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艳的荞麦花(马进思)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娇艳的荞麦花是中国当代作家马进思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娇艳的荞麦花
那天吃荞面油圈是在车站的小摊上。一塑料袋十个的荞面油圈,很是整齐的码在一辆平放在三轮车厢的案板上。在三轮车的旁边,支着一张方桌,在桌旁的铁架上,搁着崭新的煤汽灶上,浅蓝色火苗的舔烧中,一锅金黄的胡麻油翻滚着。一个黑裤白衫,头上缠着一条粉色纱巾的年青女人,手脚麻利的把方桌上的面团搓成圆圈,轻轻的放进油锅里。急促跳跃的油花很快淹没了它,随着咝咝声音,散发出缕缕的油香。很快,油圈变成了光泽闪亮的酱红色,女人熟练的用筷子捞出来,搁在桌上的一盘子里,够十个了,就用塑料袋再装起来,码好!
荞面油圈,这是很多西北人都爱吃的一种美食。通常的做法就是先将荞面搁盆里,用开水冲烫拌匀后,连同面盆放置于80℃的水锅中,过十多分钟后,再取出晾凉至20℃左右,然后搀进黑面粉少许,再加入一些发酵的面,用手蘸油做成一个二两左右,中间留有小孔的圆饼,放入油锅煎炸而成。
看上去这生意不错,总有三三两两的人来,买上一袋迫不急待的打开,取出一个油圈咬上一口,并不急于下咽,而是含在嘴里用舌头搅动,像是在检验是不是自己记忆的味道。在慢慢回味中点点头,才大口的吃起来,并不时向那个年青女人啧啧夸奖几句。年青女人忙的也顾不上搭话,只是抬头笑笑,算是答复。然后抓起围裙擦擦额前渗出的细微汗珠,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儿。
看得我也馋了。见车还没有来,就上前买了一袋荞面油圈,蹲在旁边不远的台阶上。拿出一个咬了口,酥软并不油腻,给味蕾最直接的感受是,香甜可口。
做油圈的荞面,来自荞麦。至于啥叫荞麦,自己还真查过。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荞麦之茎弱而翘然,易长易收,磨面如麦,故曰荞曰 ,而与麦同名也。”并说:“荞麦南北皆有。立秋前后下种,八、九月收刈,性最畏霜。苗高一、二尺,赤茎绿叶,如乌树叶。开小白花,繁密粲粲然。结实累累如羊蹄,实有三棱,老则乌黑色。”
其实关于荞麦,小时侯听过很多关于它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版本说:古时侯有老两口和一个叫寒露的傻儿子,虽然都比较勤劳,但日子始终过的清贫。老两口一直盘算着怎么给傻儿子娶一个聪明点的姑娘做媳妇,这样他们走了才能放心。
经过打听,知道山后有个叫荞麦的姑娘聪明伶俐。这当妈的就想先去试一试。她扯了几尺布,假装找人做衣裳。就来到了姑娘家。她见这荞麦姑娘长得像朵花似的,心里特别高兴。就说:“姑娘啊,山前的人都说你心灵手巧,我已老眼昏花,麻烦你拿这几尺布,给俺儿子做件衣裳。”荞麦心底特别善良,接过布说:“您老要不嫌弃我的针线活儿,俺就帮你这个忙。可不知你要做件啥衣裳?”她就说:“我家穷,想着用这几尺布做一件长衫,做一件短衫,再做一件床单。”荞麦有些为难的想了一会儿说:“好吧!”
