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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陸遜傳

三國志·陸遜傳出自《三國志》,由西晉陳壽所著,記載中國三國時代歷史的斷代史,同時也是二十四史中評價最高的「前四史」之一。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咸平六年(1003年)三書已合為一書。《三國志》是一部紀傳體三國史,書中有440名三國歷史人物的傳記,全書共65卷,36.7萬字,完整地記敘了自漢末至晉初近百年間中國由分裂走向統一的歷史全貌。[1]

目錄

原文

陸遜字伯言,吳郡吳人也。本名儀,世江東大族。遜少孤,隨從祖廬江太守康在官。

  袁術與康有隙,將攻康,康遣遜及親戚還吳。遜年長於康子績數歲,為之綱紀門戶。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歷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並領縣事。縣連年亢旱,遜開倉谷以振貧民,勸督農桑,百姓蒙賴。時吳、會稽、丹楊多有伏匿,遜陳便宜,乞與幕焉。會稽山賊大帥潘臨,舊為所在毒害,歷年不禽。遜以手下召兵,討治深險,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餘人。鄱陽賊帥尤突作亂,復往討之,拜定威校尉,軍屯利浦。

  權以兄策女配遜,數訪世務。遜建議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規望,克敵寧亂。

  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

  權納其策,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楊賊帥費棧受曹公印綬,扇動山越,為作內應,權遣遜討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潛山谷間,鼓譟而前,應時破散。遂部伍東三郡,強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盪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

  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

  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代蒙。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捲,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廩良規。」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嘆,以為將軍之勛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窺望麾葆。

  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雲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仆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托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色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復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黃武元年,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人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己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靡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

  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

  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當御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剪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仆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候。

  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權以問遜,遜與朱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托助國討備,內實有奸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並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冀,三道俱近,果沖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輛,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御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御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黃龍元年,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征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候慮於堂前作鬥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候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髠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近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非奸穢人身,難忍之過,乞復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勛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怒,非懷遠弘規也。」

  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皆以咨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

  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這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饑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祖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權遂征夷州,得不補失。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征。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仇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愛赫斯怒,欲勞萬乘泛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踴躍,張聲大視。

陛下以神武之姿,涎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闟,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借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嘉禾五年,權北征。使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齎表奉報,還。遇敵於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旋,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干,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欒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以旋,無所復慽,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敵不敢幹。軍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石陽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

城門噎不得關,敵乃自斫殺己民。然後得闔。斬首獲生,凡千餘人。其所生得,皆加營護,不令兵士千擾侵侮。將家屬來者,使就料視。若亡其妻子者,即給衣糧,厚加慰勞,發遺令還,或有感慕相攜而歸者。鄰境懷之,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夷王梅頤等,並帥支黨來附遜。遜傾財帛,周贍經恤。又魏江夏太守逮式兼領兵馬,頗作邊害。而與北舊將文聘子休宿不協。遜聞其然。即假作答式書云:「得報懇惻,知與休久結嫌隙,勢不兩存,欲來歸附,輒以密呈來書表聞,撰眾相迎。宜潛速嚴,更示定期。」以書置界上,式兵得書以見式,式惶懼,遂自送妻子還洛。由是史士不復親附,遂以免罷。

  六年,中郎將周祗乞於鄱陽召募,事下問遜。遜以為此郡民易動難安,不可與召。

  恐致賊寇。而祗固陳取之,郡民吳遽等果作賊殺祗,攻沒諸縣。豫章、廬陵宿惡民並應遽為寇。遜自聞,輒討即破,遽等相率降,遜料得精兵八千餘人,三郡平。時中書典校呂壹,竊弄權柄,擅作威福。遜與太常潘浚同心憂之,言至流涕。後權誅壹,深以自責,語在權傳。

  時謝淵、謝厺等各陳便宜,欲興利改作,以事下遜。遜議曰:「國以民為本,強由民力,財由民出。夫民殷國弱,民瘠國強者,末之有也。故為國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是以《詩》嘆『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乞垂聖恩,寧濟百姓,數年之間,國用少豐,然後更圖。」

  赤烏七年,代顧雍丞相,詔曰:「朕以不德。應其踐運,王塗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戰懼,不遑鑒寐。惟君天資聰睿,明德顯融,統任上將,匡國彌難。夫有超世之功者,必應光大之寵;懷文武之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湯,呂尚翼周,內外之任,君實兼之。今以君為丞相,使使持節守太常傅常授印綬。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績,敬服王命,綏靖四方。於乎!總司三事,以訓群寮,可不敬歟,君其勖之!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先是,二宮並闕,中外職司,多遣子弟給侍。全琮報遜,遜以為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

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石單),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儀,遜上疏陳:「太子正統,宜有磐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謹叩頭流血以聞。」書三四上,及求詣都,欲口論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聽許,而遜外生顧譚、顧承、姚信,工以親附太子,枉見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數與遜交書,下獄死。權累遣中使責讓遜,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家無餘財。

  初,暨艷造營府之論,遜諫戒之,以為必禍。又謂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持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廣陵楊竺少獲聲名,而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別族。其先睹如此。長子延早夭,次子抗襲爵。孫休時,追諡遜曰昭侯。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

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牆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年元年,拜奮威將軍。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o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併於強秦,西楚所以北面於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

  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強,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曲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

  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與國同慽,死生契闊,義無苟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嘆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奸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漸道孝;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然後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築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咸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於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谷又足,且所繕修備御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里受難,何以御之?」諸將咸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盤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而竟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

  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咸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抗聞,使咸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

  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

  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御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旋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間隙,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凶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修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

  加拜都護。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征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並旋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

  《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慽.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復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玉台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

  今不務富國強兵,力農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賞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後順天乘運,席捲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雕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鑑,誠宜暫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

  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泛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御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場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慽也。若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願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雲、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浚順流東下。所至輒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着書數十篇也。二月壬戌,晏為王浚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着,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嘆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干,咸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構者哉!

