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大家”里走出的小脚女人(王士敏)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跳转至: 导航搜索
“大家”里走出的小脚女人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大家”里走出的小脚女人》中国当代作家王士敏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大家”里走出的小脚女人

1960年初夏的一个晚上,病榻上的母亲叫着我的乳名:“乖娃,娘活不了啦,娘死了你可要听奶奶的话呀!”说罢,两行清泪流进母亲那消瘦的眼窝。

“妈,别胡说,你能好。”我哭着为母亲擦泪。

十几天之后,还在完小教室里上自习的我,被风风火火窜进教室的邻居同伴金英姑娘叫了出来:“你妈老了(去世了),赶快回家吧!”

我一路狂奔着扑向母亲卧病的那眼窑洞。

母亲穿着一身白衬衣,静静地躺在窑洞里的土炕上,脸上盖着一张白纸。

我趴在母亲身上,掀掉那块白纸,哭叫着:“妈呀,妈呀!我回来了,你醒醒呀!”

母亲不应声,但她的脸上微露着笑容。

舅舅拉开我:“乖娃别哭了,你妈老了,以后要听大人话哩。”到这时候,我才相信我母亲真的走了。便把脸贴着母亲的脸,嚎啕大哭起来。一窑洞里的人全都哭了,大我两岁的姐姐哭的昏了过去。

那一年,我刚十岁。

这一幕,在我心中定格了五十多年。

2

母亲生于一九一三年,长父亲两岁。母亲叫什么名字,我童年的心中没有丝毫印象。我只知道妈就是妈,妈就叫妈。到了1959年,妈拉着我去生产队里参加一次社员会,队长说:“王秀兰来了吗?”妈说:“来啦。”我才知道妈叫王秀兰。

妈的这个名字叫我产生了许多遐想,因为五十年代末期和六十年代初期晋南地区蒲剧院的一出蒲剧《窦娥冤》拍了电影,且在华夏大地撂红。剧中窦娥的扮演者王秀兰是家喻户晓的艺术家。我觉得,母亲犹如窦娥般凄美,更对母亲产生了许多敬慕。其实,母亲和窦娥风马牛不相及,但母亲比窦娥还苦,窦娥是一个人含冤而死,母亲的娘家却有三个人被饿死害死,而她自己也因遭罪而过早去世。

3

传说古时候的柏底村,东西南北四棵大柏树上各挂一口大钟。遇到外寇盗贼,四钟自鸣,贼寇闻声溃退。由于大钟护佑,柏底村长顺久安。后来,也不知哪路神仙感钟灵验,把四钟的三口移走。一口移至东去三十里的邵原;一口移至西去八十里的担山石;一口移至黄河以南的黛眉山。自此,四钟域内安然无虞。但在战乱中,留在柏底的这口钟被毁了。现在我们见到的柏底大钟,是金代重铸的。

我的母亲娘家就在柏底村的中间。母亲的娘家,在柏底村是个大户。说是大户,并不是豪门富贵的大户,而是人口众多的大户。

我小的时候,每年最少两次去柏底村的舅舅家。每次去了,都要去和那口大钟玩半天。表弟们也很淘气,我们总要钻进大钟的肚子里,甩扑克、耍石子,闹到天黄地黑,直到舅舅们找到这里,拽住一个个小耳朵揪了出来。

我到五十岁之后,才知道这口大钟的珍贵。那一年,我专门去柏底村查看古钟。看到古钟上的“法轮常转,国泰民安,臣佐千秋,皇帝万岁”,不禁感慨颇多。这口明代铸造的大钟,当时就炫耀着皇权伟绩,标榜着帝制的公平和繁荣。其实,封建社会是不会有民众期待的均等和繁荣的。皇朝所标榜的那些东西只能是权贵们的专利。但善良的百姓,却对朝庭愚弄百姓的谎言充满了期待,就连朝庭制造的每一个物件,也觉得能护佑他们享福吉祥。

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柏底人,把这口钟奉为神明。像保护眼睛一样地守护着大钟。改革开放以后,一些外地人觉得古董值钱了,便把这口大钟买走,但全村没有一个人为之所动。后来,有盗贼几次欲将大钟偷走,都被警惕的村民发现了。再后来,村民干脆把大钟抬到村部里,用钢管焊了个笼子,把大钟圈了起来。

又一次,我曾试探着给时为村长的表弟说,让县里的文物部门把钟搬走保护起来。他说这可不行,老祖宗留下来到东西,我可不敢动,我要干了这种事情,村里人能把我吃了。但他却向我提了个要求,要我向县里的有关部门反应,给他们村里拨些钱,让他们盖个钟楼,让钟世世代代地护佑着村里的子民。

可我却没有这个能力。

4

我的母亲是这个村子王氏家族里的一个大家闺秀。

柏底王家是一个大家族。王姓人在这村里占了一大半。

姥姥和姥爷在我们这个共和国成立之前就辞别了人世,我都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他们生了我母亲姊弟五人。

