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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昔》是中国当代作家林哲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于昔
一
我叫于昔,于是的于,奶昔的昔。
每次有人问我尊姓大名的时候,我都这样介绍自己。
年纪大一点的人不知道“奶昔”为何物,他们往往听了我的回答后,追问一句:“什么昔?”
我只好回答:“珍惜的'惜’去掉竖心旁。”
年轻一点的或者与我年龄相仿的人也会追问一句:“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吃奶昔啊?”
我有些无语。怎么说呢?反正如果有人送给我奶昔吃我是不会拒绝的,但是吧,说“特别喜欢吃”,也是不合实际的,我知道那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但我就是习惯这样回答。如果有一天我说“我叫于昔,于是的于,昔日的昔”,就会觉得很拗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
第一次知道“奶昔”这个外来词,还是觉得很新鲜的。
那是高二上学期的时候,我们学校正好赶上百年校庆,我们班和隔壁班被校庆组委会下了死任务——文艺汇演结束后打扫会场。据说校方的解释是:高一的学生初来乍到,生活学习都还在适应期;高三的学生备战高考早就焦头烂额,让他们来大扫除绝对会引起公愤,于是我们高二学生就如同汉堡包中间的鸡肉加生菜,毋庸置疑被盯上了。
文艺汇演具体都有哪些节目,时隔多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演出完毕后我们班和隔壁班分成几组清理会场,要搬桌椅,要扫地,要收拾演出期间舞蹈队抛撒的彩色纸片,还是很繁琐的,而我的任务大概是最奇葩的——收拾好贵宾台上嘉宾或优秀校友代表未带走的节目单和纪念册,然后一页页撕下来,拿到碎纸机里粉碎。
我父母都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思想正统的知识分子,他们从小就教育我“敬惜字纸”,我讨厌撕毁有字的东西,宁可把他们保留下来当草稿纸也不愿意把它们撕掉,何况,那些精美的节目单和纪念册都是铜版纸印刷,上面还有一股油墨清香。
于是我问督导老师:“我能不能把它们拿回去作纪念?”
老师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我,一定是在想:“这孩子真是个奇葩!”但是我还是感谢他,因为他同意了。
于是我把近三十本纪念册连同节目单捆好,打算搬回去,真挺沉的。
那个时候我很不解,节目单大屏幕上都有,为什么还要印呢?纪念册上除了领导视察校园的照片几乎什么都没有,校友代表和嘉宾都不爱看,为什么还要印这么多?真是浪费。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时候中央“八项规定”还没出台 。
当大扫除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一个瘦小的女生就这样扛着一叠纪念册走回教室。南国十月依旧骄阳似火,我不由地大汗淋漓。
走一步,喘三下,再接着走……没有人帮我,我是为数不多的外地住校生,今天是周五,同学们大多数做完大扫除就回家了。
我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上天是不是眷顾我,忽然,一个男生跑过来:“同学,我帮你拿吧。”
一张素不相识的面孔。我本想谢绝,但是我实在太累了,就微笑地点点头,并向他道谢。
他很快把我送到教室,看着满天大汗的我,问我要不要吃点冷饮消消暑,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回答,他已经跑出教室了。不一会儿,他拿了一个冰淇淋递给我:“下面小超市买的奶昔,吃吧,不客气。”
我第一次知道冰淇淋还有一个叫“奶昔”的名字,看着包装袋上的“奶昔”两个大字,那好奇感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但我极力掩饰着,害怕对方觉得我老土。
还是装作见怪不怪的模样吃了奶昔,之后我执意要付给他钱,但他总是不肯,我只好不再坚持。
记不清是不是从那时起,我就喜欢这样介绍自己了:
我叫于昔,于是的于,奶昔的昔。
三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那个男生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这句话像个早产儿一样奔到嘴边。
然后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道:“想起来了,英!语!角!”