过了几天,这老太太去了姑娘家,荞麦递给她一件长衫,针线细密,衫子做得很好。但她却装作不高兴地说:“姑娘,我叫你做三件,怎么只做一件啊?”只见荞麦姑娘把那衣裳抖开,架在身上说:“你看,这不是长衫吗?”然后又把长衫的底边折起说:“这是短衫。”说罢又把那件衣裳铺在床上说:“这就是床单”。
老太太笑了,回家后,就备了一份聘礼,荞麦家答应收下了。这年冬天,荞麦和傻儿子寒露成了亲。前后没过一年,两位老人先后去世了。在荞麦的操持下,小两口日子过得也很美满。
村子里有一秀才,看上了漂亮的荞麦,有天他见到有点儿傻的寒露,就让他给荞麦捎一个礼包。回家后,寒露把秀才的礼包给了荞麦,荞麦抖开礼包,只见一朵花,一棵葱,一个南瓜。荞麦看罢,满脸羞红。明白这是讥笑她“聪明伶俐一枝花,竟然配个大憨瓜。”荞麦越想越生气,不觉心竟得了个气结胸的病。后来病一天比一天重,不到半年就死去了。
荞麦死后,寒露特别想念妻子。时常到她的坟地上哭一场。后来在他落泪的地方长出了一棵红杆绿叶的草。慢慢地杆粗了,叶大了,还开出了白花,结出了三棱的黑色果实,寒露就把它叫荞麦。并采下来撒在地里,结果成出了一大片。就在这年荞麦熟的时候,相思成疾的寒露也死了。以后人们发现这荞麦也怪,总在寒露节前熟。人们都说,这是荞麦和寒露夫妻情重的缘故。
也许这是善良的人们表达自己美好爱情的一种愿望。但无论怎样,这种故事,传播的很广。
其实关于荞麦,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让我记忆更深刻。说有一老人,省吃俭用的供养自己的儿子念书。后来儿子中了举人,再也没有回家,差不多跟父母断了关系。后来出差路过老家,他也想回家看看。在离家不远的荞麦地里,看见一老人锄草。他就在地边上大声的喊“老头儿,老头儿,这红杆杆绿叶叶是啥东西。”老人觉得声音有些熟,直起身子,见是一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一愣。再细一瞧,嘴都差点儿气歪了。这不正是中了举人再没回来的儿子吗?老人顺手抄起捆草的绳子,就向这忤逆儿子抡去。儿子身上吃痛,慌乱下马,正要训斥,再一看是自己的老爹,就大声地求饶“爹啊,别打了,别打了,荞麦地里打死人哩!”故事戛然而止,似乎再也没有下文,但这个故事时常会从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
另外还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是:离开狗屎不种荞麦。至于说什么理由,谁也不知道,祖祖辈辈传下来都这么做。不过据说现在,随着肥料的使用,人们种荞麦时,再也不用狗屎了。结果这句话又传成:离开狗屎还不种荞麦了?好像有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的意思。
在我坐的台阶的旁边,闲坐的两位老汉支张小桌,在下棋。两老汉都是黑衣青褂,胡须花白,只是一胖一瘦。看样子他们下棋很随意,一边走棋,一边聊天。似乎在意的不是谁在棋上的赢输,而是相互的聊天。一位长像削瘦的老人还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看那个炸油圈的年青女人,脸上呈现出一种欣慰的表情。我忽然发现,他们俩的长相很像。
渐渐地,从两个老人的聊天里,我听出来了,他是那年青女人的父亲。而且从两个老人的对话中,也听出了一个关于他女儿的故事。
原来他家在大山里,那里缺水,但不缺地。山地最适合种的是荞麦。每年秋收后,他就把荞麦贩进城里。他听城里人说:荞麦能降血脂,降血压,甚至荞麦皮的枕芯还能清脑活血,有助睡眠。这些他都不知道,他知道的就是自己贩荞麦的生意一直比较好!后因人手不足,就时常带上自己没考上学的女儿。
那时的女儿年青漂亮,高挑秀气。真像山梁上开的艳丽的荞麦花一样,人见人爱。来说亲的人,多的差点踏破了门槛。可女儿谁都看不上,后来才知道,女儿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看上了后山梁上王瘸子家念书的二小子。
那是一家什么样的人家啊!王瘸子常年在乡里的集市上给人修配个钥匙,补个鞋,换个拉链什么的,根本挣不了几个钱。家里的几亩地,全靠他眼神不怎么好的老婆子和几个娃娃。好在王瘸子几个念书的娃娃都争气,竟先后都考上了学。正因为这样,原本不富的家,就变得更穷了。每年快到开学时,王瘸子就山前山后,近村四邻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钱。那时周围的人谁见了一提王瘸子,嘴边的话题是:这王瘸子借的钱,今年还上,怕难了。
当时他家的情况还比较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零花钱什么的,从来没有缺过。可不知从什么时间起,女儿不时的向自己要钱,有时还背着自己向她妈要钱,还让她妈别告诉父亲。有时做生意的找的一些零钱,她也不给父亲交了。刚开始,他认为女儿大了,可能是给自己买东西了。可时间一长,他发现她要了那么多钱,给她自己也没买什么东西。后来还是她妈心细,说村里有人发现女儿把钱都给了王瘸子上大学的二小子。把他气得够呛,劝过女儿,骂过女儿,有天还生气的抡了女儿一巴掌。可女儿像铁了心似的,比父亲还犟,越拦着,她越偷着给。真的是女大不由父啊!那就随她吧,只要她高兴。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再不好,也怨不着我们老两口了。以后享福受罪那就是她的事了。
好在王瘸子的二小子不仅书念的好,除去家里穷,人品长相都不错。更主要的是他对女孩也不错。做父亲的能看出来,只要是自己和老婆子说起王瘸子二儿子的名,女儿就会立即支起耳朵听着。而且每年寒暑假放学时,女儿总会找个借口去王瘸子家待会儿。而一回到家里,就会从脸上往外溢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兴,那时家里有什么活儿,女儿都抢着干,跟平时像换了个人似的,也特别听话。
过了两年,王瘸子的二小子毕业了,分在了镇中学。这时段女儿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有天晚上说去看电影还没回家。做父亲的怕两个娃娃没结婚让人说闲话。就拉下脸,催着让王瘸子家来提亲。虽说那小子也有了工资,可王瘸子家没有什么家底儿,还欠着一屁股帐。自己不仅没要到一分钱的彩礼,还给了很多陪嫁。谁让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呢?