譯文

(陸遜傳)

  陸遜傳,陸遜,字伯言,吳郡吳縣人。他原名陸議,世代為江東大族。陸遜很小就死了父親,跟隨堂祖父廬江太守陸康到他的任所生活。袁術與陸康有矛盾,準備進擊陸康,陸康便讓陸遜和親眷們回吳縣。陸遜比陸康的兒子陸績大幾歲,便替陸康管理家族事務。孫權為將軍時,陸遜二十一歲,開始在孫權幕府任職,歷任東曹令史、西曹令史,出任海昌縣屯田都尉,兼管縣裡政務。該縣連年大旱,陸遜打開官倉放糧救濟貧民,鼓勵督促種田養蠶,百姓得到頗多益處。當時吳縣、會稽、丹楊都有不少隱避在山林中躲亂的人,陸遜向朝廷陳述當前急迫解決的事宜,請求招募這些人。

  會稽山越賊人大頭領潘臨,一直是該地區的禍患,多年來官府不能將其擒獲。陸遜讓部下召集新兵,討伐藏身險境地區的亂寇,所到之處無不降服,他的部隊已發展到二千多人。鄱陽郡賊寇首領尤突作亂,陸遜又前往征討,被授予定威校尉,軍隊駐紮在利浦。孫權將哥哥的女兒許配給陸遜,多次向他徵詢對時局的意見,陸遜建議說:「當今英雄各據一方相持爭雄,豺狼般的敵人窺測時機,要戰勝敵人平定戰亂,沒有大量的人馬不能成事,而山越賊寇與我們懷有舊怨,依山據險。我們的內亂尚未平定,就難以圖謀遠方敵人,應當擴充軍隊,挑選精銳兵卒。」孫權採納了他的計策,任命他為帳下右部督。正逢丹楊賊寇首領費棧接受曹操的任命,煽動山越部族作亂,為曹操作內應,孫權派遣陸遜前往討伐費棧。

  費棧的黨羽甚多而陸遜討伐的兵少,陸遜便增設不少旗旌,分置戰鼓、號角,深夜潛伏山谷之間,鼓譟而進,費棧人馬一下子被打敗逃散。於是陸遜整編東三郡的部隊,強者繼續留在軍營,老弱回到地方安戶,這樣得精銳部隊幾萬人,將舊有的賊患全部鏟淨,軍隊所過之地社會即得安寧,於是回師駐紮蕪湖。會稽太守淳于式上表奏劾陸遜違法徵用民眾,所轄區域的百姓受其擾亂而愁苦不堪。陸遜後來進京,言談之中,稱讚淳于式是個好官,孫權問他:「淳于式控告你而你卻推舉他,是什麼原因?」陸遜回答說:「淳于式的心意想休養百姓,所以控告我。如果我再詆毀他以混淆陛下視聽,此類風氣不可長!」孫權說:「這確實是忠厚誠實者所為,一般人是不能做到的。」呂蒙偽裝有病前往建業,陸遜前去拜見他,問呂蒙說:「關羽駐守在我國邊境,您怎麼遠離防區東下,後來不會有後顧之憂嗎?」呂蒙說:「正如你所說,然而我的病很重。」陸遜說:「關羽自恃他的驍勇膽氣,欺負別人。

  剛剛建立大功,意氣驕橫志向狂肆,只顧北往進攻魏國,對我國未存戒心,他若聽到您病重,必然更加不為防備。現在出其不意地出擊他,一定能夠將他擒拿制服。您見到主上,應好好計劃。」呂蒙說:「關羽一向勇猛,本就難以與他對抗,而且他又占據荊州,廣施恩信於人,再加上他剛建有大功,膽量和威勢更加盛壯,不容易圖謀他。」呂蒙到京後,孫權問他:「誰可以接替您?」呂蒙回答說:「陸遜考慮事情深遠,有擔當重任的才幹,看他的規劃謀籌,最終可以承擔大任。而且他還沒有遠大的名聲,不為關羽所顧忌害怕,沒有人更比他合適。如果用他,應讓他表面上隱藏起真實的意圖,暗中觀察有利形勢,然後可以擊敗關羽。」孫權於是召見陸遜,任命他為偏將軍右部督,代替呂蒙。

陸遜到陸口後,寫信給關羽說:「以前承您觀察對方形勢而行動,依據法則指揮大軍,輕輕的舉動即大獲全勝,何等崇高的威風!敵國吃了敗仗,我們的同盟有利,聽到您勝利的喜訊而擊節叫好,想您由此而完成席捲天下的功業,共輔朝廷同振綱紀。最近我這愚笨之人,受命西來此地,非常仰慕您的風采,頗想受到您的有益教誨。」又說:「于禁等人為您俘獲,遠近都對您欽佩讚嘆,認為將軍您的功勳永世長存,即使是當年晉文公出師城濮,淮陰侯謀取趙國,也未能超過將軍的功績。聽說徐晃等以少數騎兵駐紮,窺測您的動向。

曹操這個狡猾的敵人,因失敗而忿恨不會想到危難,恐怕會暗中增添兵馬,以求達到他的野心。雖說他的軍隊出戰過久,但還有一些驍悍之將卒。況且人們在打了勝仗之後,常常會產生輕敵思想,古人根據兵法,軍隊獲勝後倍加警惕,希望將軍多方採取措施,以保住自己的全勝。我書生意氣粗疏遲鈍,頗為慚愧自己力不勝任這個職位,十分高興與將軍為鄰,欽佩您的威望德行,樂意向您傾訴心中所想,所說的雖不能合乎您的策略,但仍然可以看出我的心情。

