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沒了娘的母親節(李新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寫在沒了娘的母親節》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新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寫在沒了娘的母親節
娘病情急劇惡化後,我們心有不甘地想盡一切辦法試圖延續她的生命。然,對於娘自身的病情來說,我們或許是自私的,可普天下有誰會捨得讓娘撒手而去呢?堅強的娘,愣是默默地與病魔抗爭着,延續着一個個昏晨,足足多陪了我們一個月,直至4月16號(農曆三月初五)晚上九點,才安詳地駕鶴西去。
在娘居住的小區里,凡是和娘熟悉的人都說:「這個老太太,一輩子為兒女為別人考慮,就連去世也選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她這是怕送她最後一程的人受凍挨熱。」細思之,她們說得不無道理,娘真是在為自己的謝幕挑日子。在這一個不尋常的月里,母親持續高燒39度,試盡各種退燒辦法都不奏效。我暗忖,這是娘在硬撐着,她寧願自己受罪,也不捨得讓家人遭罪。
在娘病重的三十個日日夜夜裡,我請了兩次假,去陪護母親。弟媳婦得知我們手頭的事情多,竭力勸我們去上班,別都守着了,看着心裡更難受。該上班的都上班吧,有什麼事我給你們打電話。話是這麼說,可我哪能放下,每天打幾個電話給照顧娘的弟媳,問一下娘的病情,心裡才略微踏實些。
4月16號上午,我頗為急切地致電弟媳婦詢問娘的情況,弟媳婦說,還是老樣子,讓我安心上班。到了下午四點,我在班上坐臥不安,屁股上像長滿刺,根本坐不住,心煩意亂,魂魄像被人掠走似的。我一會坐下來,又站起來,都記不清是多少次了,一會又感覺心裡堵得慌,甚至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便踱至窗前,打開窗子透氣。
窗外大風裹着灰塵在空中翻飛嚎叫,往日那些生長發育剛好的樹葉,此刻也顯得沒了往日亮麗的顏色,被大風抽打得東倒西歪,讓你不覺心疼起這些剛來世間時日無多的生靈。此刻,天空變成了土黃色,一向不會罵人的我,此刻竟在心裡罵道,「該死的鬼天氣」。嘴裡一邊嘟囔一邊再次拿起手機撥通了弟媳婦的電話,問娘的情狀怎樣,弟媳婦說,沒事,還是老樣子。掛了電話的我,心裡愈發煩躁起來,堅持到下班,我急不可耐地開車往家趕,狂風夾雜着灰塵和雨點,劈劈啪啪砸下來,打得車窗啪啪地響也全然不顧。
回到家,先生見我臉色蒼白,體諒地說:「晚飯別做了,出去簡單吃點吧。」先生開車帶我來到一家麵館,我只吃了一口,感覺中午吃的飯還在胃裡堵着,我催促先生快點吃,吃完去看看娘。先生說:「刮這麼大風,還下着雨,明天一早去吧,明天周末有的是時間,」我沒理由反駁,加之本身有氣無力的,天氣又惡劣,就答應了。孰料,我旋即反悔了,而且像變了個人似的,沖先生大聲吼道:「今晚必須去,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去。」
到了娘居住的小區,我急匆匆上樓,跑進娘房間,那時娘的臉頰上已沒有半點血色,滿臉都在不停地出虛汗,手和腳腫浮腫得厲害,嘴巴有些乾澀,我給娘的嘴裡滴了幾滴水,又拿毛巾用溫水泡了下擰乾,給母親擦臉上的虛汗。擦着擦着,我倏地發現娘的頭髮里也全是虛汗,就像剛洗過頭一樣濕漉漉的。我用手輕輕托起娘的頭,拿毛巾給她擦了兩遍,再換了枕巾,還把她的雙手用毛巾擦了又擦。
自從娘病情加重後,夜裡我就沒睡好過覺,只要手機稍有動靜,我的心就立馬竄到嗓子眼。先生深恐我晚上再睡不好,催促我早點回去吃藥 ,吃完藥再來。我又給娘的嘴裡滴了幾滴水。這時父親走過來,艾艾道,不知你媽能不能挺過今晚。我說,沒事。都說人走時抬頭紋會綻開,你看我娘的抬頭紋還皺着吶。我用手摸了摸娘的抬頭紋,感覺比素日裡還要深,那些歲月里的風風雨雨、磕磕絆絆、酸甜苦辣,此刻都深深刻進了娘的抬頭紋里,硌着我的手。我在心裡虔誠祈禱,娘不會有事的。
