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 【馬麗君專欄】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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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亦老 》是中國當代作家馬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追
竊的事。我偷的是一封信，是她寄給他的信。他是個散漫的人，估計看完後隨手往書頁里一塞，我去他的辦公室無意翻看時，被斐然的文采特別是飄逸的字跡所吸引，按捺不住，順手牽去，據為已有。
準確地說，這是一封情書。並沒有繾綣纏綿，沒有私語，沒有脂粉氣，有的只是清新和明朗，用極瀟灑秀美的行書一揮而就，若非我知根知底，很難想到出自女子之手。
接下來，在我決定原文引用時，母親正色警告，說我這是剽竊。我仍然不為所動，毅然決然，鋌而走險。
「＊:
你好。不知為什麼，啟筆居然這麼難。曾經,我信誓旦旦地說過，從此以後不再寫信。但是，可能再沒有比這更能表達心聲的方式了！
我只是想請你鼓足士氣，不論如何，人總是要不斷向前看的；也許你正處於人生的低谷狀態，可是比比你周圍的人，難道就沒有你的榜樣人才嗎？請別再心高氣傲了，你的遭遇還不夠你警醒麼？腳踏實地才能積少成多，轉敗為勝啊！即使你現在找了一份不穩定的工作，總是一次人生的歷練，慢慢地再找尋靈感，相信時間催人，你終究會找到適合自己事做的！不要妄自菲薄，也毋自負自傲，保持相當的自信才是最重要的。不自誇地說一句：我是比較了解你的，——堅強的外表伴隨着一顆柔弱的內心。而成熟是需要代價的。我想：也許你會經常回憶到從前，畢竟那是一些美好的經歷，人也是需要這些精神慰藉的。
我跟你一起走過也快三年了吧，不管其中是何滋味，拋開別的，在遇到你之前，我不懂什麼叫喜歡；遇到你之後，我的生命多了些許快樂，就像是春天的池塘綠波蕩漾，夏天的楊柳輕舞飛揚，秋天的瓜果縷縷飄香，冬天的雪花素裹銀裝。——四季是如此分明，春華秋實，冬暖夏涼。
雖然，對於未來我是憂心忡忡，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與你分開，甚至想即使以後我們各自為家，或許還藕斷絲連。我的心跡不必再表，相信你會理解。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你能爭氣。難道你從來就不為今後作任何打算嗎？只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嗎？你從來不懂得抓緊手中的機會，學習的時候虛度了，朋友的圈子腐化了，還妄想享受小資生活……可是這些都是過去，生活是在不斷繼續的，把握未來才最重要。失敗了，就再爬起來。你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還有你家人的傾力支持，還有我。我們需要的是你的一個方向，不以成敗論英雄，況且現在根本不是評論的時候，你要充滿信心啊！不要只知道沉迷於電腦，當然，我不是個只懂得嘮叨的說教者，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句：你是個男人，應懂得上進，更重要的是，要做一個充滿自信與責任心的人，這樣才是完整的人格啊！
葉子的離開，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喜歡是淡淡的愛，而愛又總是濃濃的。魚說：「你看不到我的淚，因為我在水中」，水說：「我能感覺到你的淚，因為你在我的心裡。」我們現在是怎樣的一種關係，剪不斷，理還亂？我們不能談愛情，因為現實跟書本中的浪漫實在離得太遠了……這些年我一直搞不清，究竟我在你心裡是怎樣的分量？天底下的有情人又是否為了一個「情」字而真正地生死相許呢？
過去的事情不該再提，但那亦是一面鏡子。你的愛情觀呢？是在受挫以後就不再清醒了麼？這就是你做人的道德和操守麼？如是說這三年是個錯誤，那我們都應該感到汗顏，時間和感情是經不起這麼浪費的。或者是你早就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情義？你只會任意發泄你心中的鬱悶和失意而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嗎？你只會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逃避現實，不去接受新的挑戰了嗎？難道你骨子裡的競爭意識已然全無了嗎？退一步來講，又何必這麼多的疑問呢？畢竟事實是不可抗拒的。
此時此刻，不論站在怎樣的立場，我都衷心地說一句：振作起來吧！空虛的心靈總會滋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不良情緒。所以，充實的生活才是我們活着的最大動力。
