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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丸《紅樓夢》第七回中說道,寶釵患了一種病,是從娘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犯時出現喘嗽等症狀。一個和尚給寶釵說了個"海上仙方兒",這種藥就叫"冷香丸"。自打寶釵服用後,倒也靈驗。書中記載冷香丸是將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研末,並用同年雨水節令的雨、白露節令的露、霜降節令的霜、小雪節令的雪各十二錢加蜂蜜、白糖等調和,製作成龍眼大丸藥,放入器皿中埋於花樹根下。發病時,用黃柏十二分煎湯送服一丸即可。考"冷香丸"一方,醫籍未見記載。即或作者杜撰之筆,但其處方遣藥之意,亦頗有耐人尋味之處。

基本信息

中文名稱 冷香丸

外文名稱 Cold sweet pill

來源 《本草綱目》

功效 清熱涼血活血散瘀

成分 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

記載 《紅樓夢》 |}

"冷香丸"--來"緣"

醫書證緣:"冷香丸"中牡丹花味甘苦、辛,性微寒,能清熱涼血,活血散瘀。《本草綱目》謂其"和血、生血、涼血、治血中伏火,除煩熱",並有"花為陰,……能瀉陰胞中之火"及"白花者補"的說法;荷花性溫、味甘苦,《羅氏會約醫鏡》上說:"荷花清心益腎,黑頭髮,治吐衄諸血";芙蓉花味微辛、性平,《本草綱目》說它"清肺涼血,散熱解毒",可用於久咳吐血、月經過多、帶下諸證;白梅花味酸微澀,性平無毒,既能疏肝解郁、理氣和胃,又能"助清陽之氣上升"(《百草鏡》);近人用白梅花合劑治百日咳、喘逆、咳嗽,療效頗佳。"冷香丸"四味花卉中藥取意於色白入肺,清宣華蓋,疏肝清熱,理氣化痰;並以黃柏煎湯送服,以清虛熱、燥濕化痰,諸藥契合病機,配方頗為精巧,值得醫人借鑑。

細讀這"冷香丸" 的配方,又是要遍采春、夏、秋、冬四季的白花之蕊,又是要盡集雨水、白露、霜降、小雪四時的雨、露、霜、雪,還要輔之以白糖、蜂蜜。服藥的時候,用黃柏煎湯送下。乍一看,真叫人大感困惑。更可異者,上面提到的每一件東西,都還必須沾上"十二"字樣。對於這副奇奇怪怪的藥方,恐怕只有將它與脂批同看,才能發現其中隱含的秘密。那麼,我們也就把與上面這一段引文有關的脂批,也輯錄於下吧。

在寶釵道:"憑你什麼名醫仙藥 ,總不見一點效,後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處,有批語云:

奇奇怪怪,真如雲龍作雨,忽隱忽現,使人逆料不到。(甲戌本第7回側批)

"幸而我先天結壯,還不相干"外,有批雲:

渾厚故也。假使顰、鳳輩,不知又何如治之。(甲戌本第7回側批)

"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裡弄了來的"處:

卿不知從那裡弄來,余則深知。是從放春山采來,以灌愁海水和成,煩廣寒玉兔搗碎,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炮製配合者也。(甲戌本第7回雙行夾批)

"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處,有批雲:

凡用"十二"字樣,皆照應十二釵。(甲戌本第7回側批)

"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處,有批雲:

末用黃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獨十二釵,世皆同有者。(甲戌本第7回雙行夾批)

同處,戚序本亦有一條脂批雲:

歷着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雙行夾批)

周瑞家的問寶釵:"這藥可有名字沒呢?"寶釵道:"有。"此處旁批:

一字句。(甲戌本第7回側批)

"叫做冷香丸",旁批:

新雅奇甚!(甲戌本第7回側批)

最後,這一段的末尾又有脂批雲:

以花為藥,可是吃煙火人想得出者?諸公且不必問其事之有無,只據此新奇妙文悅我等心目,便當浮一大白。(甲戌本第7回雙行夾批)

結合這些脂批,讀者可曾悟到些什麼呢?還是由筆者來為您細細道來吧。

關於"冷香丸" 的配方,作者說:

"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

為什麼要白花之蕊呢?白,純也,蕊,花之精髓也。這裡是比喻癩僧、跛道所代表的純潔、高貴的出世精神。牡丹、荷花、芙蓉、梅花又分別對映了春、夏、秋、冬四季。為什麼還要歷經此春、夏、秋、冬四季呢?因為只有閱盡世態炎涼,才能真正懂得這種精神的可貴!

