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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誰家翁媼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白髮誰家翁媼》中國當代作家王淑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白髮誰家翁媼

在異鄉的客棧里,夢到了母親。母親說,丫頭,媽的耳環丟了,幫媽找找吧。說的真切,不像是在夢裡。醒來,雨打窗欞,心生悲涼。想是白天路過的那一家銀店,觸動了心弦。銀店裡,鑲了珠子的銀鐲,掛着銀鈴項鍊,擺在櫃檯里的,掛在牆面上的,是銀的天地,就連各種的小串珠,也用銀鏈子拴住,一世界的珠光銀影。摸摸這個,試試那個,似乎樣樣都喜歡。店家看出我的熱情,更加賣力地兜售,「姐,這款適合您自己佩戴,小巧精緻,很符合您的氣質。這一款美觀大方,適合老年人佩戴,可以帶給您的母親。」

帶給母親?心裡一緊,眼眶發熱,迅速轉身走開,留店家一臉驚愕的表情。

母親去天堂了,一走六年。我是母親四十歲時生下的最後一個孩子,母親去世時八十歲,給母親做了四十年的女兒,可以給她買米買面,洗衣做飯,卻從來沒有想到要送她一件禮物,衣食住行外,能讓她感到快樂的禮物,哪怕是把一朵野花插在她的髮髻上。

母親一生,沒有畫過眉毛,沒有塗過口紅,甚至沒有穿過絲襪,更別說是一雙高跟鞋。在野草與莊稼包裹的鄉村,鄉鄰們眼中的禮物,不是一籃子土雞蛋,就是地里新鮮的豆角或玉米。我聞着炊煙長大,骨子裡吸收着土地和鄉鄰的氣息,一年又一年。

一直到母親去世,我也沒有送給她一件生活用品以外的禮物,哪怕是把一朵野花插在她的髮髻上。母親不會怪我,因為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浪漫的兩個字,叫「禮物」。年復一年,單薄的物質生活壓彎了她的腰,她把女性僅有的一點浪漫用繡花納鞋的方式給了她的家,給了她的兒女。她的一生,只與土地和家人相連。

母親生前給我留下的唯一遺物,就是一副銀耳環,那是她的母親留給她的「念想」,小小的,泛着光。六年前那個冬日,我親手從她冰涼的耳垂上取下,一同取下的,是永別。它們被我珍藏在我的首飾盒裡,和那些珠寶首飾放在一起,顯得那麼寒酸。

這副銀耳環,是唯一至死不渝陪伴母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物件,是唯一屬於母親自己的東西。它對母親的忠誠,勝過了我。老一輩的人說,女人的耳環是用來消彌罪過的。一副小小的銀耳環,陪伴了母親大半生,日日與她廝磨,但願它能幫母親消彌完人世間的所有罪孽,讓她在天堂里安好。

母親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內蒙。因為她的二女兒嫁到了內蒙,她才有機會走出她的村,跨省去看她的女兒。其實,說是跨了省,寧夏與內蒙,不過百公里路,但這卻是母親一生中走過的最遠的地方。

母親在世的時候,有時會和她說說話,告訴她村莊以外的世態炎涼。母親會說,看來還是村裡的人心最真。鄉村日子清淡閒適,樸素安穩。鄰里之間你來我往,一張桌,一杯茶,談天說地,相安到老。這是每一個農村孩子在奔赴前程的道路上,極力擺脫卻又無限想念的生活。

也曾經問過母親,舊時的女子,過着怎樣的生活。母親說,過去的女子大多不識字,所以,逢冬閒或下雨天,你來我家,我去你家,繡花納鞋,講講笑話。雖缺衣少穿,日子清苦,但快樂不減。一輩子只需守着小院,上奉老人,下教子女,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最遠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去鄉村集市,買幾包鹽稱幾兩茶葉買些針頭線腦,給家人縫補衣裳。一輩子的時光,就在縫縫補補中過去了。母親說得平淡,伴着偶爾一聲輕嘆,殊不知,那種與世無爭的安逸和幸福,是我今生永遠的夙願。

我在母親的輕嘆里,聽出了幾分幽怨。於是問母親,年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母親說,如果有可能,誰不想到外面去看看。有時候,聽說哪個在外謀生的人回來了,大家都會圍到他家去,聽他講外邊的風雲世事,繁華喧鬧。不甘寂寞的男人們於是跟了去,下回也帶回點外面的新鮮事,豐富着鄉村單調的生活。女人們雖是渴望,但終是捨不得窗前的風,門外的柳,笸籮里的針線,灶台上的煙火。

我在塵世里遊走,為了生活不斷奔波。到陌生的地方求學,在陌生的城市安家,在陌生的環境裡,小心翼翼地做事,客客氣氣地說話……那曾經充滿着無比想象與誘惑的陌生世界,繁華清晰可見,而沁入心底的,是無數個深夜裡孤獨無助的悲涼。

聽着母親的嘆息,回想自己的經歷,從心底里為母親感到欣慰。一輩子沒有去過陌生的地方,沒有受過別人冷漠的目光,不曾飽受旅途奔波,也不曾被世事過多難為。她也曾年輕也曾美麗,時光如何雕刻我,也就如何雕刻了她。她一生單純樸實,沒有心計,不會算計,除了她天性的善良,更多的,還要得益於她沒有太多的感受過人情的薄涼。

少時拽着母親的衣襟眺望遠方那日長如年的時光,短如春夢,說醒就醒了。

悠悠滄海,四十多年,不過是歲月里的一粒微塵。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鄉村姑娘,隨同光陰流轉,成了如今的模樣。多少個日落黃昏,多少次涉水遠行,小半生的光陰就這麼輕描淡寫地過去了。心情陰霾的時候,喜歡在回家的那條鄉村路上遊走,想着母親在世時,每次提起幼小的我偎在她的懷裡,對她許諾,長大了要給她買飛機,買輪船,買手鐲……說的時候,她的每一條皺紋里都含着笑——多少父母在孩子無心的承諾中一天天老去,多少孩子在父母漸深的皺紋里長大離開,忘記了最初對父母的承諾……

倘若命運允許重新選擇,我情願做個胸無點墨的女子,守着小院繡花納鞋,時時陪伴在父母身邊,為他們端茶送水,養老送終。

回憶很美,因為經過的事不會重來。一副銀耳環,價格低廉,做工粗糙,因是母親的遺物,就是一種懷想,一個故事,也許不夠深刻,不夠傳奇,卻在寒冷寂靜的夜空,深深打動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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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淑萍,回族。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