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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李景宽)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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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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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中国当代作家李景宽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二哥

二哥年长我六岁,我俩是姨表兄弟。因其鬼点子多,由此得个绰号“二鬼子”。

二哥是乡下人,念书一直念到师范,眼看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他却辍学了。并不是因为他四妹在城里打工供他上学他于心不忍,而是厌学的缘故。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师范毕业了就能当上教师,而他太可惜了。他却满不在意,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困了倒头便睡。

二哥回到乡下不久,就被供销社选去当了营业员,因为他文化高,在全公社几千名年青社员中也属凤毛麟角。有了稳定的工作,又正值谈婚论嫁年龄,媒人们纷纷到他家保媒,寡母不保守,让儿子自己挑。挑来挑去相中了一位姑娘,处了几个月就结婚了。那个时候结婚简单,窗户上贴个红双喜字,买几盒廉价的握手牌香烟、一斤橘子瓣糖块,墙上挂上毛主席像,找个嗓门儿亮的当司仪,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像三鞠躬——完事了。

结了婚,入了洞房,新娘子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原来,她光注意男人长得魁梧、英俊,又有好工作,却没注意他家一贫如洗。订婚之后,她是来了几趟,看到的是,炕琴上摞的被褥都是半新的,厨房里锅碗瓢盆也都应有尽有,一个个米袋子都装得满满的。现在一看,那些被褥没了,像样的盆碗也没了,闹了归齐那些好东西全是借来的。打开米袋子,里面都是锯末子。惟有守寡的婆婆、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五张嘴不是借的。她觉得自己是天下少女中最吃亏上当的一个,眼前这个高高大大、表面挺斯文的丈夫是个头号大骗子,骗去了她的芳心,骗去了她的少女梦。新婚没能忍到半个月,她便毅然摘下了矜持的面具,露出了骂人撒泼的原形。新娘子说你骗了我,原来你家这么穷。新郎说你也骗了我,原来你并不文静,是个母夜叉。于是,小夫妻战争就由此拉开了序幕。

二哥算是有涵养,不跟她对骂。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哥白天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晚上下班才回家。任她挑鼻子挑眼,找茬儿,他点头称是,表示坚决“整改”——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词,穿越过去的。

半年过去了,她的一个什么表哥从安达来看她,走了之后,她提出要跟二哥离婚,要跟“表哥”去享清福。二哥不理她,她跟到供销社,坐在营业室地上有腔有调地唱着开骂。这下效果好,东屯、西屯、前屯、后屯,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都来看热闹。

这个供销社主任叫贾焕章,大名鼎鼎,是全国劳模,曾进京参加过全国群英会,受到毛主席的接见。跟毛主席握过手的老贾出面劝解,谁能不给面子?可是,偏偏遇上了这个浑女人,说啥都不好使,痛快地给开离婚证明,不给开连你老贾头子我都告,你支持手下营业员骗少女青春。一连闹了几天,老贾一生气,把二哥打发回家了。

二哥不动声色,拎包回家。这下她更闹了,一个供销社营业员掉蛋了,每月工资挣不到了,变成了顺龙沟捡豆包的社员了,我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她就没想想,这个后果是谁一手造成的。

我要离婚,我要回家——她喊出了妇女解放的响亮口号。

二哥说,那好吧,我先送你回家。等我到大队开了离婚证明,就去找你上公社办离婚手续。

不行,现在就离。

大队管公章的出门没在家,不信你去看看。你要能开出证明,我现在就跟你离婚。

她想,先回家也对,跟妈好好商量一下,离婚前都要些啥东西,得顶上我的青春磨损费,绝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二哥借辆自行车,车货架上驮着她。路上遇到熟人,二人齐声打招呼,熟人以为小两口和好了。

行驶到大岗子,旷野无人,二哥停下自行车,说撒泼尿去。进了柳条丛里,咔吧咔吧撅折几根大拇指粗的柳条,出来二话没说,一脚就把她踹倒,用柳条一顿暴打,打得鸟雀惊飞,野兔奔逃。二哥边打边说,以前我净让着你,不是怕你,是怕我妈生气。她从三十八岁就守寡,养活我们姊妹兄弟八个不容易,你张口骂我啥我都能忍,你偏偏大口绝我妈,你还是人吗?二哥越说越生气,打得越来越起劲。她开始还连哭带骂,一副滚刀肉的样子,后来二哥膀子抡圆了,每抽一下,她身上立刻出现一条血痕,她被打得受不住了,跪在地上求饶,再也不敢了,回家跟你好好过日子。

二哥把她驮回家,她一头趴在炕上,足足七天没下地。浑身是伤,只有前胸完好,所以只能趴着。第八天,下地收拾屋子,抱柴禾做饭。从此,再也不敢撒泼了。但是,夫妻感情降到了冰点。为了让小夫妻俩感情裂痕早日弥合,母亲让他俩单过,家里有啥尽管拿,左邻右舍也帮衬着,他俩的小窝才冒了蓝色的炊烟。二哥采用“哄”字诀,让夫妻感情重新升温,可是,效果不佳。直到生了第一胎儿子,才看到她脸上现出了笑靥。后来,又陆续生了三个闺女。

二哥在生产队当社员,由于他鬼点子多,大事小情队长都来找他拿主意,他成了队长的“军师”,村里年轻的“屯大爷”。村上凡有红白喜事,必须把他请到场,他分派任务,张罗事情,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二哥能说会道,有理不让人,无理辩三分。表面上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的软肋是胆小,但他爱出头帮助乡亲办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距离他家一里地有片大果园,栽着几百棵黄太平果树。这个大果园追赶政治时髦,挂上“五七大学”的牌子,果树成了配搭,上政治课是主业。秋天,太平果挂满枝头,红彤彤一片。村里的年轻小伙和姑娘串通好,晚上去偷果。五七大学有专门看果的人员,发现来偷果的人多,朝天放了一枪,这是一杆老洋炮,枪膛里装的是铁砂子。听到枪声,偷果的人们四散而逃,把一个跑得慢的抓住了。带回大学一“审问”,没等“用刑”,便如实“招供”了。于是,大学派了十几个革命小将去村里抓人。