吓了我一跳。
我们高中每周三下午第三节没课,学校里几个英语特好的同学在图书馆牵头搞了个英语角,同学们不分年级、不分文理,均可到这里练习口语、交流感情、凑热闹、看美女、看帅哥……原则只有一个:Only English,no Chinese.
我这才想起来,他和我一样,也是英语角的常客。有点面熟。但是名字叫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我叫吴惜,口天吴,珍惜的惜。高三7班的。”
他自我介绍完毕后,我倒是有了一点印象,好像是那个有着标准美音的学长。
“你呢?”
“我的名字说来和你还有一点像,我叫于昔,于是的是,奶昔的昔。”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第一次这样介绍自己。
四
你以为我们会有如同山楂树之恋一样纯洁的早恋?你错了。生活不是偶像剧,哪有那么多巧合、传奇,抑或蒙太奇?
他送我奶昔之后就消失了。
我按部就班地上课、自习、考试,每周三仍去英语角,只是再也没见到吴惜。
很多时候,大千世界中的两两相遇,就像两个高速运行的质点,遇见,再分离。
只是交集时间的长短不一罢了。
可是我直到现在,工作的第三年,才明白这一点。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交集时间够长,总会永远相偎相依下去。
但是。但是。
到了工作的第三年,闺蜜李莎的婚姻故事狠狠教训了我。
李莎比我大四岁,与我同在编辑部。我刚入职时,她就特别照顾我,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结婚五年了,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老公是本市最年轻的破格高级工程师,建筑设计院的骨干,比她小三岁;女儿三年前出生,美丽可爱。
反正之前她总是一脸甜蜜地和我说她幸福的婚姻,然后劝我赶紧谈个朋友,不要成“齐天大剩”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替我给老王头请个假吧。明天早上我要去法院。就说我生病了,发烧,感冒,只要不是绝症的病,你都可以编一个。”
我回复:“你自己去请假会不会好一些?”
我以为她去法院是去找陈法官约稿,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过了一刻钟,我的手机才振动了一下。李莎终于回复了:
“我明天上午去法院办理离婚。因为我和他是老王头介绍的,所以不好意思自己去请假,我离婚的事情你知道就好了,别和别人说。”
我惊讶得下巴要掉到地上。
五
我照李莎的意思为她办了请假手续后,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曾经我一直对李莎说:“此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参加你的婚礼。”
她结婚时,我还在读研究生,还不认识她。
曾经我一直对李莎说:“什么时候把你爱人叫出来一起吃饭呗,他们单位那么多帅气设计师,给我物色一个呗。”
她总是说:“他加班啊,忙。”
我总是说:“怪不得年薪三十万,你真有福。”
曾经都只是曾经了,或者,是个伏笔。
我在微信上问她:“你下午回来上班吗?”
她好久才回复:“算了,身心俱疲,明天争取来吧。”
后来又补发了一句:“你把老王头签好字的假条放我桌上,我明天能来的话还要办销假手续。”
六
如果我没看到李莎后来补发给我的微信留言该多好。
但是生活不是键盘,永远没有Ctrl+Z。
我忘不了当我看到李莎那压在一本厚字典下的《离婚协议书》时的震惊。
原来,她爱人叫吴惜!
比她小三岁!那就是比我大一岁!
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爱人的名字,所以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
一种可怕的预感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我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甚至不停地自我安慰:重名!重名!
这天上班,我差点校对错了一整版。
七
“你想知道一切吗?”
