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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峥嵘(王长英)

往事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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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峥嵘》中国当代作家王长英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往事峥嵘

狗日的新冠三年来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幽灵般在人间游荡徘徊,来无影去无踪,时不时伸出毒爪掐住你的咽喉,咬断你的神经,吮吸你的血液骨髓,咀嚼你肉身的同时两眼又盯准下一批目标……这一天本省公布的阳性人数,像蝙蝠煽动的翅膀揪扯着人心:每个人都从心里祈祷:老天爷呀,千万别传到俺这里来。

非常时期偏有非常事端:这一天,快手上传出一则消息:一个外省B市女人,不远千里奔赴本省J市中学与情人校长幽会,把新冠传给了校长,继而传遍了全校师生,感染人数陡然攀升,是之前本省公布阳性人数的X倍,引来网民潮水般切齿唾骂、愤怒;憎恨的火苗迅速传递燃烧:操她妈臊娘们,那儿找不到个野汉子,非要到J市来!可以想像它给本省高度戒备的各级政府带来的威慑、冲击简直如引爆的集束炸弹。你知道吗?我所在的石峪沟煤矿所在的县就归J市管辖,离J市也最近!

矿里骤然加大了防控力度:由三天一次核酸检测改为隔一天。后来干脆矿里新增两个检测点,一天一次;通知工人全部集中回矿生产,以避免下班回家感染风险。碰巧这时,我受未来女婿的邀请前往远在内蒙呼伦贝尔草原边上的一个山村“看家”;集中前已向矿里请了假。请假前一天做了核酸检测。

四天后,我乘机返往太原,看着机翼下崇山峻岭心却悬浮揪扯着:本省疫情吃紧,我可千万别被卡到半路上! 去看家是因二女儿的婚事。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愿不是胡扯!对我来说分明是最后通牒!一个山村的孩子怎么要嫁到接近北极圈漠河的农村呢?初中毕业就与她的同学们一道去了南方打工。哪想到,几年后她带回一个小伙子。他腮上透着高原红,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与妻子轮番劝说开道恫吓未起丝毫作用,她依然王八吃了秤砣般的铁心。那天,女婿亲自上门,请我到他老家看家,一幅木已成舟的样子。我窝着一肚的不情愿,经再三心理搏斗,最后还是选择退却:像被绑架一样乘飞机、坐汽车,四天后原路返回。眼瞅着窗外大片的草原,细线似的河流,一堆堆纸盒子的房子,心情像机翼下时聚时散的云。人生真是苦短呀,自己还没好好活几年,转眼二女儿却要远嫁天边!怎能让人放心?女儿吃下的秤砣却是压在了自己身上呀。八十多岁的父亲唉声叹气。我在煤矿上班,是家里经济收入来的主要来源,十多亩地,春种秋收,我与妻子、父亲一样忙碌,换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几年的疫情,生活搅了个乱。大女儿读大专,三年疫情来回跑;上初三的儿子线上教学,常放假。村里时不时核酸检测,村口设了安检岗,出入车辆要扫码;我最担心矿里停产,停一天就少挣一天:狗日的新冠,还让不让人活了?

飞机落地时的颠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窗外的房子朝后飞驰,慢慢减速滑向停机坪……

我的心悬着,孤自一人出机场,打的直奔长途汽车站。刚进候车室就被一戴带红袖章黑衣保安挡住:那边排队去!我以为是排队买票,一看长长的队伍是在扫行程码。有几个人被另一侧保安拦住:先做核酸再到旅店,明天一早如阴性才放行,阳性就到指定酒店隔离。我的核酸检测已经过期,赶紧朝车站洗手间走,以避开车站保安跟踪。 离开候车室,我想把机票扔掉,可又怕检查站怀疑我从疫区来被隔离。得赶快想办法回梁平!我在街道上两眼来回瞅出租车。出门我从未打过的,可今天为了早点回家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过来一辆车。司机摇下车窗听我说要到梁平就摇摇头说不跑长途。我问为什么?他说现在疫情紧,说不定走到半路就卡了。我的心提起来,两眼继续朝公路上瞅。不一会,又一辆停在我面前。我赶紧上车告他我要回梁平。司机怔一下放慢速度:咱说好啊,要是在路上卡住,车钱照样出啊!我赶紧下车,拐向另一条街。这儿出租车很少!我的心愈发揪紧。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辆绿底白腰的出租车开来,我赶紧摆手。汽车停下,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朝我摆摆头,我开门刚坐下,他对着手机说:又逮住一个……我一听,以为上了黑车,赶紧说停车!他却哈哈笑了:师傅,我是说又逮了一个贪官……你要去哪?他听我说要回梁平,很干脆地让我系好安全带!我问多少钱,他说了一个数,我答应了。司机很健谈,主动跟我聊。说他当兵时与一个梁平的人是战友。说话的当儿,左拐右绕地上了环城路。车上放着音乐,我紧张的心情略好些。不一会,车在高速路的入口处放慢速度缓缓行驶。前面有不少车,交警拦着检查什么,有的车在入口处右面掉头原路返回。

