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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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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简史》中国当代作家孙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赏

房子简史

从我记事到现在,我家动建过四次房子,两次在农村改革前,两次在农村改革后,前两次是我父亲操办的,后两次由我经手。

我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末苏中农村,这时候,江海平原上的农家大多是草房子,更多的是土墙元宝屋。元宝屋是指中间高两头低的一种小屋,中间的一间(明间)两端有房梁,桁条架在房梁上,两边两间为披屋,桁条的一头担在房梁上,另一头就搭在两端的墙头上,屋面的形状像一个倒扣的元宝。元宝屋大多为草屋,三角形屋面,一削水的大斜面。乡间偶尔有一两幢瓦房子,那便是富人家的标志,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当然,有的虽然是瓦屋面,也只是薄薄的瓦,瓦片下面铺的不是旺砖,而是柴旺,这种房子有一种特殊名称——过落瓦。

我家拥有三间实实在在的瓦屋,这是令我骄傲的事。我家虽然是瓦屋,但屋子开间很小,可以用极小来形容。乡间流行的房子明间的开间多为1.26丈,俗称“丈二六”(后来有丈四六),而我家瓦房明间只有“丈零六”,两房间的开间就更小了,是九尺六,属于一个袖珍型屋子。

我家的三间小瓦房是祖上传下来的。木料和砖瓦材质都不错,桁条下面按有楔木,是经过精雕细琢的那种。祖父说,小瓦屋是我曾祖父开“学馆”的遗物。又说,曾祖父是一位秀才,故留下这份遗产。小瓦屋明间朝南是个半墙,上半面按着玻璃,下雨天,出不了门,祖父就带我坐在门边看雨听雨,雨点打在屋上的声音很好听,而门檐猫头上的水滴落在等天水过漏上,更是带有一种金属的琤琮声,听着听着,祖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时候我家有九口人,显然,3间小瓦房已经挤不下了,父亲便跟祖父商量建新房。

我的叔叔是一位烈士。叔叔于1948年在解放海门余东镇的战斗中牺牲,祖父将叔叔的遗体运回来,埋在我家西南边的大路旁,并在叔叔的坟前栽下两行白杨树。我小时候跟祖父去给叔叔上坟扫墓,有风的日子,白杨树上的叶片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祖父会坐在叔叔的墓碑旁边抽几袋水烟,我一直没留意祖父当时的表情,也没有想过祖父的心情,现在想想真有点莫可名状。到1966年,生长了18年的白杨已经很高大,祖父建议将其砍下来建房。得到祖父的同意,父亲便将这些白杨砍下来,放在小河里沤了几个月,然后捞上岸来刨光做成房梁;接着,父亲又到屋后的竹园里斫下许多竹子做屋子的椽子;然后,父亲跟周围人家商量,转一些小麦秸给我家(下年再转给他们)做屋面。就这样,父亲在祖父的全力支持下在我家老瓦房的东首建成3间草房子。

船真屋假,这是老家的一条古谚,屋子是可以带点假的。新房子属于“五架梁三架起”,也就是从表面看是五根桁条,实际上只用了三根,边上的两架直接担到墙头上。我家的新房子完全是就地取材,土法上马,不过,尽管简陋粗糙,毕竟是新的,而且空间大,整体面貌有了很大改观。

草房的一大优点即冬暖夏凉,但缺点更多。一是草屋脏,房顶上时常向下掉灰掉土屑儿;二是草屋怕风、怕雨雪,一阵大风就有可能把屋顶上的草掀掉,雨雪会导致屋顶麦草腐坏漏水,长时间洇水则会浸塌墙体。因此,住草房人家每年都要修屋,这又造成了柴草不够烧的恶性循环。

草房子的屋顶是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大修是指整个屋面全部换成新的,小修则是哪儿坏了修哪儿。将烂了的屋草扒掉,清理干净,换上扑成斜面的新麦草,然后,整理出新。新修过的草屋顶是很有特色很富画面感的,一块新一块旧的草片间杂着,有一点马赛克的味道。

