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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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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中国当代作家李发旺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追忆

一、过年

强强和其他孩子一样,盼望着除夕的到来,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一件或一身新的衣裳,一顿谈不上丰盛的年夜饭。爸爸给强强一毛或几分的压岁钱,还会让强强放上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好营造过年的气氛。春节是中国传统的节日,蕴含着人间太多的情节,在物质匮乏的六十年代,童年仿佛是一部电影凿刻在强强的心灵深处,每年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要接纸,迎接已故去的老先人,展遗像,烧冥币纸钱,上好香,奠烈酒,这些个仪式千百年来没有谁愿意改变,然后大人们贴对联孩子们高兴得活蹦乱跳。像强强家一样日子并不富裕的人占大多数,但对春节他们都没有一丝的懈怠,只求来年天爷睁眼风调雨顺家里平顺没疾没病老人攒劲多活几年后生壮实赛过牛犊,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把年过完。

大年三十强强家和别人一样是鸡肉长面,吃完年夜饭就是守夜,一没电视二没通讯工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打打扑克牌,一人散两颗糖,再没有什么零食可吃,用父亲的话说“咱这达太穷没办法,天天捂着漏底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到了零点,庙上守夜的人敲打起鼓来,放几窜鞭炮点一堆柴火(可能是取暖的)红红火火辞旧迎新如此快乐,正如对联上写道:年年人相似,岁岁人不同;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新春福到祖孙乐,佳节春临儿女欢;祖国江山春万里,人民岁月福千秋,等等。新的一年迈着轻盈的脚步姗姗而来,又悄悄而去,每到年关,强强的母亲缝新补旧,飞针走线,黑地没明夜。在强强的记忆中,欢乐的大年对母亲而言是她的又一个劳动节。

二、转外爷

强强把姥姥称外奶,把姥爷称外爷。

强强三岁时,母亲连拖带抱,好不容易蹒跚来到了外奶家。时值深秋,天气有点凉,走着走着就到了外奶家。外奶家是母亲出生的故土故乡。母亲一脚踏进娘家的大门,很是欣慰和热亲。当然跟上母亲转外家,幼小的强强虽不懂事,但很是高兴。母亲踏进门,外爷、外奶、舅舅还有母亲的姐妹们都迎上来给强强娘俩接风洗尘。强强被大他十岁的舅舅抱起来,这么多人,很红火。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外爷的好日子,就是过生日之类的事吧。母亲把手提兜里纸包裹的什么东西交给了外奶,然后就各自忙活各的事了。

像强强一般大小的孩子有四个,那天强强结识了新朋友,新伙伴吧。他们在院子里哄抢一个毛线球,那东西中间缠一疙瘩羊毛,然后用粗毛线再用细毛线扎紧硬缠有拳头一般大,弹性不次于皮球,摔拌在土院土墙上弹得老高。为了争夺球权,四个孩子从欢快的友谊演变成了分歧然后大打出手,可能是强强年龄大好胜性强的缘故吧,三刨两下将其中两个打翻在地,就像'杀猪’一样的嚎,突然从各屋门里招引出来的姨姨们各自都在袒护各自的孩子,身上拍土的擦泪的,洗脸的洗鼻子的,她们都在指责强强的母亲,而不是指责强强:“这么碎的娃叶子太麻了,哈怂一个!人跟种葱跟垄,好人一门哈怂一窝,三岁看老死,顽怂一辈子……”因为强强家的日子比谁家过的紧一些穷一些,他母亲的地位自然显得比姐妹们都低下。强强一套唯一的新布褂被土裹了,这件新褂褂,除了过年能穿十头八天其次就一年转外家穿一两次罢了,所以新衣服都不合身,又宽又长,穿上几年倒也合身了可也烂得吊串串了。

言归正传,这场激烈的战斗一个口吐鲜血,一个哭成泪人,场面十分惨烈,强强本来使了全身力气朝他们几个脸部乱挖乱抽打,他们三个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是高八度地哭嚎,凄惨的哭叫声,活像把铬铁放在光背子上烫一般难受。院内有五六个黑影包围着四个孩子,大人们的出现像放了扩音喇叭一样,越使这些“生瓜”蛋子哭声拔尖,刺穿整个院落的上空。战斗见红了,围观的大人一度绷紧了板筋,强强明显感到有些害怕了,他恨不得挤进墙缝里去,不料被母亲扭住胳膊一个扫帚把在屁股上腿上懒弯子雨点般地数落。“打死你个鳖怂,滚你妈的蛋!”母亲边骂边数落。多亏外奶挪着个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出门制止了母亲的暴力。驱散了这次围殴,各自的母亲拉着各自的孩子分道扬镳了,布满火药味的战场烟消云散,满脸鼻血用清水一洗跟没挨打的一样。孩子们都哄乖了,大人们都愤愤不平地各自忙活去了。没过屁大的时辰,又都喜气洋洋地像过节似的,强强他们四人又凑到一起,最终都爱上了那个羊毛蛋球,四个人挣抢着羊毛蛋憨憨地笑着,小舅舅从院里经过时调侃说:“笑个屁,边哭来边笑来,惹得黄狗尿尿来!”四个孩子都笑了,笑得鼻脑子都吹起了泡泡,小舅舅还念叨着什么顺口溜走了。那时候,生活在山区的人称山老猫,生活在川区的人称川老鼠,山老猫彻底败在川老鼠手下了。老外爷边抽水烟边笑着说:“砸打的瓜子娃娃长得快唉!”老外爷一锅接一锅抽起了水烟,老爷子的烟瘾很大,走起路来身似一张弓,抽起水烟来像一尊泥塑像,抽一支纸卷烟总嫌没劲口。老爷子一生最钟爱的就是那把油光锃亮的水烟锅,这把水烟锅是黄白铜做的,也不知道经过了几辈人的手了,磨得白里泛着黄幽幽的金属光泽。老爷子最爱做的事就是人困马乏时盘腿坐在炕沿边一手捧着水烟锅一手按上一锅烟丝,然后点燃一口紧似一口地咂着抽,水烟锅能苦死人的烟水呼噜噜地响彻全屋,活像一付大烟鬼,仿佛要把燃烧的每一缕咽雾全都要吸到肚子里去,半响才徐徐地吐出来,飘飘欲仙如此的享受,真的能使烟鬼羡慕到了极致!我也非常想知道外爷的水烟锅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魅力,能使他老人家茶饭不思解困免乏的良方,这大概是从老前辈们传承下来的格外讲究,或许里边的学问也不少吧,袅袅的烟雾慢腾腾地飘散一屋子,流向各个角落,抽上几锅子烟过足了瘾的老爷子,精神充沛,解困除乏,舒舒服服操起农具家把又干活去了。强强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铜水烟锅,强强把它理解为贵金属的艺术品,他瞄了好多眼,实在想看个尽兴,它像金子般吸引着强强的心,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法子能让这把金子般的水烟锅搬家。

