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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技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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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技女孩》中国当代作家潘耀宗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杂技女孩

杂技女孩

上个世纪末,为了生计远赴大南方打拼。在南下的列车里遇到几个小孩子,其中有两个姑娘,描眉画眼显然化过妆,正在玩“两个小蜜蜂”的游戏。两人相对拍着手唱到“飞了”时,两只小手贴在双耳上做翅膀状;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光头但中央留一撮黄毛,扮着鬼脸在俩女孩左右捣乱。

童趣驱散了旅途的无聊,车厢里顿时有了欢乐的气氛,有旅客聚拢过来喝彩助兴。游戏结束后,俩小姑娘中稍胖的那个,双腮红润阳光灿烂,圆圆的眼睛会说话似的,面对众人问话像个小明星,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口齿伶俐很讨旅客们的喜欢;另一个则娇柔孱弱,瓜子脸弯弯的眉毛浅浅的酒窝。独自退到一边默默无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姊妹与旅客们说笑,细长的眼睛含有一丝忧郁,与刚才表演“小蜜蜂”时判若两人,神态与小小年龄很不协调。

随着漫长的旅途,大家相互熟络了,方知他们一行共五人,乘坐在我隔壁的卧铺。大眼睛的女孩名叫丽丽今年八岁,那个寡言的女孩不满七岁名叫盈盈,顶有一撮毛的男童乳名毛毛,孩儿们的“妈妈”三十多岁,身体略有发福很健谈,还有一位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花白头发孩子们叫她奶奶。这个五人组合似乎有点异常。

从健谈的“妈妈”那里得知,她姓田,原本是东北地区某杂技团的,由于前几年剧团改制,她“下岗”后自谋生路四处“走穴”。他们五人是异性组合的“家庭”。丽丽和毛毛是她的一双亲生儿女,盈盈则是她收养原来同事的女儿,“奶奶”也是她原团里的同事。看来这个“家庭”还是有些故事的,怪不得那个叫盈盈女孩,性格怪怪的,原来是个不幸的弃儿。

列车靠停一个大站,下车点燃了一支香烟,秋风吹来还是有些凉意。这时,丽丽和毛毛也跑下车来,又蹦又跳嬉戏追逐,自由自在无忧无愁的样子。回头看另一个小女孩盈盈,独自一人趴在车窗上,瞪大眼睛看车外的陌生世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上车后,田妈妈继续讲他们的故事:现在“走穴”演出要靠几个孩子扛大梁了,说杂技这行当是吃青春饭的,她自己现今已经力不从心了,说着叹了口气。随后指着坐在卧铺上打盹老同事,说她既是慈母也是奶奶,是我们一大家人大恩人,这个“家”多亏有她才支撑下来。这个年龄还要随我们一起四处奔波,一边照顾生活还要兼做教练。“走穴”居无定所像是流浪,这大年纪难为她了。这不昨天还在西子湖畔演出,今天就又要辗转继续南下,孩子们妆都未来的及卸就上了车,我们这帮人就是这样疲于奔命,这可能就是命里注定啊,说到此流露出伤感。

中午,我拿出啤酒和家乡海鲜准备小酌几杯,孩子们也停止了玩耍,我便请他们品尝。在得到母亲的默许后,孩子们接受了油炸的小黄鱼。美味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调皮的“一撮毛”,竟然骑上在我的大腿上,毫不客气小嘴大嚼,并且几次试图喝我的啤酒;丽丽靠上来一边吃一边叫好;只有那弱小的盈盈,躲在卧铺隔壁只露出上身,两只小手攥着一条炸鱼,一点一点地慢慢品味。细长的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瞅瞅她的“妈妈”,再瞅瞅两姐弟,忐忐忑忑好像若有所思,有点胆怯的小模样让人爱怜。

吃罢,小毛头撒娇钻入母亲的怀抱,他的亲姐姐也顺势依靠了母亲的左臂,享受着天伦之乐;此时只有盈盈怯生生孤单单站在一旁,可怜兮兮的像只离群的小鸟。我下意识招呼她过来,似乎感到我的善意,轻轻地依偎在我的臂膀里。一会儿,抬起一头秀发的小脑袋,甜甜地叫了我一声伯伯,发音酷似“爸爸”,闻其声我百感交集。

绿皮车继续南下,窗外景色徐徐映入眼帘,南方的深秋不比北国,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乡野遍布溪水河流,环绕传统的白墙青瓦楼阁,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景色特美。小女孩不识途中风景,倚在我怀中睡了,脸庞的彩妆已花,染红了腮上的一对小酒窝,娇嫩的脸上还隐含一丝微笑,估计这孩儿正在做梦。我轻轻抱她到卧铺上,不忍打扰她梦乡的甜美。