"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若發病時,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蜂蜜、白糖是一個"甘"字。"黃柏煎湯"是一個"苦"字。比喻要想達到精神上的最高境界,不僅要閱盡世態炎涼,更需遍嘗人間甘苦。

脂硯齋指出此處:

"凡用十二字樣,皆照應十二釵。"

"十二釵"者,泛指所有"薄命司"之女子也。這就等於告訴我們,和尚送給寶釵的"冷香丸",原本並不只是針對寶釵一人,而是作者藉以點化書中所有悲劇女性的藥方。然而,在"薄命司"的全部女子當中,又畢竟只有寶釵一人成功地接受了點化,趨向了人格與精神的完美。所以,作者又特別地強調了"可巧"二字:

"東西用料一概都有限,易得的,只難得'可巧'二字。"

"可巧"二字,既是指一種機緣,更是指一種慧根。只有在精神本質上能夠超越塵俗慾念的女性,才能具有這種慧根,獲得這種機緣。在小說的諸多女性形象中,惟有寶釵本質上能夠超越塵俗。那麼,在具體的形式上,則表現為寶釵的病能治,而黛玉、鳳姐等人的病不能治。

寶釵道:"幸而我先天結壯,還不相干。"脂硯齋對此批雲:

"渾厚故也。假使顰、鳳輩,不知又何如治之。"

渾厚者,純樸守拙也。這是在暗點寶釵身上的道家氣質。正因為寶釵具有了老莊"見素抱樸"的氣質,所以她得了"冷香丸"的方子,雨水之雨、白露之露、霜降之霜、小雪之雪,這四樣難得碰巧之物,"一二年間便可巧都得了"。而黛玉與鳳姐,如前所述,在小說中則分別帶有了儒家與法家,對於入世的執著慾念。故而,她們的病終不可治。即使得了"冷香丸"的配方,也遇不上如此"可巧"的機緣。這樣,原本為作者用以點化十二釵的"冷香丸"配方,就不能不為寶釵一人所獨享了。於是,寶釵在釵黛二人的關係構架當中,也就自然而地成為了作者理想人格和"出世"高情的寄託!

"冷香丸"--"睛"評

脂硯齋贊雲:

"歷着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

這樣又顯然巧妙地嵌入了寶釵的性格和命運。寶釵"歷着炎涼,知著甘苦",身處大富大貴之場,卻始終堅守抱朴守真的理想,絲毫不為所動。後來,嫁給寶玉,成為寒士之婦,亦貧賤不移,"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這正是因為她受了道家和禪宗的點化,潛意識中感悟到了人生本質的虛幻性所致。

薛姨媽說:"寶丫頭古怪着呢,她從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脂硯齋批雲:"'古怪'二字,正是寶卿身份。"寶釵說和尚給的藥末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裡弄了來"。脂硯齋即說:"卿不知從那裡弄來,余則深知。是從放春山采來,以灌愁海水和成,煩廣寒玉兔搗碎,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炮製配合者也。"作者與批者就這樣一唱一和,點出了寶釵人物的非世俗性。

結合第22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的情節來看,"雖離別亦能自安"一句,正暗示了曹雪芹佚稿中,寶釵以自己對老莊禪宗一類"雜書"的博知,啟迪寶玉悟道,最終推動他出走為僧的情節。在小說中,寶玉是悟道的"瘋人",而寶釵就是最終推動他悟道的"罪魁"!對於當時的一般婦女來說,嫁夫隨夫,丈夫就是自己一生的倚靠,做妻子的,豈有主動地推動丈夫棄家為僧,而且"雖離別亦能自安"之理?但寶釵又豈是這些一般世俗的婦女所可以相比的呢?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第37回,薛寶釵《白海棠詠》),這樣"高情巨眼"(脂硯齋語),原本就不是塵俗中人所能夠理解並達到的境界!寶釵是小說里惟一成功地接受了癩僧點化的年輕女性。她具有全書中最根本,也是純粹的"出世"精神。她為了成全所愛之人悟道的理想,甘願犧牲自己在塵世的幸福。這正是一種偉大崇高的品格!非寶玉真正的大知己,斷斷不能為此。而這種思想意志上的一致性,反不見於寶玉與黛玉的關係之中。(因黛玉本質上是入世的,不能超越對塵世幸福的執著。)就寶玉一生的愛情而言,黛玉是"莫怨東風當自嗟",寶釵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一個是情緒情趣層面的相投,一個是思想意志層面的契合。一個是寶玉年少富貴時的最愛,一個是寶玉貧賤落魄後的知己。所以,脂硯齋才特別地提出了"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的結論:"釵玉二人形景較諸人皆近……二人之遠,實相近之至也,至顰兒於寶玉似近之至矣,卻遠之至也","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是要緊兩大股,不可粗心看過!"(庚辰本第21回雙行夾批)

