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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火把 何先學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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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火把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美麗火把 》中國當代作家何先學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美麗火把

放寒假了,這是我來到新疆的第一個寒假。按照父親說的,我準備假期好好讀點書,再有一個學期我就是初三了,要為升入初三早作準備。但今天我是不能讀書的,決定把被子拆下來洗了,搭在火牆上烤乾,等上了夜班現在正在睡覺的父親醒來好教我縫被子。

父親是早晨六點多從井上回來的。父親上夜班是在先一天下午六點下井,下班則在次日晨六點左右升井回家——上夜班的煤礦工人兩頭不見天日。

我早早起床,雖說我和後母的父親,還有她帶來的兒子三人睡在父親的隔壁,但我還是躡手躡腳行動,父親脾氣不好,如果把他吵醒,就算我再乖,恐怕一整天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我用熱水把碎肥皂頭泡開,加夠水把被子泡上,決定先看一會書。可是看着看着,心思就跑遠了。想着洗被子就發愁,要知道,就在四個月前,我在湖南老家,連襪子都沒洗過,現在卻要洗被子!唉,要是我能做一個機器洗就好了。我突然想起我在故鄉見過姑父做的吹稻殼的風車,便決定給洗衣盆安一個風葉輪!說干就干,我找來工具和板材,稀里嘩啦做起來。不料才動工,就把左手中指指甲削成了一道見骨的壕溝——指甲後半部分連肉削掉了,而前半部分依然健在!我捏緊疼得發抖、血流不止的中指,按照老家的方法,從屋角或其他旮旯摘下蜘蛛網糊在傷口上止血,又用布條紮上。之後,放棄了我的科學發明,繼承傳統用手洗。一隻手在搓衣板上把被子洗了,清了,再把被子的一頭用嘴咬住,另一頭用右手一截一截扭干,搭上火牆烤乾。下午,被子幹了,我學着父親的樣子在自己鋪上,分里子面子將網套包好,再把里子面子的四角摺疊整齊,引上線開始縫了。無奈技術不熟,鋪太窄,我總是縫不好。而且,還把用兩條條凳架成的鋪折騰倒了!父親被我吵醒了,過來一看,也沒說什麼,只是吼了一聲後母的名字,將她叫過來給我縫上被子。

父親看看時間,吃了點飯就上班了。這個所謂的家,又只剩下我和無窮的孤寂,還有風從煙囪往外抽的呼呼聲。後母在她的臥室也是這個家的餐廳的房間摟着她和我父親生的小弟弟睡了,她的當過國民黨軍官的父親帶着親外甥出去玩還沒回來,我抓住難得的清靜繼續手抄借來的《唐詩三百首》。我正淚流滿面抄到杜甫的《登高》,後母的父親回來了。這個反動軍官推開門瞪着我說:外面爐子上的水開了,你就不知道端下來?就知道吃了玩?我的沒上過學的文盲後母也過來加油:這麼努力,怕是要考上大學吧?我放下筆,站起來,用我那根受傷的指頭指着後母說:那時你的老子只顧自己的前程,又是舊腦袋,沒讓你這個女流讀過書,你可以沒文化不識字,但你不能沒有基本常識!我還是讀初二,就考大學?我告訴你,我就是要初中畢業考大學!我那不爭氣的指頭好像也在激動,我說一句,它就滴一滴血水,弄得地上全是感嘆號!這多少有些讓我難堪!我左一下右一下,把後母和她的反動軍官父親撥拉開,就去外屋的爐子上端水。

我們住的房子有些像碉堡,為了保暖,那牆非常的厚,我們的爐子就是打在挖進去的牆洞裡。這有個好處,可以充分利用有限空間。不足之處是牆洞的空間不是很大,放下鍋,周邊就沒多少空地了。煤礦的家庭別的沒有,就是有煤,每次加煤都是把滿滿一鏟子十公斤疙瘩煤塊填進深深的爐膛,熊熊的爐火經過從煙囪伸進來的舌頭親吻和煽動下,就發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呼啦呼啦的媚笑。

火牆紅了,爐盤紅了,那燒水的鍋把也很燙手。我的雙手伸進牆洞端鍋,沒料到那根沒眼色的受傷的指頭碰到了燙手的鍋把,我立時感到一陣劇痛傳導到了心裡。接着,我的手一丟,那鍋開水就翻倒在地了。幸我身手不凡,騰挪跳躍得快,我的腿腳才沒燙傷。我氣憤地對那牆洞裡的爐子罵一句痞話。我的話音未落,那反動軍官衝出來,手裡拿一條濕毛巾對我劈頭蓋腦抽打起來。反動軍官邊抽打我邊罵我的娘。我出生九個月,媽媽離開了我,我最忌諱的就是別人罵我沒娘崽,或者是罵我的娘。後母配合着她的反動軍官父親,也對我罵罵咧咧,一腳把我的本來就不穩當的床踢倒,又把下午她奉我父命給我縫的被子「嚓嚓」撕開扔在地上。此情此景,我心如墜冰窟,拉開屋門走了。

