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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墩儿(王贺岭)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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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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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墩儿》中国当代作家王贺岭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木墩儿

01、

八月,秋夜微凉。父亲坐在隆起的玉米堆旁,一枝枣横斜在他头顶上方。

“七月枣,八月红。”母亲的声音从秋空传来,枣叶一样光鲜。老家院里的枣树,枝干嶙峋苍劲。春风一起,铁干虬枝新芽点缀,古朴清新。盛夏时节,枝叶密不通透,沉甸甸的枣子压下来,树下用长木杆顶着。农历七月,满树青枣子泛白发酸儿了,抬手一颗,牙齿轻轻一嗑,脆生生酸味爽口。进了八月,新枝绿叶青翠不减,却掩不住满天星般的累累朱红,红绿相间的秋色横斜半空,一院树木,枣树最亮眼。

我踮起脚尖仰脸够枣子,目光落下来,一眼望见父亲坐着的木墩儿。

父亲堆叠一摞板板正正的日出日落,兑换出一穗穗玉米。玉米就是玉米,但我偏觉得我是父亲的一粒玉米。毛驴车吱吱扭扭把秋天掳回家,院子当中隆起一抹起伏的秋山。一线灯光剪开一绺秋夜,朦胧在山脊下的父亲,伸手一穗,掀开顶端,扯去外皮,光灿灿的玉米映亮八月的夜空。

父亲就坐在院中的一方木墩儿上。

木墩儿何物?乡村人家,盖房搭屋,截下的檩头,难以成器,劈柴可惜,派不上大用场,人可坐物可垫,用时想起来,不用被撂在一旁,多数时候躲在院落被遗忘。木墩儿数着时光,拥着寂寞,不避日月,淋风沐雨不朽,雷鸣电闪安然,不悲不戚,四季轮回中无声无息地歌唱。

02、

木墩儿,让我想起早年家里盖房。

盖房是父亲一生中的大事件,在这样的大事件面前,父亲无疑就是王。白天,王守在房场干活,夜里,王跑细了腿。房不得不盖,小叔结婚没房往,父亲得搬出来。不得不盖就得盖,父亲东挪西借,靠着亲戚和同村人帮衬,硬生生挺直不弯的脊梁,咧咧巴巴支起四间土坯房。盖房,让年少的我开始知道王的不易。

房子上盖,我们辽西叫上笆。乡亲轰轰烈烈来帮工,人心里外通透,干活出尽力气,不藏不掖,压根儿不谈工钱,顶多管顿饭。帮工,是特有的乡村风情。坡上坡下热热闹闹,天生笑面的五奶奶,胸前挂着大围裙,站在露天摊煎饼。鏊子下面的火不软不硬,五奶奶手持长柄木勺,手腕轻轻一抖划个圆圈,一勺面稀泼匀,一轮笑容洒下,眨眼工夫一张大煎饼成形。一大锅黄豆芽汤在身边熬得翻开,腾腾热气随风舞,飘来荡去。

后来,就有了木墩儿。

03、

木墩儿,灿烂着我的年少时光。

秋天柴草垛成垛,木墩儿常钻进去躲猫猫,顽皮的孩子挤进来,挤眉弄眼朝它笑。更多时候,木墩儿静候时光的花开,它能看到外面瑞雪纷飞,它能听到雪花飘落庭院的声音,冬天是忍耐又是静享。当冰消雪融,院子清爽了,木墩儿就倚在墙边晒太阳。春天回到院子,麻雀在树上扑打翅膀高叫了,燕子在院中俯仰翻飞了,枣树要吐新叶儿了,木墩儿就打起精神,和院子一起编织春天。退掉软叶的秫秸杆埋进土里,竖成篱笆墙,庭院被分割成网格状,新翻的泥土升腾着农家特有的芬芳,菜芽儿点点,像摁不到屋内的村童,一场新雨后,菜畦里跃跃欲试万头攒动。

春风里,有客来访,可别冷落了光灿的暖阳,看天聊天,索性栖息院中,搬来木墩儿,小憩成坐,便是上好的礼遇。一袋烟,一席话,一片心。盈盈谈笑间,眉目颦蹙里,人实在如木墩儿,木墩儿敦厚亦如人。坐过的木墩儿,余热不散,升起的念想,炊烟袅袅,暖暖的乡情不散,直连成淡淡的乡愁。

在母亲的暖阳里,驱赶木墩儿当马骑,快乐一院子飞扬。母亲刷净菜板,木墩儿就走到檐下,湿漉漉的菜板跳上去,倚墙而站,清水沿板边滴下,淌成一汪。母亲抢夺了我的木马,还我一条梦幻的小河。

