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二妮(杨群群)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跳转至: 导航搜索
二妮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二妮》中国当代作家杨群群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二妮

春天来了,水渠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儿,嫩黄嫩绿相间,从远处望去萌萌的、一团一团的。那柔软的枝条轻轻摇摆在风里,倒映在水渠清澈的水中。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乍高的麦苗绿油油一片,像是给大地铺上了松软的绿垫子。各种野菜也撒了欢的长开来。山坡上、麦地里、地畔畔、水渠边、树林子中到处长满了肥嫩的野菜,有秀秀气气的面条菜、大大咧咧的猪耳朵、细细长长的拉条子、花棱棱的地菜、毛茸茸的刺儿菜,地里到处都是宝。

麦地里土肥而且松软,野菜长得最好。麦垄间新鲜肥嫩的野菜舒展着懒腰,伸展着嫩胳膊嫩腿,用铲子轻轻一铲就倒了。我喜欢用铲子连着铲一片,然后一棵一棵再拾进篮子里。

但二妮不这样。她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铲一棵拾一棵。所以,每次挖野菜,我都是早早就找满了一篮子,二妮却只有半篮。我侧着腰费力地把菜篮子往腰上一挎,踩着酥软的黄土,走到地头放下篮子,然后又跑回地里帮二妮挖野菜。

我帮二妮挖野菜,速度一样很快,可她还是那样挖,慢吞吞的。我常取笑她:“这野菜是给猪吃的又不是给人吃的,你一棵一棵挖那么细干嘛?

二妮不抬头,依旧慢慢地铲着,慢腾腾地说:“我娘生我,生了两天两夜,我在娘肚子里就是个慢性子。”

我和二妮是小学二年级同学,只要不是冬天,几乎每天放了学,都会被大人催着去给猪找野菜吃。轮到周末放假,我们的任务就翻了番,中午、下午都得给猪挖野菜,干不完活都不能出去玩。

我家门口的猪圈里养了两头猪,一头白猪、一头黑猪,两头猪没日没夜地吃,一桶泔水拌麸皮倒在青色的长条石槽里,它们一下子就跑出草棚子,踩着黑乎乎的粪便,嘴里欢快地“哼—哼”着,挤在石槽旁,一口赶不上一口狼吞虎咽起来。它们吃食从不挑剔,每顿都吃得很香,只几分钟就吃完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抖抖脖子上的猪鬃,甩着尾巴又卧在草棚子下面。它们还时常会抢食,猪圈里时不时发出“吱—吱”的惨叫声,看到它们的吃相我觉得厌恶,但这也是它们唯一感情充沛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那《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他得有多能吃啊!看来猪生下来就是为了吃来的,连做了神仙也改不了本性。

母亲每个月磨面过下的麸皮不够它们半个月吃,还要从村里邻居家再买许多。就这,早上八点喂了食,半晌还要往石槽里再添一簸箕玉米,只要给食它们就吃,反正一刻不停。

为了让猪长的肥一些,母亲还要在它们每顿食料中加野菜,我从地里挖回来的野菜,母亲随意抓起一把在石头上抖抖黄土,就放在院里的木板上,用一把生了锈的铁刀胡乱剁上几下,拌到泔水桶里,就是它们的一顿美餐

二妮家的猪更多、吃得才更要命哩!

二妮家住在大队院后头的窑洞里。她们家是从河南过来的,暂时住在我们村里,两孔砖窑也是借住的。原先的人家搬去了县城,二妮家帮忙看管院子,顺带着把那家的三四亩地种好,一年交给主家五百斤麦子。

听母亲说,二妮家是为躲避计划生育才到我们村的,她母亲来时,还挺个大肚子。二妮原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四五岁上没了。现在她有两个妹妹,而且她妈又怀孕了,她爸在附近村里做些泥瓦活。她还有一个小脚的奶奶,帮忙照看几个娃。二妮家人口多,一年到头地里收的勉强能糊口。