從溫暖的房間出來,先是感覺涼爽,接着感覺有了寒意,再往後,感覺臉和耳朵有薄而利的刀片在凌遲。

很黑的夜,只有離房子三四里路遠的我父親工作的三號井上的燈一眨一眨的亮着。沒有風,只有凌亂的雪花簌簌地落在我頭上臉上和身上,我的腳下是清脆的積雪的嘎吱聲。我當然再也不能去和死人睡過覺的水泥廠了。去同學家嗎?也不行,自那次和死人睡過一夜,同學的父母顯然不在歡迎我。我不喜歡別人的白眼!回那個所謂的家?哦,還不如去我經常看父親給他死去的工友們穿衣服的醫院那個小小的太平間!去陶瓷廠?晚上那裡的大門是鎖着的,很高的院牆是身高不到一米五的我難以翻進去的。望着此刻有我父親在的煤井上一眨一眨的燈光,我想,那裡也許是我今夜應該去的地方。

冰雪世界,沒有月光也看得清腳下。我有時是跑,有時是走,回頭看去,除了黑暗就是東一聲西一聲的犬吠。真靜啊!可是我全身好像要結冰了,想着在水泥廠看到的凍死的那幾個叔叔,頓時心生恐懼。好在我已經到了煤井。拉煤的車輛在井架子下排着隊,排在靠後的車的司機到礦區休息了,馬上可以裝上煤的車的司機,他們坐在木工房或卷揚機房打牌聊天,或者墊幾塊松木板睡覺。開卷揚機的阿姨見了我,吃驚地問:你誰家孩子啊?從哪來的?夜裡也敢出來,不怕凍死啊!我說:我爸爸呢?她問:你爸爸誰啊?我說出了父親的名字。她說:在井下吧,還不到上來吃飯的時候。另一個屁股上掛着起子鉗子小錘頭的人說:他老爹沒下井,今天有兩個工作面要打柱子支護,他和幾個人去供應科院子拉木頭去了。那女人說:沒,我見他下去了。我沒有心思聽他們說,出了門,找到井口往下走。

人行巷道整整齊齊架着廂板,廂架子上掛着黑色電線,隔幾個廂架掛一盞用比筷子還細的鐵條焊成的小籠子護着的燈;巷道里積滿了煤塵,一腳踩下去就有灰塵在「噗噗」的腳步聲中揚起;巷道里很熱,充滿了木頭的腐爛味。我聽着自己在巷道里迴響的「咚咚」腳步聲,還有和腳步聲一樣清晰可聞的心跳聲,獨自往下走去。我知道,我每走一步就離地面遠一步,但是離我在新疆唯一的親人就更近了一步,我希望能在巷道的某一個拐彎處突然見到迎面而來的父親。巷道有很多岔道,有的巷道嘩嘩流着水,有的巷道堆着木頭和電纜,還有鋼板焊成的斗子,有的巷道鋪着軌道,有的巷道掘進在土色或褐色或有一點煤的樣子的岩石層里。我不知道該往哪條巷道走。

又往深處走一會,沒有燈了,可能就是父親平時給我說的怕明火照明引起煤塵或瓦斯爆炸。我站着思索一會,在我的安靜中聽到了動靜,估計是工人幹活發出來的,就朝那裡摸索着走去。不一會,我的頭頂上也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響,跟着這聲響,感覺有小石頭落在我頭上,這讓我有些怕!忙回頭往上走。黑暗中,我摸錯了巷道,沒見到來時的燈光。我想倒回去,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天塌的巨響,接着我被巨大的風浪掀倒,我聞到了嗆人的塵土。我想,這應該就是父親說的「塌方」?我連忙爬起來在黑暗中朝巷道深處跌跌撞撞逃去。我的受傷的指頭最容易碰着,我的臉已經在巷道壁上擦碰好幾次了,膝蓋也應該蹭破了,火辣辣的疼痛在我的全身蔓延。但巨大的恐懼把這一切都掩蓋了。我沒能發出驚呼,因為我的慌跳的心好像已經把嗓子眼堵住了。

