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的耒水之緣(朱文科)
作品欣賞
唐宋八大家的耒水之緣
在中國文學史上,唐宋八大家聞名遐邇。韓愈、柳宗元是唐代古文運動的領袖,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是宋代古文運動的核心,王安石、曾鞏是臨川文學的代表。他們都不是湖南人,卻與湖南耒水有着特殊的緣分。
韓愈:兩次貶官,五過耒水
韓愈是中唐時期偉大的文學家、教育家、思想家,領導了散文革新運動,並獨闢蹊徑,開創一代新詩風,創造了唐代文學的又一次輝煌。陳寅恪稱其為「唐代文化學術史上承先啟後轉舊為新關捩點之人物也」。韓愈文學成就斐然,人生道路坎坷,曾兩次貶官,五過耒水。
韓愈3歲時父母雙亡,成了孤兒,由二哥韓會撫養。唐大曆九年(774)春,韓會因「文學才望」受到宰相元載青睞,提拔入朝廷,做了起居舍人,官居六品,負責編錄議政言論,成為代宗皇帝李豫身邊的近臣。韓會春風得意馬蹄疾,帶着老婆孩子和韓愈到了京城長安。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後,韓會受元載案牽連,被貶為韶州刺史。韓愈隨兄嫂從長安出發,出藍田關,經商山、南陽、襄陽、武昌,再溯長江進入洞庭湖,沿湘江而入耒水,越過五嶺到達韶州。旅途之艱苦,可想而知。經過耒陽城時,韓會告訴韓愈,七年前,大詩人杜甫病逝於此。這是韓愈第一次知道耒陽。兩年後,韓會病死在韶州,年僅42歲,留下老少孤寡三口,這對韓家是個沉重打擊。韶州知府派人護送韓會的靈柩過五嶺至衡陽。韓愈小小年紀,隨貶南來,扶柩北歸,這次悲慘遭遇給他心靈一次創傷。
唐順宗貞元十八年(802)冬,韓愈晉升為監察御史。他體恤民情,上書《論天旱人飢狀》,遭權臣讒害,貶官連州陽山縣令。與他同時遭貶的,還有張署、李方叔。韓愈與張署結伴同行,沿耒水逆流而上,所見之處山寒水瘦,兩岸落葉飄飄,韓愈回憶二十三年前護送二哥靈柩的場景,心境倍加淒涼。韓愈在《送廖道士序》中,如此描述這段旅程:「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高而橫絕南北者嶺。……在嶺之上,中州清漵之氣,於是劣焉。」到達陽山縣時,已是次年二月十五了。
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二十三日,德宗李适駕崩,順宗繼位,大赦天下,韓愈接到赦書返京。他離開陽山,經臨武縣抵達郴州。此時,朝廷鬥爭激烈,韓愈只好在郴州待命,受到郴州知府李伯康的熱情款待。韓愈在郴州得了一場重病,寫詩《譴虐鬼》:「屑屑水帝魂,謝謝無餘輝。如何不肖子,尚奮瘧鬼威。乘秋作寒熱,翁嫗所罵譏。……湛湛江水清,歸居安汝妃。清波為裳衣,白石為門畿。呼吸明月光,手掉芙蓉旂。降集隨九歌,飲芳而食菲。贈汝以好辭,咄汝去莫違。」全詩34句,具體描述了治病經過,生動風趣。詩中的「江水」,指的是耒水上游郴江。期間,韓愈多次乘舟游耒水,還到資興程江口遊玩,寫了多首詩作,如其《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山作劍攢江瀉鏡,扁舟斗轉急于飛。回頭笑向張功子,終日思歸此日歸。雪颭霜翻看不分,雷驚電激語難聞。沿涯宛轉到深處,何限青天無片雲。」他真誠希望用自己樂觀的情緒感染張署,讓張署早日從愁怨中解脫出來。
