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雜記(彩霞滿天)
作品欣賞
住院雜記
足足有五分鐘,我不停地按着響鈴,依然沒有人過來開門。我推着父親站在病房前,逐漸失去了耐心。一排鋁合金玻璃門窗將病房和外界隔開,我推了推中間的那扇門,裡面已經反鎖上了。門上貼着提示:疫情期間,謝絕探視。
一個穿綠色短衫的女人,正在病房的走廊里來回地踱步。她不時地用關切的眼神向我們張望,在她第三次走過來的時候,終於給我開了門。她說,你們是來住院的吧?看你推着老人,還帶着這些東西,你先進來再說。
我對她報以感激的笑,問到,值班醫生呢?她說,這麼早,應該睡着了吧。我看了看錶,剛5點鐘,外面還是黑的。120救護車半夜將父親接到急診室,做了各項檢查後,又等了兩個小時的核酸結果,才決定讓我們住院治療。不知不覺,五個小時過去了。
這時,從裡面走出一位迷迷瞪瞪的護士。她愣怔地看了看我們,驚訝的問我是怎麼進來的。我說,是這位女士替我開的門。護士轉而凶她,誰讓你私自開門的?你有這個權利嗎?我實在忍不住了,氣惱地對她說道:「我是來住院的,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理,這裡連個值班醫生都沒有嗎?幸好她替我開了門,不然,我一定會投訴你們。」
她自知理虧,不再作聲。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坐在護士站的椅子上,拿出記錄本,從白大褂的上衣兜里抽出一支筆,看了看我們,輕聲說道:「把核酸證明給我看一下,還有你們的診療卡,身份證都給我,我登記一下。」
一切都安排好後,我才發現缺這少那,因為事先並沒有做着住院的準備。我和醫生請示回家取東西,醫生果斷告訴我,一旦住院,就不能再踏出這個玻璃門了。
我有些懊惱,心裡抱怨道:都是疫情惹的禍。可我必須想辦法解決。情急之下,我找到護士長,護士長善解人意,我被獲准在住院部樓下的超市里採購一些必需品。而我晚上陪床用的被褥,則由醫院給我提供。
我買了牙刷、牙膏、臉盆、毛巾、紙尿褲、衛生紙等用品,又想到醫院的伙食難以下咽,決定再買幾碗泡麵。找了半天,也沒發現我想吃的酸菜面。賣貨的女人說:「酸菜面賣完了,你買別的吧。」見我要走,她急忙說道:「為什麼非要吃酸菜面?欸,你不知道嗎?酸菜面出事了。」「出什麼事了?」我疑惑地問到。「酸菜裡面發現了煙頭,都被投訴了,所以,就下架了,我是不賣有問題的食品的。」我相信了她的話,選了別的面。
第二天,朋友小吳和我視頻聊天,她正在超市里。我向她提起了酸菜面的事。她說,你等一下。過了一會,我從她打過來的視頻里看到了貨架上的酸菜面。她告訴我,酸菜面一直在賣,而且也沒有聽說出事,你不要相信謠言,那都是營銷的一種手段。
看着從女老闆那裡買來的不合口味的泡麵,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如果問我這個醫院的亮點,呼吸科的保潔一定是最值得稱讚的。每個進入病區的人對這裡的第一印象就是乾淨整潔。那個保潔阿姨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矮矮的個子,圓圓的臉,梳着齊整的短髮,穿着一身深藍色工裝,白色布鞋,動作麻利,有時哼着小曲。我能記住她,是因為她在我面前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很高。
有時,她推着清理車,車上放着半人高的垃圾桶,掛着一沓新的垃圾袋;旁邊是一桶清水。有一大一小兩個墩布,她先用大墩布擦一遍,再用小墩布復擦一次。
她清理的一絲不苟,床下,角落裡,衛生間,面面俱到。乳白色的地磚潔淨的像一面鏡子,泛着白瑩瑩的光。長長的走廊,十幾個病房,清理一遍都是不小的工作量,何況她每天都要來回擦上四五遍。
醫院裡匯聚着流水一樣的人群和各種穢物,能做到一塵不染,沒有雜味,一定是清潔工作做到位了。在這樣美好的環境裡養病,心情自然是舒暢的。
「已經很乾淨了,是要求你們每天都要擦這麼多遍嗎?」我好奇地問道。
「沒有要求的,是我自己要擦的。」她回答道。
