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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華 桃葉橙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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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葉橙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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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葉橙的前世今生》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桃葉橙的前世今生

一、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初秋時節,正是橘綠橙黃時。我來到屈原故里,尋訪桃葉橙前世今生。站在碼頭上,抬眼望,峽谷深切,浮雲蒼老;俯身看,大河奔流,江聲呼岸。兩岸村落依山而立,滿坡橘樹果實纍纍。我的思緒頓時穿越千年。時間之河九曲十八彎,流淌着山民的命運;仿佛有雄沉的船工號子隨風傳來,訴說着西陵峽畔橘農的生活歌謠和動人的民間傳說。

西陵上灘連下灘,岸對岸來山連山。

船過西陵人心寒,一聲號子過青灘。

從西端的秭歸香溪河口到東端的宜昌南津關,全長76公里的長江西陵峽,三分之二落在秭歸縣境。秭歸境內,巫山余脈盤繞,危崖峻岭居多,「八山半水」,關塞連天。羊腸小道蜿蜒山間,崎嶇路徑斜插雲端。難怪屈原會向天呼喚:「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此處最亮麗的風景,便是山坡上連片成林的柑橘,陽光如注,格外奪目。山是屈原的偉岸身軀,江是屈原的跋涉蹤跡,橘是屈原的風流詩篇。桃葉橙,與屈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長路漫漫,風雨漫漫,歲月漫漫。

幾多鄉愁,幾多夢境,望穿秋水。

此刻,2019年9月29日,我乘車抵屈原鎮渡口,等待輪渡過江。因其地跨西陵峽南北兩岸,暫無橋,仍憑輪渡南來北往。屈原鎮在縣境東北部,座落於長江北岸,早為新灘鎮。范成大《吳船錄》說:「新灘,舊名豪三峽。漢、晉時再崩塞,故名新灘。」晉太元二年計,距今已有1600多年歷史。她是愛國詩人屈原的誕生地,又是新灘大滑坡和鏈子岩兩大地質災害工程治理所在地,還是桃葉橙原產地。1995年10月,撤銷新灘鎮,新設屈原鎮。屈原,一個古老而又新鮮的地標。 風瑟瑟,樹蕭蕭,泄灘水落新灘高。

雪浪如雷倏崩散,青天乍落一聲橈。

想一想,古代詩人對新灘的描述,現在讀來還是那麼驚心動魄。驚回首,南岸鏈子崖;望過去,北岸屈原鎮。渡口江面大約八百米,江水呈淡綠色,莫非是橘林的倒影?通往碼頭的路上,車輛排成長蛇候渡。秋陽下,貨輪在江上行駛。西邊是長江大橋,東邊是西陵峽口,屈原鎮就屹立在臨江的山坡上。小鎮背後,群山連綿起伏,似乎無窮無盡。我站在輪渡甲板上縱目馳騁,心思浩茫。桃葉橙,你這希望之果,幸福之果,你在屈原鎮呼喚着我! 在這裡,七十二行,種橘為王。

江從姐兒門前過,飄去一河柑橘香。

我猜想,桃葉橙,掀起你的蓋頭來,將是怎樣一個俏俏的姐兒,一個如花綻放的新娘?你藏在哪裡等我?我們在何處邂逅? 原來,她藏在《詩經》和《楚辭》里。

《詩經》和《楚辭》是中國詩歌的源頭,雙峰並峙,燦爛華夏。載入這兩部史書的水果,一是桃,二是橘。《詩經》記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楚辭》記載:「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桃葉橙的高貴之處,論名份,其「桃」其「橙」,在《詩經》和《楚辭》中各占一席、平分秋色。這是其它任何一種水果都比不了的。也就是說,桃葉橙的遠祖父母,分別藏在《詩經》和《楚辭》之中。特別是屈原的《橘頌》,為桃葉橙族譜,寫下了一篇光耀千古的史詩。