這年八月四日,順宗下詔禪位,五日改元永貞。李純當上皇帝,是為憲宗。待命郴州數月的韓愈接到詔書,擔任江陵府法曹參軍。江陵就是湖北荊州,詩人元稹曾在江陵府納妾。韓愈離開郴州,乘舟順流北上。秋高氣爽,耒水浩蕩奔流,兩岸樹木蓊鬱,一切都是那麼充滿新的希望。韓愈一路心情舒暢,在相州丹霞坦內停宿三天,寫下「昌黎經此」橫豎兩幅書法。柳宗元聞訊趕來與韓愈相會。柳宗元在石壁題刻「河東柳從過」,「從過」二字體現了兩人感情之深。與柳宗元依依惜別後,韓愈繼續乘舟北上。路過耒陽縣城時,他棄舟登岸,由東門入城,酒足飯飽之後,出北門尋到杜甫墓前,憑弔賦長詩《題杜子美墳》,表達對杜甫的仰慕之情:「我常愛慕如饑渴,不見其面生閒愁。今春偶客耒陽路,悽慘去尋江上墓。」韓愈還趕到耒水北岸的木居士廟參觀,韓愈是有名的無神論者,口占七言絕句《題木居士二首》。其一:「火透波穿不計春,根如頭面干如身;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其二:「為神詎比溝中斷,遇賞還同爨下余;朽囊不勝刀鋸力,匠人雖巧欲何如。」有學者認為,韓愈的木居士詩,含有影射貞元末年「暴起領事」的王伾、王叔文及其追隨者的用意。
元和十四年(819)冬,唐憲宗派遣使者去鳳翔迎佛骨,韓愈上《論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頓時,龍顏震怒,要處以極刑。幸虧宰相裴度及朝中大臣極力說情,免得一死,貶為潮州刺史。潮州位於廣東最東端,路途漫漫。年逾五旬的韓愈第五次過耒水,迎來他人生中又一個痛徹心扉的冬天。途徑耒陽上堡地段,他登臨耒水河畔的張良洞,韓愈不知是出於對張良的敬佩,還是出於對自身坎坷遭遇的概嘆,憤然在該洞寫下了"還我本來面目"六個字,歷代住持和尚都將此題詞製成的匾額懸掛於佛堂。潮州屬於蠻荒之地,韓愈被貶潮州,無疑是大災大難,韓愈在潮州只有7個月,在他的短暫治理之下,潮州面貌煥然一新。耐人尋味的是,素來反對佛學的韓愈,在潮州師事大顛和尚習佛法,他和朋友通信,還說佛法外形骸是他所同意的。
韓愈在潮州兩百多天後,調任江西袁州,這次沒經過耒水了,而是從陸路抵達郴州後,經桂東到梅嶺,抵達目的地。從此,韓愈晚年再也沒來過耒水流域,而滔滔耒水無疑見證了他人生的悲觀離合、喜怒哀樂。
柳宗元:流連湘南的靈山秀水
柳宗元,與韓愈齊名的文學家、政治家,兩人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韓柳。記得初中有篇課文《童區寄傳》,首句就是「童寄者,郴州蕘牧兒也」,於是我知道了柳宗元到過郴州。
柳宗元出生於京城官宦之家,少有才名,九歲「為文章,卓偉精緻」,二十一歲進士及第,二十三歲進宮為官,幾年間升至禮部員外郎。他血氣方剛,憂國憂民,成為王叔文、王伾等人倡導發起的革新運動的骨幹。革新運動失敗後,他被貶為邵州刺史,在上任途中又再降為永州司馬。這個職務,相當於現在的縣級公安局長。永貞元年(805)八九月間,柳宗元獲悉摯友韓愈即將離郴赴江陵府,特地從永州趕來相會。這對文壇知己,乘舟同游便江兩三天,韓愈在丹霞坦寫下「昌黎經此」橫豎兩幅書法,柳宗元題刻「河東柳從過」,給文壇留下一段友情佳話。永興縣人稱呼坦為窾,因韓愈先後擔任過刑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職,於是縣人並把這處丹霞坦取名侍郎窾。窾洞高12米、寬150米、深16米,坦底連江,上覆下空,依山傍水。清道光八年,永興縣令王晉慶作跋曰:「侍郎窾為永邑古蹟之一,臨江石屋粉書『昌黎經此』四字,體勢森嚴,風骨遒勁,歷千百年而未損,此真事屬創見。」
