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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罗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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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罗河路》中国当代作家陈毅然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改造后的罗河路

这几年,老冰棍儿重现江湖,和七八十年代一样的包装,一样的口味。喜欢吃老冰棍儿的大凡两类人,第一类是确实喜欢吃的,清凉解暑;第二类就是一种怀旧情怀呢。环顾当下,打情感牌搞营销的策略还不少,像江小白的文案就特别走心,比如“生活需要为自己奋斗,也是为梦想打工”,又如“难忘的是故事里的酒,回味的是酒里的故事。”一分怀旧,三分煽情。还比如近年流行新型碳酸汽水,和记忆中一种叫“摩凡时”(不知道这几字写得是否正确,发音定是没错的)的橘子饮料口感极相近。通过品尝一种久违的味道,追忆一段往事或童年,尤其在人过中年多少经历了点波折后,这种情感更强烈,找寻一种味道,就是咀嚼人生个中滋味。

有人说,怀旧是种通病。个人认为,怀旧不是一种“病”,是一种人之常情。对一段岁月的缅怀难道不正是每个人心底珍藏的美好吗?如若不值得留念,又何来怀旧一说呢。一件物什也好,一段记忆也罢,常常标志着一个无可替代的时代、一段不可复来的青葱岁月,恰恰因为怀念,至少说明是个本性善良淳朴,充满感情之人。

老冰棍儿,以前的名字是冰棍儿,现在冠了一个“老”字,就像“老教授”、“老中医”、“老专家”,那级别和身份可就很不同呢,当初那还是青涩的无名之辈,而现在已赫然排列在资历颇深的专家行列。就像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的,“这'老’字的位置非常为难,可以形容科学,也可以形容科学家。不幸的是, 科学家跟科学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虽然言辞有失偏颇,也不乏可以推敲,那我们的“老冰棍儿”究竟是像“科学”,还是“科学家”呢?

记得我幼时那会儿还没有冰箱,更没有空调,有线电视那也是后来的事儿,每到酷暑,最是难熬。一把老式落地扇,或是台风扇就没歇过气,日夜发出“呼呼呼”扇叶子做功巨大的轰隆声,即使这样,老人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没干过,汗渍渍的,如果不巧碰到某个傍晚停电,那就更要命呢,屋檐下、树荫下、马路牙子上到处都是站着、蹲着、斜倚着树的人,嚷嚷着,哝哝着,一边嘻哈着粉着白,有时要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等稍微有点凉风徐来,露水起来了,才渐次散去。男孩子倒是在炎炎夏日有的玩,下水摸鱼摸虾搬螃蟹那自然是少不了的。女孩子就乖巧得很,屋檐下粉笔画一串房子,单脚起双脚落跳房子;又或是捡捡地上的石子,空中抛起翻动手背手心抓住;亦或是摆两个板凳或是椅子,中间牵根皮筋,一个人或者几个小伙伴一起跳“马兰开花二十一”;当然这都是稍大点后玩的,人大些伙伴也自然多些,更小时仅多就是屁颠屁颠跟在大孩子后面跑。而我有关老冰棍儿的记忆最深的一次,还是我约莫三四岁较小的年纪。

那时罗河路老房子和桥都还没拆,和现在一样的喧哗热闹,一样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老房子外墙剥脱、凹凸不平,桥面也爬满绿茸茸、软绵绵、湿乎乎的青苔,河里水草丰茂,尤其两岸石壁下水草纵横,鱼虾常扎在里面,仔细听有噼里啪啦活动的声音;通往医院旧门前那段路还是土泥巴路,雨后满是泥泞,再经太阳一暴晒,形成了黄泥巴垒起的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极了老人脸上隆起的皱纹,又像马车过后碾下深深的车辙。罗家小河每逢夏季大雨的时候都水流湍急,裹挟着黄色淤泥一路汹涌奔流,雨又大又急时,罗家小河的水会涨到桥墩子,漫过桥面,由于罗河路的地势低洼,河里的水都会顺势涌过去,罗河巷两边的门面店铺多少都会受点影响,精明有经验的商贩们会抢先把琳琳琅琅的货物摆放到高处的货架上,倘若没来得及抢收的只能眼看着被水淹呢。大雨过后,桥下水沟两边,还有路面上都随处可见黄色的稀泥浆,还保持着水冲过去时的形态,行人们过路时,满裤筒卷的都是,还把稀泥浆带的远近周围都是,那条路看起来更烂呢。店铺里商贩们就一边嘴里咕咕哝哝,一边一桶一桶、一盆一盆地舀水泼到门外路面上去。但好似没有一家店铺因为水淹而让出的,倒是宁愿每年夏天都如此这般忙活,乐此不疲。只是经年失修的石墩子和石桥上青苔又长深了一厘。