2300多年前,屈原在故里秭歸,寫出詠物言志的詩篇《橘頌》。換句話說,屈原故里柑橘栽培歷史悠久,可以上溯至二千餘年。屈原曾兩次出使齊國,據說引進過齊國的良種。柑橘之類的果苗或者種籽,是不是屈原帶回老家的呢?或者就是屈原在本地發現和種植的呢?不管怎麼說,秭歸自古有橘,《橘頌》為證。那是又一個春天來臨時,滿山遍地的橘樹開放着小小的白花,飄散着淡淡的幽香,陽光下蜜蜂飛舞,四處一片寂靜。這一天,屈原帶着自己的詩篇,和姐姐走進橘林,沿着一條林蔭小路漫無目的地散步。他們在一棵橘樹下坐下來。女嬃擺好隨身攜帶的琴,輕輕地彈撥起來。屈原把橘樹當成自己的聽眾,心裡充滿無限深情地朗誦起自己寫好的詩篇《橘頌》。屈原賦予橘樹以理想的人格進行高度禮讚。朗誦之後,屈原請姐姐女嬃指點,女嬃接過《橘頌》,含着眼淚讀了幾遍,看着面前已成長起來的弟弟,不禁心如潮湧。屈原對女嬃說:「把我們的家鄉都種上橘樹,讓她變成一個美麗的橘鄉。」在我想象的這一幕中,秭歸的橘,便定格在遙遠的歲月和祖先的高度。 遺憾的是,屈原的《橘頌》中,沒有提到桃葉橙。也不怪他,那時候還沒有桃葉橙這個品種。但是,桃葉橙的品格與屈原的精神是一脈相承的。屈原歌頌的橘,包括天下的橘,桃葉橙自然頌在其中。那麼,什麼時候才有了桃葉橙這個品種?桃葉橙出生時是怎樣一番情景?這好比:「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百廢待興、拓荒開路的年代。屈原的求索精神如撥開雲層的日月之光,照亮了十八彎山路。西陵峽兩岸,雖然懸崖峭壁,山大坡陡,立地條件差,但氣候溫和,雨量充沛,適宜柑橘生長。要不然,屈原怎麼會在兩千多年前就寫出了《橘頌》呢?這證明此地宜橘啊!秭歸縣從1952年起,就在沿江兩岸的低山河谷地區大力發展柑橘,認為這是改變貧困面貌的唯一出路。這條路和屈原《橘頌》的詩路,真的是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同年,中南農科所和華中農學院宋本榮教授、傅舫老師等來秭歸指導柑橘選種工作,按照「好看、好吃、產量高」的標準選出了一批品質好的單株。1956年,秭歸縣科技人員來到龍江大隊,從實生甜橙中選出了24株葉似披針、果形美觀、品味好的優良單株。「猶抱琵琶半遮面」,桃葉橙即將閃亮登場。

1958年,宋鴻虎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從宜昌農校畢業後分回縣特產局工作。他被派到龍江蹲點,與園藝股長王新德一起,參加柑橘培管工作。有一天吃午飯時,他聽到具有豐富實踐經驗的專業隊員杜銀山、杜福遠、杜甲祥、王必洲等人反映,凡是甜橙樹的葉子又窄又長的果子就好吃。真的嗎?他們把他帶到一棵橘樹下,伸手摘了一個扁圓形的橘子,大概皮薄,輕輕一掰就開,立即有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鼻而來。那裡面果肉橙黃,丟一瓣在嘴裡,不用多嚼,甜得化渣。多年後,宋鴻虎擔任縣特產局局長又從縣農委退休後,對當年的情景還是記憶猶新,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記述《桃葉橙淵源》。

翻過年頭就到了1959年冬天,省果樹茶葉研究所的陳昭明、肖彥華等專家,帶領宜昌農校果樹班學員,來到龍江進行選種。晚上烤火時匯總情況,宋鴻虎幾個人就把發現了一種好吃的果子作了匯報。他們提供的這一情況,引起陳昭明先生的注意。現已離休的陳昭明先生,原是湖北省農業科學院果樹茶葉研究所研究員,對柑橘栽培具有深厚的理論學養和豐富的實踐經驗。他於是決定在全大隊對葉長、果好吃的樹進行普查登記,共24株,其中包括龍江6隊的8號、龍江8隊的18號。