回到车厢边座,泡一杯崂山绿茶,继续浏览南国秋色。列车徐徐驶入福州境内,不知是在开拓什么工业区,窗外随处可见建筑工地尘土飞扬,往日宁静的田野正在躁动。

终点站厦门到了,我拉着孩儿们的小手以示告别,当轮到与盈盈握别时,发现她的小手热乎乎的,掌内沾满褐色泥状物,原来是我在车上悄悄塞给她的一颗巧克力,她舍不得吃在手心融化了。我一时无语目送她离去。在入地下通道的一刻,只见这小姑娘转过身回望,南国秋风虽然不肃杀,但风中她像一棵小草微微摇晃。

在这著名的闽南重镇,我应聘在一家上市公司任职。市场经济销售是头等大事,那时销售谈判交易离不开酒桌,山珍海味是不可或缺的。好在我具备一定的先天条件:不惧红白啤酒,勿论鱼虾荤素统统笑纳。虽然五音不全,夜总会也必须光顾。

有一天,为了庆祝一销售大单成交,便宴请签约客户到此一聚,酒足饭饱余兴未消,又邀贵客进了夜总会的大厅。只见霓虹闪烁座无虚席,鼓乐齐鸣热闹非常,男的唱罢女登场,雄浑激越的交响乐,划破了海岸沉静的夜空。歌舞节目刚落下帷幕,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是杂技表演,一阵悠扬的笛声过后,就见从侧幕中闪出一男童,头顶一撮黄毛连续翻着跟头,稳稳落地一个干净利索;又见两个小女孩腾空而出,随着民族乐曲的伴奏,三人组合儿童杂技表演开始了。先是高空飞人惊险刺激,又有顶碗和走钢丝等,高难度动作惊心动魄;最叫座的是两个小姑娘的双飞蝶的片段,舒展柔软的身姿,精湛的杂技动作,还新融入了芭蕾的某些元素,两姊妹把那欢快飞翔的蝴蝶,演绎得惟妙惟,又是一阵喝彩声,最后那个一撮毛的小男孩,头戴一顶黑黄相间的瓜帽,披着黄褂扮成一只小蜜蜂,嗡嗡地叫着飞来与蝶共舞,调皮滑稽锦上添花。

此时喝彩声尖叫声达到高潮。谢幕时热情的观众捧上十余朵鲜花,三个孩儿满头蒸汽缭绕,一跃跳下舞台穿梭于看客席,红红的小脸蛋汗珠滚落,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叔叔伯伯叫个不停,于是就有座上客被打动,慷慨解囊塞上不同面额的小费。这便是走穴艺人的“工资”收入了。

此时,音乐变得轻松舒缓,一位女魔术师走向舞台,穿着宽松的紫色的套装,其实并无什么绝活,只是袖中的变花变鱼之类的传统杂耍,不过是演出中的插科打诨。其实妙在“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给台下穿梭的孩儿,获取更多赏赐的机会。

其实,我早已发现台上演出的,便是途中邂逅的杂技人家,只是怕打扰演出不便声张。夜深了演出结束了,抽空来到后台休息室。车站一别已有数月,没想到令人挂牵的那个小盈盈,好像有灵感瞥了一眼就把我认出,立马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略带羞涩地喊了一声“伯伯”,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身子一晃回头张望,原来是姐姐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就乖乖闪躲到一边去了。这时小毛头也呼喊着扑了过来,样子还是那样滑稽可爱。同是北国漂流人久别再相逢,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感觉

一阵寒喧后得知,他们”一家人”已经落脚在厦门并租住了房屋,靠每天晚上“跑场”演出为生。一般来说每晚一两场,今晚生意好已经是第三场了,收入主要是观众送花的提成。根据不同层次的酒店,按照3:7或者4:6的比例,与甲方酒店分成。花是塑料制品可重复使用,酒店提供一般是100元/枝。如能正常演出,除去租房等费用还是有结余的,但是收入不稳定不比铁饭碗。

夜深了出租车紧张起来就,就决定送他们一程。我安排好客商的住宿,便请上了我们的车,送他们到了湖里区的公寓。临别相互留联系方式,女主人不过意热情相邀,说是改日一定请我吃家乡水饺,我欣然应诺,孩儿们自然皆大欢喜。

