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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蓝(李需)

那时候的蓝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那时候的蓝》中国当代作家李需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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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那时候的蓝

曙色初现的时候,那条隐在远处的河流也就很快亮了一下。渐渐地,村庄的四周,那些土丘、岭岔,河对岸的秦岭山,都露出了各自的轮廓。最后亮起来的是那些沟壑和村庄外面的一些低处。

今天,是简明要回城的日子。简明在这个沿黄河的小山村下了一年的乡,如今就要走了。他真的有点舍不得。 村子不大。坡上坡下的,爬高爬低的,满打满算,再加上村西头的老张头,总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口子人。简明是和温师傅一起来的。起初,对简明这个城里生、城里长,之后又在城里工作的青年来说,几乎没有一样他能看惯的。但是,仅仅一年的时间,简明却从心底是那么强烈地喜欢上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甚至到了难分难舍的程度。

太阳是什么时候露出来的?就在那条河上,太阳像一个白亮的、迷幻的,或者说,还在做梦的、怯生生打量着这周遭一切的硕大的圆。简明看到的这个太阳,离他和他所在的村庄的确太近了,几乎只有三五里的样子。简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样傻愣愣地呆在那儿。 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简明和温师傅来这个村下乡的第一天,是该村队长曹老七带了三个人来到坡上的路口接他们的。

一见面,那个长得干柴一样,但又十分干练的老队长就冲着简明说:“看把这细皮嫩肉的娃累的呀!”接着,他又对旁边跟着的人连比划带说:“哑巴,还不快接下娃身上的行李呢?”

那个被叫作哑巴的人,很结实。一脸的赘肉,胡子拉碴,像梁山上下来的李逵。哑巴似乎完全听懂了队长的话,他不仅迅速从简明背上接过了他的行李,而且也把温师傅的行李强行一起抗在了肩上。

这时,曹队长才似乎如释重负,人一下也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先是握住温师傅的手,一脸的笑从一脸的折纹里漏出来。然后,又腾出一只手,握住简明的手。简明感觉自己的手并不是被老队长握着,倒像是他抓着一根粗糙的枣树杆。

曹队长十分热情地向简明和温师傅介绍了接他们的另外两个人。

候会计。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青年人。

那个叫梅的姑娘,是他们村的妇女队长。标准的瓜子脸,高挑个子。虽然,她的眼睛不大,但却属于一看就想让人记住的那种。笑的时候,她两边的嘴角有点上翘,让人不由滋生出一种喜悦和温暖来。

简明正专心致志地瞅着梅看。曹队长突然就发话了:“不怕你们笑话,我们梅姑娘,已经二十三了还没对象呢。她是眼睛高着哩!”简明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将眼光从梅的身上抽了回来。

这时的太阳,已从河道一点一点地爬了过来。它越过了那片柳林,越过了麻岭、庙咀、疙瘩岭和状元岭,越过了柿树沟、竹子沟、野猪沟,一直地就爬到了村子边上的那棵高大挺拔的杨树的梢子上边。

简明和温师傅来这个村时,是四月下旬的样子。此时,春播早已完了,而且,离麦收还有一个多月,正是农活比较轻闲的当口。但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这个沿黄河而居的村落,这节眼却有一个最重要的活计,就是集体下河滩割草。

天还未亮,曹老七队长就敲响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上挂的一口大钟。每当这时,是曹队长最威风的时候。这是简明在以后的日子里感受最深的。曹队长敲钟时的神情,威严、凌厉、肃穆,他常常似乎都仿佛不是在敲钟,而倒像是在做着一种最崇高的祭祀仪式。

简明和温师傅来到大槐树下时,满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早已集结在这里了。割草大军开拔时,曹队长、温师傅、老张头,还有那些年龄稍大的,都走在最前头;其次是那些壮小伙;再其次是妇女;再再其次是大姑娘们,还有几个少年。简明是被梅拉着和她们走在一起的。 简明觉得,这次的集体割草,倒不像是去割草,仿佛是要去参加一次大规模的决斗。

队伍沿着那条下滩的土路一直下到了滩底。此时,天已大亮。简明是平生第一次来到黄河滩。虽然,这时的整个河滩还被一层乳白的雾笼着,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但是,那些已经葱茏起来的玉米、高粱、大豆等农作物,还是齐刷刷地从笼着的雾里死劲往出冒着、显露着。白的雾在上,绿的庄稼在下。不,是绿的海、绿的洋,和牛奶洗过一样的雾霭相互交融着,缠绵着。简明看着看着,就被陶醉了。