我的心提起来。司机头伸窗外表情也很紧张。交警上前要了司机驾照朝我摆手,要了身份证按在在一个盒式仪器上,提醒我打开手机行程码。我打开他看了一下要我拿出机票来。多亏我没扔掉。他问我要去哪?我说回梁平。司机趁机帮着说好话:车直接去梁平,不绕J市。警察说:掉头返回!梁平也封控了!我赶紧说离开梁平四天了家里有急事,省城又没亲戚……司机帮着说:他父亲病了打电话叫他回去,我本不想拉,可是遇上这急事,谁都有个同情心,卡他回去隔离,他又没多带钱。四天前核酸检查过不是阳性,也不是从疫区来……这时车后传来喇叭声,警察打断司机话:记住,千万别进J市!那儿封控两天了!

我知道高速回梁平经过J市路程要近三十多里,可现在只要放行哪里还顾及这些。好,好!我赶忙说谢谢!司机一踩油门驶过入口。我死里逃生般高兴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司机笑笑说人都有遇急的时候,上次我拉的那个人比你岁数还大,他弟弟给他传来视频,母亲瞪着两眼说不上话,他急得哇哇直哭……这狗日的新冠,真是害死了人!不过,有的地方防控真是做得过了头。有人进小区没刷码,被保安逮着靠在墙上,背了胳膊像押犯人!太过份了……要是遇上我,不知道干过几回架了!

经过近两小时的路程,我终于望着远处高高的渡槽了—它是梁平县北大门地标。渡槽在四十年前就修好,高架桥般地从远山飞架而来。公路两旁最高最大的两个桥墩便是两县分界线。终于回来了!尽管那儿离家还有三十里。 离渡槽不远,四五个警察横在公路上威严地指挥着驶向县城的车靠右停车,挨个检查。一个警察让我出示身份证与手机号,同样用一个袖珍式仪器记下后对我说:全县封控,要么,原路返回;要么,下车等候集中坐车到隔离点。我一听着了急,把我的行程告诉他,又掏出机票给他看,说我走时做过核酸不是阳性,从太原打车回来,离家还有三十多里路,让我过去吧!

警察态度坚决:这是县里统一规定。不返回省城就下车核酸检测等着隔离!

我还要说什么,警察说:快靠边,后面有车! 说完不理我了。

我对司机说,好吧,原路返回!

司机发愣地看着我,我朝他眨眨眼,他便掉头往回返。

车开到一个路口,我说朝右拐!车驶入一条土路。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司机说,从这里能绕过县城,再到我家。 没有十分钟,车驶到一个村口。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没想到,也有一个小木板房,旁边一道木棒横拦着:一个戴着红箍穿迷彩服的大个子朝车扫视。他登记了我的手机号身份证后死活不放行。他说好多从渡槽那边卡了的车,都想从这里绕过去!公安局要我登记手机号与身份证号,就是为了把关!

我一听,赶紧让司机掉车。心里暗想不远处的岔路也能绕过县城。我提示司机说:快了,快了!没想到拐过一个弯后,岔路口也拦着长铁棍,左右堆着大石头。车一停,走过两个人,胳膊上戴着红箍。大声询问:你到哪里去?我说我从太原回家,正要掏身份证时,他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对着我冷冷地一笑:别编假话了,赶紧返回渡槽!疫情期间逃避检查,关了你后悔也迟了!