盖屋是工匠的事,小工活则是家人的事,我家盖屋的小工活多由我父亲来做。小修的时候,工匠预先确定一下屋面损毁的程度,需要增加多少块麦草,需要和多少烂泥(用于固定麦草),估算一下。然后搭起一块门板,在上面做草片子,草片做好了,再爬到屋顶上去。

修屋的时候,草匠站在脚手架上,将原屋面草掀起,用工具撑住,然后指派地上的小工做这做那。这一天,父亲的头上戴一顶破草帽,身上裹一件长大褂(以便遮挡灰尘)。“要草呀!”草匠叫唤一声,“要烂泥呀!”草匠又叫一声。只要草匠一声叫唤,这时候的父亲是声叫声应。父亲哪里敢有半点耽误,因为,耽误了草匠,耽误的是时间,损失的却是工钱呢。

草房盖屋的活儿很辛苦。麦草上的灰尘多,先是拆除的时候满满的都是灰尘,然后是盖草上也满是灰尘。盖草之前,为了麦草不至下滑,草旺上要膛一层烂泥,端烂泥的活儿很累人,一粪勺儿烂泥,十几二十斤重,又要跑又要端,半天端下来,端得人腿子发软……最后是做屋脊。做屋脊是细工,是功夫活。这个时候小工才可以喘息一下。屋脊上的草开始时如毛糙糙的翘着,由草匠用草钩一点点嵌进去,嵌光滑。草匠们站在脚手架上,一天嵌一段,几乎见不到进度,那是主人最心焦的日子,他们期盼着早日完工,也在计算着工匠的工钱咧。

孩子们最喜欢的事是帮大人打盖草。屋子比较大的时候,就要支起一个向上打草的“吊杆”。在靠近屋子的地上立一根高大的木柱,木柱顶端吊一根横竿,横竿的一头系个钩子用以挂物,另一头由人工操纵,将做好的屋草片子挂在钩子上,由人拉到屋顶去,这样能省不少力气,孩子也可以做。当父亲忙着端泥接草的时候,十几岁的我,便戴了一顶草帽帮着吊草片子,这成了我年年都要做都想做的美事。

住草房子的日子有许多乐趣。草房子的屋檐下,总是住着一群麻雀,麻雀和人好像亲近,又好像不亲近,它不像燕子那样大方,总有点偷偷摸摸。早上开门的时候,麻雀早已出门了,白天有时回来,在屋檐上叽叽喳喳,跳跳蹦蹦,跟我们玩一会迷藏,但从不肯领我光顾它们的家。晚上,到屋檐下瞅瞅,你也不一定能瞅到麻雀们躲在屋檐下哪一根椽子下或哪一片草窝里。但我知道麻雀是在我家的屋檐下住着的,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在我家屋檐下掏出过一窝窝的麻雀蛋来。

苏中农人一辈子大抵就在做两件事:一是筹款准备建房子;二是生孩子,再为孩子们的成家做准备。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我家草房建成有15年了,房子上的桁条多处出现虫蛀。白杨树很直,但材质不结实,尽管用水长时间浸沤过,还是很容易生虫,房子建成几年后就开始有蛀屑往下掉;竹制的椽子很容易变形,承重后就会跌弯,造成屋面跌凹,以至椽子头上翘,捣坏了墙头。屋面跌凹下去就成了个“天水缸”,遇上下雨天气,大落大漏,小落小漏。那几年的下雨天,我们兄妹几个的任务就是在屋子里的漏雨处接水,屋里四处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房子不修不行了。这时候我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了,父母亲开始为我考虑婚姻大事。房子是乡里人家的一副脸面,住着个破烂不堪的房子,相亲的人是不肯登门的,即使被硬拉着来了,也是一看就走,我家的房子又不得不建了。

母亲是抱病为我们的建房奔波的。

母亲在生下我的弟弟以后便病倒了。母亲一生中生了七个儿女(其中,我哥哥9岁时溺水身亡),到第七个,也就是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母亲患上了心脏病。母亲虽然有病,还是不肯歇息,家里的大小事情多由她张罗。