“简明,快走呀!”简明似乎在梦里被谁喊了一声。他抬起头,看见是梅。梅此时正用一双似娇似恬的眼光看着他。简明“哎”了一声。他正计划紧走两步赶上梅。可就在他仰头的一瞬,简明却猛然看见了另一束光。这束光,是从队伍里面射过来的,凌厉、简约,似乎还充满着一种酸酸的醋意。简明隐约还看见了那一双黑黑的浓眉。 简明的心紧了一下。

河滩分里滩和外滩。里滩种庄稼,外滩基本不种庄稼。所以,外滩这样一大片离河很近的地方,潮湿、温润、肥沃,就成了野草丛生的乐园。外滩到处爬满了稗子草、马蔺草、茅草,还有野芦苇等各类草本植物,而且这些草类鲜嫩、肥硕,是牲口最好的饲料。靠河而居的这些村子的人们,每年都会早早把这些草割回来,晾干,然后,就一堆一堆地码在集体的大场上,以备冬天生产队30多头的牲口享用。冬天,这些牲口吃了从河滩割的草,比吃了豌豆还管用,个个都会长得膘肥体壮。

那天割草时的场面铺得很开,从东到西几乎延续了四五里长。曹队长说:“这野河滩的,谁占下就是谁的!” 简明和梅还有那些姑娘们、几个少年在最西边。离开了长辈的这些姑娘,仿佛一下得到解放了。她们说起话来也格外地放肆。

“球哩,看把你美球哩!”一位姑娘冲着另一位掏出小镜子照的姑娘说。

“你是不是想男人啦!”那个姑娘也不示弱。

“想啦,回去就让八婶赶快把你嫁了!”

第一位姑娘反诘道:“看咱不把你小蹄子嘴撕烂!”

“来呀,来呀!想男人的小蹄子!”……

“你们这些没脸皮的,也不怕别人笑话!”梅说这话时虽然眼睛是对着那两个姑娘的,但她眼睛的余光却是一直在简明的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白驹过隙!太阳到了简明头顶时,简明一瞥眼,就看见了那远远的河上,天蓝得有些出奇。蓝的天上,还有一朵朵白的云。像是偌大的一块蓝布上,缀着的白色的打碗碗花。

简明起初对哑巴的认识只是一种表面。后来,他才慢慢知道哑巴虽然长得有点像李逵,但他却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哑巴除了力气大,还剪得一手好窗花,而且,他还识文断字,常常在地上用随手捡起的小棍棍和村民交流。 那天,简明在地上向哑巴写了四个字:花好月圆。

哑巴先是对着简明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在地上写了四个字:洞房花烛。

天意,或者只是一种机缘。哑巴在那年冬天真的就“洞房花烛”了!简明去过哑巴的小屋。哑巴的屋内虽然很简陋,家里的一概家什都是旧的,可床上却铺了一条崭新的棉布花格单子。简明就把自己带来准备换洗的一条崭新的确良床单送给了哑巴。令简明最为惊诧的还是哑巴亲手剪的那满满一窗的窗花了。那些窗花或鸟、或花、或家禽、或人物,个个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后来,简明和哑巴就成了真正的好朋友。简明常常去哑巴家,梅也常去。他们一起在哑巴家说笑、唠嗑,下雨天还一起打牌。候会计也去。他去了,就一直盯着梅看。但梅却不看他。这时,梅只直直地盯着哑巴家的窗花看。看久了,梅就会对简明说:“哑巴剪的窗花真好看!”

“麦熟一晌”、“龙嘴里夺食哩”,这是收麦时节曹老队长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在收麦前后的大半个月里,简明看见老队长总是黑着一张脸,没日没夜地忙前忙后,好像从不吃饭,也不睡觉。时常,都能看见七婶总是跟屁虫似地撵着老队长喊着、嚷着:“你是铁人?吃口饭你的麦就收不成了?”老队长也不言语。七婶喊得紧了,老队长就会扭回头冲着七婶吼道:“你嚎丧哩!”吼完之后,曹老队长就头也不回地又忙自己的去了。

五黄六月,是麦收的日子,也是流火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所有参加收麦的乡亲们几乎人人都要脱一层皮。简明那天看到梅时,第一感觉就是,这还是梅吗?梅原本就清廋的脸颊,更显清廋,而且,白皙的面皮,此时却像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又仿佛刚刚被谁打磨过,黑瓷一样。简明不由心里便滋生出一种怜香惜玉的惆怅来。