此后一段时间,企业销售进入旺季。漳州、泉州、汕头、汕尾或者广州和深圳,日日奔波没有节日和周末之说。家乡味道“饺子宴”只能一拖再拖。冬季的一个周末,又接到杂技人家的邀请。权衡再三决定赴宴。

周日早上,邀了公司的一位办公室文员同往,小伙子也是山东老乡名叫梁齐鲁。敲响了湖里区某公寓顶层502的房门,开门的是“奶奶”,她忙不迭让座递茶。客厅不大但整洁清爽,窗台上的几盆兰花盛开着。“奶奶”告诉我,孩她妈正在厨房忙活。这时女主人闻声而出,戴着白的围裙双手沾有白色面粉,满脸微笑着打招呼,我调侃道:“魔术师变成家庭主妇了”,闻言大家笑了起来,气氛顿觉轻松亲切。

主妇返回厨房后,“奶奶”告诉我孩子们在楼台顶上练功,我便三步两步上了楼台,只见偌大的空地铺了褪色的地毯,旁边散落着几件杂技道具,俩女孩双手撑地脚搭在墙上做“倒立”,男孩蜷曲在地上“蛙跳”。看到我们来了小鬼头立马停止练功,大爷、叔叔胡乱喊着扑了过来;姐姐闻声将两腿舒展依次落地,站定后很有礼貌的问好,第一次看到素颜的她,面色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显然比浓妆艳抹更清秀;再看那边的小姑娘盈盈,仍然还“倒立”在墙边,像雕塑似的纹丝不动,未化妆的小脸有些黄,比先前憔悴了许多,细长的眼睛似乎盈了泪水。我蹲下问她为什么不起来,她大颗泪珠便夺眶而出,逆向穿过眉毛流向额头,嘴中喃喃说道:“还没罚到点!”。这时奶奶发话了:“到点了起来吧!”,小姑娘这才把双脚赶忙落下,起身用小手抹掉眼泪,怯怯地望着我没说话。“奶奶”见我有点诧异便解释说,今天练功三个人耍滑偷懒,我罚两姐妹“倒立”一个钟,罚小子“蛙跳”一百个,结果您来了正好碰上,真不好意思啊。正说着姐姐插嘴告状:“弟弟就蛙跳了几个,趁奶奶您不在就偷玩“玩变形金刚”。奶奶回斥她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你妹妹还听话些”。怪不得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小小年龄果然也要日日辛苦。

吃饺子,是北方人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更有趣味,以前只有过年和节日才可享受。今天由于我们的到来,就有了节日的氛围。当“奶奶”宣布今日不练功放半天假时,孩子们尖叫起来。那个小淘气直接从刚端上桌的面盆里,捧了一把面抹在脸和光头上,来了个“骑马冲拳”的亮相;一直阴沉着脸的盈盈也露出笑容,红晕浮现点缀了微黄的脸颊,眉毛弯弯眸子清澈,她揪了一小块面团揉捏着,不时打量我和新来的梁齐鲁。

同是北方客相会在南国,有了家乡的气息,乡音浓浓很是亲切。闲聊中,才知这个“家庭”背景确实复杂。女主人全名是田云艺,女儿学名叫田丽丽,调皮的毛毛大名叫田毛头,姐弟俩虽是田云艺亲生,但却是同母异父。说起来就有了一段辛酸的历史,田云艺老家是一个杂技之乡,她出生在的杂技世家。童年就加入了以父亲为首的杂技团,因天生丽质功夫又好,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最初剧团是农闲时演出,属于半专业性质。后来农村土地改革实行“分田到户制”,演艺班子逐步专业化了。那时田云艺正当青春妙龄情窦初开,不幸被一个姓于的同团师兄诱奸,并致怀孕在身 。她刚烈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 ,将那大逆不道的于师兄吊打两昼夜。

怎奈老父亲很传统又爱面子,见生米已成熟饭,怕外人笑话就将错就错,把爱女嫁给了那混小子。谁成想从此悲剧便接踵而至,婚后两人感情不和终日吵闹,后来发展到拳脚相加,导致腹中胎儿流产,可那时在农村离婚是大逆不道的,无奈只好再度忍让。后又怀上了女儿就是现在的田丽丽,当初出生后跟着生父姓于,取名叫于牡丹。牡丹出生后并未改变现状,反而争吵愈发激烈。,最可悲的是田云艺居然发现,这个于师兄竟然在老家早已娶妻,并且还生生一子。田云艺万念俱灰,决意离家出走。携幼女牡丹去了东北某地,将孩子改姓田名为丽丽。投奔到一个职业杂技团,结识了同事就是现在的“奶奶”,“奶奶”姓李无儿无女独身一人,时任剧团艺术指导,工资收入好人也善良。看着孤儿寡女可怜,便接纳了母女二人与她同住,自此就“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时逢杂技团改制,告别了“大锅饭”后又破产。还好,团里的十几个骨干组团“走穴”,其中就有盈盈的亲生父母。盈盈的父亲姓王名强,原是体制内杂技团的后勤部长,母亲名叫颜如玉与田云艺同为原剧团的,她俩演技高超是团里的两大“台柱子”,两人关系也很要好如同“闺蜜”。现今新成立的团,由盈盈的爸爸王强任团长,起初经大家艰苦奋斗效益很好。