1959年12月,在宜昌地區特產局召開的甜橙良種鑒評會上,經同行專家鑑定,8號和18號品質極優,兩個單株品質俱佳。鑒評結果公布以後,陳昭明先生提議,將選出的優良單株進行命名。取個什麼名字好呢?陳昭明先生提出兩個名字,一個名字叫「龍橙」,意為既是龍江所產,又體現龍是中國的象徵,我們都是龍的傳人;另一個名字叫「桃葉橙」,是根據生物學特性取的,春梢葉片狹長似桃葉,生動而又形象。1965年11月,在龍江公社召開的秭歸縣柑橘優良品種鑒評會上,經華中農學院章文才教授確認,將本地優選的柑橘良種正式定名為「桃葉橙」。

一棰定音,一個孩子從此有了自己的學名,從此開始了自己的生命歷程。她回應屈原的詩篇,情不自禁地眉開眼笑,向世人展示她不同凡俗的個性化特徵。她那形如桃葉的葉片那麼狹長,花冠那么小,花瓣那麼窄,果皮那麼薄,核尾尖那麼長,底部還有一個小小的圓圈;然而,胚淡綠色,果肉香甜,橙類精品,萬勿小視。桃葉橙具有屈原詩性的高貴血統,「藏在深閨人未識」,一旦露面,就像女嬃站在江岸上呼喚一樣:「我哥回呀,我哥回!」桃葉橙從這裡誕生,她將走向五湖四海。

二、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楚人祖先,是怎樣沿着大巴山東麓遷徙到秭歸的?歷代官府,為何都要疏鑿新灘、開鑿纖路?鄉間崎徑,山民怎樣攀鐵鏈而行?為什麼顧炎武說「峽中地無平曠,新灘決不可城」?新灘,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翻開《歸州志》,新灘險狀就在眼前。西陵峽歷來以險著稱,兵書寶劍峽和牛肝馬肺峽之間,更是灘多水急、泡漩沸騰。此處水上有灘,陸上有鎮,灘名和地名都叫新灘。石逼,水狹,灘聲如雷。頭灘二灘,三灘底朝天;上峽下峽,中間跪倒爬。尤其是歷史上新灘曾發生過多次岩崩和坍山滑坡,岩崩和滑坡後的新灘怪石橫江,險象環生。新灘的灘,怎一個險字了得!

早在東漢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新灘第一次崩山,後又崩山數次,從而形成灘礁數百米。鏈子岩是明嘉清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崩塌所致,山岩裂縫,遠望酷似巨蟒。《歸州志》中所記載的《重鑿新灘碑記》載:「灘善觸常崩,於宋天聖中至梗往舟楫。」記憶猶新的是1985年6月12日凌晨,長江北岸廣家崖至新灘鎮一線,發生了震動全國的大滑坡,滑坡體以整體方式向長江滑動,將古鎮新灘全部摧毀。所幸預報準確及時,避險措施果斷有效,而無一人傷亡,創造了國內外滑坡史上罕見的奇蹟。遺憾的是,這次大滑坡毀壞了柑橘580畝,損失產量37萬多公斤。

如今新灘,屬屈原鎮轄社區,與龍馬溪村、長江村毗鄰,與西陵峽村隔江相望。兵書寶劍峽和牛肝馬肺峽雖已被淹沒,但峽江秀色和傳說故事仍令人神往。屈原鎮作為千年古鎮聞名遐邇,不僅風光秀麗,而且文化底蘊深厚,被譽為「峽橙四秀」之一的桃葉橙,原產地就在屈原鎮龍馬溪村。千年古鎮美如畫,桃葉橙便是這畫中點睛之筆。

我思索,為什麼在岩崩滑坡的險惡環境中,在石多土少的貧瘠山地上,桃葉橙反而一枝獨秀呢?難道她繼承了楚人的遺傳基因,跋山涉水非要選擇定都丹陽不可?難道她是學習祖先開鑿纖路的精神,踏平險灘激流?抑或是受屈原精神的感召,「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桃葉橙,就像鳥兒擇樹築窩一樣,選擇屈原鎮開闢自己的綠色生態廊道。

1924年,科學家李四光在《峽東地質及長江歷史》一文中記載:「秭歸新灘龍馬溪一帶,為志留系龍馬岩,岩石為綠灰色粉砂質頁岩。」頁岩有石灰性和非石灰性兩種,酸鹼值適中,肥力較高,耕作性能好,其中紅砂土和紅砂骨等處,都有柑橘分布。加之全境群山環繞,屬亞熱帶季風氣候,溫暖濕潤,夏少酷熱,冬少嚴寒,水熱條件好,具各種不同的生態環境,是柑橘宜居之地。據當地人說,桃葉橙變個地方,就變個味,就沒有本地的好吃了。