那时母亲刚从乡下把我接到城里,暂住在罗河路一栋两层红砖房,记忆中只晓得大人们总叫那栋楼”二楼二“,迄今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么叫,这几个字又是不是这样写的。“二楼二”是那个年代十分流行的筒子楼,每一层几十户,都是单间,发炉子烧水炒菜做饭全在过道里,于是,每层的过道都堆的满满当当,煤炭炉子、柴火煤炭,甚至连锅碗瓢盆、扫帚篓子都搁在门口,码得比山高。巷子没有窗户没有灯,又不通风,白天里一眼望进去都黑不隆冬的,所幸我家的屋在大门进来右转第三间屋,白天光线也还是不错的。可到了晚上,各家各户都把门敞开,屋里电线吊着的白炽灯泡,泛出的昏黄灯光从屋里照到过道,夜里下班回家的人们掏钥匙插进门孔也看得清呢。“二楼二”有两层,大门开在中央,进大门后左右各有一个过道,两个方向住的都有人,跟大门正对着的是连接上下两层的楼梯,那种老式的两三米宽的水泥砌的楼梯,二楼估摸着我很少上去,已全然没有印象呢。我家的屋是一楼右转第二间,而我姑姑的在最顶头斜对面那间。姑姑家一进门墙上就有一面大镜子,镜子前面的地上摆着很高跟鞋,有红的,白的,各式各样的。最喜姑姑家抽屉里躺着的红彤彤的口红,还有她漂亮时髦的高跟鞋呢,每每趁姑姑休息时,我就蹑手蹑脚地进屋,描上她的口红,嘴巴一周红嘟嘟的,像根腊肠;一双小脚溜进她的高跟鞋里,然后拖着她如小船的高跟鞋,学她模样在过道里“踢踏踢踏”地拖来拖去,好不开心。

印象中那时每年夏天都有暴雨,罗河路也经常涨水,每次涨水我们住的筒子楼都会进水,而那年的雨特别大,在某个夏天的夜里,人们都还在熟睡,突然,大雨如注,等我和父母被屋外呼喊嘈杂声惊醒时,父亲一脚落下床,竟站在水里,水已经漫过小腿肚,快漫到床沿呢。父母大惊失色,他们一骨碌赶紧起身,打开屋门,大水汹涌进来,原来外面叫嚷呼喊的是邻里街坊们,他们有的在挨家挨户敲门喊起来避险,有的在往外运送东西以免被淹,我被父亲一把拎起来举过他头顶,双手托着我一个传一个,把我传到过道,又从过道传到外面的楼梯上,不知是谁没接住,还是手一滑,我掉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所幸,很快我就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拍一拍,没什么大碍,总之,等我稀里糊涂地被邻居们接住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时,俯瞰下面,只见水从大门直涌进来,猛灌进楼里,灌进过道,一直涌到楼梯台阶上,很快就已经漫过一米多呢,台阶下好多的人站在水里,水齐他们胸口,一个人接力下一个人,托着生活物品依次传递出去。那一刻,筒子楼里住着的人们齐心协力共同抢险的场面,至今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也是那年夏天,不知哪里来了弹棉花和做木匠的手艺人。他们租住了一楼前两间房,也就紧靠我们屋,每天从早到晚都可以听到弹棉花和做木工的声音,“嘭嘭嘭”,“滋滋滋”,那时,这些都是上好的营生。每近年关时,生意尤其好,进进出出来弹棉花的客人真多,有的是为姑娘出嫁弹的,有的是天冷为自家添置的,有的是拿旧棉被翻新的,凌晨两三点都可以听到弹棉花声。那时的我,百无聊赖,不仅不觉得那声音聒噪,反倒觉得那声音特别悦耳,好听极了,像窗外从不停歇的蝉鸣,在光影中演奏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起时伏,非常美妙。

