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字”说开去》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从“别字”说开去》是鲁迅写的一篇文章。 自从议论写别字②以至现在的提倡手头字③,其间的经过,恐怕也有一年多了,我记得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话。这些事情,我是不反对的,但也不热心,因为我以为方块字本身就是一个死症,吃点人参,或者想一点什么方法,固然也许可以拖延一下,然而到底是无可挽救的,所以一向就不大注意这回事。【首先表明自己对有关文字的争论和话题不大关注的情况,并说明原因。】
原文·解析
前几天在《自由谈》上看见陈友琴④先生的《活字与死字》,才又记起了旧事来。他在那里提到北大招考,投考生写了误字,“刘半农教授作打油诗去嘲弄他,固然不应该”,但我“曲为之辩,亦大可不必”。那投考生的误字,是以“倡明”为“昌明”,刘教授的打油诗,是解“倡”为“娼妓”,我的杂感,是说“倡”不必一定作“娼妓”解,自信还未必是“曲”说【批驳“曲为之辩”】;至于“大可不必”之评,那是极有意思的,一个人的言行,从别人看来,“大可不必”之点多得很,要不然,全国的人们就好像是一个了【批驳“大可不必”】。【此段叙述自己再次关注有关文字话题的缘由是由于陈友琴发表了《活字与死字》一文,后文全文都是对《活字与死字》所陈述的观点的批驳,首先对陈友琴认为作者写文章批驳刘半农乃“曲为之辩”和“大可不必”进行反驳,认为自己写文批驳刘半农讽刺学生写别字不仅顺理成章,而且大有必要,后文对此进一步说明。】
我还没有明目张胆的提倡过写别字,假如我在做国文教员,学生写了错字,我是要给他改正的,但一面也知道这不过是治标之法。至于去年的指摘刘教授,却和保护别字微有不同。(一)我以为既是学者或教授,年龄至少和学生差十年,不但饭菜多吃了万来碗了,就是每天认一个字,也就要比学生多识三千六百个,比较的高明,是应该的,在考卷里发见几个错字,“大可不必”飘飘然生优越之感,好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况且(二)现在的学校,科目繁多,和先前专攻八股的私塾,大不相同了,纵使文字不及从前,正也毫不足怪,先前的不写错字的书生,他知道五洲的所在,原质的名目吗?自然,如果精通科学,又擅文章,那也很不坏,但这不能含含胡胡,责之一般的学生,假使他要学的是工程,那么,他只要能筑堤造路,治河导淮就尽够了,写“昌明”为“倡明”,误“留学”为“流学”,堤防决不会因此就倒塌的。如果说,别国的学生对于本国的文字,决不致闹出这样的大笑话,那自然可以归罪于中国学生的偏偏不肯学,但也可以归咎于先生的不善教,要不然,那就只能如我所说:方块字本身就是一个死症。【此段阐明自己写文章批驳刘半农讽刺学生写别字的两个原因,并再次点明自己对“方块字”的看法。】
改白话以至提倡手头字,其实也不过一点樟脑针,不能起死回生的,但这就又受着缠不清的障害,至今没有完。还记得提倡白话的时候,保守者对于改革者的第一弹,是说改革者不识字,不通文,所以主张用白话。对于这些打着古文旗子的敌军,是就用古书作“法宝”,这才打退的,以毒攻毒,反而证明了反对白话者自己的不识字,不通文。要不然,这古文旗子恐怕至今还不倒下。去年曹聚仁先生为别字辩护,战法也是搬古书,弄得文人学士之自以为识得“正字”者,哭笑不得,因为那所谓“正字”就有许多是别字。这确是轰毁旧营垒的利器。现在已经不大有人来辩文的白不白──但“寻开心”者除外──字的别不别了,因为这会引到今文《尚书》⑤,骨甲文字⑥去,麻烦得很。这就是改革者的胜利──至于这改革的损益,自然又作别论。【此段表达对提倡手头字的看法,认为其不能完全纠正汉字的弊端,而且将受到阻碍和反对,并通过推行白话文过程受到的攻击的实例加以佐证。】
陈友琴先生的《死字和活字》,便是在这决战之后,重整阵容的最稳的方法,他已经不想从根本上斤斤计较字的错不错,即别不别了【从上一段反对白话并被驳倒的过程引出陈友琴新的攻击白话和文字改革的手段,这也就是上文所谓“缠不清的障害”之一,后文即对此的分析和批驳】。他只问字的活不活;不活,就算错。他引了一段何仲英先生的《中国文字学大纲》来做自己的代表⑦──