  倘若承蒙您的關注,您會明察其意的。」關羽看過陸遜的信,內容含有謙虛依附的意思,心中十分高興安定,再沒有戒備之處。陸遜將關羽的態度報告孫權,指出可以擒獲關羽的要點。孫權於是悄悄領兵西上,任命陸遜與呂蒙為先鋒,東吳大軍一到就攻克了公安、南郡。陸遜率軍長驅直入,兼任宜都太守,被授為撫邊將軍,封華亭侯。

  劉備的宜都太守樊友棄城而逃,各城邑長官和各少數民族頭領紛紛投降。陸遜請發給金銀銅印,以便授任那些剛投降歸附的人物。

  這是建安二十四年(219)十一月。陸遜派遣將軍李異、謝旌等領兵三千,攻打蜀將詹晏、陳鳳。李異率領水軍,謝旌率領步兵,截斷險要之處,很快打敗詹晏等,陳鳳被擒投降。進而又攻擊蜀國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敗他們。秭歸的豪族文布、鄧凱等集合少數民族兵士幾千人,連結蜀國。陸遜又部署謝旌擊敗文布、鄧凱。文布、鄧凱逃走,蜀國任命他們為將軍。陸遜派人引誘他們,文布率軍又轉來投降。陸遜前後斬殺、俘獲、招降,屢數幾萬人。孫權任命他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當時荊州士人剛歸附東吳,仕進之人有的還未得到妥當的安置,陸遜上疏說:「過去漢高祖承受天命,招延優異英才,光武帝中興,廣大的俊傑都去歸附,只要他們有益於道德教化的興隆,不必區分遠近親疏。如今荊州剛剛平定,有聲望之人沒有得到顯達,為臣恭敬懇切地請求您普遍給予他們供職提拔的恩德,使他們都得到進身的機會,然後天下人就會延頸仰望,都想接受您的深廣的教化。」孫權敬佩並採納了他的建議。

  黃武元年(222),劉備親自率領大軍來到吳國西部邊界,孫權命令陸遜為大都督,假節,督率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所部五萬人馬抵禦劉備。劉備從巫峽、建平至夷陵邊界,連接紮營幾十座,以金銀錦緞和爵位的賞賜引誘各少數民族部落,任命馮習為大都督,張南為前鋒,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為各分部都督,先派吳班帶領數千人在平地紮營,想以此向吳軍挑戰。東吳各將都想進擊吳班,陸遜說:「蜀軍此舉必定有詐,暫且觀察一下。」劉備知道自己的計謀不得逞,於是帶領八千名伏兵,從山谷中撤出。

陸遜說:「我之所以不聽從各位進擊吳班的原因,是揣測到蜀軍必有詐偽的緣故。」陸遜上奏疏說:「夷陵是軍事要害之地,我國重要的關隘,雖說容易奪取,但也容易丟失。失去夷陵並非只是損失一郡的土地,主要是荊州由此令人擔憂。現在爭奪此地,務必取得成功。劉備違背常理,不守着自己的老巢,而竟敢自來送死。為臣雖說不才,但憑藉陛下的聲威,以有道伐無道,擊破殲滅蜀軍即在眼前。檢討劉備前後帶兵作戰,總是勝少敗多,推而論之,此人沒有什麼令人擔憂的!為臣起初擔心他水陸並進,如今他反而捨棄舟船專以步兵作戰,處處紮營相連,觀察他的軍事部署,肯定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希望陛下高枕無憂,不必掛念。」眾將領都說:「進擊劉備應當在他剛進軍的時候,如今讓他深入境內五、六百里,相互對峙七、八個月,很多要害關隘都被他們控制堅守,現在出擊必然對我們不利。」陸遜說:「劉備是個狡猾的敵人,經歷的事故很多,他的軍隊剛剛集結時,考慮精密用心專一,不可輕易進犯他。

  如今他駐紮時間很長了,沒有占到我們的便宜,軍隊疲憊情緒沮喪,再也想不出新的計策,牴觸這種敵人,現在正是時候。」於是陸遜先出兵進攻蜀軍一處營寨,未得到便宜。眾將領都說:「這是白白讓兵卒去送死。」陸遜說:「我已掌握到打敗敵人的辦法了。」於是命令全軍將士每人拿着一把茅柴,用火攻的辦法攻破蜀軍的營寨。頃刻間形成熊熊大火,陸遜便率領各軍同時進攻,斬殺蜀將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人,攻破蜀軍四十多處營寨。劉備的將領杜路、劉寧等走投無路而被迫請降。劉備登上馬鞍山,列陣布軍防守。陸遜督促各軍四面收圍緊逼,蜀軍土崩瓦解,死者數以萬計。劉備乘黑夜逃走,只有驛站里的人自動挑擔兵卒扔下的鎧甲、鐃鈸,在隘口燒化以阻斷追兵的道路,劉備才得以逃入白帝城。蜀軍船隻軍器、水軍步兵的物資,一下子全都丟失殆盡,兵卒屍體隨水漂流,擁塞江面而下。

  劉備十分羞愧憤恨,說:「我竟受到陸遜的挫折侮辱,豈非天意啊!」起初,孫桓另率一支隊伍在夷道進擊劉備的前鋒部隊,被劉備軍隊包圍,於是向陸遜求援。陸遜說:「不行。」眾將領說:「安東將軍是主上的同族,他受到圍困,怎能不去救援?」陸遜說:「安東將軍得到官兵擁戴,城池堅固糧草充足,沒有什麼令人擔憂的。待我的計謀全面施行,即使不去救他,他的圍也自然被解。」到陸遜的計謀全面施行實現後,劉備軍隊果然奔逃潰散。孫桓後來見到陸遜說:「開始我確實怨您不來相救,如今勝局已定,才知道您的調度自有良方。」正值抵禦劉備期間,諸位將領或是孫策時期的老將,或是皇親國戚,各有所恃,驕傲不服。陸遜手把劍柄說:「劉備天下聞名,連曹操都對他有所畏懼,如今他進軍我國境界,這是非同一般的敵人。

