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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從前的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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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從前的年》中國當代作家清涓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關中從前的年

掃塵

一進臘月,村裡的女人們就相約着要去拉「白土」了。

臘月二十三祭灶前後,家家都要掃塵。掃塵是一個大工程,年年掃塵之前,大人都很頭疼,都得提前做好準備

準備之一是拉「白土」。我至今搞不清楚這個「白土」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想來應該像現在的塗料,當然因為不花錢,刷牆的效果沒法和現在的塗料相提並論。

臘月是農閒時期,家家戶戶的女人一進臘月就計劃去山裡拉「白土」。這項任務一個人很難完成,因為路途遙遠,強度也很大,得起早貪黑,花整整一天的時間,所以都是成群結隊的。

天沒亮,女人們就起來了,隨便吃點東西,再用塊籠布包上三兩個饅頭,就說說笑笑地出發了。一般兩個人一組,拉着一輛架子車,路上換着拉。去的時候是空車,一個拉着,一個還可以坐在上邊,走一陣子換一下。但因為臘月天很冷,她們誰都不願意坐在上邊,走動着還能暖和起來。兩個人就並排走着,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走了很遠。

山里是個不確定的地方,具體的方位現在沒有幾個人說得清楚。我猜測,那個地方的土和我們這裡也差不了多少,但「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我之所以這樣猜測,是有依據的。隔壁人家的媳婦有一年沒去拉「白土」,就用我們當地的土和上水刷了房子,雖然受到了左鄰右舍的一致嘲笑,從此落下個懶媳婦的壞名聲,但據我小時候的眼光看來,她家的牆和我家的牆刷好後是差不多一樣白的。

一般是中午時分,就到了目的地。女人們用車上的工具——钁頭、鐵杴——挖的挖,裝的裝,很快就裝了滿滿一車。因為不要錢,也從來沒聽人說起過有人阻攔,我想應該是沒人理會的荒地。女人們的心很沉,裝的時候心太重了,恨不得把人家一座山都搬回去,車廂裝滿後還在上邊摞上一層大土塊,忘記了回去路上的艱難。

裝好車,肚子咕咕叫了,女人們拿出饅頭,就地坐下,各自啃了起來,一般是沒水的,個別心細的人會用磕得這兒癟進去、那兒凸出來的軍用水壺裝上開水帶着,這會兒當然早成了涼水了,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細細地抿着。怕天黑趕不回去,她們不敢多耽擱,很快就上路了。一個在前邊拉,一個在後邊推,因為負重,很少有人說話了。上坡時,前邊拉的人深深地弓着身子,架子車上的絆繩深深地勒進肩膀。後邊推的人也很吃力,身子前傾,腳蹬在後邊。兩個人齊心協力,誰也不敢偷懶。到了平地,就輕鬆多了。

天黑透了,家裡的人早就吃完晚飯了,左等右等女人們還不回來。放心不下的老人和孩子就去村口張望。男人們穩穩地坐在熱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雖然心裡不踏實,但表現出來的卻是毫不在乎的樣子。

女人終於回來了,放好車子,洗把臉,拿出家人給溫在鍋里的稀飯饅頭,香甜地吃了起來。男人一句問候的話也不會說,起身從熱炕上下來,把旱煙鍋在鞋底上磕磕,插在脖子後邊的棉襖里,出門找人下棋或是嘮嗑去了。

女人很累很累,吃完就上了炕,呼呼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起來,干着那些永遠也干不完的家務活,但她的腰腿會疼好幾天呢。

「白土」拉了回來,女人會選擇一天來掃房子。

早早吃完早飯,女人就指揮孩子把家裡的盆盆罐罐、小東小西往院子裡搬。男人吃完飯,抽完一鍋煙,起身把家裡那些笨重的東西——糧食口袋之類的,搬到院子裡,拍拍手就出了門。這一天,不到晚上,他是不會回來的。年年如此,家家如此。