“……古人用通借,也是写别字,也是不该。不过积古相沿,一向通行,到如今没有法子强人改正。假使个个字都能够改正,是《易经》里所说的‘干父之蛊’。纵使不能,岂可在古人写的别字以外再加许多别字呢?古人写的别字,通行到如今,全国相同,所以还可以解得。今人若添写许多别字,各处用各处的方音去写,别省别县的人,就不能懂得了,后来全国的文字,必定彼此不同,这不是一种大障碍吗?……”【以上引用的文字,共有两层意思:一是古文的错字应该纠正,但因为“没有法子强人改正”;二是今人写文章不能像古人那样随意,要遵循一定的章法,不能再写别字。后文对这两层意思分别进行批驳。】
这头几句,恕我老实的说罢,是有些可笑的。假如我们先不问有没有法子强人改正,自己先来改正一部古书试试罢,第一个问题是拿什么做“正字”,《说文》、金文⑧、骨甲文,还是简直用陈先生的所谓“活字”呢?纵使大家愿意依,主张者自己先就没法改,不能“干父之蛊”⑨【对引用文章的第一层意思进行批驳,指出古文发展过程中文字也在不断演变,导致并无完善的“正字”可供借鉴,有些“白字”在流传中被认可和接受,也就变成了“正字”,所以这不是古文的错字应不应该纠正的问题,而是因为没有完善的标准的“正字”而无法纠正的问题】。所以陈先生的代表的接着的主张是已经错定了的,就一任他错下去,但是错不得添,以免将来破坏文字的统一。是非不谈,专论利害,也并不算坏,但直白的说起来,却只是维持现状说而已【对引用文章的第二层意思进行批驳,点明陈友琴的观点的本质就是“维持现状”,以此为借口反对“提倡手头字”等文字改革的尝试】。
维持现状说是任何时候都有的,赞成者也不会少,然而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效,因为在实际上决定做不到。假使古时候用此法,就没有今之现状,今用此法,也就没有将来的现状,直至辽远的将来,一切都和太古无异。以文字论,则未有文字之时,就不会象形以造“文”,更不会孳乳而成“字”⑩,篆决不解散而为隶,隶更不简单化为现在之所谓“真书”。文化的改革如长江大河的流行,无法遏止,假使能够遏止,那就成为死水,纵不干涸,也必腐败的。当然,在流行时,倘无弊害,岂不更是非常之好?然而在实际上,却断没有这样的事。回复故道的事是没有的,一定有迁移;维持现状的事也是没有的,一定有改变。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也是没有的,只可权大小。况且我们的方块字,古人写了别字,今人也写别字,可见要写别字的病根,是在方块字本身的,别字病将与方块字本身并存,除了改革这方块字之外,实在并没有救济的十全好方法。【此段从文字发展的过程和规律批驳“维持现状”必将毫无效果。】
复古是难了,何先生也承认。不过现状却也维持不下去,因为我们现在一般读书人之所谓“正字”,其实不过是前清取士的规定,一切指示,都在薄薄的三本所谓“翰苑分书”的《字学举隅》⑾ 中,但二十年来,在不声不响中又有了一点改变。从古讫今,什么都在改变,但必须在不声不响中,倘一道破,就一定有窒碍,维持现状说来了,复古说也来了。这些说头自然也无效。但一时不失其为一种窒碍却也是真的,它能够使一部分的有志于改革者迟疑一下子,从招潮者变为乘潮者。【此段进一步深化主题,指出历史的进程、社会的发展都是在不断变革,文字和文化的发展也是如此,然而总有陈友琴之辈妄图以“维持现状”为由头阻碍其发展,虽然最后徒劳无功,但也蛊惑了一些“改革者”使其变得迟疑,从而迟滞了改革发展的进程。】
我在这里,要说的只是维持现状说听去好像很稳健,但实际上却是行不通的,史实在不断的证明着它只是一种“并无其事”:仅在这一些。【最后总结前文,重申自己的观点。】
三月二十一日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上海《芒种》半月刊第一卷第四期,署名旅隼。
②议论写别字:一九三三年十月,刘半农在《论语》第二十六期发表的《阅卷杂诗(六首)》,对当年北京大学招考时学生在国文试卷中所写的别字大加嘲弄。鲁迅在同年十月十六日《申报·自由谈》发表《“感旧”以后(下)》(后收入《准风月谈》),对刘的这种态度进行了批评;接着曹聚仁就“别字”问题在十月二十二日、二十八日《申报·自由谈》发表了《谈“别字”》和《再张目一下──续谈别字》两篇文章。