各位都深受國家恩澤,應當相互和睦,共同殲滅這個強敵,上報所受的主恩,而現在互不和順,這並非我們應做的事。我雖是一介書生,但接受主上的委命。國家之所以委屈各位來聽從我的指揮,是認為我還有一些長處可用,能忍辱負重的原因。各自承受自己的責任,豈能再互相推諉?軍令有常,切不可犯!」等到打敗劉備,計謀大多出自陸遜本人,眾將這才誠服。孫權聽說後,說:「你當時怎麼不上告諸將不服從指揮約束呢?」陸遜回答說:「我深受國恩,所負重任超越自己的實際能力。況且這些將領或是陛下親信,或是我軍勇將,或是國家功臣,都是國家理當依靠來共同建立大業的人。為臣雖說笨魯懦弱,心中暗慕藺相如、寇恂謙虛居下的道義,以成就國家大事。」孫權大笑稱好,加授陸遜輔國將軍,兼任荊州牧,隨後又改封為江陵侯。

  又因劉備住在白帝城,徐盛、潘璋、宋謙等爭相上奏說劉備必能被擒獲,請求再出兵進擊。孫權以此事徵詢陸遜,陸遜與朱然、駱統認為曹丕正大規模集結軍隊,表面上託辭助吳國共討劉備,實際上心懷險惡奸計,因此應鄭重決斷將兵撤還。不久,魏軍果然出動,吳國三面受到進攻。不久劉備病死,其子劉禪繼位,諸葛亮執掌國政,與孫權通好聯盟。根據時勢的要求,孫權即命令陸遜告知諸葛亮,並刻孫權的印璽放在陸遜的官署。孫權每次給劉禪、諸葛亮的書信,都讓陸遜過目,措辭語氣輕重,有所不妥之處,便叫陸遜修改定稿,然後用孫權印璽封好送走。

  黃武七年(228),孫權讓鄱陽太守周魴詐騙魏國大司馬曹休,曹休果然中計進軍皖縣,孫權於是徵召陸遜賜以黃鉞,任命為大都督,迎擊曹休。曹休發覺受騙,恥於被欺,自恃兵馬眾多精良,即同陸遜交戰。陸遜自領中路軍,令朱然、全琮率領左右兩翼軍隊,三路一齊進擊,果然衝散曹休的伏兵,因勢盡力驅趕,往北追擊敗逃之敵人,徑直趕到夾石,斬殺俘獲一萬多人,繳獲牛、馬、騾、驢等車一萬輛,將魏軍軍用物資、兵器搶掠乾淨。曹休敗還後,發背疽而死。吳軍各軍整頓過武昌,孫權命令左右侍從用御傘遮護陸遜出入宮殿大門,凡是賜予陸遜的東西,都是御用的上等珍品,其時沒有誰能同此相比。隨後陸遜被派回西陵。

  黃龍元年(229),陸遜被任命為上大將軍、右都護。當年,孫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等九卿在武昌,徵召陸遜輔佐太子,並掌管荊州及豫章三郡政務,處理和督察軍國大事。當時建昌侯孫慮在堂前建起一座鬥鴨欄,建造頗為精緻小巧,陸遜嚴肅地說:「您應當勤讀經典,增加自己的新知,玩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孫慮當即就拆毀了鬥鴨欄。射聲校尉孫松在公子中最親近孫權,他不整軍紀,放縱士兵,陸遜當着他的面將他的手下罰以剃光頭髮。南陽人謝景稱讚劉訥先刑後禮的理論,陸遜呵斥謝景說:「禮治優於刑治,久為歷史所證明,劉訥以瑣屑的狡辯來歪曲先聖的教誨,完全是錯誤的。您如今在東宮侍奉,應當遵奉仁義以顯揚善言,像劉訥之談不必講了。」

陸遜雖任職在外,但心中卻牽掛着朝廷大事,他上疏陳述時事說:「為臣認為法令條例過於嚴厲,下邊觸犯的人太多。近幾年來,將領官吏犯罪,雖然由於自身不謹慎應受到譴責,然而天下尚未統一,理當謀求進取,小錯應受到寬待,以安定下面的情緒。而且當前要辦的事一天比一天多,應首先考慮人的優良才能,只要不是邪惡之人,沒有犯過無可容忍的罪過,請求還是提拔重用他們,施展他們為國效力的才幹。這是聖明君主忘人之過記人之功,完成帝王大業的原因。過去漢高祖不計較陳平的過失,採用他的奇計妙略,最終建成大漢,功垂千載。嚴刑峻法,不是帝王建立大業的做法,只有懲罰而無寬恕,非是撫招遠方人才歸附的大計。」孫權打算派遣一支部隊前去奪取夷州及珠崖,都要諮詢陸遜,陸遜上書說:「為臣認為全國尚未平定,正需要集中民力,成就當今大事。現在用兵多年,人口損失減少,陛下憂慮,廢寢忘食,又要遠道謀取夷州,成就大業。我反覆考慮,看不出這種舉動的益處。萬里遠程去謀求疆土,風險難測,兵民不服異地水土,必定導致疾病流行,如今驅使大軍,跋涉荒蕪之地,企圖得益反而損失更大,幻想獲利反而遭受禍患。又珠崖乃絕險之地,那裡未被開化的人猶如野獸,得到這些人也不能幫助我們成就大事,沒有那裡的兵也不使我的軍力減弱。