二妮家养了五头猪,猪石槽旁每天都抢得“吱—吱”乱叫。二妮说这几头猪就是她们姊妹几个的学费,地里收的都不够人吃,想上学就得想法子把猪喂好,所以她们姊妹三个一得空就去地里给猪挖野菜。二妮她奶是个小脚婆婆,花白的头发里裹着一个明晃晃的银簪子,瘦小的个子,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走不了远路,干不了重活。二妮她妈又挺着个大肚子,快要生了。两个妹妹长得还没猪圈高,每天喂猪这样的活自然都落在了二妮身上。

每天我去叫二妮上学,她总是在忙着喂猪。她家的猪圈土墙外叠放着两块砖,二妮猫着腰提着一桶拌好的泔水,飞快的走出院子,踩着那两块砖,憋着气涨红了脸把桶提起来,就赶紧倚靠住墙倒进石槽里,那几头猪哼哧—哼哧,没几口就抢完了,直到第三桶泔水倒上,它们才能吃得尽兴。

林子里,长满了小翅膀的白杨树,鹅黄的叶子终于舒展开来,落日的余晖穿过林木撒落在草地上,斑斑驳驳。我和二妮挖了满满一篮子猪耳朵草,便在林子里玩起来。

在一堆乱草丛子里,我们发现了一簇一簇的白蘑菇,一把把白嫩的小伞藏在青青野草中,怯生生的,透着几份玲珑剔透。我和二妮别提有多高兴了,趴在草丛上,轻轻挖开蘑菇附近的杂草,用铲子小心翼翼地一棵一棵撬起来,放在一片宽大的草叶子上 。

“姐,姐,赶紧家去,咱妈马上就要生了,奶奶在家里烧水,喊你赶紧回家喂猪哩!”

我和二妮正玩得开心,三妮气喘嘘嘘朝林子跑来,边跑边叫着。

二妮拍了拍身上的土,没顾得上同我说话,和三妮抬着篮子急匆匆回家去了。

林子里只剩下我,怪没意思的,但还有好些蘑菇没挖出来呢,我一个人又耐心地挖起来。

天快黑时,林子里已经非常昏暗了。我挎着那篮子野菜,篮子最上边放着许多小蘑菇朝家去了。

到家门口时,母亲正在喂猪。

“嘞—嘞—嘞—嘞”

“嘞—嘞—嘞—嘞”

母亲悠着嗓子喊着猪来吃食。

“一天光知道在外面玩,就不能早点回来帮忙搭个手!”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胳膊上提走了篮子。

“你看二妮多懂事,早把她家的猪喂了。可是,这次她妈肚子还是不争气,又生了个丫头。她奶还在院里骂呢!”

“又是丫头啊!”我吐了吐舌头,有点同情二妮她妈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照例去叫二妮上学。

二妮她妈坐在炕角落,围着被子,红肿着眼睛。我常听母亲说,女人生完孩子,要在炉灰上坐三天避避邪。

二妮她奶挪着小脚,手扶着灶锅在煮小米粥。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醋坛子都让你吃光了,你这肚子就不争气,只会生些赔钱货!” “人说养个女儿三辈子害,你倒好,像串糖葫芦,连着生了一串,后半辈子好好受着吧。”

“人家儿媳妇生的带把的,男人走路都能挺起腰杆子,你啊就是不中用!”

