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目光 李景寬專欄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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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目光》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景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的目光
李景寬 創作感言
我寫過一篇《父親這一輩子》,但言猶未盡,這篇着重從幾個不同時期寫父親對我的關愛。無論我年齡大小,只要在父親的眼皮底下,父親目光總會更多地投向我,不論是嚴厲的,還是慈祥的,抑或是憂鬱的,我都能從父親的目光中感受到父愛如山。
記得五六歲時,父親在外地施工,難得回家一趟。每次回來,父親的臉色總是很難看,目光洶洶的。我怕他,便躲着他。躲起來,也總能聽到父親和母親吵架聲。有時,還能聽到祖母惡狠狠地勾火聲,以及祖父制止聲。
我知道,父母吵架多半是因為祖母的告狀。祖母不是省油燈,母親也不是軟柿子,婆媳常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父親一回來,兩人便爭先恐後地向他訴冤。父親是個沾火就着的脾氣,又是個孝子,明明知道祖母不對,他也要責難母親。母親娘家曾開過大車店,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個委屈。因此,家庭戰爭升級。最終,導致了母親提出和父親離婚。
父母在排隊辦離婚手續時,我看見父親的目光是那樣無奈,那樣依依不捨。我肚子咕咕叫了,父親買回兩根麻花,給我一根,手裡還剩下一根,遲疑了一下遞給了母親。由於這個動作感動了母親,本來已經排到了,母親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父親一眼,說咱們回去吧。父親忙不迭地說回家回家,拉着我的手逃也似的離開了。從此,父母的關係有了改善。祖母無隙可鑽了,霸道也收斂了許多。
1963年,我考中學,居然考上了一中。這是全省重點中學,據說平均考分85分以上才能分到一中。我是我班惟一考上一中的,小學校長親自將入學通知書送到我家。父親捧着入學通知書看了又看,眼裡漾着喜悅的光芒。我第一次看到父親這樣高興。
入學不久,父親把曾在施工那個城市買的捨不得穿的一件貴重製服找出來,讓母親改小給我穿。這可是破天荒的事,因為父親只有這一套體面衣服,他平常捨不得穿,只有到了節假日他才穿的。這件上衣的布料帶有綢緞性質,薄而光滑,顏色是藍的,但在陽光下又變成紫色。我穿上它來到班裡,遭到了同學們起鬨。因為在那個年代提倡艱苦樸素,我穿得這麼出奇,自然成了眾矢之的。從此,我再也不敢穿它了。父親望着自己心愛的衣服被改小了,壓到了箱底,很是心疼,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目光里儘是痛惜。
讀完了三年初中,就在我即將考高中的時候,一場政治風暴來臨了。那是1966年,我剛滿17歲,參加了毛主席在北京第11次接見紅衛兵活動。從此,緊跟紅司令砸爛舊世界。我們喊着「造反有理」的口號,推倒了立在七七四零地頭漢白玉的貞節牌坊,上綏化地委罷一中書記的官。在兩派鬥爭中,我是廣播員,在用手推車改裝的木棚廣播車裡慷慨激昂地念稿。對立派的廣播車則用綠鐵皮包着,像坦克一樣堅固。常常大小廣播車對着辯論,兩派群眾圍着自己那派的廣播車助威。那時候,我這個角色很容易被對立派抓住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因此,車外一有風吹草動,我便偷偷地向外窺探。每每這時,我總能在人群中看到父親的一雙眼睛,目光里滿是焦灼和不安。而我的心卻踏實了,因為保護我的父親近在咫尺。十年浩劫,父親為我的安危操盡了心。他老了許多,背駝了,腳步蹣跚了。
