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坝(马进思)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土坝是中国当代作家马进思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土坝
在沟壑的中间,把土以梯形的样子堆集起来,层层的夯实砸平,筑堤而起,就成了土坝。它一面拦截从周围千沟万壑流淌出来的山洪或泉水,另一面平整的坝堤成了人们行走的截路。它避免了沟壑两边的人家如果想去另一边,就得顺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手脚并用,绕下爬上的费大半天的劲儿,才能走过去。这还是在天气好的时侯。若是遇上下雨下雪,只好作罢。毕竟连接沟壑中间的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路,而是人们顺着沟壑两边稍平缓的地儿,走的时间一长,踩出来的。之后随着两边的人对这条道的又挖又垫,也就成了路。 而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这样的路也是连接万千。它不仅仅连结起沟畔一个一个的村庄,更连接着田地和远方。
土坝的建成,的确方便了许多。只要顺着平整坝堤走过去,就会很轻松地到达另一边。这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它也起着桥梁的作用。若是你站在坝堤上,向拦截的方向看去,水面平静而宽阔,虽然水上没有苇草木船,微波也是轻涌。土坝里波浪的大小,完全取决于风。风大时,它会波涛汹涌;风小时,只是涟漪轻涌。若是在阳光或月光下,总会泛起一片银白的波光,亮得晃眼。
土坝不是随便建的,它一般会建在沟壑口上,那里地势相对宽阔,使得拦截的水,以宽阔去平缓它的勇猛,特别是夏秋时节的山洪。要知道没有树木的拦阻,沟壑周围的黄土说会随着暴雨倾泻而下,显得狂怒暴躁。如果这时没有宽阔进行分散和缓和,它足以毁坏坝堤。使费了很大劲儿修建起来的土坝,功亏一篑。
在山洪不断的教训中,修建土坝的人在坝堤的侧面往往会用石头修建一条涵洞,再延伸着挖一条水渠,通向另一条沟壑,使得土坝的水超过涵洞的高度时,自行流出,径自远去。若有暴雨时,往往会起到泄洪的作用。否则山洪大时,如果来不及分流,土坝坍塌和毁坏就不可避免。留给人们的就是再次的补修和重建,或是放弃。
但奇怪的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土坝的正面在建成后,虽也有过险像环生的时候,可从没决堤过。
土坝修建的准确年代已经忘了。但细一想,应该是上世纪的1976年之后,1977年之前建的。这是从一件事上推算出来的,因为有一个场景印象特别深。是在土坝旁边土墙围城的校园内,在几间缺窗户少玻璃的教室里,破旧的桌椅被清理一空。在水泥砌的黑板上方,悬挂着一代伟人的遗像。人们的臂上都缠着黑纱,一张张沧桑茫然的脸上,老泪纵横。个子不高的小学校长正拿着一份报纸,沉痛念着悼词。过一会儿,村里的书记走进来接过报纸接着念。小学校长又去了另一间教室里念。等过了一会儿,又换回来,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后来大人提醒才知道,书记有很多字不认识,要等校长念着跳过字,他又接着念,碰上了生字再交换。这一切信息都是他通过旁边的人传递的。掩饰的方法,主要是不停地咳嗽。我们几个无知的小孩儿,看见大人哭,自己也跟着哭。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悲痛不已的人群或站或蹲,一个个看上去表情有些木讷。在教室的最后边墙角,则堆放着用毛竹扎的几把扫帚。叶子干了,绿意犹存。
土坝修建的过程,也有些印象。除去招展的红旗外,就是看见很多的青年老年,或男或女,从旁边的山崖下不停地挥锨给架子车装填着红泥土,推跑得飞快,到了土堤上时,把握着车檐使劲一送,架子车上的泥土全倒了出去。若还有剩下的,有人不是用铁锨把泥土铲下来,就是推车人把车子撑着立起来,只要用脚在架子车的底板上踹两下,泥土就全掉下来。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则急忙用铁锨把泥土铲平,看着几个年青人分头拽着绳子,在整齐的吆喝声中,把石夯抬起来,一下一下把泥土砸得结实。这时的每个人似乎都穿着破旧的衣衫,每个人都汗流浃背。而在不远地方,一辆红色的履带拖拉机反复地铲平高低不平的地方,另一辆红色履带的拖拉机来回反复地碾压。而在不远处的平地上,则堆放着几个绿色头像的靶标,旁边则有几把枪像塔形的架在一起。有的叫半自动步枪,有的像画像中雷锋胸前挂的冲锋枪。我们几个小孩看得眼馋,真想上前摸摸。可长得凶神恶煞的村支书背着手站在那里,谁也不敢近前。
这时蓝天下朵朵飘散的白云,周围斑斓多彩的山头,堤坝上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在印象里永远刻下了火热而宏大的场景。
土坝最终是啥时建成的,也完全想不起来。留有印象的是土坝里的水清澈透亮,虽然没有鱼,但有青蛙和一片一片的或连成一条线的小蝌蚪,我们几个小孩时常用小瓶装进蝌蚪,玩得忘了时间。有时也会躲在在靠近土坝较平坦的一个湾区,那里水浅浅的,下去以后温温的水仅仅超过膝盖。几个伙伴往往相互踢着或泼着水玩,有时在用手撩起的水珠中,大声地喊着鸡鸡蛋,麻雀蛋,无忧的笑声传得很远。也会光着屁股趴在水里,相互用脚拍打着水。有时还两个人背对着趴下,然后用脚拍打水,看谁最后认输。而一件褂子,一条破旧的裤子在这之前全扔在了水坝旁边的草地上。
