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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菱(李锡文)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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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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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菱》中国当代作家李锡文录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湖菱

我的岳父,他不能清楚地说话了。

他微斜的嘴半张着,蠕动着,“呜”、“啊”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谁也听不清他要说什么。老人皱着眉,要发作出来,却又无奈地叹声长气,之后安定下来。而这屋里的沉闷,并未因之而有些许变化,反而空气中似更加缺氧,使人窒息。

看着这一切,我想起了这位老人的青少年时代。他经历的事,跟我讲过多少次了。他说过,他小孩的时候,家离着黄金荣的住宅不远,不时看到这个上海大亨笑容可掬,身穿长衫,出出进进,前呼后拥。他和其他的孩子们老远地喊着“黄爷爷”,“黄爷爷”也招呼着,有时拿出来一把糖果分给这些孩子们。黄金荣或许是岳父见过的最有名的“财主”了,印象那么深。他还说过,他十四五岁便离开了上海,独自闯荡到了武汉,在首饰店里当学徒、做零工。17岁时又北上天津,投奔在津的三叔。他不安分地瓢泊着,闯荡着,大约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把一生都托付给了渤海之滨的这座城市。岳父惬意地喝着酒,我就在对面倾听着,不善言辞的他,时常等我提问,才像章启月“答记者问”般简练回复几句。从他的脸上,我看到一个生长于动乱年代的老人的沧桑。

“不安分”的他终于安定下来:本来自小体壮不知医院在何处的他,临近退休时突然地摔了一下,开始是腿脚不灵,进而全瘫,再也无力“走四方”了。对于岳父“少小离家”的经历,我曾颇感兴趣,是何原因,是家庭因素还是个人性情使然?我和妻子、女儿去过他的老家,去过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屋。我们当然是“回家看看”,而我还多了一层好奇的心情。

那是1996年的国庆节期间,我们一家3口来到上海,按照岳父亲手绘制的“交通图”,找到了位于市中心卢湾区的家。这是一片典型的上海老城住宅,狭隘的胡同,前后左右房屋比肩而邻,晴天时屋里进来些许阳光算是奢侈了。也许老住宅区都这样,相比之下,岳父家的房子算是高大了。进到屋里,墙壁上悬挂着奶奶的遗像。门窗、家具都是老式的,黑漆漆的;用木板搭成的二层阁楼,表明这间屋子曾经容纳了多少人口!

这时,一位瘦削而矍铄、眼窝深陷的老人从里间出来迎接我们,这就是现今老屋的唯一主人——我岳父的父亲、我妻的亲爷爷、我的丈爷。

妻激动地叫着“爷爷”,眼里噙满泪水。

老人家也显得很兴奋,不停叫着她的小名,从柜橱里端出一碟菱角,招呼着:“来,乜号切哦(蛮好吃啊),这是乌菱(湖菱),阳澄湖的菱角吔!”

爷爷的口音太浓重了,他说的很多话,“你爸这个”、“你爸那个”的,我们几乎都没听懂,只是附和着,大约是说“你爸”小时候的事情;只有“阳澄湖的菱角”我确实听懂了,记住了;当然,记住的还有喝茶、吃饭时的“小碟小碗”,小得叫人不忍动手。据老人们回忆:岳父的爷爷,一派英武之气,早年也是有志青年,曾留学日本。这应是上个世纪初期的事情,是利用“庚子赔款”或者其它途径赴日,不得而知。岳父的父亲,在家排行老大,是参加过“华野”251部队的老革命了;而二爷则在轮船上做大副,跑上海至国内沿海和东南亚港口的海轮。后来船行至台湾,适逢国民党溃台,海峡封锁而滞留在了台湾,后定居基隆(老人曾于1996年来津探亲)。至于爷爷的口音,我也弄不懂是上海话还是宁波话,因为他原籍是浙江宁波,至今我爱人填写籍贯时还是“浙江”,我想,这无疑是岳父教给她的,世世代代都不可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我自信地判断:爷爷的口音是带点宁波味的上海话。我记得好像岳父曾这样说过。

探望了爷爷和那间老屋,岳父似乎离我更近了。不管怎么说,他的家境也是在“工薪阶层”以上,何况上海的环境是比较优越的;而十几岁便“离家出走”,闯荡千里,应是源于他那顽梗的、特立独行的甚至带有反叛色彩的性格。