我每次从家门口经过时,都忍不住朝半掩的门里偷瞄,弹棉花的是个年轻人,一屋子白花花的棉花,像一屋子的棉花糖,又像一屋子天空中漂浮的白云,薄絮絮的,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半墙高,好不容易在满屋的洁白的云朵上,意外发现弹棉花的就坐在一个角落里,后腰上固定着一个木棍,约高出头两三尺,向前悬挂着一张木弓,弓上系一根牛筋弦,弹的时候弓弦埋入棉花,手中举着个榔锤,有节奏地击打弓弦,发出“嘭嘭啪啪”的声音,只见弓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规律地振动,就这样,棉花渐趋蓬松,慢慢被弹开,棉絮变成一片片雪花,沾到弓上,弦上,衣服上,眉毛上,弹棉花的人好像在云中漫步。棉絮在空中肆意飞扬,角落的墙顶上刚好有扇方形的窗户,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棉絮和着空中的尘埃嬉戏、飞翔,他们调皮地打着滚儿,在阳光的衬托下闪烁着五彩的光,有时那一缕缕光芒像彩虹,又像琴键,还像星星,一眨一眨地,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弹棉花后紧接着是压棉花,再然后就是铺纱,持一根篾便纵横牵纱,用来固定棉絮。纱布好后,再用圆盘压磨,使棉絮平贴,坚实、牢固。这还只是一面,翻面后再重复一遍,一天工夫一床崭新的被褥就做成了。翻新的被褥又软又暖和,难怪有歌谣唱,“半斤棉花弹成了八两八”。

而隔壁的木匠师傅整日佝偻着腰,蹬拉着腿凿砍锯拉,神情严肃地做着手上永无止境的活儿,就好像《百年孤独》里的奥雷里雅诺上校日日锻造着小金鱼。地上七零八落摆满了工具,有墨斗、三角尺、铅笔、刨子、斧子、锯子、锤子、凿子……还有满地锯的木头碎屑屑,夹杂着刚刨出来薄薄的木头片片,带着波浪卷,阳光一照,金闪闪、亮莹莹的,特别好看。

初来这座城市的我,有点陌生,有点生涩,尤其在酷暑,没有玩伴,最经常的就是蹲在大门口阴凉地儿捡石子,自个儿玩,门口的参天大树上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嚣,从不知疲倦,而那声声蝉鸣陪伴着我每个无比枯燥的午后,一捡就可以捡一下午石子。那可真是无比漫长的夏天啊。