祝夏安！
＊
x年x月x日」
她是他的同學，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後來，她考上很有名的一所外國語學院，他勉強考了本省的大學。再後來，畢業。她的魁星似乎一直高照着，不見怎麼用功，便考取了交大的研究生，還是公費，全國也才有兩個名額，她是第二。相較之下，他就黯淡得多，留省城打工一年多，落寞而歸。又不肯認命，逢試必考，奮戰起來。那幾年，其實並沒有現在這麼難考，偏偏他又心高氣傲，淨揀炙手可熱、競爭激烈的職位報，先是只報省城的，後降格為只報市直的，回回能從筆試中脫穎而出，回回又在面試時被無情涮下來。如此三番，屢敗屢戰。最多的時候，他一年考了三十多場，輾轉於數個城市之間，成了考試專業戶。
就這樣，一晃她研究生都畢業了，本市一所老牌的大學願意高薪聘用她。她舉棋不定，兩可之間全取決於他。留在本市，已是她為他遷就的底線。
他是我的表弟。
這信，就是他備戰「國考」的那幾年，她寫給他的眾多信件中的一封。隨信寄來的還有一摞摞的複習資料，最新的真題集萃，全是縮印好了的，一碼一碼分了類，每頁上都有一行雋秀有力的字跡，「我愛，加油！」或者是英文「My Dear, Come on!」每月一寄，從無間斷。他的書桌堆得雜亂無章，幾近狼藉，這些字卻平添了幾分亮色。
有一年聖誕節，大雪飄飛，那信，那打包好的縮印題仍如期而至，隨信寄來的還有一隻月餅盒改裝的禮品盒，之所以記憶這麼深，不僅僅是因為這隻盒子，是因為盒子裡裝了一隻用舊頭花改造而成的的小毛熊，身上粘了一塊裁成心形的格子布，一如既往寫着她的親筆「Come on!」對這隻小熊，家裡人競相偷偷傳看，一點兒也沒有揶揄的意思，長輩們是欣慰和借力，兄弟姐妹則是羨慕嫉妒恨。我當時正在看張藝謀的《山楂樹》，對着窗外漫天的飛雪悄悄打量那隻精巧的熊，心中不由柔柔地一動：那只能考研的手，能寫一手輕盈行書的手，也能拿了剪、碎布和針線的手，是怎樣的一隻手呢……
很久以後，我拿這封信給一個閨中姐妹看，她先是打趣我的小伎倆，後來慢慢地讀，就默默不語，淚光盈盈了。我給她講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她含笑聽着，卻一直在擦眼角，眼皮給擦得又紅又薄，害得我馬上把信搶回來，以免被打濕。
又拿這封信給一個私交不錯的男同學看，他看後半晌不語。我給他講這個故事，很樸素地蜻蜓點水般講了些粗枝大葉，他沉吟良久，突然憤憤地說，要是有一個女人這樣給他寫信，甭說是考省市，就是考國務院，他也早考上了！
拿了給一個寫小說的朋友看，他很有把握地斷定，這個女孩一定有着清純的模樣；又給辦公室的同事看，她一個勁兒地追問後來。
後來，表弟結婚了。
曾經詩情蕩漾、陽光四射的表弟，終於加盟柴米油鹽的婚姻圍城，在所有人都認為他超越了大齡警戒線之後。他沉穩了很多，用姨媽的話說，叫接上了地氣。
在表弟反覆應試，屢試無果的情況下，她把握住最後一根橄欖枝，留在了南方，繼續等表弟應考的轉機。省里的考不上，改為考市裡的，市裡的考不上，又降為考縣區的，表弟的標準一降再降，卻始終不能如願。一個在南方的都市，一個在北方的小城，鴻雁傳書，短信往來，視頻ＱＱ，天南海北的又蹉跎了幾年。她堅持每年臘月都寄禮物給他，給他的父母，給他的妹妹，冷冷熱熱的這些年從未改變過。
直到不溫不火，直到自然而然，直到忽一日，所有知情的親朋都驚覺，她和他的時空落差已經足以讓一切塵埃落定。
是的，後來表弟結婚了，當然不是和她。
表弟結的是閃婚，准日子定在臘月。這一年，驚人的默契，她沒有寄禮物給他和他的全家。近十年的慣例悵然終了。
婚前，表弟考了一個擱以前萬萬看不上眼的職位，在萬人競一的勢態逼迫下，如今居然也算是搶手貨。表弟結婚了，結得很淡定，也很老成。很快，有了孩子；很快，孩子出生了；很快，孩子會說話，會走路了。
當了父親的表弟越來越像一個男人，持重，顧家，寬容，也不再有當年指點江山時的意氣風發。沒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她，雖然很多人在看到他的時候更能想到她。
一個人一生中總能遭遇兩朵玫瑰，一朵紅玫瑰，一朵白玫瑰。如果選擇了紅玫瑰，那麼，紅玫瑰就會變成蚊子血，而白玫瑰就會變成窗口皎潔的明月光；如果選擇了白玫瑰，那麼，白玫瑰就會變成白米飯，而紅玫瑰就會變成胸口上的一顆永遠的紅痣。
不知張愛玲風華絕代同時又淒迷低回的這個比擬能否釋然表弟那麼多曾經散見於各個角落的陳年舊信，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
一封無關愛情的情書，一段波瀾不興的往事，一個結不了尾的結局，雖然只是旁觀，我還是衷心希望，表弟和她的心中都有一截純美鮮活的青蔥歲月，塵封之後，依然含露含香。[1]
作者簡介
馬麗君，女，山西長治人，九三學社社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