母亲的计划是要建8间房子,6间小瓦屋面,两间平瓦,一字线朝南。平瓦的房子放在中间,先用于做厨房,待两个儿子成家后,每人住3间小瓦屋,中间的平瓦厨房就留给老人们居住。老人,这就是苏中农村老人们的胸怀。

建8间房子的规模是庞大的,这在农村算得上一个重大工程。

作为接近二十岁的男子,而且在兄弟中排行老大,家里建房子,我自然要为父母们分担一份责任。

祖屋上的材料可用尽用。比如小瓦屋上木料就很好,虽然有点短,但质量好,考虑将明间的桁条作房间用,这也限制了新屋开间的长度。吸取老草房建房时的经验教训,桁条椽子尽量去除杂木材料,而且注意传统“头不顶楝,脚不踏桑”的说法,不选楝木做桁条椽子。老屋上的旧瓦片和猫头滴水只要不破就是好的,不足部分,到周边小砖窑找来作补充(事实上没有找到,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生产这些猫头滴水了);老屋上的砖块多已经锈蚀,只能作为新房的基础,前墙面全部用新砖。这时流行一种土坯砖,价格只有熟砖的一半还不到,因此,内墙就选用土坯砖……总之,建新房依然实行因陋就简的原则,跟“李顺大造屋”没有太大区别。

1978年春天,我家开启了我人生中第二次造屋工程。

春天建房,是母亲定的。母亲是有算计的,工匠的工钱可以拖到年底结算,这样就有大半年的回旋余地。如果在下半年起房子, “六月的债,还得快”, 年底就会紧跟着结账,母亲的账算得精,“会算计一时穷,不会算计一世穷”,这是母亲那代人过日子的理念。

新屋的房址选在生产队新划定的住宅线上,其实,只是定了一个线,并没有任何配套设施,而且,这里的地势极低,建房户必须自己去加房基,有一个好听的名词叫“富(附)地台”,富,这是每个人都抱有的希望。此后,我便跟父亲开始了漫长的“富地台”的担土劳作。8间房子,将近500平方米的基础,要在这个平面上升0.8米,这可是个不小的小数目。我和父亲天天起早摸黑地担。年近六十岁的父亲,因为天天担土,累得时常咳嗽不止,但他依然坚持,父亲的“愚公移山”精神感染了我,我也就不敢偷懒了。

弟弟看到家里要建房,母亲又生了重病,他提出不想上学了。“不上学就得劳动,怕上学又不劳动是不可能的。”父亲以此让弟弟选择。弟弟最终选择了辍学。弟弟回家后,就被父亲赶去砖窑学做砖头,以此换取建房的砖瓦。有一次,我到弟弟所在的小砖窑上去,看到弟弟正打着赤膊,在做砖棚里甩泥巴,弟弟瘦弱的后背被太阳晒得黝黑,因为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这一年,弟弟才15岁。

房屋的地基垒好了,母亲让父亲请算命先生给“掐日子”,也就是选择房屋竖梁和上明间正梁的时间。掐日子是要付喜钱的,建房工匠看我家的样子,便建议说,现在也有人家不“掐”日子,跟工程进度上,什么时候可以上梁了就什么时候上。但母亲坚持要请人“掐”一下,这个钱她坚决不省。

开工的日子,我看到当年在我家做草屋顶的草匠也出现在泥水匠的行列里。显然,草匠很有眼光,随着草屋的逐渐減少,他立马就转业学了泥水匠。只是草匠所砌的位置在墙体内侧,一般来说,内墙没有外墙那么讲究。这时候,我家建房还舍不得请小工,亲戚们都被请来做帮工,我的两个十九岁的表兄都被拉来当了小工。当然,我更是责无旁贷的一位重要“小工”。

上房屋正梁的时间选在凌晨。上正梁有许多忌讳,母亲让算命先生选在凌晨,关键是这个时候很少有人走动。其时只有几个匠人和必须的小工在场。房梁被几个人“请”到地当中,父亲在堂屋地上点上香,拜了几拜。泥水匠和木匠两个承手工匠各站在房梁一头,预先登上步步高,一边登一边口中唱起一段富贵词:“日出东方喜洋洋,宝地上面建华堂;手扶金梯步步上,富贵生活万年长。”在向上提房梁的时候,少不得又是一段富贵词。虽然家里很缺钱,但母亲还是为他们每人包了一份喜钱。