1979年我在家鄉劇團當專職編劇時,有幸乘上了恢復高考制度年齡不限的末班車,考入了省藝術學校大專編劇班。那年我剛好30歲,已經是兩個兒子的父親。在飄着雪花的大冬天,我告別父母、妻兒,去省城上學。父親緊皺雙眉,目光里儘是憂慮。他怕我到學府深造,眼光高了以後,會把妻兒拋棄。我走出家門,父親從後面追上來,叮嚀一句:「咱就是去學本領,別扯別的。」
省城離家鄉近,每到星期天我都回家來。每次回來,父親總是注視我和妻子的臉色,從中判斷我們夫妻感情有無裂痕。父親憂慮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時刻高懸在我頭頂上,起到了警示作用。學習期間,我別無他顧,專心致志地求學,獲得了「三好學生」稱號。兩年的學習生活結束了,我被分配到齊齊哈爾市戲劇創作評論室任編劇。不久,我就把妻兒接到齊齊哈爾定居。告別父母時,父親的眉頭才舒展了,目光里寫滿喜悅,但又有依依不捨之情。
在齊齊哈爾從事專業編劇期間,由於寫戲過分耗心血,再加上戲外的許多煩惱,我雙耳失聰了。父親聞訊趕到齊齊哈爾來看我,看見我臥室兼書房裡掛着法國古典派畫家安格爾的名畫《泉》,便皺起眉頭,目光嚴厲,說:「怪不得你耳朵聾了,整天看着光屁股的外國女人,不上火才怪呢。」勒令我把那幅畫摘下來。我不敢拗着他,只好乖乖地摘下了。
1997年,我調到省城《劇作家》雜誌社當編輯。由於不坐班,一周只去一次。我便把家安置在家鄉,好便於照看父母。這時候,父親早已退休了,把老房子賣了,和母親租住在七七四零小區的舊樓。我常去看望父母。每次去了,父親便張羅着酒菜。其實,根本不用他張羅,母親就會把酒、菜料理好。每當臨走時,父親總是挽着我的胳膊,一直把我送出小區。送出小區還不放心,還要送過馬路的另一側,然後千叮嚀萬囑咐:「你耳朵不好慢走,過馬路先前後瞅瞅,等沒車了再過。」囑咐完,他蹣跚地回到馬路的那一側,站在那兒,一直看着我走遠了他才蹣跚地回家,這已成為慣例。在那期間,我寫作不論怎麼忙,都要抽空去看望父母。不光去品嘗母親親手做的菜,還會享受父親送我過馬路時的溫情和慈靄的目光撫慰。每當那個時刻,我就像嬌慣了的孩子,似乎走路真得用父親扶着不可。有時還故意趔趄一下,使得父親更感到他攙扶的必要。我在父親盡職盡責地攙扶中,體會當兒子無限美妙的滋味。
後來,母親去世了,我和弟弟都想把父親接回家住。父親嫌我們住的樓層高,還沒有電梯,便住進了老年公寓。我每次去看望他,臨走時,他總是拄着手杖,把我送到樓門口,又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然後站在台階上望着我走遠。每當這個時刻,我不敢回頭,生怕觸碰父親那難捨的目光。我們兄妹每次去看望父親,都要帶些水果、食品等禮物。每當我們走後,父親都要以打撲克的名義,把公寓裡的老人們找到他的房間,他不厭其煩的介紹這些禮物都是誰給他買的,然後慷慨地分給他們。聽老人們反饋說,在這種時刻,他的眼裡總是漾着孩子般的快樂。
父親80歲生日那天,我們兄妹為父親舉辦了一個盛大而隆重的生日宴會。在宴會上,我代表兄妹講話時說:「我父親已經快樂地度過了80個春秋,還依然健康,這是我們做兒女的最大幸福。我是家裡的長子,今年已經60歲了,可我在父親面前還是個孩子。當孩子的滋味真好,它意味着我還年輕,還不老,還能孝敬父親。我希望我到80歲時,還是父親膝下的孩子。」
然而,父親沒能留下讓我當孩子的更多時間。兩年後,他患了不治之症,離開了這個世界。
父親走了,可我感覺父親的目光依然還在。不是嗎?你看,就在那融融的陽光中,就在那幽幽的星光里……[1]
作者簡介
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