三、偷盗水烟锅

白拿别人的东西不光彩,偷盗别人东西的人叫“贼娃子”,这些道理在强强的脑海里马马糊糊的,要明辨是非正人君子,尊老爱幼、诚实守信、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根本不懂,不论怎么样强强已下定决心要搞定这把水烟锅。虽决心已下但心很虚,强强开始有些焦虑不安,因为强强太爱它了,这把漂亮的能勾魂的水烟锅,强强对它产生了非常浓厚的情感,真的爱不释手……

太阳西斜,月亮早早就升上来了,告别了外爷家都各自回家,唯有四个小伙伴都依依不舍分开,尽欢而散,无可厚非作了告别,告别分离时外爷的屋里屋外乱作一团,和外爷家分手了,各自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母亲走在后面,强强走在前面,路上有埂坑凹凸处母亲牢牢地抓住强程的手拎着胳膊走,忽然被一道崎岖的反坡埂子上的草胡子把强强滑倒了,摔了一跤,肉疼不要紧,把别在腰间的那把金光灿灿的水烟锅暴露在光天化日,母亲吓得“我的妈”尖叫了一声,强强已经吓哭了,强强虽然不懂偷扒的行为是可耻下三流的卑鄙的,但从强强幼小的心灵上感到了一种无形的胆怯恐慌的羞辱,活生生的现实是铁的证据。强强嚎啕大哭,母亲折了一根扎手的柠条枝,在强强的腿部臀部抽打,强强像一只无力的小鸡,也不会求饶,只有干巴巴挨打,母亲骂:“打烂的肉能长好,闯下的祸补不上!”强强吓得屁滚尿流,哭声灌满了那条深沟穿越了那道山粱,淹没了山坡上的丛林,母亲气得面目紫青,本来小人犯上,母亲觉得真丢不起这个人,处在让大家谴责的位置,心理上也不是个慈味,生活虽不尽人意,但谁爱当软蛋,为的还是教育好孩子,娘家父母面前丢不起这个人啊……

强强也总结了一下,凡是母亲骂的都是错的,凡是母亲打的都是严重违规的行为,或许是触碰了道德底线,母亲叫强强把水烟锅归还给老外爷,强强有那个胆量和勇气吗?借他十个胆也没脸归还去。母亲无休止的打骂,强强感到十分恐惧,忽然间母亲一松手强强挣脱母亲的控制,撤腿一口气跑到不远处的万丈深渊的崖边上躲母亲像躲怯灾一样,强强用手背擦着热泪,观察这险要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地势,不由人头晕眼花,脸部拂来一股子凉风,有种吸人的感觉,强强看见母亲望崖生危的短板处,他慎重计划着下一步的退路,就这么一躲还真凑效,把母亲吓死了,不敢张声,母亲当然最了解强强的脾气,人小脾气大,平素谁惹了在生硬的墙壁上有碰破头的惯例,一但有什么委屈或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的头在硬墙上连摔带碰,直至血流满面才觉得痛快,后来大人们边擦洗血泪边责怪自己或他人,强强便从中获利,能得到一颗糖或平时得不到的什么玩具之内的。

“嗳――快过来啊,担惊死了——”

是小舅舅从豁岘冒出来了。真奇怪他怎么来了,难道是追查水烟锅的事呢?小舅舅先是奔到母亲身旁俩人滴咕商量了一下,小舅舅接过母亲手中的水烟锅举起手来喊:“唉——傻瓜子,水烟锅还给你,你外爷不要了,他送给你了!”

强强目不转睛地盯梢着悬崖下边的几只正在觅食的野山鸡,强强很是怀疑它们是否会飞,能捉一只该多好玩,听说过这玩意还是第一次见。小舅舅边哄强强边小心翼翼地凑到强强跟前,小舅舅用手擦了擦强强的泪痕时,强强委屈地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小舅舅说:“烟锅拿上昂,别哭了!”

强强死活不要,强强感到这是舅舅对他的奇耻大辱,小舅舅接上话茬说:“不要就算了,这可是你外爷的命根子唉!”它的重要程度跟吃饭碗一样,身影不离,三顿四抽五抽,外爷把吃饭叫吃五谷,把抽烟叫吃六谷,所以万万不能拿,小舅舅答应强强以后有机会一定给你捉一只野山鸡,或比山鸡更好看的鸟叫“哄信”,或叫“耽搁”,舅舅说话绝对算话。

小舅舅在强强脸蛋上亲了一口,把他领到母亲跟前拿着水烟锅走了,母亲和强强目送着小舅舅远去的背影,强强和母亲都回复到正常人的心态又踏上了回家的路程,母亲几次伸手要托强强他不给手,一肚子委屈的气还没消化完,强强把气撒在走路上,走得很快,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强强精疲力尽,小了个便顺势一蹲不想走了,实想就地一睡,前面又是上坡路,上一步退两步,两腿就像没有刹车的轱辘只退不进,母亲蹲下身子毫不含糊地把强强背上,又开始赶路。夕阳落入远山深谷,温和的余光留恋天际,在几朵云彩上一抹淡红,当强强的小肚皮挨着母亲的背部,听到母亲急促的呼吸时,仿佛是催眠的乐谱,朦朦胧胧的强强便进入了美丽的梦乡,当强强再次醒来时,夕阳余晖已尽,在黄昏的暮色里一座熟悉的村庄映入眼帘。

