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記(阿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光頭記》是中國當代作家阿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光頭記
如倦鳥歸巢,退休後人頓然慵散,最過即是懶床,早上睡到八、九點才起,還哈欠不斷。望見鏡前一頭「黑髮」下的倦容自問:精神都跑哪兒去了?作祟的是身還是心?
這天老友聚會海鮮城,我提前出門鑽進理髮店,落座後提高聲音道:剃個光頭!望見我散亂的長髮,店裡的妹兒怔了一下,最終從容地拿起推剪,像除草機一般從額間推開;當我睜眼時,一個光頭跳了出來,嘿,人即刻就精神了。「你的頭型不錯。」收錢的妹兒還贊了一句,殊不知多剪一個光頭,她們就少了一單業務。我更是撇脫,從此不講髮型(也稱環保型)不用木梳,不買洗髮水不再焗油白髮,不再蹲下身去清理落水槽的髮絲……庸常的生活多了些清淨。所以想六根清淨的僧尼先要削髮。
這個圓圓的光頭,不僅讓親朋好友說好說歹,我自己也漸次才適應。要問如何退休後剃個光頭,我這樣回答你定然會抿嘴一笑。「在崗時亮色微微,退休後欲此發光。」勿當真,調侃而已。一個人應有些自嘲意識,特別是不可諷喻社會與他人時,自嘲便是最妥帖的獨白。魯迅先生寫過一首《自嘲》詩: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其實,光頭給人的印象不好。從民國老蔣的光頭到當下監舍的人犯光頭,好像都象徵着邪惡。幸好有一群藝術家反邏輯,趁改革浪潮翻湧,錚亮着頭顱於藝術殿堂上,仿佛自己的作品也跟着放光。故有順口溜云:「藝術家、藝術家,不扎小辮,就剃白沙。」
無法改變內心,就改變一下髮型。
光頭可能真的不順他人的眼。躺着也中槍,我這顆光頭就被小區民眾「邪惡」了一回。今天早上妻子散步時,一位李姓退休幹部神秘地朝她招手,然後吞吞吐吐詢問我為何剃了光頭。妻子照實回答後,李姓幹部卻詭秘一笑,最終經妻子追問,這人才道出他們一夥的判斷。難怪妻子進門就對我說:「你的名譽遭毀了。」原來這個光頭讓他們誤為我剛從監舍放出來,理由是我比過去更強壯了。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猜想,讓人忍俊不禁。不必當真,別人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但他們說對了一點,艱難困苦可以強壯人的體魄;鋼鐵有時候就是這樣煉成的。
只是他們這種非黑即白的眼神,讓我認定不可與其為伍,哪怕自己孤獨到牆角。也因此寫了這短文,充作光頭記。
剃 頭 匠
求撇脫,退休後即留了光頭,平時隔三差五用剃鬚器削髮,幾乎就不光顧理髮店了。偶爾進去要他們用刀刮一刮,以求鋥亮,年輕的理髮師只是搖頭,說這是費力不掙錢的老活。他們不敢接招,其實是沒這手藝。
就像我早扔了筆,坐在電腦前打字;這剃頭匠的活,已然老行當了。遙想當年,皇帝被攆出紫禁城,由剪辮到剃頭,男人完成了一個時代的轉身;從剃頭又及美發,百年過去,新時代也轉瞬成了舊光陰。
舊光陰里有句老話:「剃頭挑子一頭熱」,既概貌了剃頭匠之形象,又籍此挖苦單相思的男女。這句經典的俚語,我等還時常說之;但要遇見一位走街串巷的剃頭匠,也非容易;因為舊的總在消亡。
有天去買菜,於背街的一處牆角,竟然遇見一位剃頭匠,看他的行頭,是會刮光頭的。一問就確認了,即刻坐在長椅上等候。正在剃頭的是位老者,應是講究之人,颳了臉又要清鼻掏耳,剃頭匠都一一照辦,特別是戴上一副聚光鏡清掏耳朵,其專注之神情,儼然如醫生診病。老者剃完頭,還對鏡端詳一番,然後緩緩起身拄杖而行。我上前問詢老人高壽,來接他的阿姨一說,頓驚我等:老人壽達九十有七。老不邋遢,可能正是他長壽秘訣之一。我對剃頭匠說:你掛個牌子,凡是九十歲者,可免費服務。精瘦的剃頭匠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地笑。其實他收費已夠低廉,每人僅六元錢。接下來是位三歲男童,由他爺爺抱着;心細的剃頭匠還給爺爺戴上裙圍。男童很乖巧,不哄不鬧,任由剃頭匠輕巧而舞。我幼時也乖巧,也是這般讓外婆抱着剃頭嗎?那時剃頭匠不稀罕,十天半月總會聽見他們在家屬區彈出的「梆梆」聲響。
今天的場景難遇,一老一幼,和而百年;都經這剃頭匠的手,完成了尋常之事。到本世紀末,幼童也近耄耋,這背街的牆角.....何謂時光穿越,大抵就這樣吧?
終於輪到我,得知要刮頭,剃頭匠拿來刮刀試了試刀鋒,想必不夠鋒利,轉瞬就換了刀片,「嗤、嗤、嗤」,一刀一刀在頭頂間行走。雖是「大姑娘坐花轎」,我並不心怯;這「刮」的手藝,沒有三年拜師習練是不能出徒的。在「嗤、嗤」聲里,我睜眼瞧了瞧剃頭匠的行頭:過去的小火爐和銅臉盆,已被暖水瓶和塑料盆取代,旁邊放着一個與我買菜一樣的拉箱,應是剃頭匠的「挑子」,收工時將行頭放進去,拉起就走,輕鬆又方便,誰能看出這是剃頭匠呢?由此,「剃頭挑子一頭熱」的場景,在車水馬龍的都市裡,就難見身影了。
剃頭匠收了我七元錢;這加收的一元,便顯出了「刮」的技術含量。在過去,一個高明的剃頭匠需掌握多種技能,即剃、刮、梳、編、掏、剪、剔等,有的剃頭匠還會推拿按摩,但凡遇見頭痛腦熱或落枕者,他們可應急處置,算是剃頭師傅的一手絕活。
在老行當中,無論剃頭與鑿石,所謂七十二行,凡是稱呼時有一「匠」字的,必定具備幾分技術含量。《論衡》曰:「能穿鑿穴埳,謂之土匠。」杜甫有詩:「學業醇儒富,辭華哲匠能。」匠,即是人們對手藝人的尊稱。匠人,也多謂能工巧匠者。其匠心,恰是他們手藝巧妙之映照。在冷兵器時期的戰爭,無論東西方,凡俘虜了手藝人,都可不被殺戮;倖存之因,正是他們的技藝。
所以,別小瞧眼前這瘦精精的剃頭匠,還有旁邊的修腳匠,他們都是世俗社會不可或缺的一員。就像我等曾接受的教育:做一顆革命的螺絲釘;若能做到永不生鏽,無疑也是一種盡善盡美。[1]
作者簡介
阿堅,原名徐繼堅,重慶作家協會會員,重慶鐵路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