来了。

吕芬芬躺在窗上,疼得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还不时呕吐,看得出,她要不是忍着,肯定会哭爹喊娘地叫。

“柯主任来了,我真是病的不是时候。”

柯立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说话。

“疼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医院?”

“吃了去痛片,以为会止得住,没想到越来越厉害了。”

“大姨妈多长时间没来了?”柯立娟拉着吕芬芬的手问。

吕芬芬不懂大姨妈的特殊含义,吃力地说:“我没有姨妈,我妈妈是独生女。”

蒋万群连忙解释,“大姨妈就是月经。”

“上个月就没有来。”

“下身出血么?”

“已经湿透了几卷卫生纸了,还在不停地流。”

“八成是宫外孕,你们准备一下,我去开车马上送医院。”柯立娟果断地说。

张国民一怔,他回来刚好一个半月,赶上最后一批培训,培训了半个月,生产了一个月,怎么媳妇上个月就怀孕了呢?

眼下容不得多想,救人要紧,他连忙收拾被子,脸盆、暖瓶,刚收拾好,柯立娟的车就停在了他家门口。

柯立娟跟蒋万群交代了几句,开车直奔镇医院。

果然是宫外孕,时间不允许往县医院转了,只能在镇医院手术,主治医生说:“我们不具备输卵管造口术、输卵管切开术以及输卵管伞部压出术的技术,只能切除输卵管,以后就不能生育了。这个必须家属签字认可。”

张国民脑袋嗡的一声,但此时容不了他多想,他签下了张国民三个字,那三个字是怎样写完的,他后来一直回忆不起来。

吕芬芬被推进了手术室,张国民仿佛觉得她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苗胜涧闻讯也赶来了,她从县里开完美丽乡村建设阶段汇报会回到柳坪就听说云豹车间一个女工住进了医院,她连忙赶来了。柯立娟跟她说完情况,苗胜涧连忙去找了院长,问需不需要从县里请专家来,院长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请专家的必要,但是,病人流血过多,很有可能需要输血,乡镇医院都没有血库,万不得已时只能组织现场输血经过简单检测后输给患者,这需要患者家属同意。

“那我们现在就输些血做检测,免得到时候来不及。”苗胜涧连忙叫来张国民问吕芬芬的血型,张国民一脸茫然,其实,不光是张国民,农村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和家人的血型。

柯立娟走到院长面前说:“我是O型血,身体健康,抽我的。”

柯立娟跟着医生抽血去了,张国民百感交集,泪水潸然。

果然如院长所料,吕芬芬失血太多需要输血,张国民签字同意后,柯立娟的300cc血流进了吕芬芬的血管。

柯立娟和苗胜涧一直等到吕芬芬脱离危险才离开医院,云豹车间的好多人都到医院来了,他们听说了柯立娟输血的事,好几个人带来了为她煲的鸡汤。他们来看一看,还要赶回去加班。

柯立娟说,我吃不了这么多,留给吕芬芬和张国民吧。

柯立娟开车拉着苗胜涧回去,感觉有些头晕,她摇下玻璃,看到柳坪河水波平如镜,两岸亲水平台上的路灯倒映在平静的水面,细碎的波纹荡开了灯光的晕团。河边的云豹车间灯火辉煌,这一个月,每天都要加班,她还要赶过去,绝对不能因为赶进度出现质量上的瑕疵。

苗胜涧说:“你刚抽了血,今天就不去车间吧,有万群在那盯着,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扛得住,万群一个残疾人,来到柳坪几乎很少休息,我也心疼,我去顶顶她,让她早点休息。”

“是嫂子连累了你,要不你这时可能在跟家俊喝咖啡或者看电影,尤其是侄儿豪麦还只有两岁多,放在爷爷那,你几个月都见不到一回,我对不起你哟。”

“幸好现在科技发达,每周都要视频一两次,也习惯了。”

“视频见面跟真实的见面还是有区别的,我看,这云豹车间已经步入正轨,你还是早些回杭州。” “是家俊叫我还在这里坚持一段时间,他在成都开完订货会到柳坪来考察看是否扩建一个车间,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杭州。不是说大话,我已经喜欢上了这里,金包银的饭也成了我的第一大爱好。”

“真的,家俊要来柳坪,我可要好好感谢他。”

“都是一家人,老说感谢就见外了。”

“说实在的,我现在才感觉到我是一个真正的柯家人,我和你们是真正的一家人。谢谢,谢谢!”