四、清明上坟

强强三岁多那年,跟上爸爸叔叔他们去上坟。那天晴空万里,到处暖洋洋的,给人有种提前进入炎夏的感觉,野山屲里向阳的花草早逢春,到处绿油油的,惹人喜爱。天地间是一幅喜人的画面。爸爸一手提着篮子里边是献食、冥币,一手拖着强强的手爬在半坡道上老牛一般喘着粗气,那天像强强一般大小的孩子有五六个吧,都各自拽着大人的手或衣角在前行着。到坟上还有四五十米时,强强和其他几孩子做个简单的比赛游戏,趴在最高处的强强四肢着地奋力的冲向终点,满屲的土坟从清明前一天都披上几筐新土,压在上面的新纸钱币,倒是一派新气象,不过强强家的坟还是秃着的,强强冲在最前面,一口气爬上了坟的置高点,喘着粗气,望着大人们还在半坡时便掏出小鸡鸡一泡热尿撒在了祖坟的高端。尿急太憋,一撒冲得祖坟上的草摇摇晃晃。本来这枚篙草就长得不是个地方,正好在土堆尖上,卸了这泡沉重的尿液,强强显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天热,强强还是打了一个尿颤,爸爸阴着脸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朝强强的屁股踢了几脚脸上搧了俩饼啊,把强强一把从坟头上撕了下来,强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几个叔叔边给强强擦眼泪边责怪爸有个小不懂事的,没个老不醒事的,强强才四岁多能明白什么道理,责备着爸爸,夸赞强强,说尿得高,尿得好,太爷们比我们献上一罐子茶还高兴,别哭了,乖,长大定是员虎将。

把个土堆堆上撒了一泡尿,换来的却是几脚几饼。实在有点想不通,强强十分委屈。拍了拍身上的土,烧了冥币纸钱,都累啦!这是强强家最后一宗坟,然后把所有的水果献食,能吃的大家都一一品尝,几位叔叔见强强挨了巴掌多给了些水果,作为补偿吧。

强强撒了尿,挨了顿打,还流了泪,一时觉得口渴得要命,水果已不解决问题,谁管他们的老套套旧规矩。强强边吃水果边喝水,他实在不想犯什么错误了,打的打夸的夸,几个小兄弟还在取笑他,献食大家一扫而空,水、饮料一饮而进,强强还没有止住渴,最后两个黄色的橙子,两个小弟弟一人一个,强强苦口婆心的要一牙子都不给,强强说的话就当放的屁,他三拳两脚就把两个弟弟打翻在了坟院里,几脚将滚落的橙子踩了个粉碎,都献给死人吧,谁都别想吃到,这道理强强也明白,其实每一个土堆堆里面睡着一个死先人,说清楚不就心知肚明了,何必都要夹夹闭闭隐隐约约说不明白,讲不清楚呢。

五、掏麻雀

五月的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瓦蓝色天空预示着又是一个大热天。

强强约好了三蛋和丑娃,瞄准三四米高的悬崖上有一窝即将引出窝的麻雀。早晨有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飞着,根据惯例是小麻雀即将引出窝的征兆。想利索地引出窝没门,强强非将他们捉到手不可,会飞的小麻雀真有玩头,强强从记事起,一直打心里就喜欢各种鸟雀。前几天母亲养的幼苗鸡娃子,刚出窝不久,强强总是死缠硬捉,一不小心一脚踩死了一只,强强挨了母亲的两火棍。野生麻雀刨庄稼吃粮食,在当地叫害虫,捉一两只猫吃狗咬的游戏乐在其中。爱死不死,无人关注。强强只是观察来回飞舞的老麻雀。死缠烂磨心急如焚地喊着小麻雀,好像是说:出来吧,出来吧,快飞吧,快飞吧。迟早都是猫嘴里的一块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其实麻雀也十分担心迟早会遭遇强强的毒手,老麻雀大发脾气,叽叽喳喳骂个不停,拉开了战斗的架势。强强心里也对骂着:狗日的,全都骂老子,我叫你全家老小都下地狱。就像强强前两天把两只麻雀放到了一起,还举办了婚礼仪式,然后将新婚夫妻放进了一盒子里度蜜月,里面放上食物和水一应俱全,结果第二天早上打开盒子一看。新婚夫妻死的硬邦邦的。强强感到很意外也很难过然后用铲子挖了个土坑,把一个盒子和两只麻雀一起下葬,刨起一个土堆插草为香,假装痛哭,目送死者一路走好。

老麻雀总是选择窝居高崖,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只要是把锁,就有打开它的钥匙,不过,不过什么?还是有点儿难掏,只要三个小伙伴儿们支个人梯,你们的子儿就成了我的玩物,要说一次性掏出五六只,你看光阴展不展,老麻雀噪音四起,攻击来袭,打的肉疼, 骂的风吹走了。强强的小伙伴三蛋和丑娃不约而同的全部到位,开始支肩肩。强强掌握熟悉周边地理位置,经验也老道,他一下跃上三个人的头顶爬在最高峰,强强外爷骂他的话,这个生瓜蛋子脑壳里想起什么就做什么,风起云涌从不知道危险后果什么的,干什么毫无逻辑程序很是任性,随时敢弄。

强强爬上高处手抓住一撮蒿草,先把自己固定好,跟扑打骂他脏话的老麻雀斗智斗勇,他朝空扇了两个耳光,强强大声说,嗨,我妈骂我是土匪挨刀子的斩筋的,拦住老子不了,我就叫你们同归于尽。老麻雀会听话似的,落在了远处高崖上,后悔的看着强强的一举一动,强强像被激怒了的一头猴子,撸起袖子,一只胳膊伸进了鸟窝深处的终点,触摸到了鸟窝后,他将这只强悍的爪子毫不犹豫陡然触摸到鸟窝中心,冷冰冰一大团东西挖出来一看,一条又粗又长的黑麻蛇抬起头,张开血淋淋的口,施展着朴啦啦恐惧的双叉毒舌,强强心脏砰然一跳,一把摔在了半山坡,“哇”的一声从人梯应声而倒,强强将三蛋和丑娃打翻在半山坡上强强托着疲软无力的身子不欢而散了,这么骚情的土匪就像放了气的气球。自从强强能听懂人的语言,就像大人们说的, 毒蛇能盯死人,也能轻易让千斤重的牛瞬时毙命,旧调重弹,强强听出了耳茧,算是今天深有体会,强强面如死灰头皮发麻,没心没肺的不听老人们言吃亏在眼前,这次教训总算拾了点害怕,到底有多害怕,自己想去,从今以后,强强再也不掏鸟窝了。