鞭炮的脆响催生了空中烟花,母亲从温热的炊烟里走出,把蒸熟的豆包装进缸,盖帘儿盖住,怕猫狗扒开,搬来木墩儿压实,返身忙年去。黄米面不足,豆包是兑了一半玉米面的豆包,当天吃一顿,压在缸里留待过年。是怕猫狗,还是怕我呢?寒冬腊月,我贪婪地扒开,硬如坚冰的豆包,痴笑我猫狗的牙印。

乡村的夜空深邃迷人,母亲拉我看星星,星星顶在头顶。母亲说,天上的星星密着呢,明儿个准是个好天儿。母亲说,你看见连成一条线的三星了吗,除夕夜,三星升到头顶,家家就燃鞭炮吃饺子了。母亲举头说星星,院里的木墩儿,也像我一样痴痴地倾听。

04、

木墩儿,和我一同目睹了乡村清淡贫寒的生活。

土坯房低矮闷热,夏季柴草反潮,灶膛的烟火往外炝,熏得母亲直流泪,一顿饭艰难地做好了,满屋浓烟斯斯文文,窗门洞开,躲着不肯出来。父亲把饭桌拉进院中空地儿,夕阳绕过房角,天光正亮,阴凉尚好,木墩儿砖头蒲团就和一家人凑上来,热热闹闹围满桌。玉米面是主食,除了熬粥和贴饼子,做出的面条最可口。一把榆皮粉末掺在里面,玉米面有了筋性,擦出的面条滑溜劲道,浇上咸菜汤儿,一家人吃不够。农家常见的生活场景,水墨一笔荡开,氤氲出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强劲地绽放着永不凋零的生命之花。

真实的生活远远高于人为的艺术,再高明的艺术永远也贴不近真实的生活。我对玉米从小就亲切,我最爱吃母亲做的玉米面条,可是玉米面常常让母亲遥不可及。青黄不接时,父亲赶着毛驴领上我,翻山越岭去借粮。季姓的四姑父话语不多,但认亲,人厚道,深知张开嘴的难处,任凭自家紧着,不忍让远来的父亲空手走。毛驴驮着半口袋玉米仰脸朝天,父亲也仰起脸有力地朝前走,毛驴和玉米绘成宏大的影像,我是地上溅起的一粒尘埃。在我面前,光芒四射,毛驴背上的半口袋玉米,比天上的太阳还辉煌。

05、

父亲坐的木墩儿,亲亲地迎着我。

一捆新鲜的青草染绿门口,父亲一侧身闪进院里,青草从肩上滚落,左右扑打全身,枣树下搬来木墩儿,挥动砍刀,手臂舞出一轮又一轮满月,木墩旁,青草碎成一截截。父亲一直奉行一句话,“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料就是玉米,人才勉强够吃,哪有牲囗的份?石槽边,毛驴低头酣畅地咀嚼,阵阵青草香,脆声声一院飘荡。

父亲打理车辆又精心又有耐性。时不时从车上卸下肚带、搭腰,用力抻一抻,拽一拽,垫上木墩儿,在铁环和胶皮连接处敲敲打打。叮叮当当的声响,穿过午间嘹亮傍晚,岁月就被敲打出一首绵长不绝的乡音,在时光的缝隙里悠扬。父亲从不吝啬,舍得把毛驴和木板车借给邻里用,嘱咐来人别打牲口,在他眼里,牲畜也是人,毛驴好使,车辆提通,送还时发自内心的一句赏赞,就是父亲最大的满足。

土地分到个人手里,牲畜进了农户,几垄田地,一颗诚心,让打蔫的乡村焕发着生机。

那时我念初中,走二十多里上下学,起早贪黑,父亲心疼我,八十元钱从集市赊回一辆旧自行车。我做梦都没敢奢望的事,成了现实。父亲说,别看车带不咋地,车架子实着,好着呢。我无需顶风冒雨步行了,父亲却多了不少活计。车是旧车,隔三差五出毛病,夜里或起早,垫上木墩儿砸大拐拴钉,撮出新茬的皮子粘自行车里带,成了常事。有时父亲夜晚修车,拧掉螺丝,卸下车轮,扒出里带,费力粘好了,重新装上,一夜安然,谁料,早起车带是瘪的,好脾气的父亲也心急,突然间破囗一声大骂。