女人在頭上綁上一個舊頭巾,換上一身舊衣服,找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頭上再綁上一個掃帚,就開始上上下下地掃起了灰塵。掃完灰塵,女人也差不多成了一個灰人了。

不等喘上一口氣,女人就把前幾天拉回的「白土」放在一個洗衣服的鐵盆里,倒上比例合適的水,攪拌均勻。然後把綁在竹竿上的掃帚換上一把刷子,蘸着鐵盆里的水,把房子從上到下刷上一遍。

這時候,早就過了中午了,孩子餓得直叫喚,但這天是沒辦法做飯的,鍋都在院子裡呢。女人只好拿個冷饅頭,哄孩子啃下,然後喝點電壺裡的熱水對付一下,許諾晚上給孩子做好吃的。

打發完了孩子,女人開始把院子裡的東西往家搬。搬之前,自然需要擦擦灰塵。沒辦法燒熱水,女人的手就浸在冰涼的冷水裡,把那些簡陋的家具擦得起明放光,再搬回原處放好。

天快黑了,院子裡的家具差不多都搬了回去,女人開始做晚飯了。燒好飯,喊孩子出去找爸爸回家吃飯。忙碌的一天就基本結束了。

每年掃塵後,院子裡總會留下一些東西,也不知道是打哪出來的,自然就沒辦法回歸原處。院子裡總有幾天顯得比較亂,還會有一些東西要用的時候卻找不着了。不過,過不了幾天,一切就都就緒了。

晚上,女人捶捶酸疼的腰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過年前的一件大事總算完成了。

2

蒸包子

臘月二十七八,女人該準備蒸包子了。

前一天晚上,女人就開始做蒸包子的準備。先用一個大瓦盆發麵,其實一個瓦盆發的面遠遠不夠,第二天還得一邊蒸一邊往裡面加面。再就是準備包子餡。那時候大家都窮,包子裡面沒什麼好包的。每家的餡差不多都是兩種,一種是菜餡,其實就是蘿蔔、粉條再加上幾塊豆腐,因為缺油水,不怎麼好吃。有些講究一些的人家,如果條件還允許,就在餡裡面放上幾塊肥肉片,這種餡一下子就上升了一個檔次。用這種餡包的包子家裡大人是捨不得吃的,孩子也不讓放開肚皮吃。走親戚時也只給女人的娘家才會拿這種餡的包子。至於男人的舅家(如果婆婆已經去世或者已經不當家了)就拿另一種餡的包子了。

這另一種餡叫「油麵」。其實就是用玉米面做的,裡面拌上油,窮人家用棉籽油,講究一點的人家用菜籽油,裡面再放上一點蔥末、薑末、五香粉什麼的,攪拌均勻就行了。可想而知,這種包子不會好吃。

吃飯時,孩子先是盯着筐子裡的包子仔細端詳,想從中挑出一個菜餡的。其實只要上手,很容易摸出來:菜包子軟一些,油麵的硬一點,但沒有哪家大人能容忍自己的孩子這麼沒有規矩。你手挨上了哪個包子就必須吃哪個包子,不容許換的。不過,也有蛛絲馬跡可以看出來,比方菜包子外邊難免粘上蘿蔔絲或者一小節粉條的,或者菜包子的外形不及油麵包子那麼有形,有點趴。當然,孩子經常也會看走眼的。如果拿的是一個油麵包子,孩子就像吃藥一樣,一點點地往嗓子眼裡塞,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把裡面的油麵倒掉,然後把外邊的包子皮吃掉。當然,大人總能識破孩子的花招,然後就是挨一頓臭罵,然後再上一堂憶苦思甜課。

第二天早上,早飯就免了,第一鍋蒸出來的包子就是早飯了。大人孩子都充滿了期待。那時,過年磨的面比平時要好很多,即便如此,還是會根據各家的情況,要麼黑一點,要麼粗一點,幾乎家家都會提前準備一些硫磺,用紙包成一個一個小包,包子入鍋的時候,把它點燃,放在箅子的中間,這樣蒸出來的包子要白一些。