谁想有了钱的王强团长,开始吃喝嫖赌,甚至还染上毒瘾,导致夫妻关系急剧恶化。屋漏偏遇连阴雨,剧团也因管理不善等原因每况愈下,盈盈的母亲颜如玉也自暴自弃开始赌博吸毒。后来丈夫王强因贩毒进了监狱,剧团解散了团员各奔东西。颜如玉鬼迷心窍,狠心丢下三岁的孩子盈盈,随另一个吸毒的男团员私奔了。

最后这个团只剩下“奶奶”和田云艺两人留守,善良的“奶奶”不忍心就又收留了小盈盈,于是就成了患难的四口之家。不巧此时的田云艺再一次怀孕在身,肚子里的娃娃就是现在的毛毛,“丈夫”是团里一位小她五岁的小白脸,原本是一对“露水夫妻”,树倒猢狲散,小白脸也不知去向了。也许是“马太效应”,苦命的人总是厄运连连。随着盈盈的到来和毛毛的降生,这个脆弱的家庭陷入了困境,多亏“奶奶”拿出多年积蓄,方才维持基本生存。随着孩子们的逐渐长大,这个特殊家庭历经磨难后这两年终于有了盼头,虽然四处“走穴”辛苦一些,但是孩儿个个天资聪慧,刻苦学艺已经可以登台演出了,有了新人上舞台前途看好。

饺子在欢乐的气氛中包好了,主人又把精心准备的菜肴端上桌来,荤的素的红的绿的,色香味俱全。孩儿们高兴的大喊“过年了”!我也觉着有些过年的意味。几杯浊酒下肚兴致倍增,说南道北话题就多了起来。我对人的姓名有特别癖好,随口评论道:“田丽丽的名字好听,但重名的较多略显平庸;田毛头看似有点乡土气,但是接地气也很有味道;颜盈盈的名字雅且妙,但有些红颜薄命之嫌。即兴胡乱一番评说,却引起在座的“奶奶”的兴趣,她连连说真不愧是文化人,我们一家可遇上高人了,田云艺也随和着说有文化真好。转而叹息道,孩子命不好连学校都上不了,又半开玩笑说给我们做个老师吧,要是能指导一下孩子们就好了。“奶奶”也接过话头说,为了教孩子们学习买了好几套一二年级的书本,可她这个老初中生教不了,似乎是看“天书”。然后感慨地说道:“这不耽误了孩子的学业,真是罪过啊!”,说完抬头下意识看着我,似有逼我“就范”的意思。我真有点后悔刚才的“卖弄”了,婉转表明工作忙力不从心等等。看到一家人失落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一同而来的小梁,自作主张的推荐:这个小伙子是厦大文科毕业,现在办公室实习秘书,不如请他来指导一下孩儿们。于是矛头指向了年青人,梁齐鲁本是个热情的小伙子,架不住人家的恳切便应诺:“我试试吧”。话音刚落房间里就沸腾了,“奶奶”迫不及待要让孩儿们磕头拜师,田云艺端起杯来又敬酒又是上茶,把这个小梁搞得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见状我忙出面调停,说是等他教出成绩再拜不迟,这才化解了梁齐鲁的尴尬。

酒罢饺子宴开始了,房间里热气腾腾,田丽丽和小毛头胃口大开狼吞虎咽,食量不亚于青年的梁齐鲁。只有盈盈细嚼慢咽像只小小鸟,不时还左顾右盼察言观色。“奶奶”拍拍她悄悄小声说多吃多吃,盈盈眸子一亮点点头才专心咀嚼。饭后田云艺去了厨房忙活,小梁老师开始“执教”,那个丽丽果然聪明伶俐,小九九背得滚瓜烂熟,汉字也写得有模有样;这个颜盈盈可就不成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甚至掌握不好握笔姿势,水平与小弟弟毛头不差上下。我们的小梁确实不愧是高材生,一会功夫就了解了基本状况,根据差异分别让他们练习,就连那好动的毛毛也乖乖的听话,十分安静的拿起笔来坐到桌前。“奶奶”很是佩服频频竖起拇指,很想知道梁老师使用了何种魔法。