母亲在他们姊妹中排行老大,她天资聪慧、长相俊俏。在那战乱频仍的年代,她为多病的姥爷和繁忙的姥姥分担了太多的忧愁。当姥爷和姥姥去世后,她几乎担起了娘家的全部。在田里,扶犁驾耙,持锄操镰;在家里,厨间灶下,针凿女红。家务农活,无不承担。

我姥爷叫王立才,二表舅说他是个能干的人。民国21年前后,我母亲和我姨母先后出阁,那时候,姥爷的家道尚可,他为两个姑娘陪送了明晃晃的家具,新崭崭的被褥,让我们这个穷家着实蓬荜生辉了好些年。

但天灾人祸没让姥爷福寿延年,他下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民国32年前后,日本人在柏底村紧挨的郭家山建了炮楼,鼻子底下的柏底遭了大难。鬼子三天两头的烧杀抢夺,祸害的柏底人昼夜不宁。加上那几年的天灾地患和瘟疫,柏底人死了三成。身体瘦弱的姥爷没能逃过那场灾难,他患上疫病,没耐过半年就下世了。奶奶当时去看过他,用她后来对我说的话:“人都瘦成 一把骨头了。”

姥爷下世以后,因为没有吃的,姥姥觉得在村里住不如把孩子们引到西去二三里的山沟沟骆驼腰里去住,那里的旮旮旯旯里有树皮野菜,还能垫垫肚子。就在姥姥带着三个舅舅住到骆驼腰不久,二舅便因吃树皮野菜得病死了。二舅死后,被埋在了骆驼腰的沟底,是用一张席子卷着的。

我八九岁时,清明时节,母亲带我去给姥姥姥爷上坟,路过这条深沟,母亲便指着沟底说:“你二舅殁时都十几岁了,他一个人孤独独地睡在这深沟里,怪恓惶哩。”我便要下沟里去看二舅,母亲说:“可不要下去,那沟深着哩,瘆人哩。你舅不见怪你。”拉着我便走。我知道,母亲是心疼我,但她的眼睛却红了。

大舅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说下媳妇。在鬼子横行的灾荒年里,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一个穷得要饿死的人家。那时,正好姥姥家的一个亲戚说西塬的成家坡,有一个死了父母的孤女没人照护,要招个女婿,姥姥便让大舅去了。

大舅这一去,姥姥便再也没有见到他。

5 成家坡在垣曲县亳清河流域的一个湾里。村里的人不多,分散地住在靠西向东的一面坡上。但这个村子的名气却很大。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白水。它曾是南北朝时期的县治所在。

1941年日本人进犯垣曲之后,昔日的县治后人也未能幸免。

从白水河西岸南行不远,往西一拐三四里,便是王茅村。那时的王茅是垣曲日军称为“大皇部”所在地。王茅周边的村子里,那些年家家都有人被日军抓去支差,家家都有被日军打死打伤的亲人。

我的大舅招到这里之后,便隔三差五地被日军抓去做苦力。

大概是1944年的隆冬。在一个雪花飞舞的早上,大舅和村里的一群人被日军赶羊一样地撵到了王茅,日本人要他们扫除王茅至王村(现在叫华锋)坡上的积雪。

现在垣曲上了点年纪人都知道,老王茅那道大坡有多长、有多陡。

就在这四五里长的陡坡上,几百个中国人被几十个日伪兵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吆喝着、毒打着,由下向上铲着、扫着那厚厚的积雪。日近午后,这一群腹中空空、冻得瑟瑟颤抖的老百姓实在是累的、冻得撑不住了,便有人稍站一下,用口哈一下冻得麻木的双手。

监工的日本兵便狼狗一样嚎叫起来。

瘦骨嶙峋的大舅就是用嘴哈了哈手,一个小鬼子便一枪托抡在他的大腿上,接着用穿着牛皮靴子的大脚,狠狠地踢他的裤裆。

大舅倒下了,挣扎着起不来。同村来的人没一个敢去拉他。直到坡上的雪被弄开了,村人们才去拉他,但他已经死了,身子硬得像一根木头。

当姥姥听到大舅死的讯息时,几乎被击倒了。她疾病缠身,几个月都站立不稳。

到这个时候,姥姥家就还有三舅一个男丁,但三舅却被战乱和饥饿折磨得骨瘦如柴,浑身疾病,他时常咳嗽哮喘,不能下地劳作。

那一年,我的大哥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忍着丧子的剧痛,母亲颠着小脚,在婆家和娘家之间来回走着,一边照护着病中的姥姥,一边在我那个支离破碎的家里操劳着。

我的三舅后来常给我说:“我们姊弟五个,你妈最能干。你姥姥去世后,要不是你妈,我这个老五,就活不到现在。

大舅死后,我舅妈就带着几个月的小女孩出门逃荒了,再没有回到成家坡。

前些年,我曾打听过成家坡的老年人,但没有人知道舅妈去哪里了。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谁能顾上一个弱女人的死活?

