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难守的民俗(心仪)
作品欣赏
留守,难守的民俗
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春节前夕,公司还没放假,我硬是找了个借口,在腊月初一这天就赶回了故乡。腊月,是诞生份子钱的高峰期,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人情不还,心就被债牵绊!
有人粗略统计了一下,时下份子钱的名目有22种之多,但腊月里主要是以嫁娶、乔迁为主。此时,大量农民工返乡,山村生机盎然,是操办各种喜事的最佳时机。
腊八节,本是喝腊八粥的日子,这天村里村外有30多家大摆筵席。结婚的,出嫁的;有孩子在外地出生,今天特在老家补办满月酒的、有明年二月份才过生日,今天提前预支“生日快乐”的………
我给踏板摩托车加满了油,天刚麻亮就出发了。冬日的天气短,下午5点半左右,太阳已开始西斜,而此时我连早饭都没吃上,每到一处,酒桌上客人都是满满当当,我又没时间等,上完份子钱后,赶紧调转车头,夸父追日般奔往下一个目的地……
人家当初给足了我面子,今天我必须人到、礼到、情到、义到!
已是不惑之年的我,再过两年就叶落归根了,我不能让故乡不故的尴尬场面重演!
“心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很少送礼,不懂人情世故。”有人对我如此评价。
很少送礼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我每年年底回乡,看到的是一双双漠然的眼神和一个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村里,文气不如霸气,霸气不如人气,我怀揣一张会计师证,有什么鸟用?
去年二月,我老妈突然病逝,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从她老人家平时的健康状况看,她至少可以再活5 ~10年啊!
我连夜从西安赶回,披着长长的白布孝帕,挨过给左邻右舍、家族父老及村组干部磕头。因为入殓、诵经、宴席、下葬等等这些繁琐的程序都需要人帮忙和主持。孝子请人帮忙做事必须行磕头下跪礼,这是祖传的规矩。无论你是何种身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只有磕头的份儿。
按我个人的意思,我并不想兴师动众摆酒设宴捞人份子钱,计划请40个抬棺者和吹打乐器、扛举花圈一干人等,把老妈送到老屋后面的空地上下葬,每人付200元的红包加“农家乐”酒肴招待。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众人否定,理由是方圆百里,没有这样的先例!
民俗难违。摆酒…摆酒,我的头“嗡”地一声大了。
过一回红白事如果没有三百来宾,没有收到6万元以上的份子钱,那就会被人笑掉大牙,丢人现眼,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在外漂泊了十多年,家乡父老份子钱的帐簿上很少有我的名字。礼尚往来,无往岂有来?这次,我只有等着人家看我的笑话了。故乡缘浅,虽说我在村里做过会计,但干了半年时间我就辞了,人走茶凉,谁会买你的帐?
母亲去世的日子不是吉日,也不是凶日,发丧的日子选择在三天后,正好可以让法师做三天三夜的道场。第二天是设宴招待宾客的日子,我站在门前路口处,目光里满是期待,每见到一位来宾,我都感动地单膝跪地把头深深地叩了下去,按惯例行孝子迎宾之礼。
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来宾虽未爆棚,但也没低于三百的量。特别是出殡的时候,从村头至村尾,人们立于门前夹道送葬,烟花爆竹依次燃放,一时间青烟蔽日、地动山摇,神为之开路,鬼为之让道!村子一里多地,我几乎是跪着答谢用膝盖走过去的,我平生第一次觉得用膝盖走路是那么的舒服,烟雾缭绕中,我的泪水不停地流进嘴角,惭愧而又幸福!
“心仪这回翻身了!”很多人这样说。是的,我感觉到故乡的人们看我的眼神是糯的,也感觉到自己的腰背直了许多,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1949年10月1日,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下午6点,我精疲力尽地赶到那个给孙子摆满月酒的高家时,身材魁梧的老高表情严肃的站在院门口的石阶上,目光炯炯有神,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台正在运转的刻录机,在寻找记忆的同时又在记录着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差点冒出冷汗来,幸亏我来了,要不然我的脊梁骨会变成一根半枯的树枝,被啄木鸟“梆……梆”地啄着。上礼的人特别多,礼房外已排起了三条纵队,像春运期间火车售票窗口一样,每人手里举着几张不等的红毛爷爷,和购车票的区别是,上份子钱时不用出示身份证;两个帐房先生一人收款,一人记账,他收到钱后不是给你一张车票,而是递给你一支香烟以示感谢。此时我真想办个“送礼优惠证”,先把我的份子钱给收下……饥肠辘辘的快瘫痪了。排在我后面的两个人也许是吃饱喝足了一点都不着急,他们小声地聊着天“……不送吧,脸面上抹不开,送吧,还这么费劲!”