午后的夏日被一波一波热浪榨干地只剩下闷热,树荫下的光斑窸窸窣窣,黑色柏油马路现出皲裂,知了干渴到声嘶,青蛙在不遗余力地鸣叫,连蚂蚁都钻进洞里不出来觅食,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只偶尔有骑自行车的赶路人,一晃而过,似乎一刻都不愿在烈日下逗留,而我,就蹲在大门口坑洼不平的路上捡石子,石子各种形状模样的都有,有光滑椭圆的,有边缘锐利的,有透亮的,有色沉的,有乳白的,有黝黑的,有净面的,有花纹的……突然,“冰——棍——儿”,“冰——棍——儿”吆喝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径直行驶到大门口,刹车停住,那是辆老三八式自行车,车架又高又大,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颜色晦暗、好几层花布棉被包裹的大包袱。捡石头的我顿时昂起小小的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他,只见他熟稔地一腿从车座上跨回,立在车旁,双手扶着自行车把手,一边用身子倚着自行车,他深呼吸运了口气,放声吆喝到:“冰——棍——儿,冰——棍——儿,卖——冰——棍儿嘞”,原来是卖冰棍儿的小贩。想想那冰凉凉甜丝丝,入口即化的冰棒味儿,似乎这雨后烦热根本不值一提,想着想着口水直流下来,卖冰棍儿的小哥刚扯着嗓子吆喝完,一扭头就看见小小的我蹲在地方,愣愣地瞅着他,于是,他笑嘻嘻地弯下腰,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压低了对我说:“小朋友,你要吃冰棍儿吗?”,我害羞地点了点头;他又问我有没有钱,我摇了摇头;然后,他示意我要跟大人要钱了才能买,我赶紧起身跑进屋里。母亲刚下夜班,在屋里补瞌睡,我爬上床头,倦着身子,贴近母亲的耳边小声细气地恳求母亲给点钱买冰棍儿,母亲眼睛皮儿勉强像被牙签儿撑开一条细缝,随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钞票递给我,我即刻满心欢喜地跑出去,交给了卖冰棍儿的叔叔。只见叔叔一层层掀开自行车后座上的棉被,露出一个方形的白色泡沫盒子,掀开盖子,从盒子里面掏出了一根冰棍儿递给我。我喜不自禁地忙拆开塑料袋,举着根乳白色的冰棍儿就舔起来,一时间,一丝冰凉透彻心扉的凉意,像闪电般迅速在全身蔓延开去,渗透进皮肤每个毛孔,身体每个细胞,我无比欢心雀跃,接着再舔一口,透心凉的感觉在这无比炎热的夏季,就像河蚌吐出珍珠,冬天里拥有阳光一般稀有而珍贵。一口又一口,口口吃下去都心疼舍不得,口口吃下去都凉意十足,以至于卖冰棍儿的小哥儿如何收好行囊,如何趁我不注意骑自行车一溜烟儿跑远,我竟全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等我举着冰棍儿走进屋里,握冰棍儿的手满是冰棍儿融化的水,母亲突然迷糊中问我找回的零钱,我漫不经心地说没找,母亲瞬间从睡梦中惊醒,门口边补鞋子的老大爷大概指了个方向,母亲就一下子提起当时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车,一跃跳到自行车上,往大老爷指的方向飞速驶过去。

后来的后来,就全是听大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起的,说是母亲骑着自行车如何一路的飞奔,一路打听,一路呵斥,终于在那个卡卡角角堵住了卖给我冰棍儿的小哥,据理力争地要回了没找我的零钱。要知道,那时,一根冰棍儿才仅多5分钱,母亲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四十来块钱,而母亲给我买冰棍的十块钱不知可以买多少根冰棍儿呢,后来每每提及,我内心亦非常惭愧。

再后来,有了冰箱了,我们都自己做冰棍儿,方法很简单,先取一个大瓷碗或者大瓷杯子,放点白糖,兑点水,搅拌均匀,然后倒入配套的模具中,放进抽屉冷冻,不多大会儿,冰棍儿就成啦。有了冰棍儿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得过呢,反倒还多了些期许。

老冰棍儿和老屋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都只是那个年代属于我的一部分。

想必,应该没有哪个对自己的老屋不怀念的,虽然,这并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屋,我真正的老屋早已随着“高峡出平湖”,随着那块四面环水、绿树成荫、金桔飘香、“水涨岛高”,千万年来从未被淹,属于古文化遗址的神奇岛屿——中堡岛的淹没,一并埋藏在滚滚东流长江里呢。而我对长江水的感情,正如同我对老屋的感情,无二区别。我的童年也由两处地域累积的两部分生活元素组成,正如同我曾居住过的老屋,可无论哪一部分,都不可或缺。

正如《呼啸山庄》中所写的那样,“我对林顿的爱就像林中的树叶,我很清楚这一点。时间将使之改变,随着冬季的到来,树木也会改变。而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却有如永恒不变的深岩,虽然只带来一丝欢乐,却是不可或缺,他永远永远的留在了我的信中......”,也正因为故土和长江的滋养,他们的气质已融入我的血液,他们的精神种植在我的灵魂里,每一样于我都不可或缺。[1]

作者简介

陈毅然,女,医生,湖北宜昌市作家协会会员、华中凤凰诗社社长。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