婚后他们日子过的还是紧巴点儿。因为女婿还得从工资里省出一份钱来,供养他最小的弟弟上学。不过好在这两个娃娃都是过日子的人,虽然生活不宽裕,但女婿心疼女儿,女儿更心疼女婿。看到女儿时常高高兴兴地挎着女婿回家,自己也觉得这门亲事结对了。
可谁知没多多长时间,王瘸子和他那眼神不好的婆姨,竟一个瘫了,一个病了。把两个娃娃拖累得都不像人样了,才撒手归去。这不仅让两个娃娃欠了一屁股帐,还要替他们供养上大学的小弟弟。
要说这两个娃娃遇上的事,做父亲的这辈子都没碰到过。他看着心疼,不时的偷着给女儿塞点儿钱,谁知女儿竟把钱全给了女婿。
家里摊上这么大的事,可两个娃娃在父亲面前从没埋怨过,也从不伸手向他借钱。碰上逢年过节的,还总给父母买点儿东西。这让父亲觉得给他们做点什么好,既能帮着点他们,还不能让女儿女婿看出来。
他和老婆子一商量,就卖了家里的东西,在镇里离车站近的地方买了房。一是这里做生意的机会比较多,二是还能常见到女儿。他见这几年种荞麦的少了,但喜欢吃荞面的人越来越多了。特别是听一个老中医说,荞麦的谷蛋白含量很低,并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是大米的10倍。他就动了心思,买了三轮车什么的,跟女儿商量着卖荞麦油圈,如果生意好了,还可以捎带着卖其它什么的。女婿也特别同意,说怕他上班了,女儿一个人待在家里闷的慌。老人说着,竟伸手捊了自己下巴上几根不长的胡子,看来是下了很大决心。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荞麦能炼五脏滓秽。就是人们常 说的,若有肠胃积食者,吃荞麦面就能消去。看来荞面真的是好东西。
王祯在《农书》也提到荞麦∶ 磨而为面,作煎饼,配蒜食。或作汤饼,谓之河漏,以供常食,滑细如粉,亚于麦面。南方亦种,但作粉饵食,乃农家居冬谷也。现在来看,荞麦面不仅能做成油圈。更能做成煎饼、汤饼、凉粉之类。还有西北人最爱吃的搅团或饸烙,只是在这几年来,荞面油圈,常能勾起自己胃中的那种馋虫。
老汉给女儿出了主意,就先试着在车站旁临时搭了个摊点卖荞麦油圈,没想到几天下来,生意还挺火的,有时人多时,还得排队。虽然老汉给女儿帮不上什么忙,他也就是在附近处坐着待会儿,或让女儿指使着拿个什么东西。但当老汉看到女儿光鲜的脸和偶尔传来清脆的笑声,老汉也笑了,笑时,竟还从他眼眶里的滚出了几颗眼泪。这让我想起了小时侯烧荞麦杆时,冒出的浓烟往往呛的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但自己心里高兴。因为那时我一直在想,古代烽火台上的狼烟,应该烧的荞麦杆,而不是狼粪。那里还会有那么多的狼粪呢!
正想着,车来了,我向车走去。回头看了眼那个忙碌的年青女人,眼前竟闪现出山坡上那一片一片的粉白荞麦花,开的那样娇艳,那样芳香!不自觉的吟出了不知谁写的诗句“晓日晴明陂更阔,风吹荞麦蜜花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