蒸饃的這天,女孩子是不能閒着的,大點的得跟着母親學包包子,小點的就坐在灶火里燒火。一個冬天,女人不捨得燒好柴火,把節約下來的玉米芯子、硬柴棒子都留在過年這幾天燒了。燒火的差使很好。一個是暖和,在案板上忙活,手腳都很冷,坐着燒火就暖和多了。另一個好處是還可以在火里燒點東西吃。燒火的孩子一般都不大,開始興趣很濃,但吃飽了就惦記着出去耍,不想呆在灶房了。這時,大人就會先拿一兩個紅薯給孩子,讓他烤熟了吃。幾個包子下肚,包子的吸引力就已經過去了,烤紅薯成了孩子的最愛。孩子一邊等着紅薯被烤熟,一邊燒着火,時不時地就用撥火棍把紅薯撥拉出來,捏一捏,如果軟了那就是熟了。女人看着孩子那麼性急,不動聲色地笑笑,隨他去。

雖然漫長,紅薯終有被烤熟的那一刻。孩子把燙手的紅薯在兩隻小手上顛來倒去,一邊很享受地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完後,孩子又不安心燒火了。女人又不知從哪裡抓來了一把花生,擱在孩子的身邊,孩子迫不及待地剝開就吃。女人會對孩子說,在火里燒熟的花生才更好吃呢。孩子燒了一個嘗嘗,果然比生的好吃。這一把花生又讓孩子安心地燒了半天火。

吃完花生,孩子的肚子已經裝不進什麼東西了,對吃不感興趣了,又開始鬧着要出去玩。這時已經半下午了。女人想趕緊把饃蒸完,就又想了一招。她把為過年買的粉條抽了一撮出來,遞給孩子。孩子對生粉條一點不在乎,女人把一根粉條在火上烤烤,像變魔術般,那根粉條一點點膨脹起來,扭曲着,不斷地變換着形狀,膨脹後的粉條吃起來味道很好,關鍵是還有了遊戲的性質。孩子又興致勃勃地燒了半天火。

蒸包子已經結束了,但還需要蒸一鍋小小的花饃,到時要給來拜年或送燈的親戚還禮。孩子本來可以出去玩了,但看到案板上那些精緻的小老鼠、花蝴蝶之類的小動物,又捨不得走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女人同意讓她也做一個。

孩子小心地洗了手,拿着一小團面,揉來揉去,心裡明明想好了要做一個小羊的,因為孩子是屬羊的,但手上的麵團卻怎麼也不肯隨着心思來。孩子耐心地一遍遍把麵團揉過,重新來捏,卻總是不行。直到最後,女人所有的活都幹完了,就等着把孩子手上的麵團放在箅子上進鍋了,孩子帶着深深的遺憾把那個只有她一人知道是個小羊的麵團放進了箅子,下決心明年一定要做個像樣的。

孩子拍拍手出去玩了,女人一邊看着鍋下的火,一邊利索地把案板、面盆洗乾淨。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年年蒸饃都得一整天呢。女人嘆息一聲,老親戚太多了,應該拉掉幾家的。但到了明年,親戚的數量一個也不會減,蒸饃還是得一天。

3

糊牆

那時侯,家裡的牆都是用報紙糊的。牆上的報紙過了一年,煙熏火燎的,黑乎乎的不成個樣子。講究的人家就要撕下舊報紙,糊上新的。

報紙的來源也是一個問題。農家基本上沒有訂報紙的。如果家裡有個公家人,平時就會留心把單位的舊報紙收集起來,年底拿回厚厚的一摞,那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今年,娘家兄弟送來了一厚摞報紙。女人決定把所有房間牆上糊了兩年的舊報紙都換成新的。糊牆之前,女人怕孩子亂拉亂扯,就把報紙收了起來。

