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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凉(史忠华)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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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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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凉》中国当代作家史忠华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惊蛰凉

“惊蛰”两字,自带声响,有春天为背景,可装下所有的声动。

你听,除了春雷乍动,虫子爬行,犁田翻地,花努苞,叶冒尖,水潺潺外,还有家乡人惊蛰吃凉,祛灭肝火,弄出的响动。

一早,同事就微信征询“万物复苏,心火尤甚。惊蛰将至,吃安宫丸,清心丸,还是梨,真是个问题。”

家乡,地处三晋腹地,多风少,气候干燥,春天尤甚。春天阳气升,肝火旺,易引发各种疾病。因此,惊蛰吃凉,是当地传承下来的规定动作。就像春节,不吃饺子,就凸显不出年的气象一样。

凉果,当属梨。梨,味甘汁多,滋阴清热,祛火怡神。现在的梨,又大都戴罩、上套。外表干净,内里丰盈。嚼之,清脆爽口,汁液甜蜜,是我喜的果。

凉药,安宫牛黄丸,药中极品。清热解毒,镇惊开窍,复苏护脑。医生朋友透露,这次抗击疫情,此药,对山西中西药结合治疗新冠肺炎患者,立下功劳。药,是好药,也是贵药。即使本土药厂生产,一粒含犀牛角成份药丸(93年前生产),早几年前,已卖到四五千元。即便如此,在市面也难觅真迹。

我到药店,给母亲买了三颗含水牛角成份安宫丸,一颗四百六,价位不低,但我要买。母亲八十八了,真希望她多消费几年。给保姆买了牛黄清心丸,几年陪伴,已把她当家人。

给她们送回药时,保姆不在屋内。母亲一个人,空气闷闷的,坐在轮椅打盹。

我喊,“妈,惊蛰了,给你们买了凉药”。母亲抬头,像早有准备,“哎” 一声,应答干脆,空气漾开,脸上笑作一团。

随即,她又眼神黯淡,捶捶病腿,唉!妈八十八了,没用了。

我说,妈,你不老,你气色多好。你有用,你在,家就在。她听到表扬,竟如小孩一样,呵呵一笑。摸着我的头,还是姑娘好。我的话,她受用。

母亲不识字,拿起药丸左看右瞅。包装这样好,药贵了吧?雇人伺候要钱,没病没火的,你还花钱买凉药,钱是大风刮来的?

钱,是人一生的累,母亲也不例外。尽管她的子女都有固定工作,稳定收入。“钱,要花在刀刃上,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的话,总是这样响在耳边。

记得不,你小时候,一到惊蛰,嘴就烂得流黄水。那时,没钱买凉药,妈就做凉皮。你爱吃,一顿吃两碗。唉!妈再也给你做不动了,是真的没用了。说这时,母亲眼里有了泪光。我紧紧抱住白发稀稀,佝偻腰身的母亲,除感到岁月无情外,更感受到缱绻于心的母爱。

是啊!那时,母亲多年轻呀,动作麻利,说话麻利。做的凉皮,薄如白纸,透似蝉翼,圆圆的,大大的。惊蛰的质感,被凉皮撑得浑圆。瞬间,把我拽回惊蛰之时,母亲做凉皮的过去。

那时,一缕青烟,朴质温暖,有令我终身难忘的场面和细节,比如,村口那凉洼洼的井水,村外那片凉荫荫的柳林。

井水,柳林,被两条街牵手,成为一条路,共几百米,长成一个7字,像收割庄稼的镰刀。

路一头,是长寿街,伸向一个个柴门小院,有家里鸡飞狗跳,有邻居婆媳打闹,有匆匆忙活的身影,有琐碎温馨的关照。我家,就在这把刀终点。路再一折,是心地街。心地街半路有一高坡,坡上有一水井。水井,就像村庄的眼睛,一年四季,以甘甜之味,滋养整个村民的灵魂和生命。路的另一头,心地街尽头,潮湿低洼,一片柳树林,长成村庄风景,荡涤尘世喧嚣,守护井水安宁。春天,柳枝婆娑,柳笛在我们嘴里咿咿呀呀,吹散苦闷烦愁,唤醒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走出的决心。

柳林,风走过,雨淋过,雪也盖过,我终于走出,走远。

母亲也走出院门,来到乍暖还寒的树林里。惊蛰,树们还没来得及更衣。母亲掂着脚尖,在树上使劲掰扯,手勒出红印,胳膊划出白道,却没听到树枝们,“嘎嘣”一声,从母体脱离。母亲希望站着,可现实,老是让她弯腰。有时,必须蹲下,才能完成。

一截截短枯枝,一根根小木棍,树枝从岁月深处走出,又落满母亲双肩。这一场景,多次烙印我脑海:母亲背靠一棵树,长喘一口气,颠颠肩上枝,趔趄着,行走在水溢出的洼地,在我的惊呼中,她缓缓稳住身体。

日子,没让母亲投降,可每逢节日或重要节气,母亲却甘当它们奴隶。可能,对母亲来说,敷衍任何一个节日,都是她对儿女们最大的辜负!

