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寂靜(194) 呂延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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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寂靜》是中國當代作家呂延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故鄉的寂靜
月亮慢慢升起來,大地一片寂靜。
蝙蝠是暗夜的精靈,迅如閃電,翅膀一次次划過看不見的寂靜的弧。螢火蟲開始躁動,微光如夢,在夜的溫床上撥動着寂靜的弦。樹木抖落的最後一片樹葉,忽忽悠悠,在風裡翻幾個跟斗,最後浮在睡眠的寂靜里。村婦從青紗帳里鑽出來,扛起農具,微涼的露水打濕了衣衫,風一吹,更覺得涼爽。她抬頭看一眼,大而圓的月亮,照亮田野無邊的寂靜。樹木挺立在路邊,茂密的葉子,豎起耳朵聆聽從黃昏滑向黑夜的寂靜。小路泛着白,彎曲着指向家的方向,農婦走過,腳印在寂靜里敲打着沉重的嘆息。一道清白的炊煙,幽幽地上升,要與那一輪月共同醞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中不可言說的寂靜。
村莊,披着夜色,洇染成一幅濃淡相間的水墨畫。樹木蘸了濃墨,點染了一片醉人的夢境。霧氣籠着的青紗帳,飄飄然滑進更深的寂靜里。深不可測的靜,撥不開,扯不破。老牛一聲哞叫,划過寂靜的水面,仿佛一道深深的痕,像鐵犁犁開大地的胸膛,倏爾又淹沒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寂靜,世界的統治者,意識有多大,都跑不出它的疆域。寂靜,無盡的深淵,心沉下去,聽不到一點兒回聲。寂靜,吞沒了一切,唯獨放過了你本身。你以跳動的心臟和洶湧的熱血,與無形的寂靜對峙。你有一些恐懼,想哭,你不敢哭。你怕聲音打破了寂靜。你無聲地嗚咽着,把空白還給更深的寂靜。此刻,有聲音海潮一般淹過來,是自己怦然的心跳和巨大的喘息聲
這些體驗是融進村里每個人血液里的。世世代代的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寂靜里睡去,又在寂靜里醒來。在寂靜中活着,又在寂靜中死去。少年時的我,在故鄉的泥土裡掙扎,以孱弱之軀對抗土地貧瘠與冷酷。愛恨交集,不得不承受這堅硬的疼痛,一直到十八歲我坐了長途車離開的那一天。
歲月無情,把過往的一切拋擲。曾經深深地絕望,在死亡一般的寂靜里。有些年輕人,像我一樣「拔劍東門去,不顧歸」。迷茫中的堅守,要抵制故鄉的誘惑。父母的殷殷的期盼,同學恆久的情誼,甚至故鄉的一草一木都在召喚着你。久居外鄉,即使把他鄉當故鄉,也驅不走浸在骨髓里的孤獨。遠離村莊,遠離那份幽深的寂靜,卻抹不掉與它永久的牽絆。多年之後,再回到故鄉,鄉音無改,村莊已不再。利益的浪潮嘶吼着撕毀了村莊的寧靜,轟隆隆的推土機肆無忌憚地發崛起寧靜的根基。樹木被砍伐殆盡,木屑碎散入土。城市化進程吞噬了一切記憶的憑證。城鄉發展的巨浪一下子掩過去,五味雜陳的一切風物都成為泡沫。如今,像一部黑白默片,村莊的影像是一幅幅恍惚的畫面,樹木、房屋、小巷、鄉人……時時在眼前晃動。那一種寂靜,雖然在現實中失去了根基,卻已經深深地鐫刻在生命的年輪里。
李白詩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春夜宴桃李園序》)如果把天地比作旅館,故鄉只是我們最初停腳的地方。故鄉為我們打開世界的門,村莊樹木,飛鳥鳴蟬,豐富着人生最初的蒼白。父母的呵護,鄉情的薰染,滋養着一個個不斷成長的幼小生命。故鄉對於在旅途不斷奔波的行人,仿佛人生的襁褓,那裡安全溫馨,是漂泊的心靈永遠的眷戀。
蘇軾云:「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為行人。」(《臨江仙》)只是浮生若夢,即使秉燭夜遊,也終將被時光無情地拋卻。人在時間裡淪陷,年齡會漸漸消解一些迷茫。慢慢地體悟到,寂靜也不再是一種死寂,逐漸飽滿起來。英國動物學家羅賓·貝爾通過實驗證明,很多動物能夠通過磁場自動找到家的位置,人類也有感知磁場的能力。因而,遊子夢裡時時可以回到故鄉。隔了幾十年的舊時光,幽幽然望回去,那個寂靜的世界裡,站立着一個天真的少年——與自然為伍,沐浴着清風,故鄉的泥土與風情滋養他成長。於是,寂靜里有了聲音。來自大地深處的呼喚,田野沉穩的呼吸,樹木在春風裡的歌唱。只要屏息,聆聽,那聲音是洪大的、震撼的。當然,這需要有一顆極敏感、極純淨、極悲憫的心。這顆心在曠久的時間裡風蝕過,在無盡的困苦中浸泡過,最終才深刻通靈起來。
曾經滄海難為水。靜水流深,擁有過大的寂靜,才能擯棄世間的一切喧囂,單純地活下去。隔在虛無世界裡的村莊,深埋在歲月深處的那份寂靜,是每一個漂泊的靈魂永遠的故鄉[1]
作者簡介
呂延梅,筆名,綠葉子,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魯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