六、散马坑

强强已经升到了小学三年级,学习很差,经常因为完不成作业,老师无休止地罚站。有时连午饭也不让他吃。往往老师看不起的学生同学也爱欺凌,他又不敢吭声。强强心底最怕的是班主任老师,最恨的也是班主任老师。时值暑假,贪玩的强强的黄金季节,他经常最羡慕的是那些毫无劳动能力的几个半死不活的老汉,他们有时还聚在一起喝茶,拉东家的长,道西家的短。天热了,往凉处走,天凉了,往太阳暖暖处蹲,一晒一个大半天,把人活活个美死呢!强强想着自己要是一个长满长须的老头,该多好啊!百忙的暑假里,他什么也帮不了大人,只有招来三蛋、丑娃之类的小伙伴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有一天,他约上三蛋到偏僻的荒野路上,多挖几个“散马坑”,看能不能散进去几条人腿。挖散马坑原本是强强和三蛋几个顽童相互捉弄的小把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竟然让倒了霉的张大山遇上了。一个两尺深、能插进两条腿的“散马坑”挖好后,拉泡热屎,撒泡尿,用三根筷子粗的蒿草柴杆搭个过桥,然后上面用嫩得能挤出水的蒿草或骆驼蓬之类的常见柴草撒均匀覆盖在洞口上面,把刚挖出的湿土用衣服打包,输送到抬眼看不见处,一般行走的人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这一脚之路处会埋伏着噬人的洞魔,危机四伏,暗藏玄机。路人一不小心踩进散马坑里,会吓得“妈哟”惨叫一声,或人仰马翻,躲避在不远处的强强和三蛋乐得哈哈大笑。

今天强强和三蛋按惯例把挖好的散马坑用柴草覆盖完毕,蹲在不远处的土坎下守株待兔,不相信科学用手摸电,不相信迷信上庙许愿,不下散马坑亲身体验。强强和三蛋得意忘形地盼着山路爬向远处的坡道。快到中午时,忽然间远处有个人背着一大捆旱地刚拔的麦子,沉甸甸地、一摇三晃地进入他俩的视线,在这荒蛮的野山路上,盼出一个“猎物”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强强和三蛋都在祈祷这个被麦捆压成一张弓的人 “一路走好”。真巧!他正是强强家的邻居张大山。张大山走到散马坑前,收住沉重的双脚,满脸是汗水,他用粗糙的一只手揩了一把汗往脚下一甩,用眼瞅了瞅嫩绿的蒿草。山高路陡,生怕踩滑脚,实在想绕开蒿草,背上那捆沉重的麦捆迫使他不想多绕一步。只有认命地往前走,往前走,突然双脚踩下去,“咔嚓”的一声,一双负重前行双腿的骨头齐茬茬折成不是两截而是四截,张大山发出一声惨叫,令强强和三蛋毛骨悚然。强强心头的优越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太意外啦,太意外啦!怎么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看到折断的腿,听到残忍的呻吟声,强强和三蛋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家,心中的乐趣顿时转换成了恐慌、胆怯、惧怕……

过了大半天,西沉的太阳快要到西山颠坠落时,远山的土路上有一群细碎的人影子,乱哄哄地往村庄挪动:一块门板上绑着一个人,一群人抬着走。在后面传来大人和小孩子悲怆的哭嚎声,像送丧似的。张大山的一双腿被一捆湿麦捆折断了,该死的那个土坑,折断一条腿也是折,怎么会折断一双腿,真是天不容人。强强心里也在暗暗地乱骂一通。张大山睡在门板上,八抬大轿似的抬着,他也在哭,太疼了,断骨伤筋般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啊。人群慢慢移向村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留下一片哭声在空中飘荡。整个村庄都被悲伤恐怖的气息所弥漫……

张大山死了吗?强强躺在屋里的墙角处,不敢出来多看一眼,仿佛脸上刻着“凶手”两个字,他做贼心虚,本来就是罪魁祸首。强强知道这次会有人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干脆躲为上策。他深知张大山死了祸根直接与他有关系,散马坑是他主张、谋划的杰作,整个事件的制造者本来就是他。三蛋是他胁迫跟着干的。本来平素他放个屁三蛋说香的,可现在有把柄就不一样了,眼看把头塞到胶锅里头了。强强越想越害怕。