我和李莎面对面坐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她面前咖啡的拉花已被她搅得支离破碎。
“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她就从这句说起。
“2001年,高考最难的一年。我们学校的好多尖子生都考砸了,平时水平能上北大的最后只上了厦大,平时水平能上厦大的只上了师大,而我,一个标准的学渣,竟然在高考中超常发挥,上了中国政法。
“我记得当得知我被法大录取了之后,爸爸妈妈为我放起了鞭炮,只有我,在庆幸之余还有点小担忧,我害怕到了大学依旧不改学渣本色,挂科,毕不了业。
“但是,我挺幸运的,大学四年,我成绩竟然一直很好,顺利地被保了研,然后顺利地来到咱们出版社上班。
“我爸我妈都为我自豪。我工作也不赖,编辑的法务类图书还在全国获过奖。你也知道老王头挺欣赏我的,后来就把他外甥介绍给我。
“我一开始不愿意,他外甥比我小三岁啊,哪个女孩子不愿意找个能照顾自己的成熟男人呢?可是老王头说,'女大三,抱金砖’,我父母对他也挺满意的,我就接受了。
“那时我爱人,啊,不,我前夫,刚从美国读研究生回来,作为我们市优秀人才引进的,破格给了他副高职称,我一向喜欢有才的人,他长得也不错,我们就开始接触、恋爱、结婚、生女。
“他很忙,天天加班,我主动承担了家务。一年前,我在打扫我们的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他的日记,我想,都一家人了,还有什么秘密。我翻开看看,全是他写给一个女孩子的情书,他也不写女孩子的名字,就用X代替。因为这事我跟他吵,考虑到孩子太小,我们就冷战。坚持一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说离婚,他同意了,但是他说孩子要归他,我死活不肯,所以,就上法院了。
“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孩子判给了我。”
八
李莎把她前夫的日记节选拍成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我。
“你看看,他死活说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因为艺术需要灵感,死活不承认这个女的和他有一腿,还说自己只是想想罢了。”
发完十几张图片后,还义愤填膺地加了一句,句末的emoji表情个个眼睛喷火。
“X:见字如晤。我沐浴在加利福尼亚的艳阳里,却回忆起2005年校庆日的你,你提着重重的书还有本子的,大汗淋漓。我在英语角见过你,确信自己一定不会认错人。后来的事情,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帮你把书啊本子啊提了上去,还给你买了一支奶昔。你说有没有意思,你的名字竟然和奶昔一样。我在美帝一直想买和那天送给你一样的奶昔,但总是买不到,好遗憾。建筑学好难啊,一个人在美帝,不知为何总是想到你,虽然只是萍水相逢……04.6”
“X:见字如晤。最近校内网好像很火,我也注册了一个账号,搜索了你的名字,得知你在中山大学,很不错的学校,早就猜到你会是一个学霸。不知为何不敢加你,我想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了吧。我们见面次数那么少,为何你却让我念念不忘?如果不是那一年我父母执意让我放弃保送清华,选择美帝的全额奖学金,或许我不会那么快飞度重洋,至少还能在校园里待上一段时间,那样就能更多地见到你…… 05.11”
“X:我今天好像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也回到家乡上班了,但我不确定那是你。对了,今天在一本文学杂志上看到一篇散文,名字很有意思,是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重合在一起,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09.5”
看完这些只言片语,我忽然惊悚地觉得,李莎的微信emoji表情在朝我开火。
但是我真的很无辜。
什么叫做“膝盖中箭”?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但我还是要佯装平静地回复:“他只是一厢情愿,那个X或许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走到这一步难道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李莎回复:“你不觉得精神出轨更可怕吗?如果他与我在肉体上亲近,心里却把我当成他的暗恋对象,我就把他的那个拽下来!当然,你别担心,我学法律的,也只是想想!”