可是,儘管有好的一面,其自然環境也有差的一面,這是客觀存在的。桃葉橙該如何應對,該如何化解自然災害帶來的危機?經多年篩選和遺傳性鑑定,專家和橘農們發現,桃葉橙有一個最寶貴的品質——抗逆性強。就像屈原耿直剛烈的性格,寧願以死抗爭也不同流合污。1977年1月大凍,氣溫連續兩天降至零下9度,桃葉橙母樹周圍的一般甜橙,或全株凍死,或僅存樹兜,唯桃葉橙母樹還保有骨幹枝,在嚴寒的日子裡倔強挺立。經過兩年的培育,1979年恢復結果,1980年后豐產穩產。她那富有玫瑰的香氣,始終在屈原故里散發芬芳。

湖北省農業科學院果茶研究所專家陳昭明先生由此得出結論:桃葉橙是一個橘橙芽變型的甜橙耐寒新品系。事實證明,桃葉橙抗逆性的優秀品格,使她面對一次次災難,依然不屈不撓地茁壯成長。她是橘中的勇士,敢於衝鋒陷陣;她是橘類的母親,厚德載物,以大愛呵護橘子橘孫;她是橘園的紅梅,千里冰霜腳下踩,只為屈原報春來。

1985年新灘大滑坡,桃葉橙大難不死。

1988年伏秋大旱,桃葉橙枯木待春。

2008年大雪冰凍,桃葉橙再藏生機。

天有千算萬算,桃葉橙則有一算:自強不息。

自有桃葉橙60多年來,桃葉橙和屈原故鄉的橘農一道,沒有被困境所嚇倒,面對滑坡廢墟和各種自然災害,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新灘精神,穿過風雨雪幕,建設和諧家園,讓桃葉橙的光彩永耀峽江。 桃葉橙就這樣從苦難中成長起來,而且名氣越來越大了,身價百倍,登大雅之堂。

有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1968年秋天。

柑橘進入成熟期,果實壓得樹枝嗄吧響。

橘農們正在橘園忙碌,突然發現江邊下灘沱里停了一艘炮艇,聽人說來了十幾個軍人,正在往岸上搬運東西。出於好奇,大家都跑去江邊看熱鬧。只見12個軍人背着行李,扛着槍,朝龍馬溪七隊大倉庫方向而去。有個孩子問;「解放軍叔叔,你們來野營拉練嗎?」帶隊的排長齊新祥答道:「我們是來支農的。」

據當時接待官兵的原龍江大隊幹部杜遠兵回憶,部隊一來,就在六隊響石琅和八隊泡桐樹處畫了警戒線,日夜站崗放哨,守護桃葉橙8號和18號8棵母本樹。每棵樹有多少果子,部隊都作了詳細記載。這個肩負特殊使命的步兵排,連續駐守三年。每年柑橘開花時來,果子採摘後離開。當桃葉橙成熟時,8棵樹產所產的約1000公斤果子,全部被裝入厚厚的木箱,然後搬上停靠在江邊的炮艇,連夜運往武漢、運往北京

這個神秘的「軍事行動」多年後才被解謎。有人說是送給毛主席的,也有人說是林彪點名要的,還有人說是首長偏愛的。種種猜測,越說越玄。現年63歲、家住龍馬二組的農民專家、柑橘技術員王功厚,當年還是個小青年,與戰士們歲數相仿,經常與戰士們一起勞動,混得比較熟。戰士們悄悄地告訴他,他們守護的桃葉橙全部運到中南海,供中央領導享用,他們自己從未吃到過守護的桃葉橙。將近40年後,宜昌日報社記者梅雲雄為此寫過一篇通訊,揭開了部隊官兵駐守新灘桃葉橙的神秘面紗。1991年12月5日,原司令員曾思玉在宜昌峽州賓館接見了宜昌地區畜牧特產局副局長徐之楚、秭歸縣特產局副局長陳餘生,品嘗了桃葉橙後說:「這就是當年派部隊駐守的果實。」