啊,检查站相互间有联系!我只好再回到渡槽前。我多给司机二十,他硬塞给我:我没送到你家。多保重!再见!

下车后左右一看,驶向梁平的车在公路上排满两行,多数是大货车;另一行是客车、货车。拦下来的司机与乘客一脸茫然,都朝旁边的空地走去。那里有几个白色的塑料板制作的房子,一个戴红袖章的人指指旁边:快,先到那边做核酸!

做完核酸后,我走到另一边木板房,那里有穿警服带着红箍的管理员、穿防护服的人在忙碌着,听说话声音是女的。好多被拦下来的回梁平的人都在围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像是头儿的人询问:在这里等什么?等多长时间?他们在抱怨,眼下就到家了,好好的没有阳了隔离什么?隔离几天?费用谁出?还有的拧着眉埋怨:这不是逼人吗? 那个管理员姓陈,因为我听别人这么称呼他,耐心地解释:昨天中午十二点开始,凡进入梁平的车、人,一律检测隔离。这是县里的封控决定,我们只管执行。先到里面休息、喝水,等一会车来了,统一把你们拉到宾馆集中隔离。隔离几天,有人管;你们要理解国家政策,说甚也没用……

太阳已经下山,天刮起了冷风,呼呼地吹着脸,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心里非常着急。眼看快到家门口,却要隔离!我真有偷跑的念头!步行最多两个钟头就能到家。又一想万一被抓住就不只是隔离,说不定还要拘几天!我只好走进板房。这里有六七个人,有老有少不时有人出出进进,都显得很无奈;有的还骂着什么。其中一个汉子打手机要家里来人接,说要带上村委会、防疫站开具的证明;开车的人也要有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旁边一个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多的,拄着拐杖目光呆滞托着腮帮瞅着地面;老伴扶着他。打手机的中年男人先是蹲着,后又站起来,转个圈加大嗓门说:你快找个车来,天快黑了,在这里去哪找出租车?不来接咱爹妈就要被拉到酒店隔离,一天连吃带住四五百……我一听,心便又揪起来;隔离七天不就是近三千?!我哪有那么多的钱!

我赶紧拨通了妻子的手机,把我的情况告诉她要她快在村里找一辆车接我回家!

妻子一听说,我从哪儿找车?村里人都不准出门!何况还要恁多手续!干脆你自己走回来吧!出恁多钱不是要咱的命?!再说你好歹是矿里的人,不能给他们打个电话接你回去?不能太死相了!

这话提醒了我,立即打电话给徒弟小周,小周说赵师傅你还闷在鼓里呢!没人告你咱矿早封控了?维修车间的人都阳了,早被隔离到外县!赵师傅,矿上两千多人全关在三幢宿舍楼里,保安倒班把着门口,三顿饭都做不现成,头头们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哪有空去接你……再想别的办法吧!

我彻底无望了。心想我要不告假这会也一定隔离了。不过,即便在矿里隔离也比在这儿拉去隔离强:起码我不出那冤枉钱。可在这里空等,隔离车一会就开来,怎么躲?我极度不安。

冬天的天,说黑就黑。不一会,木板房旁边靠着的杨树桩上三米多高位置屁股相对亮起两盏碘钨灯,把周围照得通亮。显然这里早就是疫情检查站:有昼夜做核酸的、有夜间值班的警察、疾控中心的防控人员。

不一会,一辆宇通电动大巴在板房前空地停下,自动门打开从车上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来,分不清是男是女。他们用手提喇叭喊道:隔离的人快上车!

板房里的人在姓陈的催促下朝外走。他们都极不情愿,那个拄着拐杖的俩口子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在最后,嘴里还磨叨着什么。

我赶紧溜到房子后面坡下的灌木丛躲起来。不一会,听到那个姓陈的在喊:快上车,快点呀,开车啦……我一动不动,生怕他下来抓我。冷风呼呼地吹着,我的两脚已经冻得快木了,直到听到汽车马达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才试探着爬上坡。

我躲在板房后的阴影里,盘算怎么熬过今天夜里,是往家走还是再想别的办法。正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板房后小便。我和他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他大声问:谁?我应了一声。他洒完尿我也走到灯光下才看清是姓陈的!他看出是我,目光里透出愠怒:刚才喊你没听见?车来了,你上哪儿了?