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我看見很遠的前方有一星綠瑩瑩的光,而且有一個在巷道壁上迴響着的顫顫抖抖的聲音問我:誰呀?我就象見到了救星,大聲說:叔叔,是我呀,等等我!隨着這喊聲的發出,我的哭聲也不可阻擋地沖了出來。那燈光迎着我走來,近了,那人問:你怎麼到這來了?我告訴了他我來這裡的原本,也告訴了他我父親的名字。又問他:叔叔你認識我爸爸嗎?他說:我和你爸爸原在一個班幹活,不過離開他已經有五年多了。我問他剛才我聽到的轟隆隆的聲響是怎麼回事?他告訴我那就是冒頂,我聽到的聲響是地層壓力來的時候發出的,一般這個時候,在工作面幹活的工人就會撤離到安全出口。他又說:不過你爸爸沒事的,他今晚真的沒下井。我說你怎麼知道?他沒回答我,只叫我在前面走,他在後面給我照路。我在前面走着,不時回頭想看看他,卻是那燈光暗,根本看不見他的面容。他說:你就好好走吧,我送你上到地面。我問:你是齊叔叔嗎?他說不是。我又問:那你是鄭叔叔?他還是說不是。我還要問,他說了:我是爸爸的好朋友,你叫我華叔叔。你回去給你爸爸一說他就知道。我們走了很久,感覺空氣漸漸冷了起來。我問華叔叔:這是哪裡?他說:這是代二號井,原來是三號井的輔助井,後來沒用了。華叔叔又說:快到地面了,你可以自己走了。他把手上的燈交到我手上。我接過來,卻感覺不是燈,長長的,像一個火把。我問華叔叔:你不回去嗎?他說:唉,我現在還回不去啊,還得靠你回到家告訴你爸爸,只有你爸爸可以接我回去。我深感奇怪,他都可以送我帶地面,怎麼他自己回家還要我父親幫忙呢?華叔叔說:你快走,拿這火把照照路,也好壯膽,不過天也快亮了。你快回,你爸爸這會正在井口哭着找你呢。

火把拿在手上,光滑極了,並且有一種溫潤的感覺,只是我看不清這是什麼東西做的。火把還是那樣弱弱地放着綠瑩瑩的光,不很亮,但我卻真的有勇氣和精神。到了家的屋後,天真的朦朦地有了亮色。我回頭看父親工作的三號井,那裡還亮着一眨一眨的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只是好像有很多人在那裡喊叫。我想起華叔叔說的我父親這會兒正在井口找我,就舉着火把回身向那裡走去。

到了井口,真的堆滿了人,哭聲喊聲不絕於耳。我往前擠去找父親,嘴裡還問着一些旁觀的人:我爸爸在嗎?一些人沒聽見我的問話,一些人像木頭一樣站着不理我。終於有一個人揪住我的脖子,興奮地喊叫:老何,老何,你兒子在這裡呀!人們就讓開一條縫,我的父親還是穿着黑黑的汗濕濕的工作服,頭上的安全帽上還亮着礦燈——那礦燈可比我手上的火把亮許多!父親掛着一臉的淚水,可能喊我名字太久了,他的聲音嘶啞了。父親問:你傻呀你,我的兒子啊!那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你怎麼跑出來呢?好在昨夜沒有風,要是你被風颳迷了,那怎麼辦呢?父親摟着我嚎哭了好一會,又問:他們說你來找我了,我打聽了說沒人見你下井去,我又急忙回到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去了你的幾個同學家問,都說你沒去。我想你肯定下井去找我了。你好蠢啊,我的崽,他們不是告訴你我沒下井嗎?你到哪去了?我說我就是下去了。父親問:井下塌方了,我想你要是下去了,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就又來到井口和他們一起扒井口,想着扒通了巷道下去找你。不然,我怎麼給把你養大的奶奶爺爺交代啊!我告訴父親我剛剛的一切經歷,告訴他我是從一個叫做代二號的井口出來的,又把手上的火把給父親看了。父親借着礦燈看了個清楚,嚇得差點沒把火把扔掉。他說:蠢崽呀,這那裡是火把?這是一根人的腿骨!誰給的呀?我說是一個叫做華叔叔的人給我的,就是他把我送出了井口。我還說:華叔叔說他是你的好朋友,五年多以前和你在一個班工作。父親聽了,拉着我的手,急急回了家。

到家後,父親只對後娘一干人說了句:你們等老子把事情料理好回來再說!父親說完,從柜子里找出一塊白布把那塊腿骨包好揣在懷裡,拉着我出門了。

父親帶我去了幾個叔叔家,把我的事情給他們說了,又把那塊腿骨給他們看了,他們也是詫異極了。父親說:那年小華在井下放炮被崩死,收屍的時候愣是找不見他的左腿,以為是炸碎了,原來還在井下!這下好了,我們可以還他一個全屍了。父親和叔叔商議妥了:幾個人出錢重新買棺,再把華叔叔的屍骨起出來重新埋葬。

父親和他的工友們是在第三天給華叔叔下葬的,那天天氣真好,沒有風,也沒有雪,甚至還有太陽的影子!葬華叔叔的地方還是那個舊坑,只是修葺了一下。但全部過程一絲不漏,很隆重。父親讓我給華叔叔戴了重孝,下棺後,父親又讓我掩頭三鏟土。把墳堆堆好,父親讓我跪下磕頭。我一邊磕頭,父親一邊說:小華,你終於全身回家了。我和我兒子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謝了,我的兄弟!父親話音剛落,雪又下了起來,一片一片沉緩飄下,我的受傷的指頭也滴下血水,淺紅地洇印在雪地上。[1]

作者簡介

何先學,1964年生於湖南資興,畢業於湖南師大。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