脂硯齋評曰:

"以花為藥,可是吃煙火人想得出者?諸公不必問其事之有無,只據此等新奇妙文悅我等心目,便當浮一大白。"

"冷香丸"的構思,包含了作者對於眾多不幸女子的悲天憫人的情懷,隱藏着全書的至高境界。這樣的意象,自然不是書中任何一個"吃煙火"的凡夫俗子所能想出,而只能是癩頭和尚,即作者自己的心血結晶。書中人物所患的怪病,絕非生理上的真病,而是在表徵她們各自在思想上和人格上的缺陷。和尚道士所開出的仙方,也絕非物質層面的醫藥,而是象徵着精神層面的點化。如前所述,只有接受了和尚道士的點化,書中的人物才能擺脫各自的缺陷,而趨於精神和人格上的完善。讀者盡可以為之痴,為之呆,為之開懷暢飲,"浮一大白"。但如果不能從精神的、形而上的層面,去推察小說的真諦,反而在肉體的、形而下的層面,斤斤計較於"其事之有無",總以為這裡隱藏了什麼真人真事,真病真藥,或者以為有什麼現實的政治意義,則不免等於是"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了。

薛寶釵的熱毒

"凡心偶熾,孽火齊攻"。寶釵的熱在於她關心黎民百姓,心系蒼生、胸懷天下;寶釵的毒則體現在那首《螃蟹詠》中,即"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要用菊一般的品格和崇高理想、姜一般老辣的手段,消滅官場上的貪官污吏、權貴權奸、迫害百姓的人。可是寶釵的憤世帶給她很多失望、悲傷、急躁(見於《更香謎》《憶菊》),於是癩頭和尚給她冷香丸的方子,點化了她,使她看淡人間事。

薛寶釵的完美人格

癩頭和尚給了她冷香丸,壓制"熱毒"。寶釵服下了冷香丸,便有了和林黛玉、史湘雲截然不同的人生。她孝順、聰慧、博學、含蓄、堅韌、博愛,甚至通透一切是非,看破人間生死。

她體現的是一種法愛精神。

沒落的皇商

賈府被查抄後,賈母對史湘雲感嘆--真真是六親同運。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親上加親,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皆損。賈雨村沒來得及看完那張"護官符",但是排行榜前四名的關係,已經被"門子"解說清楚了。

集體的崩潰不可避免。排名首位的賈府早已入不敷出。排名第二的史家幾乎已經全線破產。王家雖然還在升遷,但狀況也和賈府類似,及至賈府敗落,王熙鳳的哥哥王仁竟然賣親外甥女巧姐換錢了。四大家族的沒落以賈府倒掉為終結,卻以薛家的衰敗為開端。當薛姨媽帶着薛蟠和薛寶釵走進賈府時,那個"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危機已經來臨。

薛家的祖上也是朝中大官,老祖宗薛公曾任紫微舍人。"紫微舍人"即唐朝中書舍人,主要工作是撰擬誥赦,代行皇帝旨意,性質類似貼身秘書。與賈家的襲爵制不同,這個職業不可能世代相傳,所以後來的薛家後人就改行戶部掛名,憑着祖上關係,當上了"皇商",使用國庫資金,領着內府皇帑,代表皇帝營商,替宮廷採辦物資。薛家的生意還包括金融業(當鋪)、房地產(房產出租)、藥鋪以及商業零售(在各省都有商號)等。

但是薛寶釵的父親死得早,薛家唯一的兒子薛蟠本是紈絝子弟,既不讀書也不是經商的材料,還經常被下屬夥計們串通欺騙。如果不是靠着祖宗的臉面,恐怕薛家連這"皇商"的差事也會丟掉。

