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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千屈菜2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一株千屈菜2》中国当代作家蝶恋花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一株千屈菜2

两年前的一天,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的他,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求马上到村子里开展“四千干部齐下乡,三万农户奔小康”活动。于是,他保存了还没有处理完的文件,关掉电脑,拿着连心卡,走出办公室,乘车,到村,找到村长,跟他一起去扶贫对象家。

曾福平第一次到这个江边小村时,正值夏季,那个时节的乡村,瓜果蔬菜竞相争宠,即使太阳虎视眈眈,也毫不萎缩。坡上,包谷处于成熟期;田里,禾稻正值花季,一阵风过,波痕式地漾开来,起伏着向前,似乎在向扶贫干部致意。曾福平猛吸了几口气,清爽得无法用语言表达。久坐办公室的他边走边欣赏这无边的翠绿,边走边享受乡村原生态风景

曾福平随村长走了一段公路,然后拐弯走小路。小路其实算不得路,是田埂,是茅草集合之地,没有空隙立脚,没有一个脚印可以循。曾福平想,他要扶贫的对象怎么住在这个没有路的地方?怎么出门?

村长提醒曾福平此时要当心些,不然摔一跤,搭起泥巴倒没什么,最主要的是踩到蛇,虽然没毒,但很吓人哟,如果遇到聋子蛇,撵得你扑趴连天,那就惨了。

一说到蛇,曾福平就不寒而栗。十一二岁时的事一下子跳进了脑海里,挥也挥不去。

那年初夏,曾福平作为家里的主劳力之一,正背着太阳,挥动着手里镰刀,麻利地将麦子一把把地放倒,即将胜利在望时,手中感觉到一丝凉意,恍惚看到了蛇,握着的麦子里竟然夹杂着一条,头朝上,眼睛好像盯着他。曾福平吓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紧张得瞬间甩掉麦杆,高高地举起左手,边跳边丢了魂似的喊着:蛇!蛇!……边喊边使劲甩着手,蛇似乎巴到了他的手掌,直到他哥儿来把蛇打死,都没有缓过气来。

虽然此前也见过蛇,但那是吓得最惨的一次,直贴皮肤,什么感觉?!冰冰的、滑滑的、肉楞楞的,感觉是要被吓死的节奏,唉,没有经历就没有深刻的体会。

离开农村二十多年了,有些记忆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忘。可当人一提起,藏在记忆深处的引线就会点燃,沉睡的场景就会马上复活,直逼眼前。

曾福平不敢大意,小心地跟着,等村长在前面把田埂上的茅草踩低了,勉强可以通过了,他才跟上去。田坎不过一两丈的距离,曾福平总感觉走不到头,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有山,近处有条江,前面是岩坎,四周没有看到房子,莫非那个人住的岩洞?

曾福平走过坑坑洼洼的田埂,到了岩坎前,出现一条狭窄的坡路。坡路上不仅有茅草,还有黄荆,还有羊奶奶……那些叫不出名的灌木,跟他小时候生活过的乡村没有区别,唯一感叹的是,现在的草木真是得了天时地利,随心所欲,肆意生长,没有人践踏,没有人要了他们的命,而当年却难觅踪影,差点绝种,害得爬坡上坎地跑老远,才勉强割回来柴草。现在这光景,连草木都可以尽情享受阳光雨露,自由成长。

曾福平弯着腰弓着背,尽量放低身躯,有时也手脚并用,走完那个斜坡,曾福平松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嗯,不错的地方。“东边有山,西边有河……”