“可不是吗,礼越送越大,人情越来越淡泊。你听说了吗,杜坝村的朱家和杨家为送礼翻了脸,最近几年,朱家连续过了数次喜事,每次杨家都随了礼,一共送出了900元,可杨家今年给老母办七十大寿的时候,朱家只送来了200元,杨家气坏了,昨天朱家杀猪,杨家去买了700块钱的肉,提着就走,朱家要钱,杨家说他是来扣帐的。大吵一架,还差点打了起来……”
这件事已并非新闻,昨天晚上我就听说过了。不过旧话重提,还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于此有关的往事。
2014年春某天,我从政府办开完会回到村办公室,整理文档时发现文件袋里有一沓县文明办下发的“抵制酒席奢靡之风倡议书”。我如获至宝,赶紧在村里几处显眼的位置贴了出去。第二天早晨,我傻眼了,贴出去的倡议书被撕的一张不剩,张贴的位置或南或北或东或西,都被撕掉了,这显然不是一个人干的,说明倡议书遭到了群众反对。而倡议书旁边那些花花绿绿各种假大空的所谓“明白纸”还像牛皮癣般顽强地存在着,有的已经发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真是岂有此理!我简直想像泼妇一样骂街了。这时村里晨练的廖半仙甩着手走到我跟前,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悠悠地说道:“巧立名目大办酒席的风气在我们这里已不是一年两年了。青壮年劳力外出,孩子、老人留在家里,那是何等的牵挂啊,给领导送礼、给教师送礼、给亲朋好友送礼、给左邻右舍送礼,不就是图个老人孩子在家有个照应吗?又不想白白地把银子送出去,总想找个机会把礼金收回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再者,村干部除会计天天闭门造车填制表格外,其他人又没什么事做,就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如何操办老百姓的红白喜事上,把督管、知客、礼房、伙房、茶房、采买、传菜、调席、后勤等一干人马给你安排的井井有条。”廖半仙喜研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在村里有一定知名度,他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你昨天贴出去的倡议书被撕掉了很正常,比如我最近二年,送出的礼金已超过了3万元,如果现在突然搞什么以俭养德,禁止大办酒席收份子钱的话,我那些血汗钱不就打了水漂啊?谁不讨厌送礼,可又不得不送啊!”
廖半仙的一番大实话,让我有言凝噎。
我清楚的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家新修了三间介字形的土墙瓦房,有不少人来祝贺,大家送来的大多是瓜果蔬菜大豆玉米之类,老父亲高兴极了,一直咧开大嘴笑着。过了一年,二哥应征入伍榜上有名,大伙又来祝贺,敲锣打鼓自编自演地唱了一宵陕南花鼓调,让我们全家人感动不已!那个时候,村里每家的大门白日里全都敞开着,一有空闲我们就相互串门,站在屋外喊一声,主人就笑着迎出来!而现在,打工潮造就了留守村,老人和儿童在优良传统民俗的阵地上节节败退,一张张或圆或方的酒桌,闪耀登场,上演一幕幕“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打工者在人情三角债的网中爬呀爬,周而复始地从年头爬到年尾,从家乡爬到他乡,又从他乡爬到故乡!
前段时间村里疯传,说有个农民到市里上访,软磨硬泡了三天终于见到了市长,一见到市长他就跪了下去,哭着大喊救命,市长问为何?他说他已没办法活下去了,送礼使他在银行欠了7万元的贷款,而现在他已有病在身,收入没有,礼还得照送……
传言是真是假无从考据,但没过多久,我们这里就出台了一项新政策:严禁村干部大规模地摆酒设宴,红白事特殊情况时,要向政府主管部门申请,酒席规模不得超过30桌,并不得收取低保、五保和其它困难户的人情份子……
对新政策的效果如何现在姑且不提。就说人的一生吧,难免有红白事,如果民俗非要让政府出台政策来强行约束的话,这种民俗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
我觉得份子钱还是要送,酒席也可以去摆,但22种份子钱的名目至少要毙掉三分之二;送礼的和收礼的都别犯贱,不是你的圈子就别进,不是他的圈子就别拉。更不要让别人用一把病态的尺子给你量身高,人生价值几何不是用收送了多少礼金来判定的。
好在留守村礼尚往来的质朴民俗陷入混沌不清、不伦不类之后,并没有人指责这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失职。人,到底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作者简介
心仪,陕西岚皋县人,汉语言文学专业,作家在线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