大舅的坟茔在成家坡一个坐西向东的沟壑里,那地方陡得几乎站不住人。母亲在世时,每年清明都要带着我和姐姐去上坟,每次母亲都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每次我都要暗暗地骂一句:操小鬼子他娘!

母亲去世后,我也单独去给大舅上过坟。后来,我尊父命搬回老家,便没有人给大舅上坟了,他那一缕孤魂便更加寂寞了。

大病初愈的姥姥觉得在骆驼腰就只有等死的份了,便带着三舅西行逃荒。而这一年,我家也几遭灭顶之灾,失子的母亲时常心疼,奶奶觉得让母亲跟着姥姥,母亲的心疼就能慢慢好些。而她,在让父亲去当了八路军之后,也带着两个姑姑外出逃荒要饭。这样,两家人都走在了逃荒的路上。

6

姥姥母子三人逃荒来到了绛县横水的大山里。住在了一户好心人家的一孔窑洞里。

那时候,深山老林里相对安然,[[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声在这里听着像苍蝇蚊子在哼唧。姥姥和母亲开始了与人纺织和浆洗的避难生活。

姥姥和母亲来自塬上的大家庭,针凿女红样样精通,尤其是给孩子们做的虎头鞋、狗头帽;给男婚女嫁的人家做的绣花枕头、花门帘;给老人们做的寿衣等,让山里人像得了宝贝一样喜欢。他们便为姥姥和母亲拿来了吃的用的。

三舅这时的身体也好些了,就在山里砍些柴禾,担到邻近的山口村庄,换些米面油盐。这样,一家三口,凭着手艺和力气,在这里过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日子。

山里人淳厚善良。他们知道了母亲和姥姥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便叫母亲捎信,让后来和部队失去联系的父亲也到这里来。

父亲来了,便和三舅砍柴卖柴。那时候,横水镇里店铺用的大都是柴,价钱比村子里的高。但镇里却住着日本人,父亲便和三舅,随着山里卖柴的人半夜里起来,担着柴往镇里送。天快亮的时候就把柴送到了店铺里。后来,父亲听说横水镇的盐店里需要人担盐,就带着三舅和几个穷汉子去潞村(现在的运城)盐池担盐。

这一段经历,父亲生前给我说过。他是在我干活惜力时说这话的:“你知道我年轻时出啥力?白天怕日本人抓住,黑夜里一路小跑到潞村盐池,担上一百多斤盐,走一百多里路,连天明赶到横水。你能行吗?”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些许自豪也带着一些气愤。

现在我实在难以想象,在兵荒马乱的黑夜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庄稼人,重担压在肩上,忍受着极大的恐慌,走将近二百里的路,需要多大的毅力!

那一年麦稍黄了的时节,父亲想起了家里的那几亩麦子没人收割,同时,东去逃荒的奶奶也时常揪着他的心。姥姥也觉得常住在异乡,总有些憋屈,便于夏收前和父亲、母亲、三舅,还有我那不满一岁的大哥一同回到了家乡。

那时,奶奶和小姑已经回来了。

7

姥姥从“口外”的横岭关大山里回来,没过多长时间就病倒了。看着姥姥消瘦的身子,看着三舅发黄的面孔,奶奶让母亲把俩人接到我家。那时期,可忙坏了还带着几个月大孩子的母亲。她整日价为这个六口之家忙里忙外。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穷日子也实实难为了母亲.她用糠菜巧妙地搭配着少得可怜的粮食,做着一家人勉强充饥的饭菜。舀饭时,她总是先给奶奶舀,接着再给姥姥舀。他知道,奶奶是这个家里的主人,而我的姥姥、她的母亲只是寄住在这里的客人。她是按照古代的三从四德,在认真地履行着妇道的规矩。在这个家里,吃在最后的总是母亲,干在前面的也是母亲。母亲的这种德性,深得奶奶赞许。就是对邻里,只要有人用着母亲,她从不耍滑使奸,总是满碟满碗地对待。

1943年的冬天,天气异常的寒冷。灾害的肆虐,日寇的洗劫,庄稼人家徒四壁。饥饿像魔鬼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无助的农人。在鬼子惊吓和疾病饥饿的折磨下,姥姥支撑不住了。她不想让奶奶再为她遭罪,坚持要回自己的家。回到柏底的家,她没熬过“年关”,便下世了。

姥姥下世之后,姥爷家就只留下了三舅,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因为穷困,也讨不下媳妇,一个人住在因灾荒变卖得仅剩下的一眼窑洞里,过着为人打短工、出苦力的日子。 [1]

作者简介

王士敏,山西垣曲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