我说:到下面解手了。

他冷笑了一下,这么巧,我看你是躲!能躲过去吗?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接是矿里管后勤的刘大贵。他问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赶紧说在渡槽这儿被卡住回不去了……

这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听发了怔,你、你咋这么说话……

大贵哈哈大笑。说,赵师傅,你误会了,要不是封控前你告了假,早就把你叫回来了!小周刚才给我打电话才知道你在这儿。矿里正想用你哩!别详细说了,现在我马上派人去接你,你等着啊! 啊啊!这下该轮着我说太好了!

大约半小时后,后勤司机小冯开着车来了。

姓陈的接过小冯开具的证明后先让保安对汽车里外进行消杀;让我加了他的微信,上车后让两个穿防护服的在车门缝贴好封条;对我说下车前先让厂里防疫员对启封全过程进行录像,用微信发给他才能下车;下车后立即隔离,啥时解除隔离,要由本人核酸检测结果而定。否则,追查下来责任由矿长负责!我一听心虽然紧拘拘的,可还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该咋咋吧,反正不出隔离钱了!

上车后,我给妻子打了电话。路上小冯告诉了我矿里封控的情况

矿上为了既能防止疫情传入又不影响生产,通知全体职工集中回矿。正当矿领导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暗自高兴时,不想一颗“炸弹”爆炸:采煤队一姓高的检出阳性!这是矿上检测到的第一例阳性!紧接着,第二天,与高在一起洗澡的另三个人也查出了阳性;矿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县疾控中心、公安局、防疫站迅速派人前来进行追踪筛查。更意外的是:与这三人有过密切接触的18人阳了;第三天,四十五人又阳了!(维修车间人员全在其中)疾控中心当即将这些阳性人员送达由地区统一指定的外县隔离点,尔后宣布全矿停产。二十多位保安、公安干警疾控人员,由老吴带队对煤矿以及大院里的洗煤厂、瓦斯发电厂几个单位2500多名职工紧急封控在A、B、C三幢楼里(AB楼各六层;C楼系二层小楼集中隔离女职工)。

在疾控中心监督下,矿里组织了四十多人成立紧急防护队:下分三个小组:后勤保障组(负责外出采购防控物资及蔬菜粮食、做饭)。现场保安组、消杀打药组。矿里的第一把手黄董事长正在外国,他平时很少在矿里露面;二把手姓董,半月前已经回山东老家;两人一致放话:疫情期间调动、安排、花钱的事全由老仝拍板!仝是本地人,一个笑眯眯脸色白净的瘦老头。他本该退休,姓黄看中他人缘广,能力强,有魄力,口杯好,硬是挽留他再干几年。这个姓很少见,工人老仝老仝地叫。后来才知道是工人二字的合体字。有人开玩笑说,煤矿是民企你可得为工人撑腰服好务,要不,对不起你的姓。他说,我就是个工人,姓只是姓,服务好不好跟姓没毬半根毛关系,跟良心才贴得粘,对住工人才能对住良心,对住良心才能对住工人。这话不假。矿里矿外都知道他实心替职工着想,又拿得起放得下。三十年前,在氮肥厂上班他在总务处负责。按理,管好厂里上灶职工伙食就行,可他每年总要为全厂职办两件实事:拉上煤到河北卖了,秋天换白菜,夏天换西瓜。当时,来回路上都有拦路的哥们,司机害怕。老仝说我押车!西瓜白菜拉回来按人头分,当时比市场价格便宜一毛多,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毛钱呀!有一次,半路上遇上拦路的哥们要卸西瓜,他从驾驶室出来说,好吧,你们等着!说完上了马槽。哥们等着他递西瓜,哪想到他飕地从什么地方抽出刀来扠着腰说:自己拿!哥们一看被吓跑……氧肥厂全员下岗后,他在哪年来到矿里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到矿上班他就在,后勤搞得比另几个国营煤矿好得多。