“说正经的,嫂子,你和哥也该要个孩子了。”

“以前是我事多,现在我也想通了,女人,还是要把家庭经营好,你说的事也在计划之中。”

“我替我爸我妈谢谢嫂子。”

柯立娟说这话时,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苗胜涧下了车,向柯立娟挥了挥手,走进了宿舍楼,她想,今晚得跟柯立先好好视频一把,好好地刺激他一下。

柯立娟走进车间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她想,蒋万群又在车间巡视,她给她发了微信:万群,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跟先生孩子好好视频一下,这里我来顶。

柯总,你刚输血,你回去休息,我能坚持。

我是柯总,听我的,赶快回去。不要老想白天要你道歉的事,我想你不会怪我的。

错了就应该道歉,道完歉,我内心很敞亮,很舒服。然后是一串玫瑰。

柯立娟穿上工作服,走进车间,大家都抬头看着她,他们想,跟着这样的人,想不努力都不行,正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车间,让他们正在感觉到自己的分量,正在创造着自己的生活。

张国民租了一张行军床睡在吕芬芬旁边,,他不敢睡着,怕随时需要叫医生或者护士。

他就想着今天一天的事,白天接受了蒋万群的道歉,正是这个蒋万群安排工友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到了工友家里,他又想,是柯立娟救了吕芬芬,是她果断把吕芬芬开车送到医院,又是她给吕芬芬输了300cc血,没有柯立娟,就没有吕芬芬的后半生,也就没有他的家。他怎么净遇到好人,这些好人都是苗书记这个好人请来的。这辈子。真是无法报答这些好人。

忽然,窗户咣当一声响了一下他以为起风了,窗户没有关严。

张国民披衣出门看了看,窗户关的很严,他正准备进屋,从一旁的柚子树下走过来一个人。

竟然是沈癞子。

“芬芬怎么样?”

张国民看见沈癞子,杀他的心都有,“你这个没长记性的王八蛋,看老子今天兑现诺言。”

上次,张国民说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其实完全不是他说的那样。他让吕芬芬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然后在沈癞子门口设了机关,绊倒了沈癞子,口中塞了毛巾,然后把他捆得牢牢实实,一把扛到自己家里,让他在打印好的保证书上签了字,才给他松绑,“你只要敢有下一次,我把你的雀雀割下来喂野猫子。”

四体不勤的沈癞子自知不是张国民的对手,只有连连点头,逃之夭夭。

张国民想不到今天他竟然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追打着沈癞子。

“张国民,你老婆不是没死吗,我的儿子没有了,我沈四华命该绝后,怎么就装不到子宫里去了?”

张国民捡起地上的石块向沈癞子扔去,自然没有击中,“姓沈的王八蛋,你看老子怎样收拾你。”

张国民回到病房,彻底无法入睡。

柳坪街上,忽然传来凄厉的狗叫,是哪家餐馆又在猎杀野狗,明天,将又有狗肉火锅出售。

风真的来了,柚子树叶子哗哗作响。

柳坪河的水流得更快了,涌起的水波夜色染黑了,只有每根路灯下的一片能看清荡开的波纹,很快又荡进夜色中去了。

9

6月的柳坪,天气还不是很热,坪地水田里似乎听得见秧苗拔节的声音,肥泥的腥味和着秧苗的清香气味随风飘散,坡田里的包谷大多还没有开始出天花,叶子黑油油的。柳坪人最关注的还是皱皮木瓜,密密麻麻挂满枝头,那是一树的票子。

随着木瓜成熟季节的到来,薛总在高阳坪的厂也快建起来了。不久前,薛总亲自来柳坪见了苗胜涧,丢给他一个信封,对她说:“苗书记是不是不要让安徽的那几个木瓜贩子来柳坪扰乱市场呀?”