臘月下旬,女人抽出一整天時間,先把炕上的被褥捲起來,堆在牆角,上邊蓋上東西,再把牆上以前糊上去的舊報紙撕下來,然後還得把牆上的灰掃一掃,搬來小炕桌放在炕的中間,準備糊牆的報紙整整齊齊地摞在炕席上。

女人又找出一把刷子,喊來女娃娃,讓她給報紙刷糨糊,給自己打下手。

準備工作就緒,女人去了灶房,打上一盆糨糊,端過來放在炕桌上,糊牆就正式開始了。

女娃娃已經上學了,牆上的報紙再也不會糊顛倒了,雖然也沒有多少人關心上邊的黑字,但總還是覺得有點丟人。

女娃娃麻利地用刷子把糨糊刷在報紙上。刷得既要均勻,又不能面面俱到,這樣太浪費了,也沒有什麼必要。女娃娃早就掌握了技巧:報紙的四周都要刷到,中間再刷一下,其他的地方就可以不管了。

刷好一張,女娃娃提起報紙的兩個角,遞給女人,女人接過去,糊在牆上,用掃炕的小笤帚在上邊輕輕地掃兩下,一張報紙就糊好了。

女娃娃幹活還是很讓女人放心的。今年不知怎麼回事,女娃娃刷糨糊的速度很慢。女人已經催了好幾次了,也沒有什麼效果

女人觀察了一下,明白了。這娃娃被報紙上的字吸引住了。娃娃拿起一張報紙,兩邊翻翻,選擇其中一面刷上糨糊,很明顯她還想看另一面的內容。有時好像兩面的內容一時還讓她難以取捨,就翻來倒去的,這樣自然慢了下來。

女人對所有識文斷字的人都充滿了敬畏。如果不是過年前的活計太多,她倒是願意讓女娃娃把所有報紙看完再糊牆的。她心裡很後悔前一陣把報紙收了起來,應該讓娃娃先看一遍的。

心裡這麼想着,女人就不再催娃娃了。

一張挨着一張,自上而下,一個房子就糊好了。女人又拿出男人趕集買回來的年畫,貼上一張兩張的,整個房間馬上透出一股喜氣。

房間看上去比以前亮堂多了,雖然剛糊上去的紙還透出濕漉漉的印子。

4

窗花

女娃娃總是比男娃娃能幹的。男娃娃只知道整天瘋跑,瘋玩,根本不知道幹活。女娃娃就不一樣了。

女娃娃讓大人提前買回糊窗子的白紙,小心地按着各個木窗子的窗格尺寸裁好。再讓大人趕集的時候,買上兩毛錢的染料,主要是紅的、綠的和棕色的。

一切就緒,女娃娃就翻出去年用過的花樣子,爬在小炕桌上,把花樣子墊在裁好的糊窗子的白紙下邊,用一個毛筆蘸着墨汁,小心地描畫起來。這絕對是一個細活,家裡的窗子多,女娃娃要描整整兩天呢。

描完後,女娃娃就找來三個小碗,倒扣在小炕桌上,把紅、綠、棕色的染料小心地放進碗的底座,用水化勻了,就給畫好的窗花上塗色了。因為只有一個毛筆,女娃娃就只好先把所有的花先塗成紅色的,洗乾淨毛筆,再把所有的葉子塗成綠色的,再洗乾淨毛筆,最後把所有的花干塗成棕色的。畫窗花的任務就完成了。

女娃娃看着自己的成果,恨不得立刻把它糊在窗子上,又怕別人說自家燒包,只好忍耐着,堅持到臘月二十九,央求媽媽打點糨糊,自己跪在炕上,先把窗戶上的舊紙撕掉,再把家裡所有的窗戶都糊上新紙。

每個窗戶的中間,有一個用小釘子固定的小玻璃,起向外看的作用。細心的女娃娃還找來一點紅紙,裁成小小的紙條,貼在玻璃的周圍,這個小小的玻璃被修飾得非常漂亮,還有了一種喜氣。