我不承认,不要承认,一定不要,因为我是无辜的。我想吴惜也和我一样,死都不会告诉李莎X究竟是谁。
九
后来我见过吴惜,只是那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李莎离婚一年后就辞职了,她后来对我说她考上了母校中政法的博士,带着女儿去了北京,以后可能就要在北京生活了。我曾经问她:“你不怕雾霾对孩子身体不好啊?”她说,她导师的同学在另一所北京重点211学校当法律系主任,她博士毕业后可以直接去那所学校任教,那个学校给户口、给编制,而且大学附属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一应俱全。而在家乡,什么都要靠前夫,靠他的户口划片优质小学,靠他的家里给钱买学区房。现在她很有成就感,因为她觉得什么都可以靠自己了。尊严和雾霾相比,还是尊严重要。
我们后来鲜有联系。再后来我也结婚了,丈夫是我在一次跨行业联谊活动上认识的,他喜欢请我吃奶昔,我虽然不是特别爱吃,但也从不拒绝,他是电力工程设计院的工程师,我觉得靠谱。这是故事的续集了。
对,差点说跑题了,我就是在那次联谊会上时隔十几年再次见到吴惜。
自由活动的时候他曾邀请我跳舞。我笑笑,“算了吧,我不会跳。”然后我就和我现在的丈夫开始攀谈,从工作到我们共同喜欢的书画,把吴惜晾在一边。
那时候我和我丈夫还没有确定什么关系,活动结束后我也没让他送我回家。我心想,反正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若有缘份,来日方长。
倒是吴惜,一直跟着我,然后请我喝咖啡。
我也没有拒绝,老校友见面拒绝了不太好,何况那时我们都单身。
十
他为我点了一杯新款蓝莓味的奶昔。
我微笑:“说说你这些年吧。我好奇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遇上你。”
他说,他高二的时候,参加一个全国建模比赛拿了冠军,后来就收到了包括清华大学等多所国内名校在内的offer,当然也不乏国外名校全额奖学金的offer。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是他父母执意让他出国。
“我父母都是建筑行的,他们当时对我说,市里的人才引进政策只认海归,而且国外硕士一年制,省时间。”
他拗不过父母,高三还没结束,就出国了。
所以之后我就没在校园里见过他。
“我在美国待了6年。期间没谈过一次恋爱。回国后我舅舅给我介绍了他的一个下属,比我大三岁,我父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找比我大的女孩子,但是我觉得我不能老是顺从他们了。这一次是他们拗不过我了。”
我问:“你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我觉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去爱。”
“那你为什么结婚?”
“因为她喜欢吃奶昔,我也喜欢。”
无语。
十一
吴惜依旧侃侃而谈:“后来,我觉得生活太累了,她从不带我参加她的活动,还翻我的日记,问我过去的情史。我觉得我已经很纯洁了,怎么她还不依不饶?算了,那我就加班吧,其实是没班找班加,因为我觉得回到家里就非常压抑,她连女儿都不让我抱,怕我不小心把女儿摔到地上。”
不知为啥我想起李莎曾经和我们编辑部的人多次说起,她爱人很好,很听她的话,眉宇间俨然得意与霸气并存。
“然后我总是想到校庆那一天的你,其实,我在美国也经常想,我知道婚后想这些对她不公平,但是还是会想,你会不会笑话我?”
我会笑,笑得很无奈,很心酸。
十二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永远不同,我觉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问吴惜:“你知不知道女人对于爱情纯洁度的向往与珍惜,远远超过男人?”
他笑笑:“我知道,但是过犹不及,过多纠缠就成了矫情。所以我想要回女儿的抚养权,我怕她长大后和她妈一样矫情,自己夺走自己的幸福。”
我说:“你有没有看过严歌苓的小说《幸福来敲门》?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好。女主人公的姐姐江沛在大学期间曾经和一个男生牵了几次小手,女主的姐夫非常疼爱妻子,但是有一次还是说了'她像个精致的青花瓷碗,可惜碗口被蹭了点儿瓷’。过去的人,无论男女,都很传统,现在呢,女的还是比男的传统。”
吴惜说:“我比女主的姐姐更纯净,手都没牵过,想还不让想吗?”