……

二妮她娘把头埋在被子里,蓬松着一头短发,在炕角落里像一只失落的猫,一声都不敢吭,旁边裹着刚刚降生的五妮子。

一入冬,就不用去地里挖野菜了。地窖里的大白菜、萝卜秧子都是非常丰盛的猪食。再加上升到四年级后晚上就有了晚自习,作业也多起来,着实辛苦。

腊月里,学校放假了,猪终于要出圈了,猪贩子开着围满栏杆的三轮车,每一趟都拉得满满的。

二妮她妈又快要生了。

我找二妮玩,她总是没时间,一整天就围着锅台忙,蒸馍活面样样都得干,还要去在水渠里洗洗涮涮,为过年做准备。

小年过后,下了大雪,一尺多厚的雪,把院子里、屋顶上、树上、路上、村后的山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就连里脏兮兮的猪圈都干净起来,整个村子一下就变得敞亮了,皑皑白雪映得人眼发疼。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天快黑时,刚吃过饭,母亲正准备烤红薯,二妮气喘吁吁地来了,脚上踩满了雪,头发上也落着亮晶晶的雪花。

“嬷嬷,我妈难产,我奶叫你去搭把手!”

“啊,多会的事?”母亲说着就拿起大衣跟出去了。

“下午就难过上了!”

我也赶紧跟着往她家去了。

一到院里,母亲就喝住了我们。

“小孩子家家到西窑里玩去。”

我拉起二妮朝西窑走去,安慰她说:“肯定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二妮显然有点惊慌失措,站在西窑门里一脸落寞,还时不时往那屋里看。她的两个妹妹也好像比平时懂事了,看家里乱成一团,知道这是顶要紧的事,坐在炕头也不打闹。

“二妮,二妮,快打热水来了!”

二妮麻利地打了一盆热水,端到屋门口被我母亲接了进去。

那小脚老太太显然是慌了,在屋里不住地祈祷着:“菩萨保佑,这不容易是个男孩,一定要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二妮妈在屋里疼得直吆喝,惨烈的疼痛产生了巨大的爆发力。

“二妮,赶紧去把院里的大门打开,一定要开的圆圆的。”

“二妮,西窑的门也打开,门帘子揭开!”

“二妮,西窑的抽屉、柜子门都打开。”

“二妮,还有那对木箱子也打开,把能开的都打开。”

“二妮,还有院里的地窖子……”

“好心的菩萨家里都开开了,求您赶紧让她生吧,我们家感激您一辈子!”

二妮她奶战战兢兢地吼叫着,二妮慌乱着脚步跑来跑去,一刻都不闲着,瘦削的脸儿挂着一层密密的汗珠子。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听得二妮妈一声大喊,孩子生出来了,哇哇的哭声给凝结着紧张的空气捅了一个大洞,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母亲喊我回家。

“嬷嬷,我妈咋样了?”

“没事啊,丫头,都好着呢!赶紧照顾妹妹们歇去吧!”

二妮攥着的锤头放开了,一脸的惊喜,送我们出了院子。

次日一大早,吃过早饭,我随母亲去看二妮她妈,路上结了冰,滑得很,母亲拉着我小心翼翼地走。

还没到院门口,听得二妮她奶在院里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把尿罐子摔破了,以后让你娘尿你嘴里啊!这么大了,干啥都不操心!”

二妮身上粘着花,站在院里抹眼泪,手冻得通红。见我妈来了,那个小脚的老太太一脸的欢喜。“她嬷嬷,你看我娃一晚上尿了多少尿布片片,这娃长大了肯定壮实得很!”我强拉着二妮进窑里暖和。二妮她妈依旧坐在炕角落里,蓬松着一头乱发,围着被子,但这次她抬着头,眼睛充满了喜气,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生气。

二妮在屋里只呆了一小会,便跑到院里洗尿布去了。那还结着冰茬的雪水,手一伸进去立马变成了红红的小萝卜。

二妮的鼻尖红红的,挂着一点点青鼻涕,在白雪中特别显眼。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小学毕业了。

暑假里,我和二妮一大早就挎着篮子去村头的小河边挖水芹菜。

临水的岸边密密麻麻地长着亭亭玉立的水芹。绿油油的水芹对着小河轻轻地梳妆,颀长的身子倒映在河中,一层层水纹划过,像是它们在扭动着身体跳舞。水芹状如小伞,一层密匝匝的叶子严严实实地铺展开去,就连调皮的小青蛙都会时不时划到水边,躲在水芹下乘凉,时而还忘情地歌唱。