“您是知道的,政府不能干预市场,我也不能例外。不过,卖给您的木瓜,我们会尽量保证的,老朋友嘛,不好翻脸不认人的。”

苗胜涧的话说得薛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苗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薛总站起来想走,苗胜涧把办公桌上的信封递给他,“薛总不能掉了东西,这么厚实,说不定是工厂的重要技术资料,您的厂又没有建在柳坪,丢在我这儿也不起作用。”

薛总拿起信封出了门,就在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对苗胜涧来这一套,不是太小儿科了。

从县里开会回来不久,苗胜涧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说许书记听了她在建设美丽乡村建设阶段汇报会的汇报以后,很是振奋,在苗胜涧的汇报稿上批示:整体脱贫以后,我们的乡村向何处去,如何巩固成果,弥补不足,建设好美丽乡村,柳坪镇的做法值得推广,请政研室整理一份材料上报市委。市委章书记看到材料,马上表示要来柳坪调研,市县领导调研组下周一来柳坪。

市县领导没有首先到镇里,而是先到了凤凰山,因为到了镇里再去凤凰山要走回头路,这一点,苗胜涧想到了,他和秦明铸分了工,她去了凤凰山,秦明铸坐镇镇政府。

领导们看了凤凰山景区的开发建设进度,对这个景区的品质期待很高,然后又直接去了金竹园看饶凤隽中药种植情况,最后才去镇上看柳坪河和云豹车间。

领导们分别坐上鸭子电动船在河上转了几圈,上岸后,许书记对身边的施惠仁副县长说:“听说这个项目你当初是反对的?”

施惠仁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当时集中精力搞月亮河安置点,顾不上这么多。”

“月亮河工程款都结清了?”

“结,结清了。”

许书记把苗胜涧叫过来,“苗书记,你的班主任施副县长说,月亮河工程款项已经全部结清了,多么好的老师,没有给你这个学生留尾巴,还不表示感谢?”

苗胜涧连忙给施惠仁鞠了一躬,施惠仁口中说“不敢不敢”,心中老在想,这苗胜涧和许书记好像背过台词的,苗胜涧不是说许书记那让我自己去说的吗,难道她已经参了我?

领导们最后来到云豹车间,了解生产情况,看望工人,在车间转了一圈后,章书记走到前面说:“耽误大家几分钟,我给大家念一封信,信是写给我的。”

尊敬的章书记:

您好!

我要向您反映一个情况,丹水县柳坪镇党委书记苗胜涧以权谋私,利用职权,安排自己的弟媳妇来柳坪办厂,榨取我们的血汗钱,希望领导查一查他们柳坪镇政府为这个车间投入了多少钱?其中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章书记接着说,“针对这封信反映的情况,我想听一听工人同志们的意见。”

车间里一下子沸腾了,谴责、谩骂那个写信的人。

财务室的工人代表把车间的基建投入和所有的收支情况作了说明,柳坪镇政府没有投入一分钱。工会的财务委员作了补充说明,按照目前的情况,经过仔细测算,大约十八年车间可以收回成本,这个投资回报率已经是很低很低了。

好几个人站起来把手举得老高,“章书记,能不能叫那个写信的人站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章书记说,这个人不在我们车间里,我也违反一下常规,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老喜欢打着我的旗帜,说有我的多种联系方式,还当着别人给我打电话,以为跟我有很深的私交。这个人的名字叫沈四华,就是你们常叫的沈癞子。我声明一下,他跟我没有私交,也不是我的亲戚朋友。

一车间人都愤怒了,要是现在沈癞子在车间里,可能会被揍成肉饼。

领导们离开车间时,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云豹车间之歌》:

我们是一棵棵小草

要用绿色去覆盖山岗

我们是一株株小树

要做自己心中的栋梁

坚韧,团结

团结,坚韧

镌刻尊严的肖像

谱写富裕的华章

歌声嘹亮,雄浑有力,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领导们停下脚步,听他们把歌唱完,然后报以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看完四个点,肯定要开个座谈会,秦明铸,邱西铨、卫新华、饶凤隽上台做了交流发言,章书记、许书记都讲了话,章书记指示一同来考察的宣传部的领导,市报、市电视台要组织宣传,有些人认为宣布脱贫了,就万事大吉了,柳坪的做法给带给我们新的思考,新形势下我们应该怎么做,希望在全市组织大讨论。领导们都作了指示,按照常规,苗胜涧要做最后的表态,她的表态很简单:一、感谢领导的重视、关怀。二、工作还有很多不尽人意,要总结、完善。三、工作还在探索阶段,希望媒体不要过度报道,马上进入木瓜收购阶段,可能接待媒体记者的时间有限。