柳宗元在永州十年,悠遊于山水之間,他走遍了永州,還涉足耒水流域的桂陽、郴縣、永興、耒陽。湘南的靈山秀水,讓他失意的心靈得到慰藉,也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素材。這十年是柳宗元一生中寫作的噴發期,《柳河東全集》540餘篇,其中創作於永州的就有317篇。他的《永州八記》,「無遠而不到,到則披草而坐」,簡直進入莊子的精神世界,何等的逍遙、灑脫。
有學者考證,柳宗元的名篇《江雪》是在湘湖灣所作。湘湖灣是個漁村,有幾十戶人家。柳宗元和堂弟柳宗玄乘船來到湘湖灣,天降鵝毛大雪,漫天飛舞,銀裝素裹,天地一色。幾個人踏雪而行,一位老漁翁聽說柳大人到了,吩咐家人燒火做飯,接待貴客。酒足飯飽之後,柳宗元到村外小石橋上觀賞湘江邊雪景,寒風吹過,靈感卻隨之而來,一首五言絕句脫口而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香湖灣就是今天祁陽縣白水鎮湘湖灣村。祁陽縣東抵常寧市,南臨新田縣、寧遠縣、桂陽縣,桂陽與耒陽、郴州交界,常寧與耒陽交界,祁陽縣距離耒水流域不過百里之遙。
歐陽修:後裔散居耒陽、飛天山
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袖歐陽修,江西省永豐縣人,不僅是大文豪,而且是一位史學大師、金石學家。他與人合編《新唐書》、獨著《新五代史》,一人獨占兩部正史。他還是譜牒學家,編纂《集古錄》、《歐陽氏圖譜》。
歐陽修與宋祁、范鎮、呂夏卿合撰《新唐書》,乃二十四史之一,共有225卷。在《杜甫傳》一卷,歐陽修介紹了杜甫卒於耒陽之事。歐陽修寫了首《吊杜陵》,緬懷大詩人杜甫,詩云:「風雅久寂寞,吾思見其人。杜君詩之豪,來者孰比倫。生焉一身窮,死也萬世珍。 言苟可垂後,士無羞賤貧。」吳故九真太守谷朗,耒陽人,死後歸葬故里,墓地有碑,名曰吳九真太守谷朗碑,碑文18行、行24字,字體介於隸書與楷書之間,是隸書向楷書過度的代表作,此碑在清代以前惟見歐陽修、趙明誠二家著錄,堪稱國寶。
《耒陽市志》記載,歐陽修不僅在耒陽留下了墨寶,還留下一支後裔。耒陽長坪鄉石梘村是歐陽修後裔,村莊群山環抱,有千餘人口,三四百間房。站在禾坪上,見到一個大門的上方寫有「天下師尊之第」,兩邊有一副對聯:歐山造秀,陽宅啓祥。大門的上方寫着「八大家之一」,兩邊的對聯是:家修五世,世經四書。步入村中,閒庭信步,曾經的繁華已經風乾。飛之檐,翹之角,雕之飾,把一段輝煌嵌入了圖騰。逢年過節,村人必請戲班子過來唱幾齣大戲,若遇紅白大事,則將鐘鼓門卸開,上、中、下三廳連在一起,可擺二十餘席。村人血脈里傳承了歐陽修的文化氣質,據說廂樓藏書萬餘冊,在清咸豐至光緒年間,這裡有三十多人獲郡文庠生、邑文庠生和國學、貢生。當年,石梘村流傳過一首民謠:「石梘姓歐陽,大門對大塘,白天太陽升,門前稻花香,晚上出月亮,塘中有月光」。
明崇禎十年(1637)四月十一日,徐霞客乘一葉扁舟,沿着郴江順流而下,進入翠江,途中遇雨,夜宿飛天山紅坦碼頭。他在遊記中記載:「舟人夜鼓棹,三十里,抵黃泥鋪,雨至而泊。」黃泥鋪就是如今的黃泥灘古村,他眼裡的「大石屋下」,即今已廢棄的紅坦直渡。徐霞客當然不會想到,百米外的東朝灣,棲息着歐陽修的後裔。歐陽修祖籍江西廬陵,死後賜葬開封府新鄭縣旌賢鄉。他的後裔如何遷徙到飛天山來了呢?原來,歐陽修有四個兒子,其中三子歐陽棐,十八歲登進士,歷知襄、潞、蔡州。歐陽棐之孫歐陽安世,北宋末年在衡陽郡為官,落籍常寧松柏。下傳八代至歐陽興發,於元大德年間(1297-1307)攜子遷徙到郴州瓦窯坪,後來轉徙東朝灣定居。其子孫在飛天山一帶繁衍生息,迄今已800多年。