天色暗下来了,到处黑古隆咚的。除了满庄有激烈的狗吠声,便是从邻居张大山家传出大人和孩子的哭声不止,三个孩子似乎想用泪水给张大山分担痛苦,哭能顶屁用。强强趁着天色已晚,溜出了墙角,爬向一棵大柳树的高处,对张大山家探望,妻子和孩子伤心的哭泣声像刀子般刺入强强的心脏。强强在树叉叉上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不过只有柳树才知道。张大山真正死了,他才是个杀人的凶手。毫无含糊吧强强想变成一枝杨柳,或死在柳树杈上算了,迟早会被发现者打死。强强太无助了,幼小的他怎么做了这样残忍的罪恶事件,他回想起来,其实他天天没干过一件好事。强强很是后悔,懊恼极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张大山一家人带着县人民医院的病危通知书撤离了医院,天呐,到底怎么啦?一个壮年人断了两条腿,至于要命吗?强强胆怯地思考其中的这个倒霉信号,死了与我有关系吗?只要三蛋把口闭紧。前几天强强又找三蛋商量此件大事,给了三蛋两颗煮鸡蛋,然后把一把锋利的铲子对准三蛋的下巴颌,强强说:“要是祸从口出,取了你的狗头,要了你的狗命!”三蛋从他妈生下来的第一天最怕的人是强强,强强说一他从不敢说二,明明一只老鹰飞了,强强说是野狐子,飞了飞去野狐子是实的,三蛋也说是实的,但纸包不住火,强强硬让三蛋拿纸非包住火不可。强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三蛋不捅破这张纸,再无人知晓。”强强从胆怯惧怕的心理逐渐恢复正常的状态,强强的爸爸作为邻居,自从张大山出事前前后后求医问药,跑个没消停,听到张大山出院了,强强爸爸赶忙端了一盘子鸡蛋前去探望,这时强强也要跟上爸爸一起去看个究竟,爸爸的双手端着一盘鸡蛋,强强像做贼似的拽着爸爸的衣角踏入了张大山的家门。张大山脸色苍白无力,纹丝不动地躺在炕上,两条腿被两大棒石膏固定地跟死木桩一般,奄奄一息,没有说话的一丝力气,他努力地把眼皮扇了一下,蠕动了下嘴皮,没有发出一颗字,俩女一儿三孩子抽泣在炕沿前。张大山的妻子抹着泪痕,接住了爸爸的蛋盘,谁也没有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出院了,张大山的父亲七十多岁了,给强强爸爸说:“医生说,腿是接住了,可是他的什么病都犯了,肝脏上的病,肾病,糖尿病,还有肺大泡等等,病变复杂,难能下药,原来他是个病团团,不犯了就这么立着,吃了这种病的药,犯了那种病的根,现在各器官功能逐渐衰竭,难以治愈,无法用药……”老太爷显得力不从心,疲惫过度,体力透支,像风中的残蜡,摇坠欲灭。他老人家说着说着站立不住,眼里慢慢褪色,没有声气,痴呆一般,双手扶墙,慢慢顺墙溜倒地下,两眼热泪盈眶:“他永远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啊,我的苦命的娃……”岁月汤汤,风雨凄凄,这位垂暮之年的老太爷声泪俱下,放声大哭,还真吓了强强一条。强强还从没见过这么年长的老汉会哭,哭声惊天动地,悲凉凄惨,太吓人了。强强像打愣的鸡,看着爸爸扶起老爷子,他也赶紧帮爸爸扶住老爷子的胳膊,爸爸安慰老爷子:“老太爷,你放心吧,大山会好的。你老人家是顶梁柱,您要挺住,您是一家人的指望,也是一家人的希望。栽稳桩子,风狂雨打,千难万险,不管担子多重,非要您这把老骨头撑住不可。”爸爸从衣兜里搜出了二十元,递到老爷子手上说:“没多的,二十元算我帮的。”老爷子死活不收钱,推来挡去,最终还是收下了。强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连一毛钱都没有,二十元面对损失惨重的伤残家庭,微不足道,少得可怜,强强恨不得把家里能变成钱的东西都变成钱捐给张大山家。老太爷送强强和爸爸出门时,强强敏感地听到了爸爸跟老爷子谈论着如何求神问卦搞迷信,从土俗方面治疗等等的闲话。临别时,老爷子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求救的信号。

张大山本来是一家之主,唯一的顶梁柱,然而他的这一遭遇,将面临着非要拖垮这个家庭不可。他像一台装满病毒的电脑,随时有蹦盘或死机的可能。一家子处于奔溃和绝望的边缘,强强仔细观察过张大山的一举一动,听到有人说话,他迷迷糊糊的身子颤了几下,嘴皮抖了抖,没有吐出一个字。强强的心砰砰直跳,眼看灾难的死神迟早会吞噬这个脆弱垂危的肉体,严酷的现实把生存的希望彻底粉碎了。

强强真的后悔死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散马坑玩笑,会置人于死地,该死的我强强该死的土坑,强强的心情郁闷烦躁,痛苦到了极点,他实在想从那高崖上跳下去,或者喝几瓶那剧毒的农药,结束自己小小的生命,到阴曹地府去伺候张大山一辈子,作为补偿吧。强强的无限苦恼于沮丧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与其这么难受地活着,不如寻个短见死了,总不再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强强根本无法忍心再多看一眼张大山惨痛的样子,一家人的痛苦遭遇,他已经是一个罪人,罪人啊。彻彻底底的大罪人,强强正痛思前非着,隐隐约约传来了张大山家的哭泣声,使他心如刀割、乱箭穿心。实在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压力……强强时隔两天去访问一回三蛋,一手握着两颗糖,一手握着一把雪亮的镀锌水果刀,寒光逼人。三蛋每见一回杀气腾腾的强强,第一句话:“我真的给任何人没有说,如果我说了,那你就宰了我吧,谁愿意把不疼的指头往磨口里塞呢。”强强在三蛋的下巴颌抹了一下刀口,亲热地说:“好兄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吃个糖把嘴粘住。万一三蛋给人说了怎么办,总不能把三蛋的头取了?”给他强强十个狗胆也不敢这么做,其实强强也是个很怂的人,往往是前怕狐狸后怕狼的材料,只要三蛋口里吐不出子丑寅卯,袖筒里的火还是袖筒里灭了,息事宁人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个可能性的几率有多大?连他强强都持怀疑的态度。他像枯萎了的一株蓬在散马坑上的蒿草,在太阳的光线下枯萎蜷缩。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与墙角处,只能每天含泪向天祈祷,祈祷着张大山你别死啊,你要好好地活着,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会补偿你的。本来我强强是个坏得连狗都不吃的东西,根本不配做人,不配做人啊。他从内心深处谴责着自己,强强又偶尔想起三蛋的馋嘴,他要是哑巴该多好啊。强强顺手拿起了母亲梳头的梳子,在头上挠了两下,看了一眼母亲没用过的破镜里面愁眉苦眼的自己,再用梳子蘸了一下水,把乱发往酷里梳理了一下,想找三蛋再封一封嘴。强强肚子有点空,实在想吃点什么东西,翻箱倒柜地搜腾,结果一口未找到,发现了母亲的两盘鸡蛋,他毫不犹豫地端起一盘,想要亲自看看张大山去,刚从自家大门迈出几步,他又胆怯了,两盘鸡蛋端一盘剩一盘,少不了挨母亲的一顿,他又一个人不敢踏入张大山的家门,鸡蛋又返还原处,强强又爬上那棵高大的粗皮老柳树,张大山家的院门紧闭着,没有一个穿动的人影,刚要遛下树,隐约传来了张大山痛苦的呻吟声和几声细碎的哭泣声,强强像做贼似的慌忙遛下柳树跑回家,心里怯生生的,顿时想找三蛋的一点勇气都没有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抬头看天,天很蓝,有几朵漂浮的云朵在院上面,他又把目光拉回来,耷拉着脑袋,摇晃着身子,从这屋出来,那屋进去,来回不停地寻找着什么,真是泼烦装了一肚子两肋巴。