  現在江東的人眾,已足夠用來圖謀大事,只是應先積蓄力量然後再行動而已。過去桓王創立基業,兵員不足五百,就開創了甚大局面。陛下承受天命,開拓平定江南大地。為臣聽說治亂世討叛逆,必須憑藉兵力之威,而農桑衣食,百姓的本業,只因戰火不熄,百姓就挨飢受寒。為臣認為應該育養兵卒百姓,放寬對征賦的收斂,依靠民力取勝,重在讓他們和睦同心,用道義鼓舞其勇敢獻身,於是則黃河、渭水流域可得平定,九州可以統一。」孫權依然去征討夷州,結果得不償失。當公孫淵背叛盟約後,孫權打算前往征討,陸遜上疏說:「公孫淵憑藉險固之地,拘留我國派往的使節,不肯進獻名馬,實在可恨可怒。這種蠻夷擾亂中原,沒有濡染王道的教化,飛鳥般地遠竄荒遠地域,抗拒我上國軍師,致使陛下如此震怒,竟想以萬乘之尊勞身親乘小舟泛越大海,不計慮其中危艱而輕涉無意預料的險惡之地。

  當今天下紛亂如雲,群雄虎爭,英豪踴躍,狂呼爭鬥,虎視眈眈。陛下以神聖威武的英姿,承受天命,擊敗曹操於烏林,大勝劉備於西陵,生擒關羽於荊州,這三個敵人都是當代雄傑,都被挫敗鋒芒。聖明教化所撫之地,萬里歸服如小草隨風,這正是平定華夏,統一天下的大好時機。如今陛下不忍耐住小小的怨憤,而勃發雷霆盛怒,違背古人不坐屋檐下以防落瓦傷的訓誡,輕視自己萬乘之尊的身份,對此我確感迷惑。為臣聽說志行萬里者,不半路而停步;謀取天下者,不因小而害大。強寇正在國境,邊遠區域尚未歸服,陛下乘槎遠征,必然給敵人以可乘之機,災禍臨頭再去憂慮必然悔之不及。倘若使統一天下的大業能及時實現,則公孫淵不用討伐也自動歸降,現在卻捨不得遠東的民眾與名馬,難道單單就拋棄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覺得可惜嗎?請停止任何軍事行動,以兵威對付主要敵人,早日平定中原,垂耀功名萬代。」孫權聽取了他的意見。

  嘉禾五年(236),孫權北征魏國,派陸遜與諸葛瑾攻打襄陽。陸遜派親信韓扁帶着奏章進呈孫權,返程時在沔中遇上敵軍,敵人搜索抓到韓扁。諸葛瑾聽說後十分恐懼,寫信給陸遜說:「主上大駕已返歸,敵人捉住韓扁,完全掌握到我們的底細。而且現在江水乾涸,應當趕緊撤軍。」陸遜沒有回信,正在督促人們種蕪菁、豆子,自己與諸位將領下棋、射戲如同平常。諸葛瑾說:「伯言足智多謀,他必定有好辦法。」於是親自前來會見陸遜,陸遜說:「敵人知道主上大駕東歸,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可以專門對付我們。再者他們已把守住要害之處,我軍將士思想動搖,這就需要我們鎮定自己以穩定軍心,施展靈變的計策,然後退兵。現在就表示出要退兵,敵人一定認為我們害怕,因而前來進逼,這是必敗的形勢。」於是與諸葛瑾秘密設計,讓諸葛瑾督率船隊,陸遜帶領全部兵馬,向襄陽發起進攻。敵人向來懼怕陸遜,於是迅即退回城內。諸葛瑾便帶領船隊出現在江邊,陸遜從容地整頓隊伍,虛張聲勢,緩步上船,敵軍不敢進犯。軍隊行至白圍,陸遜假說要住下打獵,卻暗遣將軍周峻、張梁等襲擊江夏郡新市、安陸、石陽。石陽此時正是趕集熱鬧的時候,周峻等領兵突然殺到,人們都丟下貨物紛紛逃進城去。城門被堵塞無法關閉,敵兵便砍殺自己的民眾,然後城門才得以關上。吳軍斬俘計千餘人。那些被活捉的人,都得到保護,不准兵卒干擾侵辱。帶家眷前來之人,派人前往照看料理。

  如果失去妻子兒女的,就給他們衣服、糧食,優厚慰勞,打發他們回家,有的人因此受到感動傾慕而相攜前來歸附。鄰境地區的人們也心向陸遜,魏國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少數民族首領梅頤等人,都率領黨羽部下前來依附陸遜。陸遜拿出所有財物,周到地贍恤他們。又有魏國江夏太守逯式,兼領當地兵馬,頗為吳國邊境之患,但與魏國老將文聘的兒子文休一向不和。陸遜聽說這一情況,即假裝給逯式回信說:「得到您言辭懇切的來信,知道您與文休久結怨恨,勢不兩立,打算前來歸附我國,我立即秘密將您的來信呈報給朝廷,並召集人馬前來迎接您。您應當暗中迅速整裝,再告知歸附的準確時間。」吳軍將信放在兩國的境界上,逯式惶恐不安,於是親自送妻子兒女返回洛陽。自此後逯式的部下再也不親近依附他,因此被罷官免職。

  嘉禾六年(237),中郎將周祗請求在鄱陽招募士卒,孫權將此事下詢陸遜。陸遜考慮到該郡民眾容易發動擾亂難於安分守己,不可前往招募,恐怕由此招致他們成為賊寇。而周祗堅持要求招募,郡民吳遽等人果然作亂殺死周祗,攻占了幾個縣城。豫章、廬陵的慣匪,一起響應吳遽為寇作亂。陸遜聽說,當即前往征討,將他們打敗,吳遽等相繼投降,陸遜從中挑選精兵八千餘人,三郡由此平定。當時中書典校呂壹,竊據要職濫用權柄,擅自作威作福,陸遜與太常潘氵睿對此看法一致,都很憂慮,談到此事以至流淚。