可以想。可以想。只是别在错误的时间想。
我想对吴惜说,女人对爱情永远追求完美,一旦成立家庭,她们只允许男人的世界只有自己。
十三
吴惜还算厚道,只是叙叙旧,没有对我进行出格的言语和举动。
大概是光阴把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浸润得粗糙了吧。
他知不知道我是他前妻李莎的闺蜜?我猜他是不知道的,李莎总是那样小心谨慎,她从来不在爱人面前透露闺蜜的一点信息,影视剧和小说里闺蜜都是最有可能演变成小三的人。但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我又不会接受他。
“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很多人都这么说。吴惜,你总是觉得得不到的好,其实我要告诉你,我比李莎更“矫情”。
我不会接受你,别说你怎样对我一见倾心,但你的生活里永远不可能抹去李莎的痕迹,我更不可能做你女儿的继母。
吴惜,你更不知道,如果婚姻能够真正让一个女性“矫情”,说明这个女人是真正进入你的生活了,而不是故意矫情。
比如我。
但这些东西,也许说了你也不懂,我想天下很多男人也不懂。
十四
在正确的时候遇见正确的人,叫婚姻;
在错误的时候遇见正确的人,叫青春。
一直以来,我讨厌这样伪文艺的貌似心灵鸡汤的语句。
如果你觉得这个人正确,为什么不像巴金小说《家》里面的觉民和琴一样,勇敢地冲破艰难险阻,永远在一起?如果你都没有这种勇气,没有这种担当,怎么能叫对对方好?怎么能算爱情?
我更讨厌婚后还念念不忘青春故事的人。
专一,身体与心灵的完全专一就这么难吗?
当我在我爱人的电脑里发现他写给前女友的暧昧情书时,我是怎样如同李莎一样歇斯底里?吴惜你能想到吗?
就算我爱人一二再再而三地向我赔不是,我还是要和他冷战好几天。
不为什么,就是憎恶。为什么都不能给对方幸福,就要草率地发誓在一起?
同样的故事,总是在不同的家庭上演。这个魔咒,任凭谁也逃离不了。
十五
我爱人后来为我买了很多种口味的奶昔,算是道歉,我也原谅了他。我承认我矫情,但是我觉得我的矫情并没有错。
可是吴惜不明白李莎的矫情,我爱人不明白我的矫情。
也许以后大家都不会计较,但是曾经的磨合,分分钟让你身心俱疲。
我想起了我父母的故事。
我父母高中时就谈了恋爱,后来双双考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我母亲分配到城里的一个机关,我父亲分配到县城的高中,母亲为了和父亲在一起,放弃了分配的工作,主动请愿回到县城。当时一度引起轰动。
现在的男女,还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勇气?
我就是矫情了,我就是精神洁癖了,但我就不认为自己错了。
所以,吴惜,你再怎么念想,我也只能回答你,如果当初条件成熟,我甚至会和你一起去美国求学。但是现在,我只能对你说:你好,老学长;你好,陌生人。
十六
大家好,我叫于昔,于是的于,奶昔的昔。
对于过去的美好,我心存感激;
对于当下的幸福,我一直珍惜。
我不是非常爱吃奶昔,但我爱人给我买奶昔时,我还是会满足地吃掉。
如果吴惜给我买奶昔,我也会吃,都是一种尊重。
生活也就是生生地活下去,我也不羡慕别人,谁的生活大衣不是外人看来光鲜,里面也爬了一两只蚤子?就像鞋子里倒不出的一粒沙,就像不慎倒插进眼里的睫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分分钟让你发狂。
后来吴惜再婚了,老婆是他新来的同事,据说也爱吃奶昔。
后来李莎如愿去了那所211大学当老师,有了北京户口,有了编制,有了享受优质教育的机会。
后来我也有了儿子,后来我老公和我再没红过脸拌过嘴,我删了那些情书,灰飞烟灭。
无数个后来,都算形势向好。
十七
我爱人是个精致的青花瓷碗,可惜碗口掉了点儿漆。
他大学期间的前女友本科毕业前为了留在北京,跟导师上了床,让他戴了绿帽。当年,我愤怒就愤怒在他竟然这么不长眼地看上了一个这样的女人。
某一天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了这样的视频新闻:“原配当街暴打小三,全身衣服被扒光”,点击量过百万。
后来这个小三被机智的网民人肉了出来,是某大学教授包养的曾经的女学生,原配就是这个大学教授的妻子。
这个孟姓女学生的名字我曾经恨恨地记了那么久,现在竟然“大红大紫”了,我却不知道该解气地大笑还是同情地莞尔。
我爱人倒是像看娱乐圈的八卦新闻一样哈哈大笑,事不关己,全然成了生活调剂。
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停改变。
十八
我成了单位里的义务红娘,因为我同学多、人脉广,很多人托我给认识的试婚男女牵线搭桥。
有一天,老王头竟然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小声对我说:“小于啊,你手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是那种比较靠谱的女的,离婚带孩子的也没关系。男方是我外甥,拜托了。”
我再次吃惊得下巴要掉到了地上:“您外甥?李莎之前的那个?听李莎说,他不是又……又结婚了吗?”