我又看了娘一眼,便回家去吃藥了。回到家,我感覺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雙腳就像踩在棉花上,我趕緊洗漱,準備吃藥。就在我剛洗漱完坐到沙發上欲喘口氣時,弟弟的電話接踵而至:「姐姐,感覺咱媽……,你抓緊過來。」摁了電話,我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跑,先生說別急,一起去。出門上車時發現自己還穿着室內的拖鞋,我又趕緊跑回去換鞋。
我家到娘那兒要經過三個紅綠燈,平常至多也就十分鐘的車程,可那天的三個紅綠燈仿佛故意在與我作對,一路上儘是紅燈。三個紅燈,如同經過了三十個,十分鐘的車程猶似走了十個小時。等車開到娘家樓下,還沒等先生把車停穩,我打開車門飛奔上樓,可,娘卻咽氣了。
娘走後,我才意識到,其實,那天我所有的感覺和身體的反應,都是娘在呼喚我趕緊去她身邊,她要看我最後一眼才會放心離去,因為我是娘的心頭肉,也是她三個孩子中最牽掛最放心不下的一個,我沒能在娘的最後時刻陪伴在她身旁,這成了我餘生里最大且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們給娘擦乾淨身子,把事先準備好的壽衣一件一件給娘穿上。娘年輕時就愛體面,喜乾淨,我們也要讓娘穿戴齊整地去遠行。給娘穿戴好後,弟弟才對老家的村支書發布娘辭世的噩耗。
第二天一大早,村支書帶着父老鄉親20多口人,飯都沒顧上吃,趕到城裡,送我娘最後一程。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一二十歲的孩子,包括在濟南、德州上班的年輕人也紛紛趕來為我娘送行。70多歲的老嫂子,老大哥,80多歲的大娘,五六十歲的嬸子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我娘的命苦,一輩子勤儉節約,淳樸善良,處處為別人着想,到了該享福的時候卻走了。她們說得沒錯,我娘的確是個極其善良的人,而且良善了一輩子,為人憨厚,做事實在,從不占人便宜。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要強,因此也多糟了不少罪。
記得上世紀70年代初,娘在村里擔任婦女主任,苦活累活帶頭干,工作瑣碎不說,細枝末葉麻煩得很,工作過程中吃過的苦、受過的累、沒有從事過的人難以體會其中艱辛。披星戴月頂日頭已成了家常便飯,而娘卻從沒有拿過一分錢的工資。由於長期苦活累活搶着干,再加上營養不良,睡眠欠佳,娘的身體嚴重透支,每況愈下。
一次娘在生產隊地里幹活時突然暈倒,被送回家,在家靜養了幾天也未見好轉。那時家徒四壁,一貧如洗,沒錢抓藥治病,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的病情日益加重。無奈之下,爺爺就把娘送到父親所在的部隊上,在部隊李軍醫的精心治療下,在父親的細心照顧下,娘的身體才逐漸康復。父親勸娘在部隊多呆些日子再回去,可娘放心不下她的工作,病稍見好轉就跑回家忙乎開了。
在那個年代,農村討飯的人特多。那群人中,有年輕力壯的,有年邁體弱的,也有智力有障礙的,那些人一般都是趕着飯點來討飯吃。遇到年邁體弱或是精神有問題的人,娘總是給她們盛上一碗菜,拿一個玉米面餅子,搬張凳子給她們坐下,等她們吃飽再給倒一碗白開水喝。我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了,由於母親那一碗菜省給了要飯的人,自己也只能就着菜湯吃餅子了。