矿里封控首先面临的是两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原先三班倒的职工同时开饭,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伙房炊事员不足,锅、蒸笼等灶具不够用,该吃饭时,饭做不下;送饭又送不过。ABC三幢楼距离食堂平均二百米远;吃完早饭已快十点……时间推后快三个小时。楼里年轻人拍着窗户朝外喊:饿死了,干死了……还有人叫着:老仝老仝你快来,工人工人怕挨饿,早饭吃到半前晌,晚饭吃到后半夜。关在楼里快憋死,什么时候能出来……

仝矿长召集后勤组研究解决办法。刘大贵说现在迫在眉睫的是饭做不出来,缺大锅没灶台,灶火劲不大。老仝凭着他的关系四下里打听,硬是在屠宰厂借到了两口大锅。灶台没工匠砌垒,只能用钢材焊接,于是想到了维修车间……当大贵从小周那儿得知维修车间唯一没隔离的我被截在渡槽回不了家时,不禁喜出望外,激动之中便脱口叫出 “这太好了”的话。他俩都知道我是制作灶台的不二人选!

我下车后,刘大贵早已经让防疫员在等着,按照渡槽那里老陈的要求,我把手机递出车窗让防疫员录相。不想,接手机的竟然是老仝!他一听说录相发视频给老陈就说,尽扯鸡巴蛋!把手机塞回来噌噌几下撕了封条,开了门把我拉下来:笑着说,烧得纸多,惹得鬼多,别理他们!大救星,麻烦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快去吃饭!有紧要任务等着你哩!走了一截后又返回来,跟我要了老陈的手机打过去:我是石峪沟临时矿长,从渡槽接回来的人有急事,顾不着录相了,对!与防疫员无关,我负责隔离他,阳了把他关起来!说完挂了,扭头对我说,老赵,你放心好了!

刘大贵把我领到办公室二楼,一个三十五六脸色白净的人热情招呼我,给我倒水,接着给我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菜。煤矿这么大我不认识他。大贵说:他叫陈辉,原是井下运输队的,刚调到总务上来,给我当帮手,临时担任打药组组长,今晚上由他给你当下手做灶台。

吃完饭,陈辉要我休息一会,我说完成任务再休息!车间与伙房大概有不到五十米距离。陈辉与我去那儿,远远看见灯亮着,早有两个人在等着,电焊氧焊早准备现成。我从工具箱里拿卷尺要去伙房量尺寸。小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赵师傅,已经有了图,我的手机上也有。你看这份吧。我一瞅,画得挺标准。我问谁画的?他自谦地说是我画的;我又问锅的口径核实过了吗?他点点头:我核实了两遍哩! 一旁的另一个小伙子说,他是好脑子!

我开始下料,一看料已经整齐地放到一边。小陈告诉我同样的料下两份。

我发现他的脑子特好,哪儿该用角铁、铁皮,多大尺寸,不看单子只说数字。长短宽窄、铁皮弧度、灶堂的高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大约两个小时后,两个大灶台制作完毕,用小铁车推到了食堂,在灶堂里衬了钢砖。我担心留得锅径不合适(不能过高过低),几个人把借来好的锅抬到灶上一试,伙房做饭的大师傅说不高不低正合适!接着,陈辉又帮我计算好吹风机与通风管的接口,弄完后已经是夜里一点多。

刘大贵及时赶来,看完新做的灶台马上打电话告诉了老仝。老仝在电话里说,奖励老赵三百元!我说这要感谢小陈他们!图纸都提前画好了。大贵说老赵,你不记得赛电脑了吧?这时我才猛然想起,三年前厂里的元旦联欢会上职工们表演节目的事来。有一个人表演记忆,一副扑克洗乱分四组亮粘在黑板上,让表演者默记三分钟,然后用幕布遮住;表演者扭回身面向观众。幕布拉开;表演者一丝不差依次说出每组、每张朴克名称与排列次序!全场爆发雷鸣般掌声!消息传遍全矿。我几次想亲眼看看这位“赛电脑”,没想到竟然就是眼前的陈辉!

大贵眼里溢出得意之色:要不,怎么会调他给我当帮手?陈辉听了自谦地笑笑:这算啥本事,没用。以前看过记忆的书,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我问刘大贵,我明天干什么?

大贵朝陈辉摆摆头:就到陈辉的打药组吧!