正当我家上房梁的时候,我家的西邻找了过来。西邻的房子是先建起来的,他走过来是要查看一下我家房檐的高度,看到我家的不比他家高,便没有说什么。显然,西邻是怕我家房子比他家的房子高,这在他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农村人家户与户之间房子的高度很讲究,谁家房子高了,会压了邻居,“挡”了他们的财路,何况我家在东边,处在“上首”。

我家建8间房子只花了七七四十九天,中间还下了三天雨,这在农村是很快的。最困难的工程是上两块敞檐板。水泥预制成的板子,笨重无比,十几个大男人,有的用肩扛,有的用棍子顶,有的用手举,一齐声喊着号子:“一二三,一二三!”总算扛了上去。房子完工的时候,我的父亲明显瘦了一圈,腰身也明显佝偻了,我的母亲则已经躺在床上好多天不曾能下地。母亲虽然躺在床上,却依然在操持家务。她精心指挥着,每天工匠们吃些什么,粮食的粗细搭配,工钱结算的不足部分向谁家借,借多少,完工还得吃一顿完工酒,等等。母亲在心里都要细细考虑。

第二年,也就是1979年,我的辛劳一生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这一年,母亲54岁,母亲只在她劳心建起的新房子里住了一年时间。

如东县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比周边县市略晚一些,到1984年,老家农村才告别了吃大锅饭的劳动形式,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家的建房欠款才基本还清。

在母亲逝世那年,我被招到镇上的农灌车口当值班电工,算是有了一份工作。我一边在灌溉站打水一边种地。这时候我的弟弟当兵去了。父亲一人享有多个身份,他的弟弟是烈士,他本人是复员军人,现在儿子又当兵了,他又成了军属老人。

乡间有一句俗语:“亦工亦农,一辈子不穷”。我一边种着地,一边在单位工作拿着一份工资(工资很低,但毕竟多了一份收入),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把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种田上,地里采取兼种,实行“三熟制”,蚕豆地里夹种一茬春玉米,春玉米收了再种一季晚稻,这样就比人家多收了一熟。人当然要比别人辛苦许多,但一年下来,家里便有了余粮也有了余钱。父亲很为我高兴,鼓励我说:“现在政策好了,吃粮不成问题,但是要想改变穷家的样子,就得建新房子哦。”

在父亲的眼里,房子就是一家人的脸面。于是,我就又有了重建房子的梦想。

我于1981年结婚,我妻子是一个民办教师,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可靠。只是老师这个职业很清苦,而且制度严格,早上一户户人家还没有开门,妻子就已经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有了孩子以后,妻子根本没时间带孩子,我便成了孩子的“保姆”。我的生活是一个三角形:打水、种地、带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孩子当然不可能精细,有好几次,因为灌溉站临时有人要打水,我计算着孩子该什么才会醒来,便把他一个人放在床上,等忙完了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从床上掉在地上……

我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生活的压力虽然很大,但我一直保持着读书学习的习惯。在灌溉站打水的时候,只要一有时间就看书。晚上,家里的活儿忙完了,妻子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我就坐在她身边一边陪孩子一边读书。我们夫妇的行为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儿子,让他从小有了爱读书的习惯。

我的努力换来了单位领导的信任,其实也不能算信任,因为他们很需要我这个“有用”的人。单位的几个领导都是农民出生的“大老粗”,站长是老村支部书记出身,主任是老机工改行,文化程度都不高,因此,只要单位需要弄个文字方面的东西就得请人,比如办专栏,订工作制度,年终写总结等等,以往都是请单位外的“能人”帮忙,现在,他们发现这些事情我都能做,而且做得比他们好,甚至不用给报酬,当然就不想再请人了。1987年,他们便把我拉进单位当了一名会计。名义上是会计,实际上会计的业务不多,更多的是做文字工作。这样,我就由一个工人变成了单位的管理人员,叫做“以工代干”。 [1]

作者简介

孙同林,男,江苏省如东县袁庄镇人,1956年12月生,中共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