“奶奶”可能发现我特别喜欢盈盈,就跟我聊起了她的情况,说这孩子真是命苦,真像棵叶叶黄的小白菜,三岁不到就离开亲生父母,这没娘孩儿也变得寡言少语。你说怪不怪,她叫我奶奶,但不肯叫云艺妈妈,高兴时最多喊一声姨妈。其实田云艺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性格直爽也很有爱心,对待盈盈并不亚丽丽和毛头,当然毕竟不是亲生,难免有点不自觉的偏爱,其实这个养母已经很难得了。可偏偏盈盈这孩心眼儿小,总是多疑善感郁郁寡欢,动不动就莫名独自流泪,身子弱还不正经吃饭。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怪可怜的,老天爷啊这是哪辈子造得孽呀。说到这儿,阿姨突然站了起来拍拍头说:“唉,你看我这记性,忘了小闺女的宝贝了”。说着就推门急匆匆去了,几分钟后回来,手里拿着一方白底色上有紫色小碎花的手帕。刚一进门还未等说话,只见那颜盈盈扔下手中的铅笔,立马跑过来一把将手帕抢下,双手捧在怀里脸上露出喜色,然后凑在鼻子上又嗅又闻,那样子很像只小猫,一时搞得我莫名其。原来,这一方手帕确实是小姑娘的宝贝,是生母颜如玉当年给她的生日礼物,可能这是她唯一的家的记忆,是不是沾有母爱的气味也不知。反正这些年每晚睡觉时,必须用小手握着闻一阵子才能入睡,几乎将手帕当作“护身符”珍惜。昨天给他清洗后晾晒,风吹落在楼下人家的院子里,半夜演出回来不便打扰,结果小丫头竟一夜翻来覆去 像掉了魂不能入睡。听人说这是一种小儿“恋物癖”。

盈盈拿到了宝贝手帕塞入口袋,高兴地回到书桌前写字去了。“奶奶”又指着田毛头说:“这也是个讨债的鬼”,话题就转到他的妈田云艺身上:“为什么好人命运多舛啊,当年是多么出色的黄花闺女,可惜没有心眼,在山东吃了一次大亏还是没有记性。来到东北后又被一个小白脸缠住,本来我是坚决反对的,可她田云艺好似鬼迷心窍就是不听。那段时间“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又怀了毛毛这个“小孽种”。然后用无奈的口气说:“现在可好了我们一家五个人五个姓,这缘分就是命中注定的吧,但愿老天保佑孩子们啊”。正说着女主人端过茶来,这话题便告一段落。

时间过得真快,天已傍晚正要告辞,主人说吃了晚饭再走吧,态度十分诚恳不好推辞。听说我们还要留下吃晚饭,那个小毛头高兴地不得了,放下书本搂着小梁的腰来回转圈,两个小姑娘也高兴的拍起手来,看来这位”梁老师”得到孩子们认可了。闵南方言是很有特点,对于我们北方佬不亚于听外国语,特别有趣的是“吃饭”的发音为“驾崩”,而“驾崩”在古汉语中是“皇帝死了”的意思。小梁把这话解释给大家听,逗得孩子们好奇地模仿起来,比划着吃饭的动作“驾崩、驾崩”一个劲叫着。晚上“驾崩”的内容是北方特色玉米粥,疙瘩头和石榴红咸菜等,这是主人特意为我准备的,这在闽南的食谱中是没有的,久违的家乡特色使我胃口大开,两大海碗还未过瘾,田丽丽也嚷着好喝好喝,只是盈儿不解乡愁滋味,仍然静静地小口慢咽。