惊蛰前一晚,母亲就开始做凉皮了。做凉皮,铺排,忙碌,隆重又啰嗦,不能一鼓作气,考验着母亲的耐心,毅力,还有技艺。面,要白面,水,需井水,而且,还需新挑回的水。惊蛰当日,母亲还要喂鸡,喂猪,缝连补缀,九口人饭食,仅靠两手,再能干的母亲,也实在来不及。

月亮醒了,银光千倾。月色下,母亲挑着水桶,踏月而行。

其实,家里水缸有水,还有半缸,是清晨二哥挑回的。难不成刚放过十几个小时的水,已经变味?母亲总是这样,无论干啥,也讲究极致,追求完美。就像我衣服仅右肘破洞,母亲却要连左肘处也缝上补丁一样。她说,这样对称,穿上好看。惊蛰,更是持了审慎态度。她觉得,只有挑回吸纳月华的水,做出的凉皮,才尽心,才能让肝火败下阵来。

井台湿,沾泥滑,母亲找准磨出的脚迹,站牢,俯下身,低下头。表达对井水的虔诚和敬畏。一条绳,长三米多,像一条伸向地心的生命线,一头握在母亲手中,另一头拴牢水桶,哧溜溜,沉入井下,再晃动绳索。“嗖嗖嗖”,汲起满满一桶。桶内井水似银,闪闪的,亮亮的,闪烁悦目光泽,装满母亲心梦。

两条街,7字路,月光清澈,井水幽幽,扁担悠悠。母亲,将凉凉的井水挑回,也挑回澄明,无私,还有源源不绝的母爱。

盆里舀面,井水揉团,光滑如瓷,上覆笼布,静放四十分钟。那时,没钟表,月转星移,是母亲确算时间的参照。

醒过的面团,再揉。面越来越白,越揉越光洁,就像一枚十五的圆月。然后,面团整块入水,水依然是井水,掬水月在手,风吹衣袖凉。目光,月光,水光相交,交汇着彼此对生命的关照。

母亲粉白的手腕,雪白的面团,绞在清凌凌的水中,哗啦啦响。如果是在江南,那郎朗月色,浅浅水声,柔柔动作,一定充满诗情画意。可,这是在北方,二月的惊蛰,天寒寒,水凄凄,触及一下,拔凉拔凉,浸满刺骨寒意。

月光淋在母亲身上,细雪一般,纷纷扬扬,嵌进她发丝,一晃一晃,射满她弯成弓的脊背。她终于以这样的弓式,将她七个儿女,射出,射远,射成她力所能及的样子。

入水的面团,终于在母亲加持下,沉不住气,渐渐萎缩,仿佛用旧的棉絮,浸了水的纸。淀粉,一层层,向四面散开,只留下面粉的精髓——面筋。盆里,面洗的水,应和着母亲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一闪一闪,成为一坨静静的光,

面水,沉淀三四个小时后,清自清,浊自浊。清者,清静明亮,能照见一个人的灵魂。并在鸡叫三遍中,迎来重塑。浊者,和入面筋,打饼吃。

一轮月,还来不及隐去。淼淼星河,繁星如米。我听见,院里静悄悄的。母亲拿细筛,把清面水过滤,“哗哗哗” ,面水如瀑,透过纱眼,抖动的白稠般,掀起,沉下。一下一下,撞击黎明前夜的边缘。

天露曙色。灶坑里的柴焰,舔着锅底,四处奔突,呈一簇绽放的花。燃后的尾气,哧溜哧溜,潜入烟囱,蹿上屋顶,渗入微紫细云,在晨曦中轻轻地飘。

水噗噗作响,平底盆放置沸水中,若船飘在水面。勺舀面水,摊入盆里。一勺一张皮,渗入草木清香的面皮,"噗嗤"鼓起,皮熟,浸凉水,揭下。一勺又一勺,一张又一张。时间的皮,硬是被母亲在送走夜的黑,迎接熹微的晨中,摊薄,摊圆,剥离。一股股面香味,在风中洇漫,一波又一波,落在睡梦中,淋在嘴角处,咋摸一下,啊!真香!

面皮,白。面皮,薄。面皮,凉。展开,像张纸,筒起,如书卷。既铺开又内敛,既筋道又柔软,既透亮又Q弹。它,简单,仅有面和水,但经时间揉搓,心魂渗入,柴火淬炼后,却又不简单。它,吸纳一切,呈现一切,还投射一切。有禅意还有明媚,有删繁就简后,坦荡荡的气韵。就像母亲,干净,利落,刚性,却又清新,隽永,温润。

凉皮切条,萝卜切丁,浇一勺蒜沫水,倒一点香醋汁,撒一把熟芝麻,银白、金黄、浆红,赏心悦目。凉脆韧,香酸辛,是母亲奉献给生命最美的成色。吃一口,干净清爽,再一口,凉意森森。肝火,在凉面前,乖乖举起双手。

往事深浅,生活悲欢,全盛在惊蛰这口凉里。咂摸这凉,有童年的影子,旧时光底色,和挥之不去的母亲气息。[1]

作者简介

史忠华。笔名绿雨如丝,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工作。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