土生土長的桃葉橙受到北京關注,從此名聲大振,進入桃葉橙的輝煌年代。其實,早在1959年原龍馬溪村支書李平富赴京參觀建國十周年農業展覽,曾把5公斤一箱桃葉橙寄給毛主品嘗。當時中央辦公廳回信說,柑橘收到,主席說好吃,請以後不再寄。是不是這個線索引起重視的呢?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桃葉橙確實好吃,堪稱名優水果。1983年11月26日,萬里副總理指示,從龍江、香溪精選桃葉橙1000公斤、臍橙3000公斤專程從當陽空運北京,參加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國宴。

2009年5月,秭歸本土作家寧發新,以改革開放為時代背景,以桃葉橙品改為基本素材,以主人公岩頭和杜香香的愛情故事為情節,創作了一部長篇小說《小鎮風流》,從審美的角度,把讀者帶進了桃葉橙的藝術世界。同年12月,中央電視台派兩位記者,到屈原鎮拍攝《中國柑橘優良品種——桃葉橙》專題片,桃葉橙美名越傳越遠。許多親口品嘗過桃葉橙的人都說,一般的橙子只甜不香,甚至只酸不甜,唯獨桃葉橙別具一格,又香又甜,過口難忘。你掰開一個桃葉橙試試,哇噻,好香好香,跟玫瑰花一樣!放一瓣在嘴裡,只消抿一下,甜汁就冒出來了。若不信,有本地五句子情歌為證: (男):桃葉橙子甜又香, 葉子長得窄又長。 生在高山岩石間, 枝葉開張樹勢旺, 好比情妹抱情郎。 (女):桃葉橙子甜又香, 情妹采來情哥嘗。 哥啃一口癢心心, 妹咬一口心心癢, 不啃不咬難成雙。 那情真意切的民歌,在屈原鎮的山谷間,橘園裡,隨着裊裊秋風,悠悠迴蕩。

三、曾枝剡棘,圓果摶兮。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屈原鎮長江村是新灘滑坡遺蹟所在地。30多年來,治理滑坡,保持水土,劈石背土造田,在一片廢墟上重建家園。小小村落,層層橘園,與鏈子崖隔江相望,如同一幅水墨畫。村主任崔旭東是個45歲的中年人,剛參加完村里迎國慶文藝表演,滿頭是汗,穿着紅色T恤衫,騎着一輛摩托車,帶領我走村串戶。沿着盤山公路左拐右拐,下坡上坡,來到屈原鎮灘上人家家庭農場,參觀長江村柑橘示範園。迎接我們的是杜雲政、馬蘭英夫婦,他們是桃葉橙專業技術員

這裡有500畝桃葉橙基地,上起江家坡,下到長江邊,從黃岩根到雲盤嶺,層層簇簇的柑橘樹掩映着農房和水池,構成典型的橘鄉風光。早在2007年,為了讓更多人認知和了解桃葉橙這一地方選育品種,促進它進入市場銷售,增加農民收入,長江村與龍馬溪村聯合創辦了青灘桃葉橙產銷專業合作社。如今,又在宜昌市龍江農業科技開發有限公司管理下,為大力推廣和發展桃葉橙開拓創新之路。

杜雲政、馬蘭英夫婦告訴我,他們現有固定的生產管理人員8人,每年收穫時請工40多人,每天採摘果實約5萬斤。開園的日子忙得很,半夜三點就起床做飯,大盆子裝肉裝菜,一會兒就一掃而光。摘果子的,背果子的,買果子的,人來車往,川流不息。桃葉橙豐收了,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他們說:「哪怕別人都不摘,我們也要搞,要把桃葉橙的牌子撐起來!」有了桃葉橙,歲月都是甜的。

在參觀秭歸縣移土培肥示範工程時,太陽很大,熱得跟夏天差不多,加上多時無雨,桃葉橙的葉子都捲起來了。崔主任和杜雲政夫婦十分憂慮,桃葉橙正在成熟期,擔心再旱下去,今年的損失就大了。他們這段日子天天在抗旱,大大小小的水池子都用幹了。加之滑坡型山地,地下扎不住水,旱情十分嚴重。他們希望農業部門幫忙再做幾個大池子,以後就不怕旱了。我打量着山坡上那些灰色的水泥池子,確有擔當重任的架式,同時在心裡祈禱上蒼早降甘霖,滋潤桃葉橙煥發生機。