晚上“驾崩”以后,由于还要“跑场”化妆就开始了。在孩儿们描眉画眼的时候,我趁机倚在沙发上迷瞪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盈儿嗅手帕的情景,迷迷糊糊突然感到左手腕有只小手的温度,睁眼一看是盈盈,她正在摆弄我腕上的手表。看我醒来立马松开,晃动着化过妆的小脸,好像期待夸奖。然后“伯伯,伯伯”地叫着,软软的童音很是亲切。让我回忆起南下列车上的一幕。估计她是把我当作信赖的亲人了,我便夸奖她漂亮可爱,她的一对小酒窝露出浅浅的笑,小脸红红的像花儿一样,露出少有的欢快。“奶奶”见此说道:“小闺女今天这样高兴,真是稀罕”。此时小毛头也化完妆,顶着一撮毛跑过来凑热闹,手里还拿着两个妈妈给捏的“面人”,是蒸熟了的“小鸡”造型;这边盈盈盯着小鸡沉默一会,突然两手罩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伯伯,我也喜欢”。我领会了盈儿的小心思,于是“花言巧语”劝说毛头让出一只,谁想小儿子很痛快递给盈儿一只。但这小鬼头提出一个交换条件,就是明天我和梁老师必须再来,还要我和他“拉钩”。小梁老师也迎合着,这毛头高兴了就地翻了个跟头,站立双手合十打拱,顽皮样子特别逗人。再看盈儿则躲在沙发后面,捧着小鸡翻来覆去看如获珍宝,然后用她的紫花手绢仔细包藏起来。

一天的童趣和美食余兴未消,回去的路上我于小梁便绕路驶向环岛公路,浏览南国海岸入夜的风情,厦门的大海魅力独特,台湾海峡一湾碧水波澜不惊,鼓浪屿依稀可见朦胧秀美。由于前几十年两岸局势紧张,这里是前线尚未得到完全开发,绵延的海岸自然静谧,海浪轻轻拍打着银白的沙滩,发出悦耳的沙沙声,犹如美妙的小夜曲,海峡上空一弯新月,像只无人小船游走夜空,心想如果有一天两岸统一,这方水土想必更加繁荣美丽。

饺子宴后的一段时间,热心的梁齐鲁践行诺言,业余时间总是抽空关照这几个孩子。我经常可以从小梁老师那里,听到到杂技人家的状况,特别是三个小学生的趣事。小梁说最聪明的是田丽丽,悟性好反应敏捷;毛头调皮捣蛋不肯用功;最为特别的是颜盈盈了,她天资不错但精神不集中,字已经写得很有进步,可不喜欢算术也不爱说话。课余自已闷着头画画,画的内容大多是房子院子鸡狗之类,有时对着画自言自语还流眼泪。但很听话也很亲近人。有一次小梁问她画得什么,她悄悄说:“我家的院子和小狗”,这也许是她幼年的模糊记忆。小梁还说每次去教课时,盈盈都会眼巴巴问:“伯伯,为什么不来?”,还下意识向他的身后张望。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对那方紫花的手绢情有独钟,一有时间就掏出来折叠摆弄,表现出很神圣的样子。

有一天,小梁神秘地跟我说,田丽丽认了个台湾的“干爸”,这干爸昨晚间设筵庆贺,丽丽她妈妈也邀请我同往。席间干爸送了好几件黄金首饰,说是给“干女儿”的见面礼。据小梁描述:那晚丽丽脖子上,耳朵下还有手腕上金光闪烁,席间精灵的丽丽小嘴甜蜜,左一个干爹右一个干爸,叫得半老头子前俯后仰,狗链子般粗的项链在肥脖子上晃悠,大嘴一咧露出一排金灿灿的大牙。扬言要在厦门投资房地产啦,还要投资建设大型的杂技团了啦…。一阵把田云艺说得心花怒放,又是献茶又是敬酒不胜殷勤,恨不得当做佛祖供奉。把一个烟雾酒气的包房,变成祈求神灵的庙堂。此时的丽丽很是得意,不断向小妹妹显摆满身的珠光宝气,原本被冷落的颜盈盈,看到姐姐得意的神态,自怜的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掏出那方手帕低头揉搓。小梁看不下去,就招呼盈儿到他身边安慰她。想不到孩童的世界,依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晃春天来了,厦门的植物苏醒的早,榕树枝条如垂帘香樟叶绿,那娇艳的凤凰木花连绵绽放,把一个鹭岛几乎染成红色,在碧海和绿叶的陪衬下,红得意味尤其别样。怪不得厦门人尊凤凰木兰为市花,也让北方人大饱眼福。在这样的一个温馨春天,颜盈盈即将迎来她的七岁生日。当从梁老师传递来这个信息时,我就决意为小盈盈举办一次生日宴会,也算是我这“伯伯”的心意,希望给这个缺失母爱的孩儿,一份类似亲情的生日祝福。梁老师建议生日宴去鼓浪屿Party以野餐的形式为好,理由是孩子们身在厦门还曾未逛过鼓浪屿。我非常赞同,过生日和游园合二为一,岂不是一举两得。当我的决定由梁老师转达后,据说孩子们欢呼雀跃,天天数着手指头盼望。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为了小盈盈享有一个公平的氛围,决定只是邀请三个小孩子,另外邀了公司两位年轻的女员工。就这样一行七人整装出发了。在开往鼓浪屿的渡轮上,蓝天下海鸥随船追逐,轮船犁出白的浪花,天上水中一切都是美轮美奂。孩子们见了这般风景,自是如痴如醉欢天喜地。在这著名的鹭岛相聚,虽然未见“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景象,但领略了白鹭低空海上啄鱼的特技,鸟自由地俯冲飞跃,“两只黄莺鸣翠柳”的场面则比比皆是,一行人完全沉浸陶醉在亚热带独有的诗情画意之中。特别是今天的主角颜盈盈,更是难得被大家的宠爱包围,穿着一身托女员工精选的生日衣裙,阳光下随风飘逸像只花蝴蝶,追风逐鸟嬉戏在青翠的竹林中,大有“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