前面是江,后面是山,中间是平坦的土地。真如刘欢的《不能这样活》所唱那样,连方位都不差半毫,真是绝了。

曾福平好像进入了无人区,除了地里有庄稼,左前方有一竹林,也没看到什么房子,哪有什么人家?曾福平跟在村长后面,沿着斜坡,蹲下身子,向前一步一步蠕动,走几步,停一会,走几步,停一会,绝不可以边走边抬头,否则,一不小心,就梭下去了,运气好,平缓的坡地会让你暂停,运气不好,就如同坐滑滑梯,一步到位,直接滑进下面的庄稼地,那样或许更省事,不过,那些浓密的茅草地表面平整、干净,谁知里面有没有污垢,或者狗屎之类的,有时不知深浅,一脚踏上去,落在壕沟里也未可知,那可是要把小心脏吓得跑到嗓子眼。数十米宽的嘉陵江面,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闪闪发光,如果下去洗一个澡,也可退去暑意,一想到这,曾福平就感觉到了凉意,一方面是水确能降温,但一想到水妖,就不寒而栗,要知道,那水妖可是千年等一回。一想到水妖,曾福平的脊背就发麻,水妖那狰狞的面目不时在脑海闪现,还好,此时正是太阳高照,曾福平才不至于害怕,因为传说中的水妖下午才出来,想着走着,曾福平就走到了竹林旁,透过竹林,见旁有石砌的墙,没有顶,算不得屋,上面爬满了藤蔓,另一间虽盖着茅草,也感觉废弃多时。

茅草屋前没有供人进出的路。曾福平跟着村长,沿庄稼地的壕沟向前走近石墙。石墙很矮,坍塌后的石墙最多三块墩子石,只有半人高,完整的石墙也不过六块墩子石,茅草蓬的一边搭在石头上,另两边与石墙形成一个三角形,那是房子的侧面,三角形部分没有墙壁,风可以自由穿行,夏天,应该很凉爽。

沿石墙根前行,就从房子的侧面到了正面。

村长走在前面,转过弯,脑袋立在了石墙上,目光透过矮矮的石墙落在院子里,接着听到村长吼了起来:“龙繁森,你在干啥子?快把裤儿穿起!”

原来龙繁森光起个身子在茅草屋门前的空地里。

茅草屋前的空地,姑且称作院坝,大概有二十平。虽称之为院坝,是既没有院也没有坝,只不过在露天而已。面向门的左边砌得有半人高的墙,石头与砖的混合体,将茅厕一分为二,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右边没有墙,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锅碗瓢盆,塑料口袋,肥料口袋,桶……感觉像一个废品收购站,其实更像一个垃圾场。灶在竹子旁边,竹叶虽经烟熏火燎,却少枯萎,呈墨绿色,上面有一层灰垢,茂密的竹林如同天然的凉棚,既敞亮还能挡风雨,茅草屋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妇,衣不蔽体,颤颤巍巍,有随时倒下去的可能。

院坝是一个方形,一条对角线将其分为左右两边,且这条对角线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对角线,它是弯过来又拐过去,到灶前边,延伸到竹林。

院坝前,石墙外的土里堆着树枝,灌木之类的柴草。曾福平没有可站立的地方,左寻右寻,终于在靠近石墙的地方,茅厕的边上,站稳了脚,抬头看见龙繁森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凌乱,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村长边绕过柴禾边对龙繁森说:“龙繁森,你还认不认得到我?”龙繁森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脸花古里稀的,像从泥浆里出来。

“认不到你是哪个。”龙繁森对村长很陌生。村长有些尴尬,他们曾经是同学,在同一个教室学习过,由同一个老师教过,从同一条路来回,同学同村同龄居然说认不得,一方面说明他们交集少,另一方面说明他们曾经的关系不太好。

“我们是同学哒。”村长提醒。

龙繁森抬头看了一眼:“认不到。我只认得书记。”

村长到了院坝前的竹子旁,与龙繁森距离更近了:“你在做什么?”

“我在修鎌刀”龙繁森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修鎌刀干什么?”

“种地。”

“鎌刀怎么种地嘛?”村长说,“现在,我们国家政策好,像你这样的家庭,还专门派帮扶干部来帮你,这个政策晓不晓得嘛?”

“晓得,我不要哪个帮我。”龙繁森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顾修自己的镰刀,“我自己晓得做,不要哪个来帮。”

“你说我们国家扶贫政策好不好嘛,精准扶贫就是来指导你致富的。”村长不愧是做基层工作的,谈话也不忘宣传。

曾福平也绕过柴禾来到了院坝里,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的帮扶人曾福平,今天过来看看你,摆下龙门阵,互相认识认识,可不可以?”