玩耍的时间过得最快,有时水渐渐凉了也不觉得。直到听到大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才慌张穿上衣服,提着没捡满牛粪的筐子或没割满草的背篓,慌乱地向家跑去。
此时土坝堤下,不是喝水的牛羊,就是下地回家扛着锄头洗脚的老人。土坝的水,也显得清亮干净,除去波光粼粼外,看不到任何的急促和慌乱,只有平静和坦然。
在有雨的日子,特别是有连续暴雨时,就看见很多大人握着铁锨,紧张地注视着堤坝。如果看到哪儿有漩涡,就跑向那里,把装着麦秸和泥土的麻袋填向那里,并相互喊叫着不停地把早堆在岸堤的石头也抛向那里。有时,他们也会把门板或架子车直接推向那里。这时每个人都神色紧张,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那是希望雨能早点停下来。可是雨没停下,风却起了。狂风暴雨,风助雨势,雨借风势。天地若在浑沌之间,大人的脸上表现出恐惧的神情。
可谁都没有想到,也就是在瞬间,天空露出了几条白缝,并迅速地扩大,接着显出蓝色,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扩大。
天要晴了,大人笑了。这时的云很快被分割成一团儿一团儿,雨也停了,四周的山和村舍一下子清晰起来。在突然出现的一片阳光里,山显得清秀恬静,树显得透亮葱郁。
这时除去堤坝侧旁涵洞的水还在不停地流淌外,土坝里原本汹涌的波涛像被驯服的野兽一样,变得温顺起来。这时的水里,不仅有从山上冲下来的柴草树枝,偶尔也有山鸡或野兔。堤坝上的男人仍在紧张地察看着堤坝。但这时却多了很多女人和孩子,她们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提着筐子,有的手里还拿着长短不一的铁叉。她们好像跟听到口令似地,一个个挽着裤腿走进堤坝,用叉挑起水里的杂物,或用背篓筐子捞起水里的杂物,每一家都很自觉地在堤坝上各自堆成一堆。这时她们的背篓和筐子其实起着跟捞勺类似的作用。她们抱着背篓或篮子,口朝前,逆水而行,杂物都进了背篓篮子,等杂物满了,一提空,水都流走了,留下了杂物,倒在堤坝上。
她们把干这活儿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捞浪杂。意思是把水里的杂物捞出来。放在岸边晒干了,再拉回家里,是烧炕或做饭的好燃料。随着岸边杂物的稀少,她们开始向土坝里的深处走去。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野兔或山鸡,都会激起他们的争抢,直到落到了谁的手里,大家这才罢休。在大家都忙乎的时候,不知谁喊叫了一声跑,很多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狗追狼撵似地,稀里糊涂什么也不顾地向岸边奔逃。有的甚至跑时心里一慌摔倒在水里,还呛了几口泥水,那也挣扎着站起来跟着跑。很快地,女人小孩儿都很狼狈地跑上了岸。水里还漂着丢下的背篓、筐子和木叉。等静下来相互打听,才知道有一女人挥叉挑一捆柴草时,竞挑起了一条一米多长的黑蛇,吓得她扔了叉就跑。一听说是蛇,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平安无事而庆幸。这时原本热闹一片的土坝,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只有波浪还在涌动,稀稀拉拉地飘浮着背篓、篮子或木叉。这些都成了堤坝上男人的活儿。他们差不多都知道,哪些东西归属谁家。女人和孩子,则打闹说笑着各自回家去了,不大一会儿,村子的上空,是一缕一缕的炊烟,飘起或散开。
土坝的水,在天晴的时候,像是镶嵌在沟里的一块玉,洁净光亮。有时不知谁家的几只鸭子或鹅悠闲地凫游,更是增添了一些田园的韵味。唯独少了芦苇,水草和鱼。在或凸或陷的沟壑边上,几棵歪歪扭扭的榆树静静地守侯着,稍远的地方,就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在山丘边上,是一团一团的云朵轻轻地飘来又散去;同时飘来的还有不远处山坡上牧羊人那嘶哑而粗犷的歌声。土坝旁边的水渠,这时也汨汨流淌着清激的流水,被引向水渠边上谁家的菜园,有时也会引向麦地或玉米地,或是苜蓿和高粱地。只要是土坝水浇过的田地,无论种啥,都比山坡上种的长势好,就是颜色,也是显深,也显浓。这时也有几个小孩儿在水渠边无忧无虑泼水玩,有的甚至脚试着伸进水渠,发现流水没到膝盖,就来回在渠里走。而不远处的大人,总是拄着铁锨把儿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嘴里叼着烟卷,不时冒出一团浓浓的青烟,轻轻飘散,飘淡。
土坝的水,有多少牛羊在喝,有多少人在洗在喝,有多少人浇地,都没想过。但后来人们发现土坝的水越来越少。
也不知从哪年开始,人们都在土坝边的山坡上使劲地开荒,只要是能搁下犁的地方,都耕了;所有的树,能用的,不能用的都砍了。土坝的水少得可怜,就像一个丰腴的美妇变成一个干瘦的老头一样。很快土坝里都能走人了,水成了一滩一坑的。甚至在土坝的中间,又冲涮出一条小水沟,一绺水孱弱地断断续续地流着。牛羊喝水都得寻找。即使是下过几场暴雨,土坝的水虽然有所改变,但日趋瘦小的趋势没有更改。我是在土坝都已晒得裂开口子,泥片甚至翻起卷起的那段时间离开土坝的,走得很担忧。
等再见土坝时,有人已把土坝里收割完的麦子整齐地码成一排。一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泥水迟滞不前。
土坝周围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特别是那几棵老榆树,却显得更加苍劲葱郁。
我似乎成了这里的过客,可土坝在我心里,始终清波荡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