老王头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太不靠谱,又离了,理由是和女方没共同语言。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婚姻不就是互相谦让求同存异吗?连这个都不懂……”
吴惜!你也太不靠谱了!我哪里还敢给你介绍!
但是嘴上还是得答应老王头的,好歹他也是个好领导。
十九
后来我调到了团委负责青年工作,每年组织跨行业联谊活动成了必答题。
我总能在活动上看到吴惜的身影,但忙于工作,无法总是关注这位老校友的一举一动。
即使视线相接,也仅是惯例寒暄。
破冰暖场、互动游戏、自由交流,一系列“规定动作”结束后,我就可以稍微缓口气了,只要静静等待活动结束,让手下的几个年轻干事收拾会场就好了。
吴惜忽然坐到我对面:“老校友,又干起老本行了啊。”
我笑笑:“怎么,吴工,一个女孩子都没看上?这次来参加我们活动的,我可是作了精心筛选啊。”
他却自顾自地说:“你果然没有印花花绿绿的节目单。别告诉我是因为'八项规定’。”
如此熟悉的情景再现。若干年的高中校庆文艺汇演后,我曾经三番五次地吐槽印制精美节目单和纪念册的浪费行为。
不是我刻意去记,但我的记忆里与生俱来得奇怪,很多事情不提倒也罢了,一提便昨日重现。
我说,我一向不喜欢印这些东西,就像剧透了一样,悬念全无。这是我的习惯,习惯而已。
就像我习惯地自我介绍,我叫于昔,于是的于,奶昔的昔。多年未变。
二十
“她只是为了我的钱和我在一起。我说的是我的第二任妻子。”吴惜有些揶揄地说,“她之前为了追我,给我买各种各样我喜欢吃的奶昔,我就是觉得她可爱,不讨人厌,或者说,相处起来比较轻松吧,就同意和她在一起了。”
我说:“看来你的择偶要求很低嘛,为啥不在我们的活动上找个相处起来比较轻松的姑娘呢?”
“你听我说完,别打岔。”
“好。”
“我和她处了两个月就领了结婚证,算是闪婚吧。你不要笑我,其实那时候我太孤独了,女儿一周才给我打一个电话,又在北京,我工作又忙,根本不可能经常去北京看她,家里乱糟糟的,我现在才知道,没有女人的家庭多么可怕。”
“她倒是勤快,特别能拾掇,拾掇完的屋子清清爽爽,我就想好好找个人过日子。”
“但是就在我们扯完证的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个男的打过来的,他自称是我妻子的前男友,求我放过他前女友,他说他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前女友向他提出了分手,他质问女的,女的说因为他没钱,但他还是爱那个女的。现在,他在软件园里面的众创空间里开了个文创公司,赚了钱了,他希望女友回心转意。”
“我说,现在事情无法改变,你前女友已经是我的合法妻子。然后我就挂了电话,把这个号码列入黑名单。本以为日子能平静一些,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女的比李莎还矫情,她要我为她买LV包,买卡地亚珠宝,买宝马车,甚至想掌控我的工资卡。我对她说:我养不起你,你还是去和你前男友复合吧。然后,我们离了。”
“你问我为什么在活动上找不到心仪的女孩子,只是我不敢确定,那一张张看似美丽的面孔背后,藏的是怎样的心。答案就这么简单。也许你还会问我,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你们的活动?我也只是为了应付我父母,他们总觉得,没有家庭的人,无论事业多么成功,终究还是失败的。”
二十一
我部分赞同吴惜的讲述,只是固执地认为,他不想再找寻伴侣,毕竟还是因为潜意识里爱着李莎。
我偶尔和李莎保持联络,她也还单着,她说她不想为女儿找继父,那样对女儿成长不利。但我依旧固执地认为,她不想再找伴侣,毕竟还是因为潜意识里珍重吴惜。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萌发了要为他们牵线搭桥促使他们破镜重圆的想法,尽管我知道难度重重。
日子就在等待机会的过程中一天天溜走。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天,李莎告诉我她将带着女儿回家乡,参加一个由师大主办的法学论坛。