打药组安排在在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一开门,屋里酣声四起,用条椅拼成的床上,人们都睡熟了。 陈辉打开手机上的手电,指着靠里的一张床:老赵快睡吧!核酸检测是在早饭前,全矿都要进行,误不了!你好好睡吧。

我问打药组都在这儿住?他点点头说,封控太突然,新地方床又不现成,这是临时拼凑的。 我说你也快休息吧!

陈辉说县疾控中心今晚新送来十多台充电式打药机,还没顾上拆箱。必须赶上明早打药。我说我也去吧,陈辉压低声音说,老赵,用不着!你太累了!

我和身躺下,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     二     第二天一早,我被屋外的喇叭惊醒。一看六点多了,屋里人都不在了。显然他们已经去打药了。出了屋,喇叭声听得很清晰。是在播放县疾控中心的防控条例,声音严肃,口气坚定……职工们请注意,和昨天一样,听到广播后,先打开手机看一看,红码者请自带行李到大门外广场统一坐车到隔离点;绿码的请排队下楼进行核酸检测;戴好口罩,保持两米距离。检测完不要停留,直接返回宿舍,希望大家积极配合……我立刻感到紧张的气氛在蔓延。

我打开手机一看自己是绿码,一阵欣喜;又一想,这只能说明昨天没阳。我朝检测点走,心想,但愿明天也是绿码!

冬天的六点钟,天还蒙蒙亮。我看到从AB宿舍楼里出来的人各自排成两行:一行稀稀拉拉拐过食堂朝着大门一侧的停车场走,这是红码队伍;另一行人很稠密,在楼前隔成两米距离,拐了好几个弯以减少长度,慢慢朝办公楼前的两个白色帐篷检测点走。有的人睡意朦胧打着哈欠,有的低声说话,有的打开手机朝前面张望。队伍两边等距离地站着穿防护服的防疫人员、穿弥彩服戴袖章的保安。检测人员几点就来了?他们真是辛苦呀!狗日的新冠,把人们的生活彻底搅乱了!

煤矿职工,工种不同,各干各的,熟人仅限于自己的班组;洗煤厂,瓦斯发电厂的职工也都混着隔离在宿舍楼里,宿舍基本打乱,相互认识的人不多;有的见面觉得熟却也叫不上名字。

我朝东面的C楼望去,那是一个小二楼,是洗煤厂后来新建的。看不到有人朝大门走;零散的人朝这边检测点走来。我想,红码人少一个算一个,躲过一次是一次!

再看这边的红码队伍断断续续很松散:有的肩上背着包,有的用手提着、夹着。表情惊恐、惶惑、不屑……有的朝这边的熟人打着招呼:操他妈,咱命不好!红啦!你是绿码,命大!多保重!俺先到宾馆报到了!

去吧,去吧!谁也说不定哪天就红了!到宾馆隔离比关楼里好受,起码不吃凉饭……

迟饭是好饭,方舱医院更舒服,那里床多一人一个单间,不过还没建起……

操他姥姥,咱咋就赶上了!

隔着口罩讲话,喷着白气,语句不太清晰。大多数人在低头看手机,偶尔抬头,目光游移迷离。

我在检测队列朝前移动,忽然后面传来师傅师傅的轻轻叫声,回头朝后看只见隔着两人后面的一低个子朝我摆手,由于戴口罩我一下没认出来;排在我身后的两人主动让那人走过来,我才看清是孙晓会。他是我在采煤队带过的一个徒弟,跟我不到一年,肯干、老实。老家在离矿上二十多里远的红土沟村。后来我调到维修车间,他也到了坑下运输队。我问他,昨晚你在哪住?他说是A楼六层,师傅你在几层?我说我昨天才回来,分在打药组,在办公室二楼。他啊了一声:你跟俺师傅分一个组?我一怔:你说的是陈辉?他点点头。然后低声说,俺大伯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俺叔病得厉害。我想回去看看,你能跟俺相跟着告个假吗?我的心一沉,这孩从小死了爹,娘后嫁到外县带走了妹妹;叔叔未成家,靠给人当工匠一直供养他念书。他煤校毕业先是跟着表哥开吊车,后来还是叔叔托人给他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他把叔当亲爹。最近叔叔生了病,却拖着不肯到医院;这次矿里集中上班,他本不想来,可叔叔哄他只是受凉感冒出出汗就好了,快去上班吧,你是矿里的人,要听话……没想到昨天,大伯给他打来电话说叔叔想见他。他一听心就悬起来,叔叔从未主动要他回家,他的病一定是加重了!