河边的水芹比地里的野菜好挖多了,土壤湿润不费劲不说,水芹也长得高长得密,不一会功夫就是一篮子。

我和二妮把篮子放到不远处背阴的树下,就一起脱了鞋、拉着手下河了。我们找小河中间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把脚伸进早已被太阳晒的暖暖的水里。阳光下河底有水草摇曳多姿的影子,影影绰绰;有金色的砂砾,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有旁若无人的河虾,舒展着身子;有活泼可爱的小鱼儿会趁我们不注意轻轻吻一下脚丫子。

“二妮,我们就要上初中去了,不知道咱俩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肯定能分到一个班。” “你想去上初中吗?”“当然想去了!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妮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家里五个孩子,张着嘴都要吃饭。我奶是小脚,只能围着灶锅转。我妈一天都在地里忙活那些庄稼。家里娃多,还要上学,一家人的花销光靠地里哪行?今年开春,我爹就跟着邻村的人去煤窑里干活了,说是那里工资高。还有那些吃的没完没了的猪还等着食呢!”

二妮说着,低下头看着河水。

“每天我放学回家有五六头猪要喂,我们姊妹几个整日抽空都在地里给猪找菜,回家还要帮忙带弟弟,还要帮我奶抬水,晚上我还要检查两个妹妹的作业,一天总是累得慌。听说上了初中,两星期才放一次假,我做梦都想着上初中的日子。”

“二妮,那我们一同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去。我想当一名老师,一名认真教学生的好老师。你呢,你将来想干什么?”

“我啊,我说了你可别笑我!”

“快说,我一定不笑你。”

“我想当一名医生,最好是妇产科医生,你不知道,每次我妈生孩子,我都吓得胆战心惊的。所以,我想当一名好医生,让那些生孩子的母亲能够平平安安的。”二妮说完,涨红了脸。

太阳照在二妮面黄肌瘦的脸上,那稀疏的黄头发变成了金色,大眼睛里充满了光亮,在她脸上我看到了一种从未看到过的快乐。

河水清凌凌的,绕着我和二妮的脚丫子、小腿缓缓的流淌着。水声淙淙,伴着周围草丛里的啾啾虫鸣、清脆的蛙鸣,傍晚的小河一切都那么美妙!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面上飞来许多长着透明翅膀的红蜻蜓。红蜻蜓飞的很低很低,有几只盘旋在我们头顶,我和二妮欢快的站在石头上捉蜻蜓,却只能偶尔触碰到它们震颤的翅膀,然后目送它们飞向天空。

我和二妮没有分到一个班,但每次放假我们还一起相跟着挖野菜。

二妮单薄的身子竟然逐渐圆润起来,瘦瘦的脸颊开始有了血色,透着一种阳光的颜色。她在地里挖野菜,不像以前那样慢吞吞了,手脚麻利了许多,有时我们还会撸起袖子来一场竞赛,看谁挖野菜挖地快。每每比赛的结果竟然不相上下。

“你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二妮。”我眯着眼指着她说。

二妮不吭气,站在那儿抿着嘴笑。

然而这样的好时光仅仅只有一年,二妮的命运又被改写了。

初二的那年秋天,开学后没多久我就找不见二妮,好几次去她们班找她,同学说她家里有事没来。

临近中秋时,学校放了半个月秋假。一放假,我就跑去二妮家。

她家一改平日里孩子们打打闹闹的景象,院子里冷清极了。

揭开那补了又补的门帘,我看见二妮她妈—那个又高又瘦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坐在土炕角落,红肿着眼睛,脸上有刚哭过的泪痕,呆呆地低着头。这一幕又让我想起了前些年她生五妮子时的神情。

二妮她奶,那个裹着小脚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黑色的浅口尖鞋盘腿坐在炕沿,脸上没有了往日咄咄逼人的神气。

二妮在灶锅旁往锅里添水,看见我进来了,便给她奶说:“奶,我去地里挖野菜去了!”