來家裡串門的鄰居都夸女娃娃手巧,女娃娃心裡很受用,頭卻羞澀地低了下去。

女娃娃心裡想,明年要讓媽媽買一些各種顏色的油光紙,我要剪出顏色更鮮亮、樣式更漂亮的窗花呢。

5

燒臊子

再怎麼窮的人家,日子不管多麼艱難,至少也得割兩斤肉。光景好的人家,會自己宰一頭肥豬的,要麼就去集市上買回半扇豬,自然會吸引左鄰右舍羨慕的眼光。

今年,男人買回了20斤肉,比往年都多,孩子高興得整天盼着啃肉骨頭。

那個時候集市上賣的肉都不剔骨頭。大人買肉的時候都不想要骨頭,嫌占分量,孩子卻盼着骨頭越多越好,一是因為骨頭上的肉實在是香,二是因為臊子過年要待客,大人還希望能吃到過完年後很長一段時間呢。只有骨頭,天經地義是留給孩子吃的。

三十早上,女人把男人買回的肉洗淨切好,準備燒臊子了。

這一帶人家吃肉好像只有一種方法,就是燒臊子。關中燒臊子對切肉是有講究的。肥瘦要分開,都切成小丁丁。說起來簡單,切完20斤肉,女人拿刀的手磨掉了一層皮。女人還特意留下了幾大塊肥肉,打算燒熟後切成片苫碟子用。

孩子自告奮勇來燒火。點上火,鐵鍋燒熱了,女人把切好的肥肉丁放進去,用一把鏟子擠壓、翻轉,白色的混濁的油慢慢地出來了。女人繼續擠壓、翻轉,鍋里的油越來越多了,漸漸地變得清亮了。女人用鏟子撩起油,觀察了一下,覺得肥肉裡邊的油應該出盡了,就把瘦肉倒了進去,開始翻攪。

今天,孩子的火燒得很好,不大不小的,女人很滿意。孩子吸着鼻子,貪婪地嗅着飄出來的肉香。

女人開始加調料了。她給鍋里倒進醋、醬油、薑末,放上蔥段和洗好的一把紅紅的辣子角,又加上幾勺子自家碾碎的五香粉,最後又倒進了一些開水,蓋上了鍋。

鍋下的火不急不慢地燒着。過了一會兒,孩子抬起頭問:「熟了吧?」

女人一邊在案板上忙碌着,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還得一會兒呢。」

過不多久,孩子又問:「熟了嗎?」

「快了。」女人依然頭也不抬地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孩子急不可耐地說:「我聞着都熟了。讓我嘗嘗行嗎?」

女人無聲地一笑:「行。」

她揭開鍋蓋,抓了幾把鹽放進去,用鏟子攪攪,舉起鏟子,鏟子裡的肉紅潤、鮮亮,孩子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塊,送進嘴裡,燙得吸里噓里的,還什麼味都沒嘗出來呢,就趕緊叫道:「熟了,熟了。真香,真香。」