三蘇:摯友、弟子結緣耒水
蘇軾與其父蘇洵、弟蘇轍一起,被人們稱之為「三蘇」。蘇洵和蘇轍以散文著稱,蘇軾在散文、詩、詞、書、畫等各個領域中都占有重要地位。提起三蘇,與耒水頗有緣分。
蘇軾一生屢經磨難,曾三度流放,包括發配湘南、海南,但他以堅韌而又曠達的人生態度傲視艱難處境,真正實現了對苦難現實的精神超越。蘇軾與蘇轍一起發配永州,在那段短暫日子,兄弟倆遊歷了湘江上游流域和郴州。蘇東坡寫了「靈區有異產,化國無潛珍」的詩句,意思是說,靈奇之地往往有奇異物產,教化之國已沒有隱藏的珍寶。其實他是讚美郴州,因為靈壽木產自郴州。
民間流傳祁陽筆魚的傳說。有一次,蘇東坡途經祁陽,被當地山水奇景吸引,祁陽知縣特邀其夜遊浯溪,並在船上設宴相待。蘇東坡異常興奮,當他正要揮毫作詩時,毛筆被一股旋風捲走,落在江中,變成無數形似筆桿、色澤鮮艷的魚。這就是:「天意東坡不留字,神筆化作席上珍。」
蘇東坡和蘇轍的摯友張舜民,北宋文學家、畫家,為人剛直敢言,忠厚耿直,葉夢得《岩下放言》稱其尚氣節而不為名。王安石變法,張舜民上書反對與民爭利。元豐六年(1083)初,蘇軾貶官黃州,張舜民官貶謫郴州,兩人從汴京啟程,由水路經汴河、運河、淮河、進入長江,再溯長江經金陵、蕪湖、銅陵、到達岳州。兩人同游武昌樊口,再依依惜別。隨後,張舜民過洞庭湖,溯湘江進入譚州、抵達衡州,再轉入耒水,經便江森口,進入西河,在棲鳳渡上岸,轉陸路,於十二月中旬抵達郴州。八個多月的行程,在其遊記《郴行錄》里有記載。張舜民貶謫郴州酒稅期間,曾作《劍泉銘》一首,石刻於泉旁。元祐初期,蘇軾還朝任翰林學士,張舜民調任虢州,蘇軾作《次韻張舜民自御史出倅虢州留別》,歷述他們間的情誼:「玉堂給札氣如雲,初喜湘纍復佩銀。樊口淒涼已陳跡,班心突兀見長身。江湖前日真成夢,鄠杜他年恐卜鄰。此去若容陪坐嘯,故應客主盡詩人。」
北宋文學家張耒、秦觀、黃庭堅都是蘇軾的弟子。我一直好奇張耒這個名字,不知與耒水有沒有關聯。黃庭堅,江西修水人,擅長文章、詩詞、書法,詩風奇崛瘦硬,與蘇軾並稱「蘇黃」,詞與秦觀齊名,書法與蘇軾、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黃庭堅晚年被貶廣西宜州,由湖北江陵路過湖南境內,在岳陽、長沙、衡陽、永州等地留下許多詩文,其中兩句為「我向湖南更嶺南,繫船來近花光老。」黃庭堅在長沙遇上了故交秦觀之子秦湛和女婿范溫。秦觀流徙郴州,卒於藤州,秦湛扶靈柩北歸,在零陵縣與范溫會合,一同到達長沙。黃庭堅念及過去與同門故友的骨肉相交,不禁緊握兩個晚輩的手失聲痛哭,贈送二十兩銀子。小舟在湘江里顛簸艱難行進到衡陽,黃庭堅從耒河口上岸,慕名前往花(華)光寺,拜謁畫僧仲仁,並見到了師友蘇東坡和秦少游的詩稿。此後,黃庭堅抵達祁陽浯溪、零陵縣,寓居了數月,與謫居永州的曾紆、蔣湋一見如故,相攜在柳子《永州八記》描繪的綺麗山水間流連,交遊唱和。黃庭堅後裔散落永州,並開枝散葉發展到耒水流域。近年,永興縣發現一本清代光緒丙子年(1876)修的《湖南黃氏世譜·世系提綱》譜子,譜中記載了黃庭堅家世。