薛寶釵就出身於這個"皇商"之家,雖然"書香繼世","家中有百萬之富",但日子已經在走下坡路。與賈府最後的突然崩潰不同,薛家已經清醒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薛寶釵的亮相帶有強烈的目的性和現實主義色彩,因為皇上"崇詩尚禮",要在有身份的大家族中選一批女孩兒入宮陪讀。對於薛家來說,這是一個可以改變家族命運的機會,薛寶釵就承擔起了這個"家道中興"的責任。年幼的薛寶釵此時是何心態?是喜是憂,也許只有尚在宮中的元春才清楚。

"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她舉止端莊,行為豁達,寵辱不驚,大智若愚。儘管薛寶釵的出場是現實主義的,但這種典型人格卻超越了她的家庭出身與年齡階段。她有涵養,通人情,道中庸而極圓通。所以在處理各種關係中,她始終能夠得體、從容、進退有據。

薛家的親情

寶玉、鳳姐被趙姨娘和馬道姑暗算,神志不清,瘋狂顛倒。大觀園裡亂作一團,倒是薛蟠比別人更忙。"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賈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得不堪。"然後,他"忽一眼瞥到林黛玉,風流婉轉",於是就"酥倒在那裡"。

這段描寫極富喜感。一場鬧劇,薛家也裹挾其中,幫閒的比幫忙的還要忙,而"呆霸王"又不經意看到林大美女,一下子走不動了。亂糟糟中,一家四口的人情、人性自然流露。《紅樓夢》中寫了好多家庭,最像正常人家、最富於親情趣味的是薛家。

薛姨媽有尋常母親的弱點。兒子不爭氣,惹是生非,她一味溺愛、退讓,又氣又急,但照樣還是心疼。她不像賈母、王夫人養玩意兒似地對待賈寶玉,不准寶玉獨立思考又放任他在另一些方面胡作非為。薛姨媽客居賈府,有多半原因是希望親戚們能幫她管教兒子。但是舅舅王子騰升官調了外任,賈家又是個大染缸,不孝子弟扎堆,以前薛蟠只是個自己鬧的惡少,進了賈府後更加不堪。

於是薛寶釵逐漸成為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她不僅要替母親教訓哥哥,連堂弟薛蝌也可以教導,對未過門的邢岫煙更是愛護有加。

賈府的家族矛盾隱晦虛偽,錯綜複雜,道貌岸然;薛家則像普通家庭,吵吵鬧鬧,混亂而真誠。

寶玉因為"戲子"事件和金釧兒之死被賈政暴打,很多人懷疑是薛蟠說走了嘴。本來薛家客居賈府,如因薛蟠的原因惹出一場大風波,薛家面上終究過不去。寶釵於是在家裡斥哥哥,就像母親訓兒子。薛蟠冤屈地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還用"金玉姻緣"的話頭刺激寶釵。

隨後寶釵大哭,於是薛蟠立刻服軟,跑回了自己屋子睡覺。第二天,寶釵找母親傾訴委屈,薛蟠在外面聽着,立刻進來作揖賠禮:"好妹妹,恕我這次吧!原是我昨日吃了酒,路上撞客着了,來家沒醒,不知胡說了些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氣。"

一次家庭爭執,體現了家庭成員間的親情,這與人丁興旺的賈家形成了鮮明對比。賈家的孩子中最缺乏的是平等關係,王夫人每天吃齋念佛,但始終矜持冷漠,除了寶玉,從不見她對其他的孩子流露感情。

賈母熱絡、溫暖,但是降溫也快,哪怕她最開心的時候,他人也要在心中保持警惕,也許她突然就會抹下臉來,露出當權者的威嚴。薛家所維持的親情和秩序,使寶釵有良好的感情出發點,不偏激,不冷漠,不匱乏。

人情與世故

寧府的上房掛着一副著名的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句中國式的格言提醒着豪門內的生存法則。

賈府內每天大小事情少說也有十幾件,婚喪嫁娶,慶節慶生,迎來送往,都是人情世故。而賈府大廈將傾,內部宗派傾軋,嫡庶紛爭,主奴矛盾充斥其間。身處其中,需要極高的情商,獨善其身都不容易,助人為樂就更難,偏偏寶釵都做到了。