目的地闻名遐迩的皓月园到了,在郑成功爷爷的大理石雕像下,选了一处茵茵草地旁的石桌,女员工摆上精心准备的几样小菜,还有椰子香蕉芒果等特产;最耀眼的是小梁老师选购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奶油制作的,象征盈盈属相的小白兔,还有用巧克力写的,祝颜盈盈生日快乐的字样。在年轻人别出心裁的安排下,仪式典雅时髦还充满童趣,祝福的歌声真诚婉转;伴着鼓浪屿溶洞隐约清脆声,盈盈双手在头上弯曲扮兔耳,弓腰轻盈敏捷地跳跃着,酷似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儿,惟妙惟肖可爱极了。竹林里有好多不知名的鸟儿,像是要与黄莺百灵争宠,纷纷亮出歌喉,如“百鸟朝凤”般热闹,一定是在祝福这位人间美少女。欢乐的场面感染了游客,纷纷驻足观望欣赏。

草地上开始了一场即兴表演,田丽丽风格如秋菊临风,泼辣大方潇洒倜傥,盈盈起舞则如弱柳拂风,身轻如燕影姿绰约。游客中有内行人,发现了这对姊妹的天赋,赞曰:“一个酷似性情泼辣的史湘云,另一个恰如温柔如水的林黛玉,一刚一柔风彩各异,今日偶遇难得赏心悦目”。当然这位游客的点评显然夸张,不过是美好的祝愿而已。我想,如若技压群芳除了艺术熏陶,还必须有良好的文化修养,遗憾的是孩子们,这小年纪浪迹天涯地,虽然暂时维持了生活同时也荒废了学业,也失去了宝贵的童真和自由,想到此心情徒生悲悯。在今天这难得的美妙气氛中,我的思想似乎有些不和时宜。于是,便点燃了一只香烟,把思绪强拽回到欢歌笑语中,来享受天赐的鸟语花香和人间的欢乐,

返回的途中夕阳西下,毛头累了一上轮渡,便头枕在小梁大腿上睡着了,精力旺盛的田丽丽拿出“干爹”送得金首饰炫耀,小盈盈则在摆弄红黄两色的电子手表,端详一会又放在耳朵上听听,然后有戴在腕上高举起手于头顶晃动,这可是新认识的两大姐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会儿倚在两位大姐姐的中间,转头对着丽丽不无骄傲地说:“姐姐你看看,漂亮吗?”,那丽丽不甘示弱仰起头来说:“我要干爹给我买更好的”,表情有点趾高气扬。这边盈盈停顿了一下说:“姐姐,买一模一样的吧。”,语气似乎有恳求的成分。看来盈盈是怕被丽丽的超过,好不容易在小姊妹中占了一次上风,多么想让这幸福的感觉多维持几日,这也许是没娘的孩子的唯一希望

下轮渡的时候,盈盈悄悄地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个纸包,然后含着泪花,叫了声伯伯再见转身去了,难忘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晚上我打开那个神秘的纸包,发现信封是自制的,里面折叠这一张练习本的纸张,上面用画了个圆圆的红太阳,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伯伯,谢谢您,我爱您!”。“您”字下面的“心”写得特大,再下面是落款是颜盈盈,还用红笔画了一颗心的图形。尽管我清楚这应是在小梁老师策划和指导下完成的,但还是很欣慰。虽然字不工整但饱含情感,最可喜可贺的是表明学习的成果,看来梁齐鲁不辱先生使命功不可没。

生日后的一段时间,小梁的实习期到了,凭着他良好的人品和业务能力,上调公司总部董事会任职,我为他感到骄傲。遗憾的是辅导孩子们的“任务”将要停摆了,这家人面临无人执教的尴尬,世事多变无可奈何。