“我不认识你。”龙繁森边修镰刀边回答。

“我第一次来,你当然不认得我。”曾福平故意歪曲理解他的意思,主要是想找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你是哪年的?”

“66年。”

“哦,那你跟我差不多年纪嘛。”曾福平想进一步拉近距离,“你是属马的?那你可是一匹好马哟。”

“嗯。”龙繁森停止了手上的操作,抬起眼皮看了一下曾福平——这个所谓的帮扶干部,心想,“我都说过不要你帮了,你还瞎操什么心?”

“好马配好鞍,怎么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呢?你家这个房子看起要垮了,你怎么不修整一下?”曾福平见他的茅草棚摇摇欲坠,担心哪天垮下来。

“不得垮。”

“要不我们政府帮你把房子修一下?”

“不用政府帮到修。”龙繁森漫不经心地回答。

说实在的,他那个房子,还比不得别人家的猪圈,四壁透风不说,茅草也是稀稀拉拉,长短不齐,腐烂了,落叶在草棚上悠哉游哉地晒太阳,野草从腐烂的茅草里探出头,有高人一截的优越感,正与阳光打得火热,偶尔扭动身子与风挑逗,好不婀娜,哪管脚下发生的事,只要自己开心便好。曾福平透过门往里看,那里依然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那个门根本不能称其为门,只能说是一个豁口,或者说是一个洞口,没有门,没有门框,上面的茅草像冰凌挂在洞口横着的木头上,木头搭在石墙上,有些倾斜,感觉已腐,朽也指日可待,他的房子不能称作房子,是因为房子是有房檐的,而龙繁森的茅草屋没有房檐,没有房檐就没有街沿,下雨天,雨落在茅草上,滑落到石墙上,停留在石墙根,漫进屋里,形成“大落大漏,小落小漏,不落不漏”的景象。

“你晓不晓得我们国家的扶贫政策?”曾福平想到第一次到扶贫对象家,还是以宣传政策为主。

“不晓得。”

“你有没有享受到扶贫政策?”

“我没有享受。”

“你享受了的哒!”村长按捺不住,“每个月150那个耶,你嫂子没有拿给你?”

“哪个得到了她什么钱哟?”

“我看到你嫂子给你的哒。”村长解释到。

“没有得到。”龙繁森坚持。

曾福平问村长:“是不是他嫂子没有他?”

“怎么可能?”村长说,“如果不给他,他吃什么。”

曾福平转而问龙繁森:“你有没有吃的?”

“有。”龙繁森回答。

“那你吃什么?”

龙繁森向我们站立的方向努了努嘴:“那里有,种什么吃什么。”

前面的土里除了几块红苕地,还有点小菜外,再无其他。

“那你有没有穿的?”

“有。”

……

其实他的窘迫是癞子头上虱子——明摆着的,可他仍不求助不抱怨,不哭穷不叫贫,这样的人既让曾福平敬重又让曾福平放不下。

“他拒绝我们的任何帮助。”村长说,“喊他办身份证,不办;喊他照相,不照;喊他领钱,不领。他什么都不要,给他的物品,统统甩到门外去。他的低保钱就只好请他堂嫂转交。”

“他的堂嫂会不会如数给他?”曾福平质疑。

村长说:“他堂嫂要给。”

真是脑子有问题?当初曾福平提出要去看他的帮扶对象时,村民说他是神经病,说他一身脏兮兮,说他住到江边,那个地方很偏远,路都没有,说他……说了很多让曾福平放弃的理由,他们主要是为曾福平着想,曾福平也理解,可曾福平还是执意去了,跟村长,总觉得去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现在去了,却感觉很愧疚,因为曾福平不能说服他,不能帮助他。后来又去了两次,村民的话慢慢得到了印证,曾福平给他的衣服没有穿,给他的物品也不要,再多劝说两句,直接吼起来:“再说!我要打人了!”

曾福平不敢多说,怯怯地退出他那堆满锅碗瓢盆的小院,退出那一边是茅厕,一边是竹林的小院,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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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蝶恋花,散文网签约作家。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