06、

善良和勤劳换来的秋天,肚子填饱了,兜里却是瘪瘪的。

父亲不得不做些小买卖。他从凌源往回带棉花卖,单程一百五十里,公路是沙土路,更别说低洼不平的乡村路了,返回时还要带上几十斤棉花。父亲感恩他的自行车,一趟回来,总要从头到脚修理一遍。大拐松动了,搬来木墩垫住,砸掉旧串钉,把银白的新串钉牢牢砸上。检查车闸是否灵敏,站起来蹲下身反复调试。链条间点上点儿废机油,摇着脚踏倒着转动几圈,沙沙的声音很好听。父亲不怕风不怕雨,就怕车坏在半路回不来。每次离家,不忘带上打气筒,粘自行车里带用的小木撮,备用胶皮,虎王牌胶水等。

父亲不在家时,一家人的心都悬着。有时父亲三更半夜回来,进院时总是先咳上一两声给个动静,是告诉家人回来了,还是担心一家人害怕?夜深人静,母亲坐起身,倚着窗台,小心撩起窗帘一角,隔着窗户,屏住呼吸往外瞅,我看到过母亲夜里惊恐不安的眼神。父亲只说挺挣钱的,累不累的绝口不提。

07、

父亲第二次张罗盖房时,二十一世纪曙光初露。我工作在外,偶尔回去看看,父亲也忙前跑后,似乎没从前盖房那么艰难。

旧房拆掉时,我徘徊在废墟上。五奶奶摊煎饼的笑容温暖着我,许多人帮工忙碌的场景在我眼前晃,跌倒的土坯房是对一个时代的祭奠。小弟要结婚了,日子往前奔,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房子从打地基到上盖,讨价还价后,包给了建筑队。雇工替代了帮工,新事物一经出现,旧事物就成了惹人留恋的美好回忆。

院墙边,年少时和父亲栽种的一行杨树,盖房时伐掉了。枣树没舍得砍,留下来,依然站在墙边,成了老院子的见证。房子盖好了,收拾院子,没发现再有新的木墩儿。

从前的旧木墩儿,依然在着,倚在墙角,经年日久,颜色有些发黑,木墩儿,俨然是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论守家,人无法和木墩儿相比,走出院子的人远不如木墩儿做得好,再浓重的乡恋情结,也不及长久的相守。

08、

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往前走。

母亲到底没能抗过一场大雪带来的感冒。秋收后,雪来得早,山坡上,玉米收回来了,玉米秸杆还站在地里恋着秋风。一场接一场的雪飞来,大雪化不开,地上结了冰,走路跌跟头。多雪的冬天,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院中积满了雪,无处堆放,木墩也被埋进雪中,埋进雪中的木墩儿,饱尝了一个冬天特有的凄寒。

亲人离世的伤痛,轻易熬不出来。当父亲把母亲的照片端端正正摆上柜面,寒冷的冬天,我近前,静静对望,轻轻抚摸,细细端详。母亲可怜我,呈现出昔日的影像。母亲是笑着走来的,她站在枝繁叶茂的枣树前,望着满树枣子,开始把枣子青熟与月份关联的一句谚语说给我听:“七月枣,八月红。

没有母亲的枣树,孤零零立在院中,越过漫漫严冬,挨过春寒,枯死的枝干渐渐发芽,慢慢长叶,开出满树米黄色的小花。葱茏的夏天,枣树枝繁叶茂,一树青枣子压下来,父亲用粗壮的长木杆支起。七月,枣子泛白了。八月,枣子变红了。只是,枣树下再也没了母亲。

09、

枣子红时,秋天就到了。

父亲年纪大了,举动明显笨拙。我眼睁睁看着,并不灵活的父亲,站到院中的枣树下,踩上木墩儿,竖直木杆,他把爱子之心举上高天,仰头枝间,树尖上红红的枣子和他一起颤颤巍巍。固执的父亲,似乎想证明他和枣子的关系,非要站上木墩儿亲自给我打枣子。红红的枣子,甜中带酸,酸中有甜。

我在村里,儿童见我不相识,愣愣地待我如客,了一眼无语匆匆闪过。我熟悉的面孔在背离我的时日倏而苍老,蚀骨的乡音却越来越柔媚动听。趁我不在村里,一个又一个慈爱的长者,学着我母亲,在家人的悲泣中,背着我,被浩浩荡荡的人群缓慢送出村子,水泥装点的乡路上,一行人拉得比岁月还长,两侧的玉米瞪眼观望,人被送走了,走成了飘散的风,再也迎不回来。

父亲和土地厮守惯了,始终保持着默契,谁都不忍离开对方视线。父亲用他的全部热情,耕种两三亩地,每年地里都全种玉米。玉米还是那样的玉米,能贴干粮,能熬粥,和面掺点榆皮粉末有了筋性,能擦出我特别喜欢吃的滑溜溜的玉米面面条,只是,没人再靠玉米糊口了。乡村的炊烟悠悠长长,绵长的炊烟,依然缠绕着飘不散的玉米香。