二哥出面干涉说,你“五七大学”挂羊头卖狗肉,其实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有什么权力随便来抓人?警察抓人还得拿逮捕证呢。再说了,树上果子你们不摘,任可烂到地里,贫下中农看着心疼,帮你们节约闹革命,你们不但不感激,还来抓贫下中农。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你们就这样接受哇?几句话把对方造没电了,他们当中有个愣头青,辩论不过就动手,于是双方开打。村里人越聚越多,大学的人少,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脚底抹油溜了。

第二天,从五七大学传出说法:“等哪天抓住江二鬼子,非把他揍死不可。”消息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吓坏了。那个年代不讲法制,打死人那是寻常的事。二哥嘴上安慰母亲说没事,但怀里像揣只小兔子。母亲忽然想到娘家大侄子是县公安局股长,叫二哥去他那里“自首”,进拘留所蹲几天,等风平浪静再回来。

二哥说,我的亲妈呀,我没犯法,自啥首啊?

母亲说,你包庇偷果的,还领头跟大学红卫兵打群架。

好嘛,一个农村老太太都找到“犯法”的根据了。

二哥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就上城里找大表哥。大表哥一想,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拘留所,进去躲灾也是上策。于是,把“二鬼子”关进了拘留所,还嘱咐看守人员别把我表弟当真犯人对待。虽然不把他当真犯人,也不能给他特殊待遇,睡低矮的板铺,吃大眼窝头,喝没油水的白菜帮子汤。二哥进来就后悔了,但是来不及了,只好跟犯人享受一个“待遇”吧。

偏赶上这个时候有几个瓦匠和力工修筑大墙,有位工长指挥。放风时,二哥往大墙那边看,有个狱友偷偷过来告诫:

别打逃跑的主意,没等你跑过那墙豁子,你就被乱枪打死了。

二哥说,我没想跑,又没犯罪。

那你看啥?

我看那个工长像我老姨父。

你呀,傻柱子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

二哥说对了,那个工长真的是他老姨父——我的老爸。老爸也看见了他,但没敢打招呼。在看守所不能随便跟犯人打招呼,看守所长早有交代。晚上下班后,老爸骑自行车直接上我大表哥家了,大表哥道出了原委。

第二天,老爸上看守所,向所长要人,说筛沙子供不上用,能不能从犯人当中挑几个能干活的?所长让他随便挑。于是,放风时,老爸挑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二哥。二哥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老姨父为他才从犯人中挑力工。筛沙子,二哥像玩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干点活好,总比关在小黑屋里要好受,就是吃不饱饿得慌。老爸早有准备,偷偷地把怀里的两个烧饼塞给他,他躲到砖垛狼吞虎咽。就这样,老爸每天给他带面食,今天烧饼,明天馒头,后天包子。

秋天到了,天凉了,睡矮板铺发凉。母亲打发老闺女英子给二哥送鸡毛褥子。她下了捎脚的大马车,抱着装进丝袋子里的鸡毛褥子,噔噔噔来到拘留所大门外,只见拘留所高高的红砖墙,上面布满着铁丝网。一个对开的黑森森大铁门紧闭着,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大铁门右边有个小铁门也紧闭着。旁边有个一人多高的木岗楼,岗楼里有个持枪站岗的士兵。她一愣神,原以为是警察站岗,一提大表哥就能放行,这拘留所咋还有大兵啊,大兵就大兵,他也是人民子弟兵,二哥又没犯罪,我来给他送东西,求兵哥哥高抬贵手。这黄毛丫头敢闯,理了理头发,正要上前搭话,只见小门咿呀开了,二哥在大表哥陪同下从里面走出来。原来,大表哥看天凉了,不宜再让他呆在里面,就把他放出来了。

兄妹俩欢天喜地地回到了家。村里曾经偷果的那些人和左邻右舍都来看望二哥,在他们的眼里,“二鬼子”就是大英雄。这个送鸡蛋,那个送蔬菜,还有送老母鸡的。一个五七大学的管理员正在本屯亲属家做客,也来看望。他说,那帮小子吓唬你,其实,谁也不敢招惹你这个“二鬼子”。

二哥一听傻了,合着他白上拘留所蹲了半拉月,但他不能表露,只见他哈哈一笑说,我上拘留所是给我老姨父打短工,修理大墙豁子,压根就没蹲拘留所,天天吃面食,不是烧饼就是馒头,再就是包子,那些个传说都是掩人耳目而已。大家一听,都乐了,齐夸“二鬼子”会使缓兵之计,二哥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苦笑。

土地承包以后,二哥种植、侍弄、经营有方,几年光景就发家了。二哥五十四岁那年夏天,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推醒二嫂说,快起来,我脑血管崩了。二嫂说,净扯犊子。他吩咐,快去叫儿子。儿子光着膀子从隔壁过来了,他叫儿子快去找你老叔。当老弟赶来时,他说不出话了,瞅瞅儿子,看看老弟。老弟明白了,说,放心吧二哥,要是真有那天,我一定照顾好侄子一家。二哥点点头,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二嫂命长,现在还活着,儿孙满堂,但她单过,享受着二哥留给她的遗产。

但愿二嫂看了我这篇小文,别唱着骂我,那就OK了。[1]

作者简介

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