这次领导调研,让沈癞子出了大名,沈癞子成了柳坪街上妇孺皆知的人物。

沈癞子自己也知道章书记把他的信公开了,他给章书记微信留言,发短信,都没有回音,估计章书记把他拉黑了。

这一切都是苗胜涧造成的,都是柯立娟造成的,他不能放过她们。

又是一个夜晚,柯立娟加完班回租住的民房去,每天加完班她都和蒋万群一起开车回去,今天,同事开她的车去接吕芬芬出院,蒋万群也去了,他们说过要感谢一下医生请他们吃顿饭,所以现在还没有回来。

柯立娟索性走路回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路过一片包谷地的时候,一条黑影蹿了出来,扛着柯立娟往公路下一个涵洞方向跑,柯立娟大喊“救命”,没喊两声,她的嘴被堵住了。

把柯立娟扛到涵洞里,蒙面人取下了头罩,“老子就是沈四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被你和苗胜涧害惨了,今天让老子把你这个城里来的妞干了,我就跟你们两清了。”

沈癞子本来用双腿压着柯立娟的身子,他脱裤子的当儿,柯立娟摸到了一块石头,她举起来对着沈癞子的头猛砸下去,沈癞子的身子像一袋子谷糠倒了下去……

柯丽娟爬上公路,不敢回宿舍,只好跑到苗胜涧的宿舍,苗胜涧看到她衣服上的血,知道出了大事。她平息了几分钟,才告诉她沈癞子要强暴她。

“这个挨千刀的沈四华。”苗胜涧把拳头捏的咯咯响。

“嫂子,我可能把沈癞子一石头拍死了。防卫过当会定什么罪?如果我坐牢了,豪麦怎么办?”

“先不要着急,现在还不知道沈癞子死了没有,我马上叫派出所去现场查验一下再说。我们这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请,律师说,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苗胜涧正准备给派出所长打电话,所长的电话打来了,说有个情况,请苗书记过去一下。

苗胜涧连忙去了派出所,只见张国民坐在派出所,浑身是血,他说,“我是来自首的,今天晚上柯主任的同事开她的车接吕芬芬出院,我们回家后,发现一包发票掉在车上,我就出来想到车间去找开车的人取发票,走到半路上,听到有人喊救命,我隐约看见一个人扛着一个身材像女人的人下了公路进了涵洞,那个人蒙着面,准备强奸那名女子,我捡起一块石头向蒙面人头上用力砸去,那女人趁机跑了,我没看清是谁。等我取下蒙面人的头罩,发现是沈癞子,他已经死了。我衣服上都是沈癞子的血,警察可以去鉴定的。”

第二天,派出所贴出告示,寻找被沈四华强奸未遂的女人出来作证,柯立娟问苗胜涧需要站出来承认吗?苗胜涧说:你自己决定吧。

柯立娟想了想,从云豹车间出来往派出所走去,他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屋里有一个人正在描述被沈癞子无礼的过程,讲张国民怎样用石头砸沈癞子,她讲得绘声绘色,警察不断提醒,讲重点,讲重点,她还在继续描绘,而门外,还有5个人在排队。

案子最后定性为沈四华强奸未遂,张国民见义勇为,但是没有给予奖励,也没有宣传。

法医在给沈癞子验尸时,发现他的阳具不知被谁割走了。

云豹车间每天继续加班,任务完成很好,规定所有女工晚上下班回家必须结伴而行,这个规定是蒋万群宣布的。

县委通知苗胜涧和秦明铸到组织部集体谈话,他们坐在客车上,快出柳坪地界,看到纪委网站挂出了最新消息:副县长施惠仁在柳坪月亮河安置点建设中,接受建筑商贿赂,默许其故意缩小房子建筑面积,擅自增加建设费用,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他俩不约而同地回望柳坪河,一河碧水,汤汤西流,两岸高高低低的房子里居住的柳坪人,和命运抗争,正像树枝发芽一样,一芽一芽地新生,终将会是满山翠绿。[1]

作者简介

温新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