临上任前一天,梁齐鲁跟我说,真舍不得这几个小学童,最让他挂牵的还是田盈盈。小梁还讲了关于丽丽“干爸”的一件蹊跷事。说他前天突然接到那“干爸”的电话,大意是:他正在深圳商谈内陆投资,不巧在某五星级饭店住宿失窃,提包里有回台湾的机票和钱包等,现在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丽丽家电话接不通,恳请我转告田丽丽妈妈,给他汇一万元过来救急,并让我记下他的账号并打款等等。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田丽丽家,善良的丽丽妈听罢十分着急,二话没说就要拉着我去汇款,还说存折里正好一万多块,还庆幸多亏还没交房租,嘴里还着急地催我快点快点。见田天云艺鬼迷心窍,不得已小梁只好道破真相。说早在那天晚上认干闺女宴会上,他就感到这个所谓的“干爸”有点不地道,似有江湖骗子的德行。后来并他曾经悄悄请内行人鉴定过,送给丽丽的金货其大部分是假货,只有小戒指和耳坠子是真的,手镯和项链等统统是镀金的。之所以以前没有揭穿,只是不愿扫大家的兴。听得田云艺目瞪口呆如梦初醒,其实她在这之前也曾有过怀疑,现在听到梁老师言之凿凿惊出一身冷汗。神色慌张的问:“现在可咋办?”。

得到田云艺的“授权”,梁齐鲁拨通汕头电话,那头传来亟不可待地问话:“怎么样?汇款了吗?”,小梁慢条斯理回答:“真是对不起啊,家里现金不够,你的干女她妈为了救急,托我先将你赠送得金货抵押变现,结果…….”,还没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听罢我捧腹大笑。

由于大家都忙,好久没有杂技人家的消息了。突然有一天,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我接到小梁的电话,说是颜盈盈在杂技高空表演中走了神,从七八米高度摔落造成严重腰部骨折,已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了。我很是震惊五味俱全,决定一定要去看看孩子。

医院的病床上,由于盈盈伤口感染发高烧,仰卧着双目紧闭在昏睡。苍白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脸颊深陷一对酒窝不见了。扎满针眼的瘦瘦的胳膊裸露着,枕边那一方紫花的手帕花色暗淡,看来并未起到“护身符”的作用。半空一只瓶子孤零零高吊着,连接的输液管一滴一滴流着,像是伤心人的眼泪淌个不停。房间阴沉沉的令人窒息,只有衣架上挂着红色的衣裙,表明病人是一个小姑娘,那衣服应该是生日那天的穿着,我不忍心看下去转过头来,窗外一阵风吹来的似乎要下雨,古榕树上有鸟儿在巢边叽叽喳喳,但不像歌唱似乎是低声悲泣。

医生说,孩子伤脊椎粉碎性的,若医疗到位不至于瘫痪,但重返舞台恐怕是不可能了。一直在医院陪护的田云艺,满脸愁苦不停地自责,几度哽咽说是没有照顾好孩子。问她今后的打算,只见她一脸茫然,稍微冷静一会说:颜盈盈家唯一可以投靠的人,只有丧失动力的姥姥和姥爷,现在是东北某个山屯的“五保户”,但他们自顾不暇也不能投靠,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又告诉我“奶奶”在家里整日哀叹:“天又塌下来了!”。此后又说医疗费还不打紧,这些年还有点积蓄。

过了几天颜盈盈的烧退了,医生讲这伤情最好是回家保守治疗,长期住院经济上也难以承受。这些舞台上辛苦银子也几乎被掏空,回家静养也是唯一出路了。医生还说伤愈后也不能剧烈活动了,这无疑宣告小艺人的梦想破灭。天可怜见,这孩子的演艺生涯只能是昙花一现。

又是一个周末,我不由自主的来到杂技之家,敲门许久不开,惊动了隔壁房东一位老者,用闽南话告诉我:“走了,都走了,回北方老家了”。又补充说是一辆山东返程车拉走的,走的那天还下着小雨。谢了邻居茫然走下楼来,独自徘徊良久,仰天长叹向北方望去,天上阴云密布,没有鸿雁北上的痕迹,但大雁应该已经回归北方家乡。可我们的折翅的小燕子,你能飞到哪里?在哪个屋檐下栖息?可以遮风挡雨吗?[1]

作者简介

潘耀宗,山东青岛人,大学学历,曾为下乡“知青”、乡村中学教师;回城后先后担任过工人、企业干部,挂职副乡长;“下海”南北漂泊十数年,历任上市公司高管,合资企业总经理等职。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