在龍馬溪村採訪橘農李運堂時,同樣提起了乾旱的問題。他家是桃葉橙農業科技示範戶,種了十幾年了。我去時他剛從橘園回來,中等個子,瘦瘦的,上穿工作服,下着灰布褲,一雙解放球鞋,褲腳和鞋上糊滿了黃泥巴。他看起來挺精神,聊起來也善談。他說,天太幹了,昨天搞了一通夜,白天又接着抗旱。夜晚抗旱來得快,便於果樹吸收,早上一看,葉子全伸開了。說到施肥,一年上兩道肥,過年後二三月份上一道肥,七月份上二道肥。上肥時,樹大的挖三個坑,樹小的挖兩個坑,長方形的。坡田挖斜溝,平田挖橫溝。上肥得法和不得法,樹長出來大不一樣。關鍵是修剪,剪出廢枝子、枯枝子,讓它通風受光。留春枝,剪夏枝,去年發芽,今年結果。打藥水也很重要,春上就要殺蟲殺菌。有的樹看起來青枝綠葉,仔細檢查,葉子上出現星星點點的小洞,這叫炭疽病,如不及時防治,病毒傳染開來,就會把樹枯死,整個橘園就會遭到毀滅性破壞。

談起桃葉橙,李運堂打開話匣子,如數家譜。55歲的李運堂和他老婆杜遠香,老倆口管着十幾畝面積的桃葉橙,橘園離家600米左右。每年收果約三萬斤,賣七八萬元。他們所在的龍馬溪三組有上十戶人家種桃葉橙,全村大約有八九十戶人家。桃葉橙是個好果子,現在主要是提高品質、尋找銷路的問題。李運堂家的桃葉橙由於長期堅持科技管理,品質好,銷路自然就好。有個熟人去年在他家買過兩件 ,吃了說好,又買10件;吃了還是說好,又為武漢朋友買了20件;武漢朋友也覺得好吃,要買一千件;沒有了,家裡的都賣完了;屈姑集團要一萬斤,他們來晚了,也沒有貨了。用秭歸土話說,桃葉橙成了個金寶卵!

三峽職院的張老師,經人介紹,自駕車來到屈原鎮,先後六次到李家買桃葉橙。他在橘園裡自選自采,第一次就買了600斤。後來,張老師打電話來還要買幾百斤桃葉橙,不僅自家吃,還要送北京朋友。李運堂兒子在鎮政府上班,女兒在宜昌打工,年輕人腦筋靈活,他們立即聯繫電商網絡公司,用快遞方式將桃葉橙送到張老師和他北京朋友的家裡。

告別李運堂後,崔主任又陪我來到王功厚家。68歲的王功厚是龍馬溪村柑橘技術員、秭歸縣鄉土拔尖人才。他性格開朗,聲音明亮,說話做事還有一股年輕人的勁頭。王功厚多年來致力於桃葉橙的推廣,有一身過硬的技術。為推行桃葉橙品牌戰略,他踏遍了全縣所有種植桃葉橙的地方,在屈原鎮龍馬溪村優選出桃葉橙母本樹並加以保護。利用母株培育桃葉橙嫁接苗,致力於桃葉橙品種改良,將龍馬溪村其它柑橘全部改換成優質桃葉橙,使桃葉橙成為秭歸一大品牌。應該說,王功厚在種植管理和推廣發展桃葉橙方面,是一個有功之臣。那天我們聊得高興,吃晚飯時,他一邊喝酒,一邊繼續桃葉橙的話題。


晚飯後,王功厚提議帶我去附近的桃葉橙基地看看。橘園離他家不遠,靠近江邊。順着台階往下走,身前身後都是桃葉橙樹。橘枝牽衣袖,晚風訴細語,長江夜色蒼茫。橘園裡有一盞一盞的殺蟲燈,放射着藍幽幽的光;還有《桃葉橙示範基地》《桃葉橙品種介紹》《桃葉橙文化傳承》等宣傳牌,讓人仿佛置身於桃葉橙展覽館裡。穿過時間的小道,走進空間的橘園,我在這裡一遍遍尋找和確證桃葉橙在屈原故里的位置。 「橘林盡染屈原鎮,龍馬毓秀桃葉橙。」