宋哲宗紹聖四年(1097),秦觀貶居郴州,對前途感到迷惘,經常徘徊在郴江河畔的蘇仙渡口。有一次,他想起長沙一個相好的歌妓,倍加傷感落寞,寫下《踏莎行·郴州旅舍》,在苦悶中透露出迷惘,在淒迷里書寫着幽怨。蘇東波非常喜愛最後兩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將它題寫在扇面上,並仰天長嘆:「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不久,秦觀詞傳到大書法家米芾手中,米芾將蘇軾的嘆語作為跋文,連同《踏莎行》一併書寫下來。郴州人為了紀念秦少游,便將秦詞、蘇跋、米筆刻在石碑上。一百多年後,郴州知軍鄒恭再將原碑拓片,轉刻在蘇仙嶺白鹿洞石壁,這便是「三絕碑」。
人生一定會在某個階段暫時處在逆境,關鍵不在於我們能不能規避這種境地,在於我們處於這種境遇時採取什麼樣的人生態度。蘇軾、黃庭堅、秦觀他們都堅定、瀟灑、從容地走過來了。他們所寫的作品中包含着強烈的人生觀的意義,對我們有巨大的啟發作用。
曾鞏:永興縣後裔「一門四進士」
曾鞏(1019-1083年)字子固,江西南豐縣人,北宋散文家。《宋史·曾鞏傳》說曾鞏「少與安石游,安石聲譽未振,鞏薦之歐陽修。」《王安石傳》也說:「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修,修為之延譽」。兩相印證,可知曾鞏將王安石推薦給了歐陽修,歐陽修是曾鞏與王安石的老師,王安石與曾鞏也是摯友。曾鞏為王安石的祖母謝氏、父親王益、母親吳氏寫過墓志銘,為王安石的岳父吳彥斌寫過祭文,王安石也為曾鞏的祖母寫過墓志銘。他倆的友情,按照清人蔡上翔的說法,「至今六七百年, 未有能紹之者」。
曾鞏與王安石是親上加親的親戚關係。王安石之弟王安國娶的是曾鞏之妹,曾鞏弟弟曾布之子曾紆娶的是王安石弟弟王安國之女。王安石妹夫朱明之的母親是曾鞏的堂姐,王安石妹妹早亡,王安石又把侄女嫁給了朱明之。朱明之既是王安石的妹夫,也是他的侄女婿。這個關係亂了輩分。還有更讓人暈倒的一層關係,曾鞏的姑姑嫁給了吳敏,生子吳彥斌,就是王安石的岳父。更暈的是,曾鞏的母親又是吳敏的姑姑。這關係很像繞口令了。
曾鞏生前未到過耒水,但他的後裔定居在耒陽、永興。宋靖康年間,曾鞏後裔曾延通攜家南移耒陽縣公平石灣。紹興年間,曾延通次子曾仲翊遷徙永興縣石瀨塘。此後,曾仲翊之子曾耆長遷申明亭、石溪灣、深洞一帶。明朝成化、弘治年間,曾璲及其三個兒子曾介、曾全、曾念,被譽為「一門四進士」。他們都是曾耆之後。史載,成化十一年(1475),曾璲中進士,擔任刑部正六品主事。當時有兩宗案件遲遲未決,犯人關押了十年仍懸着,刑部派曾璲前往複查。他開展實地調查,重新審理,秉公執法,終結兩案,很快被提升為浙江紹興知府。曾璲寬厚自廉,敢於革故鼎新,為老百姓做了很多有利之事。曾璲個性固執,不善於奉承取寵,後遭誹謗而罷官。曾璲回到家鄉後,以山水為樂,享年74 歲。曾璲長子曾介,弘治六年(1493)進士,曾任四川嘉定知州。曾介關心民間疾苦,興水利,修築的堤堰被當地人以他的名字命名。曾介49歲便離開了人世。曾璲三子曾念,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在河北省文安縣任知縣時,縣裡治安秩序紊亂,曾念多方設法,重力出擊,全縣治安終得好轉,後來又做了江西玉山知縣,最後升任戶部主事。