我那時尚小,不理解娘的所作所為,就問娘:「咱家也不富裕,幹嘛老是對她們這麼好?」娘總是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沒飯吃的日子我也過過,也被別人救濟過,困難時期沒飯吃,你姥爺帶着我和你舅闖關東,我住的那個村子裡的人對我們都很好,做了好吃的總是分給我一份,天氣冷,村里人把棉襖褲拿出來給我穿,這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後來就想,等哪天我有能力了,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我一定盡其所能,人要懂得感恩。」娘的話語質樸無華,卻深深烙在我的腦子裡,時刻勉勵着我。
在那個勉強填滿肚子的年代,被遺棄的小狗小貓也特別多,要是被娘遇見了就把它們抱回家養着,父親不喜歡狗呀貓的,為這事,經常數落娘,娘就裝聾作啞,只要能讓她收養被別人遺棄的狗貓,她也懶得和父親去較真了。其實,也不是父親沒有善心,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那時我們家也捉襟見肘,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為此,娘沒少受父親的氣。後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不經意間都過上小康生活,沒有人再為衣食住行擔憂發愁了。
在娘身體安康的那些日子裡,父親偶爾會想起困難時期,因娘的那些善舉沒少和她拌嘴的事,感覺挺對不住娘的,便笑呵呵地對娘說,如今你要是喜歡養狗養貓的,咱就養,你喜歡養多少就養多少。我知道,那時娘養流浪貓狗並不是喜歡,而是憐憫它們,心疼那些無辜的生命,焉能見死不救。
有人說,一輩子善良的人,死後屍體不會僵硬。我想,我娘一輩子與人為善,她的屍體想必一定是軟的吧。於是我用手摸了摸擱在靈床上的娘的手,娘那手確是軟的,很軟很軟,就連手上那歲月里磨成的老繭,也軟軟的。我順着母親的手往上摸她的胳膊,她的胳膊也是軟軟的而且還有溫度,我又摸了她的胸口,也有溫度。我曾聽一個從醫的朋友說過:「人死後身體在30分鐘—2小時左右開始出現僵硬,9—12小時後會全身僵直。可我的娘去世12小時後,她的身體依然是溫軟的,真的,我能感覺到娘的體溫。儘管「一輩子善良的人死後身體是軟的」這一說法並沒有什麼科學依據,但我清楚,那是在警示告誡我們,做個好人不吃虧。
小時候,娘常教育我們,為人處世一定得穩重踏實,別騙人,別說謊話,別說大話,俗話說:「寧吃過頭飯,不說過頭話,」意思是,言多必失,往往禍從口出。有時候一些言語給人的傷害,比殺人一刀都痛苦,那些動不動張口就罵或對抗的人,常被人討厭。更不要算計別人利用人,凡事要做到無愧於己,更無愧於人。做人別怕吃虧,吃虧就是占便宜,老天不會餓死瞎眼的雀,儘管善良做人。娘沒讀過書,卻明曉許多道理,表達起來或粗俗,但細細品味下,感覺既淺顯又深刻。娘這些通俗易懂的話,不僅讓我們學會了如何做人,更讓我們懂得了很多處世哲學。
這些年,我們深受娘的言傳身教,凡事憑着自己的那顆心去做,不坑不騙、不違心,縱然吃虧也笑對,娘那句常掛嘴邊的「吃虧就是占便宜」成了我們的座右銘。
我娘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如同鄉野間的一株小草。她的一生,既沒有鮮花芬芳,也沒有榮耀掌聲,更沒驚天動地的豐功偉績,有的僅是一顆樸實善良待人真誠的心。
娘正是以她善良厚道的品性,才讓父老鄉親們記住她這位平凡無奇的人。有人說,人品好的人,光明磊落,真誠可靠,縱使平平無奇,也會使人記住。我想,我的娘就那個一輩子平平無奇,卻讓人懷念且記住的人。
今年的母親節,我沒了娘,心裡的痛與苦無人可訴說,唯能寫下此文以慰藉。祈願天堂里的娘,沒有苦痛,天天開心。[1]
作者簡介
李新紅,筆名素心若雪,山東德州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德州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