那老太太摆摆手,动了下嘴角,便再没有任何表情了。

秋天的山坡是五颜六色的,且不说金黄的玉米、红彤彤的柿子、奶白色的花生、紫红色的红薯,就单是坡地里给猪吃的灰灰菜,那种带着锯齿的宽叶片就有绿色和灰紫色两种,还有苋菜,那种宽大的紫红色镶绿边的野菜也非常好看。地畔畔还结有密密麻麻的红色酸枣枣,裹着绿花纹的马泡瓜以及那金灿灿的小灯笼果子、紫黑色的山茄子。种种颜色夹杂在一起,处处充满了成熟的喜悦。

坡地里的大豆都已经收割完了,光秃秃的地里灰灰菜和苋菜长得非常壮,到处都是,是极好找的。我见二妮一路上也不言语,心情不好,就主动承揽了找野菜的所有活。不到一个时辰我就把两个篮子塞得满满的了。

二妮坐在地埝上,望着底下山坡间的那条石子路发呆。

我搬来一块石头和她并排坐着。

直觉告诉我,二妮家肯定出了大事,但我不想问,因为二妮的心情已经失落到了极点。她往日里红光满面的皮肤如昙花一现,又蒙上了一层忧郁的土黄色。

“我不上学了,这一秋收完,我奶让我去河南一个远房姑姑家替她带孩子。”

我虽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但听到二妮的话还是吃了一惊,她失落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二妮,你要去远地方了,我真舍不得你去,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定记得来家找我。”我无奈地拉着二妮的手。

山谷间啄木鸟在笃笃的忙碌着,远处的布谷“咕咕”的叫着。对面山坡上一群羊儿在吃草。间有几头老黄牛,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冽悠远的响声回荡在山谷里……

二妮走了。

每每放假,我依旧去挖野菜,只是时常想起她。

一日,我在水渠边洗衣服时,听得几个长嘴的村妇说,二妮她爸在煤矿干活,和一个四川的女人鬼混,后来俩人在城里租了房,再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日子一天天流淌着。

在外求学期间,我再没有见过二妮。

听母亲说,后来二妮她奶去世了,二妮的小妹妹也辍学了,二妮她妈带着她们几个都出去打工了,唯一的小弟弟也跟到母亲打工的地方,在一所寄宿制学校上学,她们逢年过节很少回来。

再后来,又听母亲说二妮许了婆家。河南老家计划生育抓得特紧,她妈也不敢回去,再加上那边嫁女子要倒贴一笔彩礼,她妈就在临县给她找了个婆家,家境倒也殷实,但男方是个跛子。二妮家得了一笔丰厚的彩礼,在我们村落了户、置办了一个小院。

再次见到二妮时,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在一所学校任教。

二妮已是两个女孩的母亲。

那天是腊月二十六,我和母亲一大早就开始蒸年馍。院子里的柴火烧得通红,锅里的水蒸气“噌—噌”地冒着,铁笼盖发出“咯哒—咯哒”的欢快响声,我和母亲正在灶房忙着揉面,一个穿着蓝色花棉袄、瘦高个子的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二妮!”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双手沾着面跑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

二妮像她母亲当年那样又瘦又高,黄色的皮肤透出一丝害羞的红晕来,她也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嬷嬷,蒸馍呢,我来搭把手!”二妮说着,挽起袖子,洗了手,就在案板上忙起来。

“二妮,你们都歇着去吧,都好几年不见了好好说会话。”母亲推着二妮不让她帮忙揉面。

“嬷嬷,我就在这帮一小会忙,你甭管!”二妮拿起母亲切好的面剂子,娴熟地揉起来,她揉面揉得匀称极了,三两下面团就揉得光滑白亮。

过年蒸年馍非常讲究,不但面要白净,而且花样多,肉包子、豆包、糖包、枣花、兔娃子,这些平日里在我看来极难的花样,二妮样样都会,捏出来的包子一圈花皱褶,做得枣花馍细致耐看,捏的兔娃子更是栩栩如生,母亲乐呵呵地直夸她手巧艺好,我站在一旁也为她这手艺叫好。

