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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風箏的一生(梁曉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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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風箏的一生》中國當代作家梁曉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隻風箏的一生

許多種美的誕生是以另外許多種美的毀滅為代價的,而在這過程和其後,更會有許多無聊的沒意思的事伴隨着……

這是春季里一個明媚的日子。陽光溫柔。風兒和煦。鳥兒的歌唱此起彼伏,

一叢年輕的葉,在一戶人家後院愉快地交談。它們都正感覺一種生命蓬勃生長的喜悅,也都在預想和憧憬着它們的將來。有的希望做排。有的希望做桅杆,有的希望做家具,有的希望做工藝品……

還有一個說:「我才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東西呢!我只想永永遠遠地是我自己,永永遠遠地是一棵竹!

它的話音剛落,有一個男人握着砍刀走來。他是一個專做風箏賣風箏的男人。他這一天又要做一隻風箏

他上下打量那一叢年輕的竹。它們在他那種審視的目光之下,頓時都緊張得葉子瑟瑟發抖。

此刻,對那一叢年輕的竹而言,那個瘦小黝黑其貌不揚的男人,乃是決定它們命運的上帝。他使它們感到無比的怵畏。

他的目光終於只瞧着那棵「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東西」的竹了。他緩緩地舉起了砍刀……

不待那棵竹做出哀求的表示,他已一刀砍下--在一陣如同呻吟的折斷聲中,它的枝葉似乎想要拽住另外那些竹的枝葉,然而它們都屏息斂氣, 儘量收縮起自己的枝葉避免受它的牽連……

它無助地倒下了……

被拖走了……

做風箏的男人將它剁為幾段,選取了其中最滿意的一段。接着將那一段劈開,砍成了無數篾子。

他只用幾條篾子就熟練地紮成了一隻風箏的骨架。其餘的篾子都收入櫃格中去了。而剩下的幾段,已對他沒什麼用處了。被他的女人抱出去, 散亂地扔在院子裡,只等着曬乾後當柴燒。

美麗的,蝶形的風箏很快做好了。它是用兜風性很好的彩綢裱糊成的。

當做風箏的人欣賞着它的時候,風箏得意地暢想着--啊,我誕生了!我是多麼漂亮多麼輕盈啊!我要高高地飛翔!

後來那風箏就被一位父親替自己六七歲的兒子買去。

在另一個明媚的日子裡,父親帶着兒子將風箏放起來了。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飛到了一隻真的蝴蝶所根本不能達到的高度。他們還用彩紙 疊了幾隻小花籃,一隻接一隻套在風箏線上,讓風送向風箏……

許多行人都不由得駐足仰頭觀望那隻美麗的風箏。

風箏也自高空朝地面俯瞰着。

它更加得意了。

它對另一隻風箏喊:「瞧,多少人被我的美麗和我達到的高度所吸引呀!我比你飛得高!」

「我比你飛得高!那些人是被我的美麗和我達到的高度所吸引的!」

另一隻風箏不服氣起來。

「我飛得高!」

「我飛得高!」

「我美麗!」

「我比你美麗!我像蝴蝶,而你像什麼呀!不過像一隻普通的毛色單一的鳥罷了!……」

於是它們在空中爭吵。

於是它們都不顧風箏線的鬆緊,各自拚命往更高處升,都一心想超過對方的高度……

不幸得很,蝶形的風箏,首先掙斷了控制它高度和操縱它方向的線,從空中翻着斤斗墜落着……

一陣突起的大風將它颳走了……

翌日,一個女人站在自家窗前,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它--它被纏在電線上了……

幾隻麻雀--城市裡司空見慣的、最普通毛色最單一的小東西電落在電線上。它們對那隻美麗的、蝶形的風箏感到十分好奇,嘰鞏喳喳地評論 它。不久開始啄它,還大不敬地往它上面拉屎……

第一場雨下起來了……

然後風開始颳得塵土飛揚令人討厭了……

被纏在電線上的風箏,濕了又幹了,幹了又濕了。它粘滿塵土,骯髒了……

最初它僅能吸引一些人的目光。他們一旦發現它,都不禁駐足望它一會兒,都會說出一兩句惋惜的話,或內心裡產生一些惋惜的想法。

風箏不但骯髒了,而且破了。它的用竹篾編紮成的骨架暴露了,像魚刺從一條爛魚的皮下穿出來一樣。

一旦發現它的人都趕緊低下頭。它容易使人產生不好的聯想了。

只有麻雀們仍願落近它,仍喜歡啄它。當然,更加肆無忌憚地往它上面拉屎。仿佛它變得越狼狽不堪,越使它們感到高興似的。

還有那個女人,也一直在天天隔窗關注着它由美變醜的過程。

她是一位女散文家。那風箏觸發了她的某種文思。於是不久她寫成了一篇充滿傷感意味的嘆物散文發在報上。於是此篇散文一時被四處轉載, 被收入「散文精品文叢」之類,不久獲獎。