曾璲三個兒子中,文采最好的是次子曾全。曾全是成化二十三年(1487)進士,任戶部主事時得罪了權貴,坐牢一年,可謂官場不順。釋放後他歸隱家鄉永興縣,專攻詩文二十多年,著有《錄樂稿》。他的詩歌描摹狀物,講究意境。如寫永興的《蘇仙觀》,其中幾句:「白雲常宿疏欞外,明月平飛碧樹間。鹿傍竹根眠自穩,鶴巢松頂夢應閒。」白雲能「宿」,松鶴能「夢」,擬人化的手法增其生動;對白雲、明月、眠鹿、松鶴的動作描寫,更是具體可感,特別是松鶴的「閒」,令人回味。又如他寫韓愈途經便江沿岸的侍郎窾:「……風生水面玻璃皺,草覆沙堤翡翠浮……侍郎名在侍郎去,山自青青水自流。」前一句寫景,比喻細緻貼切;後一句通過景物的描寫流露出作者對韓愈的懷古之情,意味深長。
王安石:欲拜師周敦頤
王安石和蘇東坡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但政見不合,蘇東坡一再貶謫,正是因為反對變法。王安石與蘇軾在做人上,都算得上君子,而君子之爭則是一種貴族精神下的鬥爭,不會耍手段使絆子,鬥爭過去之後,則會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宋室南渡後,士大夫普遍把「靖康之恥」歸咎於王安石與他主持的新法,認為其變法聚斂民財,重用小人,鉗制言路,引發黨爭,導致了北宋滅亡。王安石黯然下野,在南京半山園隱居。蘇東坡遠在山東做地方官,專程去南京探望了王安石。兩個人在南京玩了一個多月,寫下不少相知相和的詩篇。王安石甚至想資助蘇東坡在半山園附近買地蓋房子,做一回鄰居,可見王安石和蘇東坡的關係之深厚。
王安石有首詩《送李屯田守桂陽》,詩中有兩句:「緣以湘水竹,攜持與南北。」桂陽就是桂陽郡,今天耒水流域。王安石還差點拜周敦頤為師。周敦頤是道縣人,長期在郴縣、桂陽縣(今汝城)擔任縣令。嘉祐五年(1060)六月,周敦頤從合州(今重慶合川)解職回京,遇見回京述職的王安石。王安石崇敬周敦頤,相見恨晚,有意拜其為師。羅大經在《鶴林玉露》「荊公見濂溪」一章,記載了此事:「王荊公少年,不可一世士,獨懷刺候濂溪,三及門而三辭焉。荊公恚曰:『吾獨不可自求之六經乎!』乃不復見。余謂濂溪知荊公自信太篤,自處太高,故欲少摧其銳,而不料其不可回也。然再辭可矣,三則已甚。使荊公得從濂溪,沐浴於光風霽月之中,以消釋其偏蔽,則他日得君行道,必無新法之煩苛,必不斥眾君子為流俗,而社稷蒼生將有賴焉。嗚呼!豈非天哉!」
周敦頤生於1017年,只比王安石大4歲,但道學之名早已遠播。慶曆二年(1042年),王安石高中進士第四名,授淮南節度判官。王安石拜見周敦頤意欲問學,時間當在中進士前。當時濂溪先生故意要挫傷一下王安石的銳氣,三次都閉門不見。王安石吃了三次閉門羹,從此斷了拜周敦頤為師的念頭。再後來科第高中,仕途順遂,成為權力最大的宰執,而周敦頤一直在州、縣官崗位上蹭蹬,王安石自然再也不把周放在眼裡。王安石是有名的「拗相公」,司馬光就新法與其爭論時,說王安石「性不曉事而復執拗」,司馬光在信中指責王安石「用心太過,自信太厚」,「直欲求非常之功,而忽常人之所知」。
有學者認為,如果周敦頤真的收了王安石做學生,用濂溪的理學陶冶王安石,也許能改變其偏執的性格。後來的權相蔡京、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皆用王安石故伎而掌握大權。這當然不是王安石生前所能料到的,但客觀上造成了這樣的後果。南宋的士大夫們,不能原諒王安石,亦情有可原。 [1]
作者簡介
朱文科,湖南耒陽人。中國民協會員,湖南省作協會員,衡陽市民協副主席,耒陽市政協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