当强强再次跟着爸爸见到张大山时,他被病魔折磨地骨瘦如柴,面如泥塑,病疼得呻吟声不时地传出院落的上空,这是一种哀嚎,释放痛苦的缓冲,各种疾病在肉体的泛滥和肆意发作。张大山时不时被永不退却的体温高烧烤得迷迷糊糊,嘴唇干翘着一层皮,两眼深陷下去,说着胡话。强强心里“咯噔”地一下,他恐惧地躲到了爸爸的身后,又剜了一眼,仔细听说,张大山不停地给妻子安排着许多后事,还有他还放不下的牵挂,听得实在令人心酸。强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和经济帮助,任凭听天由命,他多么想上炕扶一扶张大山起来,能和爸爸说几句话该多好。他示意把伸开的手又缩回去,静静地立在爸爸的身后,整个屋内被难闻的草药味所笼罩,使人感到窒息难喘。

三十多天过去了,张大山断裂的骨骼伤口处于恢复生长期,撕心裂肺的绞疼告一段落,各种病变炎症陆续减轻了,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已经发作的各种病魔得以缓冲。都隐居在深山老林里,张大山家前几天请来一个阴阳先生,又请了庙里的神像马脚,阴阳先生设坛摆阵,诵经还愿,安顿土神,整个院落香烟缭绕,大神降临,大搞迷信活动,本来牛鬼蛇神被毛主席镇压得一干二净的搞也是白搞。说来也巧合,张大山奇迹般地病情有了良好回转,张大山随着病情的好转,茶饭也一日三餐,虽量不大,却能茶饭入口了。从此以后强强再也没有听到张大山家有哭泣声了,张大山又有了新生的希望,强强出于邻居关系,后来多次寻找机会探望这位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死撑硬撑的汉子。这前一后二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的确使强强匪夷所思……

三十多年后,强强摇身一变竟是一个大企业老板,为了使家乡能脱贫致富,他给家乡投资几千万修路搞养殖,办加工厂,修建学校。有一天当强强偶尔不期而遇张大山,一览无余地挽起两腿裤子,边晒太阳边用手挼搓着长好的断腿时,强强便想起了当年那个害死人的“散马坑”。强强蹲下来仔细观察张大山挼搓的有骨节茬茬的双腿时,强强问张大山:“您老人家把断骨茬没接好吧?”张大山说:“能保命就不错了,当时的医疗水平不高,医疗条件也差。”张大山又惊奇地问强强:“你这么知道我的腿断过?”强强心里一慌,稳了稳情绪说:“听我爸说的。”

强强心里说,断腿之事,再没有比我清楚的了,我弄断的,我怎能忘哩。这件伤筋断骨的教训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不过这个秘密至今三蛋没有告诉给任何人,感谢三蛋那嘴一尘不露。每当天气要变化吹南风有下雨的征兆时,张大山的腿必疼无疑,当时人们有句口头禅:“广播局的气象站,不如张老汉的关节炎。”强强以企业老板的身份,正式聘请张大山为企业收发室的收发员。张大山随口也就答应了,俩人有说有笑地告别了。强强驾车跑出很远,张大山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车抛起的尘土雾气。

七、坐班车

时值1970年春季,强强已升到小学四年级了,他成熟了许多,懂得了不少,不断地经历着、磨合着他幼稚的童年。强强开始感受生活的新颖,对外面哪怕是几十华里的地方、名称感到好奇、生涩、新鲜,实在想探索个子丑寅卯,但是经济条件实在匮乏有限,干什么都不允许,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处在饥寒交迫的荒年之际,满肚子满脑子只有一种概念,何时能吃饱一顿饭是最大的奢望,哪能还有贪得无厌的想法。

有一天,是个星期日,强强、三蛋、丑娃玩得脚不离鞋地,他俩约强强去坐一回班车,尝尝机械动力飞奔在公路上的愉悦感受,事情是个好事情,强强十分喜欢机械车辆,他一闻见那柴油味、汽油味是那么地香甜,东方红铁链子拖拉机拉上五叶犁铧,冒一股子黑烟,迎风吹来,是有那么一股特殊的香味。强强的心里乐滋滋的,谁还有仇呢,然而手无一文,一分钱能坑死一个英雄汉。强强村子对面公路上跑的班车一日可能有四五趟吧,要到公社(现在叫乡镇)去,大概三四十华里吧,车费五毛钱,一来回一块钱。强强、三蛋、丑娃各自通过同学、朋友之间借,和在家里偷几颗鸡蛋等各种手段,到下午三点以后,强强、三蛋丑娃都凑够了钱,终于潇洒地从家出发了,铁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

土沙路上的班车向招手停一样,看见强强三人高兴地举手,立马刹停在身旁,一扇中开门正好对准他们三个,售票员随便问三个小孩干什么去,三个人各自递给售票员五毛钱,说到公社去,可能是五毛钱,啥时候坐完啥时候下车吧。再不用废话多说,班车收了钱,加大油门飞一般在那石子铺的搓板路上颠簸着。车上人很少,强强三人选择了最后面的一排通座位,真酷似簸箕簸粮食一样,上下翻转,搅和在一起,在后排座位上看马路边的树木被车抛后的石子公路嗖嗖嗖飞一般甩在了班车后面,车尾后土雾烟山,滚滚向后。就这么快,可能比飞机次一丁点吧。实在是过瘾啊,真他妈的有意思。这也是强强、三蛋、丑娃的第一次旅行。三人坐在车尾,弹来滚去,又说又笑,就这么挤眼的工夫,班车到站了。他们三人难以割舍地下车了。

强强他们三人到公社的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太阳西斜了,他们看见许多从来没见过白灰罩面的机瓦房,听到高音喇叭唱出洪亮的歌曲,还有百货大商店,那里面真叫他们三人眼花缭乱,大饱眼福。转来转去,三人不约而同顺着香气四溢的饭店里去,那里有几个过路的司机吃着香喷喷的臊子面。那个做饭的大师傅动作是那样的娴熟,用指头粗一尺多长的大筷子在滚水锅里搅一圈,捞起细长面,往碗边上一搭,多余的长面顺碗边“呲溜”一木筷子切断了,不多不少,就那么一份,然后浇两勺带肉颗的臊子面汤,司机吃得津津有味,不知到底有多香,强强三人只能从嗅觉中得知大概,垂涎欲滴真能戏死人,强强三人饥渴难忍,实在想讨一碗面汤壮壮肠子,因为臊脸谁都没敢张口,灰溜溜地从饭馆像轰出来的三头猪,离开了这神话般的饭馆,强强三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乏溜溜地踏上了往返的路程。30华里的石子土沙路,步行可不是眼一挤的功夫,能叫你走得脚跛手挛。