後來孫權誅殺呂壹,並深深責備自己,自責言論見《孫權傳》。其時謝淵、謝瞇等各自陳述當前應辦事宜,打算改變一些政治措施,為國家興辦一些有益的事情,孫權將此事下交陸遜審定。陸遜建議:「國以民為本,強盛取決於民力,財貨也出自民眾。民富而國弱,民貧而國強,這種事從古未有。故此治理國家者,得到民心則國家得治,失去民心則國家有亂。如果不讓人民得到利益,而想讓他們竭力效勞,實在難於做到。是以《詩經》有言慨嘆『便益人民,上天賜福』。請求陛下廣施聖恩,安撫賑濟百姓,數年之間,國家財力小有豐裕,然後再考慮其他事情。」

  赤烏七年(224),陸遜接替顧雍擔任丞相,孫權的詔書說:「我以無德之人,承應天命,登上大位,天下尚未統一,奸亂之徒充塞道路,我朝夕憂恐,顧不上休息。惟您天資聰穎,美德顯著,擔任上將重職,輔佐朝廷除亂。有蓋世之功者,就應受到廣大的榮耀,兼具文武才幹的人,定要擔當社稷重任。過去伊尹使商湯興隆,呂尚輔佐西周,如今朝廷內外大事,實由您一人肩負。今以您為丞相,遣使持節太常傅常授予您印章綬帶。您自當發揚光大高尚的美德,建樹美好的功業,恭服遵從王命,安撫平定四方。嗚呼!總管三公職事,訓導群臣百官,能不嚴肅認真嗎?您自勉努力吧!您原來擔任的荊州牧、右都護兼武昌留守等職仍舊。」原先,太子與魯王兩宮並立,朝廷內外的官員職守,大多派遣子弟擔任侍臣。全琮將這種情況報知陸遜,陸遜認為這些子弟如果有才幹,不愁不能得到任用,但不能私自托請為官邀利取榮;如果不行,給他們功名職位最終只會招惹禍患。況且聽說兩宮勢均力敵,這些子弟必會各為彼此結成幫派。這是古人最為忌諱之事。

  全琮的兒子全寄,果然奉承依附魯王,輕率地與魯王結成緊密的交情。陸遜寫信給全琮說:「您不效法金石單,而庇護您的兒子阿寄,最終會給您的家族招來禍患。」全琮不僅不接受陸遜規勸,反而與陸遜結下怨隙。等到太子孫和有在位不穩的議論後,陸遜上疏陳述說:「太子為皇位正統繼承人,地位應穩如磐石,魯王為藩臣,應當在榮寵賜賞和地位上與太子有所差別,這樣他們各得其所,上下才能得到安寧。為臣謹向陛下叩首流血,陳述己見。」

他上書多次,並請求前至京城,想親口與孫權闡明嫡庶之分,以糾正得失。孫權並不聽從他的意見,而且陸遜的外甥顧譚、顧承、姚信,都因為親附太子,無辜地遭到流放。太子太傅吾粲因多次與陸遜有書往來而獲罪,被關進監獄致死。孫權多次派遣宮中使者前往責備陸遜,陸遜悲憤痛恨而死,時年六十三歲,死時家無餘財。當初,暨艷大造建造府第的輿論,陸遜規勸告誡他,認為必定會由此招禍。陸遜又對諸葛恪說:「在我之前的人,我一定事奉他與我一道升遷;在我之後的人,我則幫助扶持他。現在看您氣勢侵凌上級,心裡蔑視下屬,這並非能鞏固自己德行的基礎。」又有廣陵人楊竺,年輕時就博得較大的名聲,而陸遜認為他最終會惹禍敗亡,便勸楊竺的哥哥楊穆與楊竺分開生活另立門戶。他的先見之明大抵如此。

  陸遜的長子陸延早年夭折,次子陸抗繼承了他的爵位。孫休在位,追贈陸遜的諡號為「昭侯」。陸抗傳陸抗,字幼節,是孫策的外孫。陸遜死時,陸抗二十歲,被任命為建武校尉,接領陸遜親兵五千人,送父靈柩東歸,進京向孫權謝恩。孫權以楊竺控告陸遜的二十件事來責問陸抗,禁絕他拜會賓客,派宮中使者臨門盤詰,陸抗不加思索,事事都作出有條理的辯答,孫權心中不滿漸漸消退。

  赤烏九年(246),陸抗被升為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防駐守柴桑。陸抗臨走時,將城牆全部修整好,房屋也作了修繕,周圍的桑樹果樹,不許妄自損壞。諸葛恪前來軍營,一切整修如新。而諸葛恪柴桑的舊營,毀壞卻頗為嚴重,諸葛恪因此深感慚愧。

  太元元年(251),陸抗到京城治病。病好正該回去時,孫權流淚與他告別,對他說:「我過去聽用讒言,對你父親在君臣大義上不篤厚,因此虧待了你。我前後責問的材料,一把火燒滅乾淨,不要讓人再見到。」建興元年(252),陸抗被任命為奮威將軍。

  太平二年(257),魏國將領諸葛誕獻壽春城歸降東吳,陸抗被授任柴桑督,前赴壽春,打敗魏國牙門將偏將軍,被升任為征北將軍。永安二年(259),陸抗又被任命為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負責自關羽瀨至白帝城的軍事。

  永安三年(260),被授假節職權。孫皓即位,加授陸抗鎮軍大將軍,兼任益州牧。

  建衡二年(270),大司馬施績去世,陸抗被任命為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各地軍事的都督,治所設在樂鄉。陸抗聽說朝廷政令多有失誤之處,深為憂慮,於是上疏說:「為臣聽說君主德行相等,而民眾多者勝過民眾少者,國力相等,則安定之國制服混亂之國,這大概是六國所以被強秦兼併,西楚所以為漢高祖打敗的原因罷。如今敵國跨據四方,並非只有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只鴻溝以西的土地而已。我國外無盟國可援,內無西楚那樣強大,政務缺乏生氣,百姓不得安定,而議論國事者所依恃的條件,只不過大江高山,圍隔着我國的疆域,這不過是守衛國家最次的條件,不是明智之人首要考慮的事情。臣下常常追憶戰國各國存亡的跡象,近觀劉漢王朝滅亡的徵兆,考證典籍,應驗實事,深夜撫枕不能入睡,面對飯菜忘記進餐。