我初见岳父是在1985年的夏天,那时我同妻认识不久,有一天我下了班,应约来到她家,先是见到了她的妈妈和姐妹,不一会儿,她爸——后来我的岳父,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他当时50多岁,穿一身蓝色中山装,车把上还挂着当时流行的“上海牌”人造革黑皮包,说话略带南方口音 。我渐渐知道,岳父是搞技术的,在国企干了一辈子技术工作,也管过生产工具和材料。听许多人讲过,他工作的细致和严格,可是有名的。他对企业充满感情,提起他们厂,提起他们生产的电缆产品,便显得异常兴奋,不绝于口。他说中国最有名的电缆就是沈阳的“熊猫”和天津的“小猫”,说这话时,他充满了自豪。在1980年代初期,正在崛起的大邱庄某企业要花重金聘请岳父去主持产品开发,为此企业领导多次登门来访,但岳父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舍不得离开自己打拼多年的国企,他说“在国营干踏实、保险”。当然,“家庭束缚”大约也是一个“理由”吧。他好闯荡,这次却没有放开胆子去尝试一番。也许这事给岳父带来心理上的某种痛苦,甚至是伤害,因为在他退休后不久,他付出一生心血的电缆厂连土地带厂房全卖掉了,曾经拥有数千职工的硕大厂区变成了娱乐城。他的“国企情结”终被愚弄,难免悔恨当初的选择。

岳父细致而倔强,我行我素,不迁就别人、趋炎附势。他的家什物品书籍,永远都是摆放在一个位置,一个姿势,旁人不许乱动,小孩子也不行。若稍有动静,他是“翻脸不认人”的,非喝斥一顿不可。所以孩子们去了,都会自觉地跟他“保持距离”。

岳父在北方生活了几十年,却始终不肯融合进来。在他眼里,上海的商品档次高、质量好,北方的大多不行;上海人做事认真,而北方人偏于粗鲁、浅薄和不负责任。他近乎古怪的脾气有时叫人无法接受,岳母生前没少跟他拌嘴,连孩子们有时也免不了顶几句。他的过细和固执,经常叫人无所适从,特别是得病后,更不好伺候了,曾创下一个月内辞退4个保姆的记录,保姆们因无法忍受老人的脾气,纷纷撂挑子不干了,给多少钱都不行。病后的岳父除了一如既往读书看报以外,在我的鼓励之下,又养成练毛笔字的习惯,既锻炼了臂力,又消磨了时间。他的内心是孤独的,只有书报陪伴他,给他带去不少安慰。

其实岳父的生活情趣挺多的。他酷爱钟表,爱收藏,也爱鼓捣。直到半身不遂时,还一步一颤地走进亨得利钟表店里面去看新款名表。他的退休金不多,攒点钱也是用在了买表上。他还爱好乐器和音乐,打沙锤很专业,年轻时经常参加厂里和社团的演出活动。家里清静时,他经常播放萨克斯独奏乐和交响乐,音量之大,震耳欲聋。他口不离烟,饭不离酒,而叼着香烟听着音乐,是他最为惬意的时刻。岳父嘴“刁”也是有名的,吃东西好点差点分的极清。酱货必定去和平区黄家花园买,否则宁可不吃,他说只有那里的才“正宗、味好”。黄家花园是什么地方?紧邻五大道,天津的高尚居住区呀!岳父能做得一些“本帮菜”和西餐,平时在家不管做饭,到了春节才露一手,白斩鸡、红烧烤麸、膨化虾片、油爆虾以及西式沙拉等等,都是拿手好菜。只可惜那些年天津实在买不着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若有,他肯定会烹出美味来。外头卖的,他都不相信是真的。白斩鸡,做出来皮黄肉白,肥嫩鲜美,他的秘诀是必定用“上海黄牌”辣酱油;做沙拉,必定用希腊橄榄油来调和,其它的都不成。我爱人受此“传染”,也做得几道菜,家里柜橱上当然也少不了“上海黄牌”和原装的希腊橄榄油。岳父也很有些“市井气息”,凡事讲“台面”,讲“吃过见过”。家里什么都要个“有”,有些调料或餐具,平时很少用的,但必须好好保存,不可随意挪用或丢弃,就是为了到用的时候要“有”。

岳父疼我,跟我说的话也最多。我不仅是晚辈,大约也是老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知己”。有一年,岳父将一块价值2000多元的进口表亲手戴到我的腕上,以他的收入,买这块手表要攒上半年多。我心里既充满感激,又十分不安。女儿们当着他的面,“责怪”说:“您怎么从来没给我们买过什么礼物?太偏心了!”岳父笑着,不屑地反问:“你们?”言外之意:你们懂吗?这老爷子啊!

因岳父的身体,我无法跟他畅快地交流,不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了。仿佛他要讲的故事还有很多,我只遗憾从前只是忙于自己的事,没有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他,来倾听他,以至于我要写本篇时,不少内容只能凭着片段的记忆写出来。

我不时想起在上海吃过的那一小碟“阳澄湖的菱角”。那湖菱,外边并不缺少,也不大引人注目,但它跟许多物质比起来的确与众不同:体色暗赭,状如牛角,外壳坚硬;剥壳,其肉丰满,呈乳白色;品之,口味滑润、细腻、香甜,淡淡的。

2008.4.8

后记

这篇文章,曾给病榻上的岳父看过,从他的微笑中感到一点安慰。斯人已去!如今,不管在哪,看到菱角,看到白斩鸡,看到烤麸,便想起这位一生特立独行、冷暖自知的老人……[1]

作者简介

李锡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