這是本土柑橘專家向長海於己丑年端午之夜寫的詩句。關於桃葉橙的前世今生,向長海就是見證人之一,既是實踐者,又是思考者。由他主編的《峽江神果桃葉橙》一書,2009年12月問世,至今已經10年了。一本桃葉橙的小百科全書,一本具有社會經濟文獻價值的歷史參考書。我們需要了解桃葉橙的許多問題,在這本書里幾乎都能找到滿意的答案。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在秭歸縣城所在地茅坪鎮,在我住宿的賓館裡,在向長海的辦公室里,我們有過短暫而又親切的交談。向長海說,龍馬溪村是桃葉橙的故鄉。過去是個窮地方。1949年以前,新灘一帶曾經流傳歌謠:「有女莫嫁新灘郎,山坡嶺陡石頭多。全家生活無法過,一年四季慢慢磨。女的上山背煤炭,男的下河去拉索。」極為生動地描述了當時的生活場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自從選擇和發展柑橘生產之後,真是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龍馬溪村既是桃葉橙的發源地,又是秭歸縣柑橘生產的發祥地之 一。

桃葉橙有過激情燃燒的歲月,也經受過幾起幾落的考驗。向長海說:十年浩劫期間,龍馬溪村也遭受了毀柑種糧的厄運。在那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荒唐歲月,豎起「以糧為綱」的大旗,狠批「以柑壓糧,以橘排綱」,毀柑種苞谷,強令柑梯變糧地。可憐的柑樹,被迫砍枝刨根。西陵峽兩岸柑橘林,幾乎到了崩潰滅種的絕境。群眾戲稱「76年前打酒嗝,大凍後賣空瓶買鹽吃。」後來,80年代後期至90年代前期,又因本縣種植臍橙成功而成為「中國臍橙之鄉」以及受市場影響,桃葉橙種植一度受到衝擊和冷落,面積產量均有下降。市場經濟的確立與逐步規範形成了在競爭中優勝劣汰的態勢,你無我有,你有我優,使得桃葉橙的優勢逐漸顯現。龍馬溪村在三峽工程蓄水後,將淹沒線下5000株大樹移載到175米線上定植,同時高接桃葉橙300畝。2008年利用三峽庫區產業發展基金,建設了150畝精品桃葉橙園。該村又與長江村和鎮農技中心,共同組建了秭歸縣青灘桃葉橙產銷專業合作社,註冊「青灘」商標,開闢新的市場。桃葉橙,從起步到徘徊,從發展到調整,從優化到鞏固,走過了極不平凡的發展歷程。橘農們深有感觸地說:「幾起幾落,屈原的魂又招回來了!」

桃葉橙,懷抱溫柔和甜蜜之心為屈原故里奉獻着大愛。

她被列入國家非物質遺產,獲得國家地理標誌保護產品。她還是個得獎專業戶,拿獎都拿得手軟。什麼全國十大地方良種、湖北柑橘優良品種、農業部部優果品、國際農博會品牌產品等等,她頭上的光環奪人眼目。但值得思索的是,面對種種榮耀,回想桃葉橙曾經遭遇的困惑和困境,她應該以怎樣的姿態走向市場、走向陽光燦爛的日子?向長海認為,從根本上解決桃葉橙的「種」、「管」,然後才是「銷」。為此,必須依託農民專業合作社從根本上下功夫。他提出「三變三對接」的思路:一是變常規果園管理為精品果園建設,實現質量與市場對接,着力推廣先進實用技術;二是變千家萬戶銷售為合作社品牌銷售,實現品質與市場對接,着力打造桃葉橙精品品牌;三是變大而化之服務為合作社精準服務,實現服務與市場對接,着力構建緊密服務模式。向長海不僅勤于思考,而且注重細節。比如管理措施,包括果園懸掛殺蟲燈、樹幹釘掛捕食蟎、樹冠吊掛誘殺瓶、樹下種植百喜草等等,於細微處見精神。他說只有這樣,才能把桃葉橙做大做強。