秋日的庄稼,静静地等待收割,风乍起,叶子擦肩絮语。乡村的秋天,每个秋天都大致一样,又各不一样。月有阴晴圆缺,秋声灯影里,木墩儿看惯了春花秋月,不惊不乍。

10、

这是父亲的秋天。

父亲的秋天从一个霜白的早晨开始。天蓝到震得人无语,秋霜白,秋叶黄。包裹稍厚的衣裤,顶上帽子,戴齐手套,紧握镰刀,父亲义无返顾朝向他的玉米地。

秋光盈满天地,我忽然想到有关沙场的词语,一员老将,披挂上阵,猎猎风中,催马绰刀,气势如虹,威震山河,苍凉悲壮。我不知道为什么把疆场和秋野连在一起,我无法判断,父亲的秋天,是秋阳的炽烈,还是秋霜的凛寒。父亲挥动镰刀,用力拨弄一曲秋天的战歌,辽远的秋日的战场,托举出年迈豪迈的父亲形象。父亲创造着一个金色的秋天,金色的秋天为孤傲的父亲激情作赋。容颜苍老,淡定不屈。秋天是属于男人的,秋日的骄阳是雨打风吹后的阳刚,秋霜的寒凉是男人骨子里漂白了的伤痛。

秋天的车轮是破坏也是创造。山坡路,秋舞长龙,车辚辚,马萧萧,雨水冲刷的痕迹褪去了,仄歪的路面被碾轧平了。三轮车嗒嗒嗒的声音,毛驴车下坡刹闸吱吱扭扭的声响,生动地诠释着三春不如一秋忙。父亲的玉米从田野被毛驴车驮进家,一小车一小车堆放在院中。秋天的模板上,镌刻着父亲一行行战绩。

沉甸甸的收获一经捧上父亲的手,父亲的眼里就写满了内容。一粒春天的种子,一线挑开的垄沟,一帘吝啬的春雨,一地惹人怜爱的秧苗。还有,一轮火炭一样不息的独日头,一汪弓身时脚底板淌出的溪流,一场叶子来回拉锯割着胳膊的疼痛。父亲有铮铮铁骨,父亲也有血有肉。父亲说,他恍惚又看到母亲隐在田里摘豆角,小筐落在她身边,长高的玉米地风丝儿不透,闷得汗水湿透了衣裳。父亲说,他长长的祈望能连到天上,心够不着底儿。

金黄的月亮升上东山,天很蓝,云如莲,童话世界如在眼前。乡村追逐的童音,村童跑跳的脚步声,母亲站进夜幕呼儿回家的长调,从遥远的岁月排山倒海涌来。夜晚的村庄,秋风吹动庄稼枯黄的叶子发出和谐的刷刷声,一两声短促的狗叫蹿到空中消失。狗不是从前的狗,体形硕大,见到外人发疯,看家护院是本能,乡间和城里近得没了距离,狗退化或进化成了宠物,只保留一两声不变的叫声。亘古不变的是星空,让人哭泣让人笑望,夜静默无语。邻家新买的白色小汽车,睡在月下,年轻人打工未归,院里剩下老人守着家。

这个八月的夜晚,父亲一眼都不看我。枣树下,父亲端坐在木墩儿上,面前是堆起的玉米。玉米也亘古不变,世间总有不变的东西在,不然人就没有坚守了。父亲被一方木墩儿温暖着,也被四面秋夜浸染着,他专注地欣赏他的收成,像看他的孩子,一眼一眼看不够。剥去外皮的玉米捧在手上,像捧着光洁的赤子,玉米的光辉,逼退了他一生的忙碌和劳累,还他秋夜的平静和温情。

11、

我静静地看着木墩儿,木墩也默默看着我,相互的惊喜和感慨,化作无言的对望。在时光的缝隙,我和木墩儿不期而遇,岁月长长,我们之间,注定有许多话要说。

从新新的木色开始,一场场雨打风吹,让木墩慢慢变黄又变黑,刀砍的印迹是它额头深深的皱纹,砸陷的凹痕是岁月留给它抹不去的伤痛,厚重苍桑的木墩儿,默默隐忍着,倔强地坚守着。在我眼里,木墩儿早已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院中杂物,那是凝固的光阴,是岁月遗落的花瓣,是我深深拜祭的神灵

木墩儿上坐着父亲,父亲离土地最近,和粮食最亲,我是他的一粒玉米。 [1]

作者简介

王贺岭,笔名润物无声,辽宁建平人,中国散文诗作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