每天早上,寶釵起床後都要先給母親、賈母、王夫人等長輩請安,然後回去做女紅,其餘時間就串門聊天。寶釵很喜歡串門,上至賈母、王夫人,下至平兒、襲人,賈氏姐妹、寶玉、鳳姐、黛玉等處就更不必說了。這與黛玉形成了很大反差,黛玉的交往是半封閉性的,除了給長輩請安外,基本只去寶玉的怡紅院,再就是關在瀟湘館內看書發呆,深居簡出。

寶釵說:"我來了這麼多年,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怎麼巧,再巧不過老太太去。"通過串門聊天,察言觀色,寶釵就成了園子裡信息最靈通,最通曉人情利害的人物。她知道賈母愛吃什麼,愛看什麼戲。

在清虛觀里,眾道士送給賈寶玉一個"金麒麟",賈母都不記得誰曾有個類似的物件,只有寶釵提醒出來:"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她很快發現元春不喜"綠玉",作詩的時候就讓寶玉改成"綠蠟"。她通過觀察史湘雲的神情,就知道湘雲家嫌費用大,不肯用人,因而針線活都是自己干。

處理人情世故,寶釵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她可以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自然、親切,不卑不亢、合宜得體的關係。與人相處不疏不親、不即不離,體貼入微。於是賈母才說,賈家的四個姑娘中沒有一個比得上寶釵,竟連元春也比下去了。

寶釵是最能體現中庸精神的,這體現在她善於考慮與平衡各方關係上,在社會關係學中,這是最重要的一種能力。作為一個富家小姐,像賈環這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人物,在分送禮品時,她都不忘有他一份。

這就讓趙姨娘在心中感激:"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他挨門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她都想到了;要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哪裡還肯送我們東西?"

趙姨娘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刻毒、粗俗、愚昧且乖戾,寶釵連這樣的人都能照顧到,還有誰不能處好?薛寶釵的口碑,於是不僅在賈府實權人物中,就是在一般丫頭媳婦婆子口中,也是好評如潮。

史湘雲父母早亡,由叔叔嬸嬸撫養長大。史家衰敗後,湘雲的日子不好過,賈府里的姑娘小姐們都喜歡湘雲開朗豁達,把她當做好玩伴,但是除了寶釵,沒人體察到她內心的苦悶悲傷。

在史湘雲加入詩社的時候,她自告奮勇地要先邀一社,但史湘雲的那點月錢肯定不夠用,薛寶釵就代她出資籌辦別具特色的螃蟹宴,她知道長輩們也都是喜歡吃螃蟹的,這樣既玩得開心,長輩們還高興。甚至細節上,哪裡作詩、何時作詩都斟酌清楚,最後又怕傷害史湘雲的自尊心,不忘交代了一句"千萬別多心"。

價值觀

如果只把寶釵的世事洞明與人情練達當做生存法則,似乎還是低估了這位寶姐姐。從寶釵小姐到寶二奶奶,寶釵沒有實際當過一天家,只是在王熙鳳生病期間,協助探春代理了一段時間。儘管只是副手,卻充分顯示出了她的管理才幹。

為了解決賈府虛張聲勢入不敷出的問題,探春從賴大家的園子能生錢獲得了靈感。她在大觀園內推行包產到戶,將園子承包給幾個婆子,固定上繳額度,餘下自用。以前賈家要的是面子和排場,大觀園的物業管理費是小錢,不值得精打細算。探春採用了所有權與使用權分開的辦法,將使用權重新分配,雖然沒有招標環節,還是做到了人盡其用,公開而透明,選擇了專項能力強的家僕,既解決了賈府物業的所有權失位問題,又調動了積極性,提高了效率,開源而且節流。

探春的改革方案看起來非常完美,但寶釵還是指出不足,提出了更完善的方案。她說:"如今這園裡幾十個老媽媽們,若只給了這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說的,他們只供給這幾樣,也未免太寬裕了。一年竟除了這個之外,他每人不論有餘無餘,只叫他拿出若干貫錢來,大家湊齊,單散與園中這些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這些,卻日夜也是在園中照看當差之人,關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們出入,抬轎子,撐船,拉冰床。一應粗糙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裡辛苦到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分內該沾帶些的。還有一句至小的話,越發說破了:你們只管了自己寬裕,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裡卻都不服,只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幾個果子,多掐幾枝花兒,你們有冤還沒處訴。他們也沾帶了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他們就替你照顧了。"