女散文家用三千元獎金買了一套時裝。

她的親朋好友都說她穿上那一套時裝顯得氣質特別的端莊,特別的高貴,總之是特別的超凡脫俗。她穿着它出現在文化活動中和社交場合,甚 至行走在路上時,常會招來刮目相看的目光。她也十分需要這個。這也能使她那顆女人的心獲得極大的滿足。她因此暗暗感激那隻被電線纏住 的風箏……不,更真實更準確地說,是暗暗感激「俘虜」了那隻風箏的電線……

有一位攝影家,從報上讀到了女散文家那篇散文,並且,也從報上知道她那篇散文獲獎了。

於是有一天,他挎着攝影機,提着三角架按照她那篇散文所提供的線索,來到了她家住的那一條街。男攝影家被女散文家以感傷的文字所描寫 的一隻風箏由美變醜的過程所影響,來為那隻不幸的風箏拍一張藝術照片。他的初念並沒什麼功利目的,只不過受種中年人常常會產生的感事 傷懷的心緒的驅使,想以攝影的方式,抒發憑弔某一事物的憂鬱情懷罷了。

他選好了角度,支牢三角架,耐心地期待着光線的變化,連拍

了一捲兒才離去。

他將膠捲沖洗出來驚喜地發現,有一張的意境拍得格外之好。他在暗房中又進行了幾次藝術處理,使那一張成了很獨特的藝術攝影。

後來他舉辦了一次個人攝影展,那一張當然也放大了懸置其中。取題為《一隻風箏的彌留之際》。

他是位頗有名氣的攝影家。參觀的人不少。許多人都在《一隻風箏的彌留之際》前沉思冥想,或故作沉思冥想狀。

其實那也算不上是一張怎樣出色的攝影作品,只不過看了令人覺得感傷憂鬱罷了。

但當代人的問題是物質生活水平越提高了心情越憂鬱;精神生活內容越豐富了精神越空虛;越沒多少值得感傷的事兒了越空前地感傷。這是一 種時尚,一種時髦,一種病,一種互相傳染而且沒什麼特效藥可治的病。人們都覺得自己也處在彌留之際了似的,包括正年輕着的男女。

替攝影家操辦攝影展經紀人,從人們的神情中預測到了這一藝術攝影的商業價值。他起先估計得太低了。他讓手下人暗中將出售標價牌兒為他偷來了,打算再加一個零,或再加兩個零……

突然響起了一個孩子的哭叫聲:「這是我的風箏!我到處找過它!我能認出這就是我那隻風箏!」

這孩子曾因失去了那隻風箏而非常難過。他和它之間似乎已存在着一種感情了。

他央求他父親替他將那攝影作品買下……

當父親的不忍拒絕兒子,領着兒子找到了那經紀人。

經紀人伸出了一根指頭。

「一千?」

經紀人搖搖頭,向那當父親的出示標價牌兒--一千後已被加上一個零了。

孩子很懂事。知道這完全超出了父親的經濟實力,噙着淚,一步三回頭地跟着父親走了……

那攝影作品立即被一位「大款」買定。「大款」倒不太喜歡它。他喜歡的是當眾在別人買不起時,自己一擲萬金買下任何東西的那份兒好感 覺。

那攝影作品被一位「大款」以萬金買定的事見了報,並且此消息報導配有那攝影作品。

女散文家那天一看報,當即給自己的代理律師撥通了電話--指出這是公然的侵權,甚至是公然的剽竊。因為攝影作品的構思,分明的來自於她 那篇不但獲獎還被收入「散文精品叢書」的散文……

於是一場「版權」官司又見報。

寂寞的報界大喜過望,「炒」得個「天翻地覆慨而慷」。

那當父親的看到了有關報導,心想若說「版權」,「原始版權」是屬於我的呀!

他向女散文家和男攝影家同時進行了起訴,使得報界更加大喜過望。電台電視台也不甘落後,分頭進行採訪。由於案例獨特,律師界終於被誘上鈎,自覺不自覺地捲入了大討論。媒界推波助瀾,使討論發展成了辯論。於是有經濟頭腦的人,不失時機地就此事組織了一場法律系大學生們的辯論大賽;於是學生們在電視裡唇槍舌劍,勢不兩立;於是有人從中大發廣告效益之財;於是引起一位雜文家對此現象的批評;於是引起另一位雜文家的措詞激烈的「商榷」;於是有人支持前者,有人支持後者,掀起了一場雜文大戰,使各報戰火瀰漫,硝煙滾滾。於是引起一部分社會學家的憂患,而另一部分社會學家認為這一切其實很正常,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第二年的春天裡的一個日子,在那一戶人家後院,那一叢都長高了幾節的年輕的竹子,又在愉快地交談着:

「還記得咱們那個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東西的兄弟麼?可憐的傢伙,結果落了個屍骨不全的下場!」

「嗨,你不提,我們早把它忘了!我一點兒也不同情它,誰叫它那麼狂妄呢!」

那用完了竹篾的男人,又握着砍刀走來了。

竹們頓時全嚇得悄無聲息,連一片最小的葉子也不敢抖動一下……

又一隻美麗的風箏將誕生了。

又一根竹四分五裂了。

許多種美的誕生是以另外許多種美的毀滅為代價的,而在這過程和其後,更會有許多無聊的沒意思的事伴隨着…… [1]

作者簡介

梁曉聲,原名梁紹生。當代著名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