检测完,我与小孙一起朝办公楼走去。突然看到一高一胖两人对着保安说:你这是啥态度?当个保安就这么凶? 保安说:没听广播?检测完赶紧回楼里!

胖子说,俺俩有事找老仝!你当个保安牛比个屁!

你这是啥话,俺咋牛比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旁的人们在劝说。

我与小孙对视一眼低声说,咱们略等等。

另一位保安看着我俩提醒道:大家自觉,检测完就回楼里;我指指办公楼:我是打药组的,俺俩也找老仝。 我与小孙上楼碰到了刘大贵。他看了我俩一眼问:有事?我便把情况说了。大贵说, 这事怕不行。老仝昨天安排隔离点住宿没回来。老乔管防控,他在那个屋。说着指给我俩。

刚到二楼就见刚才那两人从屋里出来,高个子恼悻悻地边走边低声骂:操他姥姥,没有半点人性……瘦子在一旁劝着。

我与小孙一进去就见一个大个子坐在办公桌后,想必他就是老乔了。小孙把情况告诉他。老乔说现在防控形势这么紧,不是不讲人性,而是有严格规定,不能执法犯法!不用说是叔叔,就是见亲爹娘也不能出去! 我说,他自小没了爹,娘嫁人;叔叔就是他亲爹。

不行!要是绿码人都可以自由回家还封控个甚?况且还有无症状感染者呢!

我与小孙只好返下楼。他眼里浸着泪说,谢谢师傅,俺回楼里了!

我的心里沉沉的,想到三年前的武汉疫情来,多少生死离别呀!哪想到会突然来到身边!狗日的新冠,甚时才能灭光死绝?!

想到昨晚大贵安排我到打药组,便朝那边走。远远看到食堂外面新搭起了帆布篷。一股浓浓的柴火烟味飘过来。蓦然想到昨晚制作的灶台有没有不合适地方就拐过去。进去一看,几个人朝灶堂添劈材,红红的火舌舐舔着锅底,出风口吐出半尺高火焰。我吃惊地问为啥烧木头?其中一人看着火堂说:这比炭火、气火来得快!

灶台另一侧,架起一排木板当案板,上头摞着涮好的白菜,几个大师傅戴着围腰、胶皮手套握刀飞快地切,交错的声音像敲鼓。切好后就推入一边的筐子。锅上坐着一人高的蒸笼,冒着热气。他们最先做完核酸马上开始干活。用油壶朝锅底倒油,撒了大葱、辣椒、花椒,香味混着热气倾刻蹿起,白菜倒进去,随即拿起木柄锅铲插底搅动……我赶紧退出来,看到与布篷紧挨着的食堂同样是一片忙碌。

打药组机器统一存放在维修车间。有七八个人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人在里面忙着。有的兑药、有的灌水,有的背着打药机朝外走。其中一人问我:老赵,休息好了吧?听声音我才认出是陈辉。名字写在前胸后背。他说大贵说你在村里干过果园活,知道打药机……边说边递给我一身防护服写好名字让我穿上。指着一旁放着的机器说,你看,这是昨天坏的,看看能不能给咱修好,咱院里所有的公共场所都要打药消毒,包括三幢宿舍楼。每次开饭前必须全部打完。咱组共有十六个人,打一遍要将近两个半小时,每天要打两回。说完就背着机器快步出去。 打药组的人不停来灌药,我换了一个大桶子,调好的药增多,换药时间缩短,速度明显加快。这过程中,我抽空修好了两台汽动式打药机,可中途还有坏了的,我便及时修理……有时打药的人顾不过,我就与他们一起去打。 我发现陈辉脑子就是好,说话干脆利落,记忆力强、会算帐、懂筹划。打药地点、远近、消毒面积都存在他心里。派谁打,多少人,先打哪,后打哪一清二楚。宿舍楼打药要分层,需要多少时间,都了然在胸。陈辉指挥干练果断,出出进进,像是在战场,我能听到队员们的喘气声、打药机发动机的嗡嗡声……浓烈的药味呛着鼻孔,我开始打喷嚏,抽空到外面摘掉口罩换换气。