從前匈奴未被破滅,霍去病辭卻皇上為他所造府第;漢朝治國之道未得完美,賈誼為之悲哀哭泣。況且我為王室血緣所出,世代蒙受光榮的恩寵,個人的身名安危,與國家休戚相關,生死離合,義無苟且,早晚憂慮,想到這些就十分心痛。奉事君上的道義在於犯顏直諫而不欺瞞,身為臣下的節操不在屈膝卑躬而殉節,謹陳當今急務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去原本,故此不作記載。當時何定玩弄權柄,宦官干預朝政,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創建國家、繼承家業,不用小人,聽小人譖讒,用奸邪之才,《堯典》對此作過告誡,因此詩人為此寫詩怨刺,仲尼為此而嘆息。春秋以來,降至秦漢,朝代滅亡之徵兆,沒有一個不是由此而起。

小人不明治國之道理,見識淺陋,即使他們竭盡心力保全名節,也不能勝任,更何況這類人向來頗存奸邪之心,愛憎情感變化無常!如果害怕失去他們,則此類無所不至。如今委他們以朝廷重任,借他們以專制權威,還希望出現和樂的盛世之音,清明純正的社會風氣,這是絕不可能之事。如今任職官吏,特殊才能者雖少,然而他們或是王室貴族的後代,自小受到道德教化的浸染,或是清苦自立之人,其資質才能值得任用,自然可以根據他們的才幹授官任職,以此抑制、黜退小人,然後社會風氣才可純淨,朝中政務不致沾污。」鳳凰元年(272),西陵督步闡占據城池發動叛亂,派人前往晉國投降。

  陸抗聽到這一消息,當日部署各軍,命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直接挺進西陵,下令各軍軍營再加修堅固的圍牆,自赤溪到故市,對內則圍困步闡,對外則防止敵軍,陸抗日夜催促督責,如同敵軍已經來到,全軍將士甚感困苦。諸將都勸諫陸抗說:「現在以三軍精銳,急速進攻步闡,等到晉軍救援前來,步闡一定已被攻克。何必勞累修築圍牆,讓士兵和百姓困苦不堪呢?」陸抗說:「這座城池城牆堅固地勢險要,城內糧草充裕,而且所修繕的防禦工事和配置的防禦器械,都是我以前詳細規劃安排的。現在我們反過來去攻打,既不能很快攻克,且北方救兵一定要趕來,敵人來後我們沒有防備,則里外受敵,以什麼抵抗他們呢?」諸將都想急於攻打步闡,陸抗總是不答允。

宜都太守雷譚要求極為懇切,陸抗為了使眾將信服,便聽任他們去攻打一次。進攻果然不利,防禦圍牆由是得以完工。晉車騎將軍羊祜率軍前向江陵進發,諸將都認為陸抗不宜率軍西上,陸抗說:「江陵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沒有什麼擔憂的。假如敵人攻占江陵,也一定防守不住,我們所受損失很小。但如果讓西陵與敵人聯結起來,則南山諸族夷人都將騷動擾亂,則我憂慮的事情,就不是一下子說得清楚的。我寧願放棄江陵而奔赴西陵,何況江陵十分牢固!」當初,江陵地勢平曠,道路通便,陸抗下令江陵督張咸修造一道大堰攔水,浸沒平原中心,藉以阻止敵人進攻和內部叛亂。羊祜想利用大堰蓄的水域,浮船運糧,揚言要毀掉大堰讓步兵通行。陸抗聽說,讓張咸當即毀掉大堰,眾將領都頗為困惑,多次勸諫,陸抗不聽。

  羊祜至當陽,聽說大堰已毀,乃改船運為車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晉國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前至建平,荊州刺史楊肇前至西陵。陸抗命令張咸固守江陵,公安督孫遵巡視長江南岸抵禦羊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抵禦徐胤,陸抗親自統率三軍,憑藉軍營圍牆對抗楊肇。吳國將軍朱齊、營都督俞贊逃跑投降楊肇。陸抗說:「俞贊是我軍中的老辦事人員,知道我方虛實底細的人,我常擔心夷兵素不精練,如果敵人攻圍,必定先從夷兵防守處下手。」

當夜就撤換夷兵,全用吳軍老將替代設防。次日,楊肇果然進攻原先夷兵的防守處,陸抗下令守軍反擊,箭石如雨下,楊肇兵卒死傷累累。楊肇到達西陵後一個多月,無計可施而連夜逃遁。陸抗打算追擊他,又擔心步闡積蓄全力伺機出兵進擊吳軍要害之處,兵力不夠分配,於是告誡將士,只擊鼓作出要追擊的樣子。楊肇的軍隊頗為恐懼,全都拋盔棄甲爭相逃命,陸抗派輕裝的部隊隨後追趕,楊肇被打得大敗,羊祜等都率軍撤走。陸抗於是攻占西陵城,誅殺步闡全家及其部下首要的將吏,自將軍以下,請求赦免的人有幾萬。陸抗修治西陵城牆和防禦工事,還軍東歸樂鄉,臉上毫無驕矜之色,謙遜如常,所以深得將士衷心擁戴。陸抗被加授都護。聽說武昌左部督薛瑩受懲被徵召下獄,陸抗上疏說:「才德出眾者,國家之瑰寶,社稷之財富,各種政務有了他們才有條理秩序,四方人才有了他們才能教化成德。已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當世優異人才,一代顯著人士,他們起初蒙受主上恩寵,從容任官行職,而後來不久即被誅殺,有的被滅族絕嗣,有的被棄荒遠之地。