我對她刮目相看了。這真是一個工作認真到骨子里的人,領導交給一分工作,她能做到十分,真是好員工啊。
我正想着,她打開了話匣子:「我這是在鍛煉,平時我沒有時間跑步和跳舞,我把擦地當成是一種運動,每次幹完活出一身汗,那才叫舒服,比蒸桑拿還要好。」她呵呵的笑着,繼續說道:「在這裡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病人,能見識到各種痛苦,所以格外珍重身體和健康。你看我今年都六十了,身體還好着呢,還能工作掙錢。我沒有一點毛病,也從未吃過藥。我在這裡幹了七八年了,就是沾我每天幹活的光。」她樸實的臉上現出開心的笑容。 我打量着她,我羨慕的不僅是她超越年齡的年輕的外表,還有她達觀通透的心態。
每天,我們只能在僅有的空間裡活動。那些玻璃門隔斷像監獄的高牆,不可逾越。連一日三餐都是工作人員送上來。疫情期間,呼吸科的管控,比其他科更加嚴格。
寬闊悠長的走廊就成了健身場所。早、中、晚飯後,大家都到走廊里來,有人快走,有人做操,有人活動筋骨。我每天也要走上幾圈,以緩解憋悶的心情。
病區內溫暖如春,空調晝夜開放,溫度剛剛好。走廊東西兩側都是落地窗,視野開闊,是一個很好的觀景台。半個小城的風景都可以盡收眼底。尤其是傍晚時分,一輪紅日懸掛在西邊的天空,展示着最後的壯麗。那日頭仿佛並不急於退去,仍在天邊兜兜轉轉,東躲西藏。雲彩仿佛在為它送別,它們擁抱着,相依着,難捨難分。夕陽給了雲彩最高級的禮物,為它們鍍了一層金邊,然後深情地、緩緩地下沉。這時,遠處的高樓也籠罩了一層薄霧,霧氣輕飄飄的繚繞着,最後投入到夜幕的懷抱中去了。
每天我都要在這裡看落日,與我的一天悄悄告別。在這十二樓的病房,竟也能欣賞到這般美麗的景致,我便很欣喜和滿足。
周日,醫生在給父親做完最後的全面檢查後,對我說道:「你們可以出院了。」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哥哥和弟弟妹妹們,這七天來他們一直牽掛着父親。住院期間,我一直向他們匯報着父親的健康狀況,並錄視頻發到家庭群里,以解他們不能守護之急。
父親痊癒,我們都很高興。他們接着發出了專屬父親節的快樂祝福,我才知道,原來今天是父親節了。
走出病房,我們像飛出籠子的鳥兒,心情立刻變得輕鬆愉悅。我鄭重地對坐在輪椅上的父親說道:「爸,今天是你的節日,我們都祝你快樂!」他咧開嘴笑了,眼睛濕濕的。
在父親刻滿皺紋的臉上,藏着多少人世滄桑,和生活的磨難!他像一頭牛,一生不停地耕耘,直到衰老的那一天,累倒在病榻上……
父親曾有着寬闊的肩膀,健壯的身軀,憑着它們,為我們撐起了一個溫暖的家。
我們像雛燕一樣嗷嗷待哺,享受着父親為我們創造的一切美好。那時,他年輕力壯,早出晚歸,做着最繁重的工作。過度的勞累,使他落下了咳嗽的病根,久治不愈。年輕時欠下的身體的債,現在要用寶貴的生命來償還。我真擔心,這病根會欺他年老體邁,吞噬掉他的健康。我想,即使他知道將來要品嘗年輕時透支健康的苦果,也一定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付出這一切。他要傾其所有的為他的五個子女搭建一個快樂成長的安樂窩。她不忍心讓孩子們受一點苦,這所有的苦,他寧可一個人來承擔。他把深厚的愛,都藏在對兒女的關愛和期盼里。
正是他玩命般的慷慨付出,才使我們這個七口之家平安、順遂的走到了今天。時間,將他的脊樑壓彎,讓他過度衰老,殘喘於病榻之上;時間,也使他的生命變得偉大悲壯,豐富飽滿。
我想,天下的父親大抵都如此吧,所以才有了父親節。
接我們的車停在醫院的門口,我推着父親慢慢走出去。父親乾枯瘦弱,像褪去葉子的老樹,蜷縮在輪椅中。在他失去光澤的黯淡蒼老的面孔上,卻掛着滿足的笑容,此刻,他是幸福的,因為有女兒陪伴在他的身邊。
人世間最美好的親情是陪伴,你養我小,我陪你老,這感人的傳承歷經千百年的時光隧道,像始終如新的初陽,溫柔的輻射出它的光芒。人類的生命才如此厚重,如此珍貴,像滔滔流水奔騰不息,像破土而出的小苗,茁壯有力。 我推着父親,走在清晨的陽光里。
作者簡介
彩霞滿天,1997年生,廣西桂林陽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