面揉得差不多,母亲打发我们回屋里看会电视,我拉着二妮的两个女儿,取出我从外地买回来的好吃头让她们吃。

二妮见到我显然非常开心,连忙让两个孩子叫我姨,给两个娃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我拿出从学校背回来的照片,还有几本刚买的世界名著,一一给二妮看过,又向她介绍了我这些年上学、工作一些事情。二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认真听我讲着,还不时问这问那。

与二妮的交谈中,我得知她那个跛脚的男人身体一直不好,家里的担子都在她肩上。两个女儿上学,生活本来就紧巴巴的,况且家里的婆婆还是老式的思想,逼着她非得生个男孩。

过早的操磨和劳累让二妮的皮肤更加发黄了,眼角刻着几丝皱纹,眼睛干涩而无神,坐在那里呆呆的,没有一点儿生气。不知道为啥,我看见她竟然不知该怎么去劝才好。

“二妮,别熬煎,一切都会好的,将来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了,这两个妮子说不定能去上大学呢!”

二妮听了我的话,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转过脸去看她的两个女儿,我看到她的眼眶眶里蒙起一层湿润的光芒,竟让我想起那年快上初中时,我们在小河边挖野菜时的情景,想起那个十二岁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的二妮。

我与二妮的这次相聚非常短暂,快过年了,她只在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孩子坐车匆匆赶回婆家去了。临走时,我给两个孩子装钱,她死活不要,最后还是母亲上前解了围,目送她们上车,眼见着那白色的公共汽车消失在坡那头,我心里有说不尽的难过。

五年以后,我远嫁他乡。

深秋的一个下午,我从幼儿园接了儿子坐公交车回家。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落在车窗玻璃上,儿子伸出一双小手在玻璃上和忽明忽暗的阳光做游戏。这个点的公交车人流较大,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穿梭在城市的高楼之间。我看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公交车走到xx站台时,停下了。车窗外马路对面是一个福利彩票站,彩票站门口,一个高个子秃顶的男人拿着一把彩票,身穿一件早已非常过时的深蓝色棉衣,一脸的落魄,呆呆地站在那里,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出于好奇我不觉地多看了他两眼,似曾相识,却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公交车上人很拥挤,但总算缓缓地启动了。儿子依旧在玻璃上胡乱上用手写着。我在脑海里一直努力搜索着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公交车到达另一个站台时,我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是二妮他爸。

我慌忙拉起儿子下了公交车,打的赶往那个彩票站。可当我到达那里时,周围的一切和往日一样,那个高个子秃顶的男人如昙花一现早已无影无踪。我带着儿子沿路四处找寻,再也没找见。

晚饭过后,我给母亲拨通了电话。

“妈,你猜我今天下午接孩子看见谁了?”

“谁啊,这么阴阳怪气的?”

“我看见二妮他爸了,真的是他,在彩票站打彩票刚刚出来。”

“真的?真是他啊?这个该死的男人,活活把一家子给毁了,尤其是那个二妮子,耽搁了娃一辈子。前儿个,我去你婶家,听说二妮男人病重了,最小的那个男娃娃才两岁,这以后的日子真是愁死人了。但不管怎么说,明天我还是给你婶说一下,知道这负心的男人还活着她肯定会难过。唉,这些年这个家是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挂了电话,我的心头涌起无数哀伤。深秋的夜晚寒意颇重,屋外又起了萧杀的秋风。那些没了依靠的叶子在风中飘摇、流窜,不知将被带往何处。

那夜,我的脑海里止不住地想起二妮,想起那年在小河边,那个十二岁、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的二妮。[1]

作者简介

杨群群:1984年生,山西垣曲人,现定居于山西河津。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