  《周禮》上有赦免賢人之刑法,《春秋》里有寬恕善人的義理。《尚書》有言:『與其殺害無辜,寧可違犯成法』。王蕃等罪名尚未被確定,即被處以死罪,他們心懷忠義,卻身遭極刑,豈不令人心痛!且受刑死去,本已無知覺,竟然還要將其焚屍揚灰,拋屍流水,露屍水邊,恐怕這並非先王之正典,或許為甫侯立法時所要戒免。因此百姓哀痛驚懼,士民同悲。王蕃、李勖已死,後悔已來不及,我誠懇地希望陛下赦免樓玄出獄。而近聞薛瑩又遭逮捕。薛瑩的父親薛綜曾為先帝獻策,輔佐過文皇帝,到薛瑩繼承父業,注意品行的修養,如今坐罪,實屬可以寬恕。

為臣擔心有關主管官員不知事情詳情,如再將他殺害,更加失去百姓的期望,乞求主上施恩,原諒赦免薛瑩的罪過,哀憐眾犯,清澄法綱,則是天下的幸事。」當時軍隊頻繁出征,百姓疲憊不堪,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周易》重視順應時勢,《左傳》讚美伺機進擊,所以夏桀罪孽甚多商湯王才出兵討伐,商紂荒淫暴虐周武王才授鉞出征。如果時機不到,則商湯王寧肯被囚禁於玉台作憂傷的思慮,周武王寧願在孟津撤軍而不作輕妄舉動。如今我們不致力於富國強兵,勤勉農耕廣積糧食,讓文武人才得以施展運用,百官衙門公署不得玩忽職守,使黜陟分明以激勵各級官吏,使刑罰得當以表明勸懲獎抑,以道德教育各級官吏,用仁義安撫全國百姓,然後順承天命,利用時機,席捲天下。如果聽任諸將捨身求名,窮兵黷武,功輒耗費數以萬計的國家錢財,使士卒困苦憔憊,敵人並沒有因此衰敗,而我們自己卻已睏乏不堪!如今只去爭取帝王的資格,而被小小利益遮障雙眼,這是臣子的奸惡,不是為國之良策。

  過去齊、魯兩國交戰三次,魯國勝了兩次而很快就滅亡了,這是什麼原因?因為兩國大小實力強弱不同。何況如今用兵征戰所獲得的戰果,還不能補償所遭受的損失。況且依仗兵力沒有人民的支持,這是古代已有的明鑑,實在應暫停出兵征戰的計劃,來積蓄軍民的力量,靜待時機,就不會有什麼悔恨的事發生。」

  鳳凰二年(273)春,陸抗在駐地被授予大司馬、荊州牧。三年(274)夏,陸抗患病,上疏說:「西陵、建平,是我國邊防屏障,地處長江下流,受到魏、蜀兩方威脅。如果敵人船隻順江而下,舟船千里,星奔電馳,頃刻即至,無法依靠別處援軍來解危救難。這是國家安危的關鍵之處,並非僅為邊境被侵擾的小患。為臣的父親陸遜從前在西部邊界上書闡明過己見,認為西陵是我國的西大門,雖說容易防守,也容易丟失。如果西陵失守,不只丟失一郡之地,則整個荊州也將不屬吳國所有了。如果西陵有所不測,應當傾盡全國兵力前往爭奪。為臣過去駐守西陵,得以遵行父親陸遜的作法。過去乞請以三萬精兵守之,而主管軍務官員按照常規,不肯派遣那麼多兵力前往。自步闡事件以後,兵力更加消耗。

如今為臣所統的千里之地,四處受敵,對外要抵禦強敵,對內要鎮撫各蠻夷部族,而手下現有兵員軍資僅數萬之數的配置,羸弱疲睏的情況存在很久,很難應付事變。臣愚以為諸位王子年紀尚幼,尚未管理過國事,應當設置傅相,輔導他們教育他們成為賢能,不應動用兵馬,以此妨礙國家當前應該急切辦理的事務。又黃門內宦官,開創私自確定招募的制度,兵民怨憤服役,紛紛逃到宦官門下。乞請特詔精簡考選,一切重新根據需要來安排,將其中多餘兵力補充前方常常受敵侵擾之處的軍隊,使我所轄地域的部隊能補足八萬,節簡政務,賞罰有信,即便韓信、白起復生,也無法施展他們的巧計。如果軍隊不增強,宮中制度不改變,而想成就大事,這是為臣深以為憂的事情。如果我死之後,請求陛下以西部邊境為重。希望陛下考慮我的意見,則我死而不朽。」當年秋天,陸抗去世,其子陸晏繼承爵位。陸晏及其弟弟陸景、陸玄、陸機、陸雲,分別帶領陸抗的部隊。陸晏為裨將軍、夷道監。

  天紀四年(280),晉軍進伐吳國,龍驤將軍王氵睿順江東下,所到之處攻無不克,結果正如陸抗生前所料。陸景,字士仁,因為娶了公主而被任命為騎都尉,封毗陵侯,帶領陸抗的軍隊後,被任為偏將軍、中夏督,他修身好學,著書幾十篇。二月五日,陸晏被王氵睿的分支部隊所殺。二月六日,陸景也被殺害,時年三十一歲。陸景之妻是孫皓的親妹,與陸景都是張承的外孫。[2]

作者簡介

陳壽(233-297),字承祚,西晉史學家,巴西安漢(今四川南充)人。幼時好學,師事同郡學者譙周,在蜀漢時曾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觀閣令史、散騎黃門侍郎等職。當時,宦官黃皓專權,大臣都曲意附從。陳壽因為不肯屈從黃皓,所以屢遭遣黜。入晉以後,歷任著作郎、長平太守、治書待御史等職。280年,晉滅東吳,結束了分裂局面。陳壽當時四十八歲,開始撰寫並《三國志》。歷經10年艱辛,陳壽完成了流傳千古的歷史巨著《三國志》。[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