③提倡手头字:一九三五年初,一部分文化教育界人士及杂志社曾发起推行手头字运动,主张将手头字正式用于出版物,并发表了第一期推行的三百个字。据他们发表的《推行手头字缘起》说,手头字是“手头上大家都这么写,可是书本上并不这么印”的字。
④陈友琴:安徽南陵人。当时是上海务本女子中学教员。他的《活字与死字》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十六日、十八日、十九日的《申报·自由谈》。
⑤今文《尚书》:《尚书》是我国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有今文、古文之别:今文《尚书》系汉初伏胜所传,欧阳氏及大小夏侯氏所习,以汉代当时通行的隶书抄写;古文《尚书》传为汉代孔安国在孔子宅壁中所得,用秦汉以前的古文字书写(后来流传的古文《尚书》,相传为东晋梅赜伪造)。据《汉书·艺文志》称:“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文字异者七百有余。”
⑥骨甲文字:即甲骨文,又称“卜辞”,殷商时代在龟甲和兽骨上所刻记载占卜情况的文字,一八九九年始于河南安阳(殷代故都)发现,是我国目前所见最早的文字。
⑦陈友琴在《活字与死字》一文中说:“所谓‘活字’者,就是大多数认识文字的人所公认的字……识字太多的朋友,搬出许多奇字僻字古字,与实际运用文字的需要全不相干,我对于这一类的字,一概谥以佳号曰‘死字’。”最后又说:“我觉得我们的同行何仲英先生(按陈、何当时都是教员)的话,可以做我的代表。”《中国文字学大纲》,一九二二年二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⑧《说文》:《说文解字》的略称。东汉许慎撰,我国第一部系统介绍汉字形、音、义的著作。金文,又称“钟鼎文”,是殷、周到汉代青铜器上铸刻的记事文字。
⑨“干父之蛊”:语见《周易·蛊》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三国时魏国王弼注:“干父之事,能承先轨,堪其任者也。”后称儿子能完成父亲所未竟的事业,因而掩盖了父亲的过错为“干蛊”。
⑩关于“文”和“字”的这一解释,原出《说文解字·序目》中,原文是:“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
⑾《字学举隅》:清代龙启瑞编,是一部“辨正通俗文字”的书,分“辨似、正讹、摘误”三类。此书刻本的字体,系由翰林二十余人分写而成,故称“翰苑分书”。[1]
鲁迅
鲁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寿,后改名周树人,字豫山,后改豫才,“鲁迅”是他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时所用的笔名,也是他影响最为广泛的笔名,浙江绍兴人。著名文学家、思想家,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毛泽东曾评价:“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鲁迅一生在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思想研究、文学史研究、翻译、美术理论引进、基础科学介绍和古籍校勘与研究等多个领域具有重大贡献。他对于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社会思想文化发展具有重大影响,蜚声世界文坛,尤其在韩国、日本思想文化领域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影响,被誉为“二十世纪东亚文化地图上占最大领土的作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