鉴于前几天送不过饭的情况,矿里临时决定,打药组的人临时支援送饭组。陈辉每天负责核实隔离人数,因为送饭份数要落实到楼里的具体层数。陈辉特意嘱咐打药组:都要戴严口罩,记住送饭楼层。刘大贵安排陈辉为送饭组副组长。送饭组组长姓宋,瘦高个子;有了支援,他很兴奋,让陈辉做具体安排。作为送饭组的一员,我又一次见识了陈辉的组织能力。送饭开始前,人们集中到食堂布篷前。陈辉说,矿里决定,打药组平均分配到四个送饭小组里。要按时完成送饭任务,必须提高效率!原先四个小组送饭任务不变,只对送饭楼层的次序进行统一调整,改变以前都先从低层往高层送的办法。具体这样安排:第一小组从A楼六层倒着送到四楼;第二小组从A楼一层往三楼送。B楼送饭的第三、四小组与A楼一、二小组次序一样。目的是为了避免出现以前饭凉的总是在高层。大家记住,送午饭时,一、二小组与三、四小组所送楼层互换!这样是为了各小组体力付出公平。最后一点,送饭时装好饭朝楼里走时,除司机外,其他人不坐车;提着饭进楼,路不空行,加快速度。第五小组给C楼送饭任务不大,没增加人员;一、二楼同时送。送完后,人员分两半分别支援A、B楼。下面由宋组长宣布各小组人员名单,大家听好……

宣布完毕,食堂、布篷前立刻忙碌起来。我第一次参与并见识了这样的场景:

食堂大师傅们的灶台前案板上面摆好了一摞摞的一次性塑料饭盒、塑料袋,有的往里装馒头,有的用勺盛菜,摆成一摞摞、一份份。盛好的饭菜不停地递给不同送饭组,再提到工具车,面包车上,开着车到一百五十多米远的ABC楼前。送饭队人员从车里提出饭往楼里送。汽车也仅限于工具车与面的(均为送饭者自己的车)。锅里的菜在不知不觉中减少。马达声、招呼声、勺子磕击锅沿的碰击声混和着。汽车穿梭,楼里走廊楼梯人流涌动……上下楼梯按交通规则一样靠右。口罩吹出的白气,饭菜冒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饭送到各层就大声喊:几号几号开饭了!出来接饭?……其实每个楼层的人数已经由陈辉提前核实清楚,写好单子交给各送饭小组组长…… 等全部送完早饭,是上午九点半!午饭、晚饭也比昨天提早一小时。

晚上陈辉对我说,老赵,咱老仝可满意哩!一是你做的灶台顶了大事!二是打药组支援。食堂的人说,以后只有送不到,不存在做不出的情况了。不过,尽管有补助,打药组的人干的是两份工作,也得保存体力呀。

果不其然,两天后,送饭队有三人阳了,还有一人是开车的。开饭时间推迟,楼里便有人吵着说,送饭、打药挣补助却让我们吃凉饭,把我们当猪喂了!陈辉向老仝提出无人到的场所可不再打药,省下人力体力可保证送饭速度,老吴却不同意两人各执其辞。

老仝说,甚球规定,活人还要尿憋死。防控防控,是防止人被传染,没人地方打个毩药!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 老乔说,打药是县里统一规定,不打药能切断传染源?病毒能看得见?

后来陈辉告诉大家:每天打药组轮流一半人参加送饭。根据体力自愿加入,报名登记,送一次轮一回或送一天轮一回由我掌握。工由我记,补助照发!

每天晚上,陈辉总是最后一个睡觉,有时候不知道他啥时才回来睡。早晨起得最早,先要到总务处把县防控中心提供的隔离人员名单一一记到手机micrlslrf Excel表格上,对号入座落实到哪幢楼哪层哪个宿舍,写成单子送到宋组长手里。我暗暗佩服小陈既动脑子又这么卖力,着实少见呀。

(未完待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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