她更完善地提出了一個利益均沾的方案,她比探春高明之處在於,不僅看到了包產到戶的效率,也看到了負面影響。當探春提出承包制的方案時,寶釵正在看牆上的字畫,似乎漫不經心。但聽到平兒順聲附和,她登時開了腔:"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真交與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不敢,天天與小姑娘們就吵不清。"後來大觀園丫頭婆子吵作一團,證明寶釵的遠慮不無先見之明。

《紅樓夢》里對薛寶釵的相貌、性格、作為都有不少描寫,但沒有給她太多的個人空間。她的好惡、心態甚至是生活習慣這些個性化特徵,都非常模糊。

從書中看,寶釵的大量時間用在了女紅上,這是一個女人的本分。林黛玉一年能做個香袋已經不錯了,探春偶爾做雙鞋也只作為寶玉的禮物贈送而已。賈家的小姐們一天到晚只不過下圍棋、練書法、弄丹青,修身養性,而她清晰地對黛玉說,女孩子認識個字就好了,針線活才是"分內的事"。

寶釵對自己認定是對的種種觀念、道德情操的堅持近乎苛刻--好玩好看的書她不看,有趣的事情她可以不做,追求功名利祿的她鄙夷,做了沒用的事情她不做。她的價值體系就是那個時代大家閨秀的標準:莊重、克制、樸素,識大體、顧大局。

寶釵那首獨占鰲頭的《臨江仙·詠絮》,可以作為她價值觀的最完整體現。"蜂圍蝶陣亂紛紛",嫩春弱柳就一定會隨風飄散麼?且"任它隨聚隨分",只需淡然處世,便有着"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的樂觀。但樂觀並不是隨波逐流,寶釵有着"上青雲"的理想和抱負--堅決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污,努力使社會更加清明、美好。

薛寶釵的"愛情"

寶釵對寶玉的情由淺到深。

在寶釵和異性的接觸中只有一次真情流露。寶玉遭到賈政的毒打後,榮府上下一派驚慌失措。唯薛寶釵想得最是細緻周到,大方地托着藥丸款款前來。見襲人在旁,"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說畢遞與襲人",又關心地問寶玉道:"這會子可好些?"

一般人都是急忙來探寶玉,哪裡想到要帶棒瘡藥,顯見她在任何時候都不失細緻。寶釵"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着,心裡也……'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這咽下去的半句話,當然也是"心疼"之類的意思。她雖然沒把話說出來,但"紅了臉,低下頭,含着淚,只管弄衣帶,那一種軟怯嬌羞、輕憐痛惜之情,竟難以言語形容"。

但並非據此就可以認定寶釵愛寶玉。從寶釵的價值觀看,寶玉並不值得欣賞。釵、黛等起詩社,每人得有別號,而寶釵就送"無事忙",或"富貴閒人" 給寶玉,內中涵着諷刺的意思。雖然是玩笑詞,但由此可見寶釵對寶玉飽食終日以及與姐妹們廝混的行為不以為然。寶釵的"三觀"里責任感非常重要,而賈寶玉卻一點責任感都沒有,在人生道路之類的大題目上沒法溝通。

寶釵也沒有存心和黛玉爭奪寶玉,所以她對寶黛之間的愛情關係有時還會開開玩笑。第二十四回中,寶玉"吃了米湯,省了人事,別人還沒開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聲佛,薛寶釵回頭看了半日,嗤的一聲笑了,賈惜春道:'寶姐姐好好的笑什麼?'寶釵笑道:'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講經說法,又要普度眾生,這如今寶玉和鳳姐姐病了,又燒香還願,賜福消災,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緣了。你說忙得好笑不好笑?'"

賈府為賈寶玉向薛姨媽提親的時候,薛蟠因為殺了人正在牢獄中。當薛姨媽問寶釵"願意不願意"時,這個非常有主見的姑娘堅定地對母親說:"媽媽這話說錯了。女孩兒家的事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親沒了,媽媽應該做主的;再不然,問哥哥;怎麼問起我來?"

寶釵開始喜歡寶玉,是知道寶玉痛恨官場黑暗之後。她希望寶玉通過掌權消滅官場中的壞人。後來,寶釵知道懦弱的寶玉並不能替自己完成夢想,於是她就在寶玉灰心難過時開導他,這也是寶玉出家的原因--寶釵憑藉自己的博知使寶玉認識到人生入夢,解開了他的心結,並推動他返回青梗峰。這是真正無私的法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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