强强三人走着走着,太阳从山上落了下去。他们又渴又饿,身无分文。跑了这么远的路,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公社,见了这么大的商店,亲眼目睹了大饭馆里的色香味俱全的炒菜臊子面,最终,三人连买一颗糖的钱都没有,强强抱怨三蛋、丑娃,三人相互指责,怨气火焰嗖嗖地在刚黑的夜晚腾空燃烧,强强、三蛋、丑娃三顶拐,大骂了一番,秋后算账开始了,你欠我一毛,他欠你两毛,三倒油葫芦,鸡毛蒜皮扯不明算不清。三蛋说强强、丑娃都欠他的钱,几毛加几毛等于几元几毛,还比三人坐班车的路费高出了几毛钱。真把人当生意做哩!活辣辣的剥人皮哩,扯来扯去丑娃又扯到了猴年马月,越扯越扯蛋,越扯越远,丑娃主动挑起战火,恶向胆边生,气装两肋巴,强强一把扯住丑娃的胡汉三式的半长头发,捞起一块顽石,三蛋急中生智,猛一用力,就把大他一岁的强强推倒在路边的沙土上。丑娃顺势骑在了强强的身上。强强手里握着一疙瘩汗浸浸的顽石,毫不留情雨点般地砸向丑娃的头部面部,丑娃从强强的身上翻下去了,满脸被红色的血水已染,毫无反抗能力的丑娃,睡展在土沙路旁,放声嚎啕,声泪俱下,像一头没杀死的猪,一看满脸血染的丑娃,脸糊的像一头发情的臊胡羊,痛苦的哭声把强强和三蛋吓得腿软溜溜的,俩人合伙把丑娃左扶右抬,丑娃光是以哭为主,就是不起来。怎么办?打仗的时间不多,拖延的时间越来越长,一轮明月冒出来了,强强和三蛋直接走人了。丑娃死声刀怪地哭,强强和三蛋走到前面几百米处,蹲在一棵柳树后等待情况,丑娃的哭声嘎然而止,小碎步追上来了,叫你服服帖帖的,你牛什么牛,你一个人夜行,不是后面有狼,就是前面有鬼,丑娃敬酒不吃吃罚酒,强强和三蛋心一软,就等到了丑娃跟上,本来骂归骂,打归打,一码归一码,非要胡搅蛮缠用拳头讲道理不可。三人都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也没脾气了,又说又笑地赶路了,就这么走了一路骂了一路,打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要经过一条祖厉河,他们三个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恐惧。随着亮起的月亮,看了一眼丑娃脸上的血,老害怕的。到家一旦他爸知道了,强强可像死鸡娃会倒霉在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手中,于是强强给丑娃服软了,说下情话了。强强说:“过了河就到家了,咱们三个谁都不许向大人说谁。要严防死守秘密,就解释说在河湾里玩耍,丑娃你脸上的血擦干净,明天我和三蛋一人会给你五毛钱,就等于班车你白坐了,千万不要给大人提起这件事……”

唉——见钱眼红,真是佛见黄金把头低,私顽的丑娃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把脸上的血用河水清洗,这么一洗,丑娃“哇”地又哭起来了,强强问:“怎么了?你又怎么了?”气的强强想笑,原来苦咸水一洗伤疤把肉能蚀烂,等于伤口上撒盐了……丑娃用水一清洗,脸上没有血了,伤势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可能是内伤重、外伤轻吧,他们三个手拉手依依不舍的先送丑娃回家。正好碰上三个家长大张旗鼓地挨家挨户地寻找他们三个,终于回家了。父亲火辣辣的等不及强强,在院里院外雷吼天神地叫嚷着强强的名字。突然看见了跟妈妈一起进门的强强,死气沉沉,丝瓤倒气地实想暴打一顿,因天色已晚,骂了一通:“这些土匪这一夜子才晓得回家,我还以为狗吃上了,挨刀子的哪里害人的去了,你滚!”出于被迫无奈,强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全盘端给了父亲听,父亲穷酸的脸上露出怜悯的痛苦,父亲说:“强强,你饿了吧?”强强“嗯”了一声。父亲给强强剥了三个煮洋芋,撒了点盐,递给强强,热气腾腾的煮洋芋是那个年代充饥填肚子的美食王,贫穷在七十年代是普及的。所以人们不觉得并没有多么卑鄙,吃饱后的强强疲乏的睡着了。

八、进医院

腊月二十日,庄农人也到该准备过年的时候,强强妈妈因肺气肿的恶化要做手术,一家人连看的一分钱都没有,那有钱进医院挨刀子呢。强强爸爸东借西凑连十元钱都凑不够,于是他就把唯一的一头百十斤的年猪卖了,老太爷的寿木棺板材卖了,从牙缝里扣出仅有的一点糊口粮食也卖了,才把强强妈妈送进了医院。那时的医院政策并不偏向于病,人,没有钱病死在医院门口无人问津,关键时刻重大疾病正在输送的吊针瓶子,押金完了就得把药瓶摘下,医院这个鬼地方根本不认穷人,用余秋雨现在的话说:没钱别到医院来拿不出钱就是等死,进门写着“救死扶伤”根本不买没钱的帐,没钱了想多住一晚上也是不可能的,他们会偏偏安排刚入院的急症病号,非逼走你不可。强强妈妈要做个肺部手术,入住医院办完各种手续等待主刀医生的通知。十岁的强强跟着七十岁的爷爷步行到县医院是四十多华里的路程,从早晨走到中午十二点爷孙俩赶到了县医院,强强看见了病床上躺着的妈妈,不由他有点难过,强强压制自已别把软弱的尾巴露出来。爷爷给儿媳妇镇静地说:“唉——人吃五谷生百病,医院就是治病的地方,鼓起精神,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不畏惧,各人给各人鼓把劲,一大家子人都给你长精神来了。”爷爷把在家里借来的二十几颗鸡蛋和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五斤纯胡麻油叫爸爸想办法托人送给手术大夫。妈妈有气无力地破颜一笑说:“唉,大夫又不是神仙,大不了一死了之,死了也好,给你们少一个托累!”下午两点钟,正说着话时三个女孩护士推着手术车来到了病床跟前,三抛两下剥了强强妈妈的衣服,爷爷退出了房门,妈妈换上了医院的黑白条纹的斑马纹病号服,给病人打了一针,然后鼻孔插了根氧气管把手术车送到了四楼的手术室门口,把手术车送到了四楼的手术室,闲人止步,谢绝入内,从那扇门里目送进去,用门隔离的家属,下午上班后,四个重病号陆续从这个门里进去了,医院楼下有不少的病人家属,从一楼到四楼有多少个门口楼梯,上上下下忙碌的不消停。