我问她:“你打算和你前夫一起吃个饭吗?毕竟他永远都是孩子的爸爸。”
她说:“见面可以,但吃饭还是免了吧,咱俩吃就可以了。”
我说:“听说他又离婚了。”
她没有回复我这条信息。
二十二
几天后,我和李莎如约相聚在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
她说,她和女儿都见了前夫了,她也知道前夫离婚了。
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原谅我,那个X就是我,我和他在高中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吴惜会一直记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他一点都不适合我。后来我屡次在联谊活动上看到他,他也告诉了我一切。其实他还是爱着你的,所以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娶。
李莎说,她早就知道X是我,只是没说罢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发现他有一篇题为《于昔,我惜》的日记时就知道了。
二十三
所以你要离开这里去北京?所以你以要论文答辩为由不参加我的婚礼?因为我敏感的身份是吗?但我真的是无辜的!李莎!
“其实当时很傻,谁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这都是青春期的正常反应。我也认识你老公,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我也暗自喜欢过他,只是我从未表现出来,我始终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永远烂在心里就好了,要是有所行动,对谁都不公平。”
谢谢你,李莎,愿意对我说这些。所以你后来拼命努力学习,为了能和我爱人在清华相聚,所以你个学渣超常发挥考上了中政法。可是看到我爱人曾经和清华美术系的孟姓女生在一起后你终于心灰意冷始终不谈恋爱,当你和他都回到家乡工作你发现他从来都没认识过你,你也死心了。当老王头给你介绍了吴惜时,你终究还是接受了,因为吴惜也是一个与清华有缘的人,也是一个工程师。然后我无巧不成书地和我爱人走到一起。李莎,你既然死心了,又躲避什么?
唉,谁的青春不心怀鬼胎?
二十四
我们对自己爱的人都有严重的情感洁癖,对自己却很宽容。
我还是不认为这是错误,只有对自己太过在乎的人,才会苛刻相待。
李莎,吴惜,我和我爱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如同被老天刻意安排得错综复杂。我以前一直以为,平凡人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只有琼瑶剧里的爱恨情仇,才会让人觉得狗血。
而我忽略了,大学传播学课上老师讲的“六步空间理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世界就是这幺小。世界是普遍联系的。
我承认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像长了一块疤,想到这些人,这些事,就会流脓。
二十五
后来呢?
听故事的人都会这样问。
后来,吴惜和李莎复婚了。吴惜也去了北京,他去清华大学做访问学者,然后就留在了清华建筑设计院。
是不是老土的大团圆结局?但生活就是这样。
至于我和我爱人,我听了李莎的故事后,什么都没对他说,我们一如既往地过日子。寒假的时候,吴惜李莎夫妇会回来看父母,我们两家经常会在一起聚餐了。我们决定,好好培养下一代,长大后努力让他们在一起,这样最好,知根知底。
我叫于昔,于是的于,奶昔的昔,但是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对于过去,既往不咎。
可是我没有做到最好。
我不认为对你精神洁癖是要被批判的,因为我是真的懂得珍惜你。[1]
作者简介
林哲,1989年生,天津大学文学硕士,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