麦子从地里收回来后,先是整齐地码在生产队的大场上,然后,还要经过“打场”、“扬场”、“晾晒”,再然后方可入库。到此,紧张的麦收才算结束。

“打场”就是碾麦。碾麦天,最怕的就是下雨。一旦麦子湿了雨,就容易发霉、烂掉。所以,这时候,比割麦那几天还要紧张。简明看见曹队长的脸更沉了。他每天像赶鸭子那样,赶着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一天常常要摊三次场,起三次场。往往,每天村民们都要忙到很晚很晚。 那晚的月亮出来得早。月亮不太明亮,有些许的昏蒙。

简明躺在大场的西墙角,累得浑身的骨头架子几乎都散开了。

这时,老张头来到他的身边,索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条花手绢包着的两个鸡蛋来。然后,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简明刚要喊住他。但就在抬眼间,简明却看见了那个苗条的身影。简明的眼有点湿。

黄河滩的秋天美极了。这时,一块一块的玉米、高粱、大豆、向日葵都努力地显出它们成熟的喜悦和丰腴来,闹哄哄的、甜滋滋的、叽叽喳喳、沸沸扬扬,仿佛,这整个的黄河滩只是它们的。

庄稼地和庄稼地的中间有三条不宽也不窄的土路。每一条路都可一直地通到河沿。那天,简明就和梅两个人走在其中的一条土路上。

起初,两个人一直就那么地朝前走。谁也不说话。 后来,还是梅先开的口。

梅第一次向简明谈起了候会计。梅问:“候会计那人好么?”

简明答:“候会计,哦,好!”

梅问:“候会计,好在哪?”

简明答:“好。好在好!”

简明说完这话,抬起头,看了一眼梅。但梅却没看他。梅的眼睛是看着旁边的玉米地的。简明顺着梅的眼睛看过去。他一眼就看见路旁玉米地里的一株玉米杆上,竟然会结了三个穗,不,是四穗胖嘟嘟的玉米!简明的眼里放满了光。

“简明,你是混蛋!”梅骂出这句话时,简明还正陶醉在那株玉米杆上。简明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就那样傻愣愣地看着梅。梅也在看他。梅的眼睛里含着让简明说不出来的意味。

再后来,梅似乎一下就平静下来了。她好像是在对简明说,又好像不是。梅或许只是对着玉米地的玉米说的。

梅说,她初中毕业就回村参加了劳动。她劳动很卖力,几乎年年都是公社的先进,有一年还是县上的先进,县长亲手给她佩戴了光荣花!说到这里,梅叹了一口气。接着她又说,她真的真的很喜欢有文化的人,喜欢像简明这样文雅的文化人……梅说到这里时,抬着眼看了一下简明。简明看见梅看他,愣了一下。他还想继续听梅说。但梅却突然停止了这个话题。

那天,梅还和简明谈了人生、生活,谈了爱情、婚姻,谈了城里的工作,等等。直至,后来,梅哭了。

梅哭着,就那样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简明。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简明真的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山村!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的鸡飞狗跳;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炊烟的味道;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小鸟的噪杂;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牛粪马粪羊粪猪粪鸡鸭粪的味道……

他还喜欢上了这里的什么?!

还是那天吗?简明努力回忆着。

是的。就在那天,梅告诉简明,她从见到他第一天就喜欢上了他。

“简明,你喜欢梅吗?”梅几乎是单刀直入。 简明这时可能还正陶醉在黄河滩这样的无限的美景中。

他听到梅的话,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玉米,哦,不,是梅……”

然后,他就又补充地说:“喜欢……哦,……”简明说这话时,虽然很真诚,但明眼人一听还是能够听出他的喜欢其实和那样的喜欢毫无关系。

虽然,后来,简明对着梅说了很多:梅多么的好。梅多么的[[[善良]]。梅多么的能干。梅的眼睛多么的好看。梅笑起来,两边的嘴角翘翘的,多么的迷人……

这些,这些,就真的都过去了吗?!

简明和温师傅是在夕阳快落山时离开这个小山村的。西边的山,被夕阳的光晕全部染成了粉红色。不,是黄红色。黄河的水,似在流动着,又似一点也不动。远远的田地,开满了油菜花。一块一块的田地,都像是镶着金色的边。

全村的人都来送他们俩了。

简明走了好远,回过头看。他一眼还能看见曹老队长、七婶、哑巴、老张头、候会计。他便又顺着人群去扫。简明知道他最想找的是谁。但他却没能找见。

梅?梅?简明突然感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哽。他想尽力控制住自己。但,泪还是禁不住地、禁不住地从简明的眼眶里流了出来。[1]

作者简介

李需,1963年2月生于芮城。文学作品散见多种文学期刊,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已出版作品集5部。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