現在回想起來,桃葉橙牽動了多少人的心、澆灌了多少人的心血啊!那些對桃葉橙所愛所惜的生命細節,使我與那麼多的專家和橘農相通相念,使我提筆為文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向他們走近、向他們請教。我又想起章老,章文才教授。章老一生都念念不忘桃葉橙。1996年2月19日,93歲的章老深知在世將為時不多,心裡仍然惦記着秭歸,牽掛着桃葉橙。他特意寫信給當時的宜昌市委書記羅清泉並轉秭歸縣委縣政府,在信中建議秭歸去外地取經,叮囑組建果農合作社、培訓農民技術員、制定出加快發展的政策、調動果農的積極性等等,肺腑之言令人感佩萬分!我在這個秋夜重溫章老的信,仿佛內心深處總有一彎溫煦的月光。

四、精色內白,類可任兮。

紛縕宜修,姱而不醜兮。

在秭歸境內有兩座銅像,一座被尊為詩祖的屈原,另一座是被敬為橘翁的章文才。「橘翁」是歸州3萬多柑農自發為章老塑造的。屈原是偉大詩人,章老是柑橘專家。兩座銅像寄託着秭歸人民世代難忘的鄉土情結。「橘翁」銅像在2002年端午節揭幕時,萬餘柑農自發從四面八方趕來,紛紛向章老雕像鞠躬致意,表達最真切的緬懷。

這兩尊銅像,意味着什麼?

照我理解,從表層意義上看,意味着屈鄉、橘鄉、三峽——我的家鄉,意味着這裡是夢的起點與歸宿之地。從深層意義上看,意味着屈原與章老的精神品質薪火相傳,人心至美,柑橘有靈。橘頌似來處,桃葉橙又似去處,人與柑橘,共憂共樂。他們在這裡伴着星辰日月,守望着屈原和桃葉橙的家鄉,接地生機,天長地久,成為人世間永恆的紀念。

仰望屈原雕像,人們便想起屈原大夫的高尚品德,傳說中的歌謠就如高山流水:「三峽橘香,三峽橘甜,三峽百姓,不忘屈原。」凝視章老雕像,人們便看見章文才教授跋山涉水的背影,他和陳昭明先生一道,一山一山地爬,一溝一溝地查,一園一園地找,一樹一樹地看;便記起章老感慨地賦詩:「三十國慶三峽行,猿蹄聲里伴歌聲;綠水青山今勝昔,萬紫千紅橘滿枝。」

從兩尊銅像上,我讀懂了屈原的詩意。「精色內白,類可任兮。紛縕宜修,姱而不醜兮。」他是在讚美桃葉橙:「外表鮮麗,內在純潔,如同肩負重任的君子啊。風姿美盛,修飾得宜,美得沒有一點瑕疵啊。」看那滿山橘園中桃葉橙碩果纍纍,我那天晚上住在屈原鎮,思前想後,竟有些夜不成眠了。我躺在床上,四圍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我清楚地聽見,我在內心與詩祖屈原和橘翁章老進行親切的對話。話題,自然離不開桃葉橙。

那是峽江流水的聲音。屈原的橘頌精神恰如一江春水潛流在桃葉橙感恩家鄉的情愫中,融入到橘農的血脈中,貫穿在峽江地域文化的形態中。我想,桃葉橙應該是屈原派來的詩人,她心中滿懷靈感與對橘鄉人民的悲憫之情,腳步輕盈如風,身姿風情萬種,詩意柔韌而剛強。被橘頌詩篇感動的我們,真真切切地聞到了桃葉橙在秋風中的體溫和氣息

那麼,什麼是桃葉橙的前世今生?並不如煙的往事,或者,與時俱進的生活?也是,也不是。微觀與宏觀,歷史與現實,社會與人生,人文與自然,共同構成了桃葉橙的前世今生,使之具有純淨與斑斕的漫山秋色。她真的如勤勞美麗的青灘姐兒,輕盈盈地行走在橘林間,唱起她們拿手的五句子情歌: 桃葉橙子圓又圓, 郎嘴姐嘴甜又甜。 前年六月親個嘴, 今年六月還在甜, 一甜就甜了兩三年。

我喜歡聽這樣的來自民間的歌聲,帶着泥土和露水歌聲。第二天,當我離開屈原鎮的時候,我想對小鎮和桃葉橙說一句告別的話。說什麼好呢?想來想去,還是用屈原的詩最好: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 願與歲月一起流逝,和你長久相伴永遠為友啊![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