县城街道上,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群。走到了医院,这个世界又变了天。到处都是呻吟搀扶的病人。医院的日子是极为不宁静的,民间有句俗语:人到世上最不爱进的是“两院”(医院、法院)。但还是有人每天要去这些地方,强强的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强强的爸爸爷爷姑姑,都像其他家属一样,在手术室走廊里的门口空疼着煎熬着,都焦燥不安地等待着,强强心里很害怕。他仿佛觉着白衣天使将母亲推上了杀场,使人头皮麻酥酥的,她偷偷的流了几次泪,实在想从这扇门里冲进去看个究竟。爷爷几次的脸色叫他过来,几十分钟了,强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爷爷,爸爸的嘴上都泛起了一层干痂,爷爷的胡须在走廊里的灯光映照下雪霜般的发白,他沉默如石地枯坐着,强强心急火燎,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着,等待着。

人生如天气,预料往往出乎意料,不管是阳光灿烂还是阴云密布,珍爱疼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人在世间来本来就是一场戏,忙不完的今天,想不到的明天,这就是人生。

手术室进去的病人都时间很长才推出一例,只要这扇门一有动静,几十双眼睛就盯着。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强强的妈妈还没有推出来。有两个护士焦急的跑出来取了什么东西。又急匆匆的进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手术车推出来一个女人,没等护士把话说完,顿时,哭声四起,捶胸顿足啊,人群里有一个小女孩儿和强强大小一般,嚎啕大哭的叫着妈妈——她是人母,也是人妻,她是儿媳妇,是这个哭天喊地女孩子的亲妈妈。一个像强强爷爷般的老头也痛哭着,这是白发人在送黑发人呐!这架载入生命灵魂的手术车上,女人的生命终止了,他们都在哭,都在哭啊,强强也在其中哭,强强这是第一次见到悲欢离合的挖苦画面本来与强强毫无关系,然而,别人辛酸的泪怎能抑制住强强分秒思念妈妈的难过,强强根本不懂这个世界上的什么神啊鬼啊还有上帝的祈祷语,而强强的内心却一直向上帝祷告着,希望妈妈平平安安。看来阴阳两界并不遥远。只是隔着这层薄薄的铁皮门,触手可及,这里挽救了无数的鲜活生命,也送走了有些人的往后余生。像强强的妈妈一样在这扇铁皮门里进去的时候,还看见亲人恐惧,胆怯,期盼的目光神态,往出推的时候就像刚才这位妈妈撒手人寰了。再也听不到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手术门口就乱作一团,像炸开了锅。

悲痛的泪水淹没了整层楼道楼房,哭声击破了这里的死寂,其实每一位亲人都盼望着手术刀落下去的成功。生命的延续,只要生命延续,能健康存活着比什么都好,因为都是人。这医院里把人怎么折腾,病人的家属都能接受,亳无怨言。生命在这里得到升华,也能造就悲痛的极限,崩溃的边缘,走的了结痛苦,活着的无法接受无法面对事实。妈妈进手术室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仿佛过去了几十年的岁月。强强急不可待地问爷爷:“妈妈啥时能出来?”爷爷说:“快了,再等一会吧!”

只有硬等,再毫无办法,强强的额头上,鼻梁骨上架着几颗豆颗大的几粒汗珠子,亮晶晶的。手术门突然一响。出来了一主刀医生,可能换班了吧?他大汗淋漓,揭开口罩,擦了几把汗,不管怎么解释都用词不当,他不像给病号动手术,他仿佛在干重体力活,搬石吧,装卸工吧,汗把几层衣服都温透了,强强迟疑地怜悯地打量着这位白衣天使。

手术室的门一开,强强的妈妈推出了手术室。很多人都围了过去看,强强从人群里插进去一只手爬在床架上呼喊着熟睡的妈妈,妈妈呼吸微弱,毫无知觉,吊着药瓶,静静地躺在手术车上。强强扶着手术车一直到了重症监护室。隔了一夜到天亮,几个大夫对强强的母亲才实施了抢救,但最终还是拔下了所有的针管,摘掉了氧气,从手术室到重症监护室,翻过了母亲生命的最后一页。那个善良的白皮不懂的肥肉护士惊呆的样子木纳在病床前,她把拿着铁盘子的一只手腾了出来,在强强毛茸茸的脑袋上抚摸了一下,然后像放冷屁一样放了一串子云来雾去花朵般的病症医学术语,还装着挤出几点冷冰冰的眼泪,然后惊厥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端着一盘子像是凶器的器械,头也不回蹬蹬蹬地回护士室了。强强把离他最近的那个肥肉护士狠狠地踢了两脚,实想放了她的血。或许她就是拿了我家的鸡蛋和清油的那个人,心虚才装腔作势。一家人像昨天在手术室门口的那家人一样都在哭诉着“早知道的”后悔经。强强的泪已哭干,他的心在滴血,在溃烂,强强抓住母亲的衣袖,不愿意撒手,他爱妈妈,他想妈妈,他离不开妈妈,他感到他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

天刚亮,今天是腊月三十日,天气依然寒冷,强强披麻戴孝,顶起了孝子盆,早上八点至十点是他妈妈的下葬时辰,起丧了,强强惊天动地的一声童音哭破了天,惊天动地,打破沉寂。顿时,整个院落哭声一片,江水般的滚滚悲啸淹没了院子,远处也传来了过年的鞭炮声。起丧的人群很快离开了村庄,渐渐远去了远去了…… [1]

作者简介

李发旺,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甘沟驿镇五十铺村人,甘肃省白银市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