女人從鏟子裡捏了很小的一塊,嘗了嘗,說道:「火還有點欠呢。鹽也有點輕。再加一把火。」

孩子趕緊往鍋下塞進了一把柴火。女人又抓了一點鹽放了進去。灶房裡滿是那種酸酸的臊子香。

終於熟了。女人拿了一個小碗,用鏟子把鍋里的骨頭撈了出來,放進小碗裡,又用勺子舀了一勺肉放了進去。想了想,女人又加了半勺進去。

孩子接過碗,雀躍着出去吃了。

女人又給男人舀了半碗,男人掃了一眼說:「給娃吃吧。」

女人說:「早就吃上了。」

男人這才端起碗,嘗了兩口,就又把碗送進了灶房,對女人說:「你也嘗兩口吧。」

女人說:「你吃吧。我吃過了。」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沒說什麼,離開了灶房。

女人又把肉倒進了鍋里,心裡暖暖的。

女人拿出一個老碗,把鍋里的大肥肉片子挑出來,放進碗裡,又拿出一個早已洗好的瓷盆,把鍋里的臊子一勺一勺地舀了進去。

燒完臊子的鍋油乎乎的。女人從饃籠里拿出一個陳饃,掰成小塊,放在油鍋里炒了炒,又加了一點鹽,盛在碗裡,香香地吃了起來。

孩子把吃得乾乾淨淨的碗送了進來。他的兩個臉蛋、一雙手也都油乎乎的。

女人倒了半盆熱水,用肥皂給孩子洗了起來。

6

貼春聯

三十下午,事情越來越稠了。

男人先去壓面,排了很長時間的隊才輪上。壓完面,孩子已經把寫春聯的紅紙裁好了,正打算出去讓隔壁的大伯寫呢。

也許是壓面等得時間太久了,男人心裡的氣不太順。他喝住了孩子,沒好氣地說:「你們都上了好幾年的學了,還要找別人寫?今年自己寫!」

男孩看看姐姐,女孩咬着下嘴唇不吭聲。

男人出去上墳了。兩個孩子商量開了,結果是誰都不敢寫,一起去找女人討主意。女人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男孩主張偷偷找大伯寫,避過爸爸就行了。女孩怕爸爸生氣,不打算冒險。

又愣了半天,女孩找出了描紅用的毛筆和墨汁。盤古開天地,女孩要自己動手,第一次寫春聯了。

小男孩一看姐姐要寫了,高興地問這問那。

女孩咬着毛筆桿,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寫什麼呢?她使勁回憶去年對聯的內容,又讓弟弟拿來鉛筆和本子,先寫下來打個草稿。

女孩先在草稿紙上寫上: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這是大門上的。橫額是:辭舊迎新。灶王爺兩邊的對聯是: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橫額是:一家之主。院門裡邊的牆壁上通常還嵌着土地爺的神龕,其中一副對聯又美又通俗,上聯是「土中生白玉」,下聯是「地里出黃金」,橫批是「人勤地豐」。土地爺的是:進門土地堂,家有萬石糧。爸媽房子裡要貼「身體健康」,自個兒的房子要寫上「天天向上」,弟弟的就寫「好好學習」;門口大樹上要寫「出門見喜」,後院要貼「滿院春光」,豬圈外邊要貼「六畜興旺」。

女孩還搬出新華字典,確認了一下「乾坤」的寫法。徹底想清楚了,女孩生平第一次寫了自家的春聯。

字雖然顯得很稚氣,但全家都很高興。

這一年的春聯,看到的人沒一個說寫得不好,倒是都夸女孩是個女秀才呢。

以後,女孩、男孩的毛筆字都進步神速。年年三十下午,家裡都排着長隊,村裡的人要讓他倆給寫春聯呢。姐弟倆還可以根據各家的情況,自己編春聯呢。

雖然三十下午姐弟倆不能幫家裡幹活了,但大人臉上光彩着呢,早就提前買好一大瓶墨汁,還多買幾張紅紙,以免姐弟倆寫錯了好給人家換上。

7

壓歲錢

三十晚上,終於忙完了,一家人圍坐在熱炕上,吃着雖然簡陋、卻也遠比平時豐盛的年夜飯。

年前孩子們肚子裡不缺油水,他們一邊夾着菜,一邊偷偷地時不時地瞄一眼父親。

父親完全明白孩子們眼光的意思,但他裝着不知道,若無其事的,一邊吃着菜,一邊從酒壺裡把燒酒倒進一個小酒盅里,時不時「吱」的一聲,有滋有味地喝着。

孩子們看着爸爸的樣子,唯恐他忘了那一件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尤其是那個小的,筷子頭咬在嘴裡,好半天都忘了拿出來,呆呆地盯着爸爸,眼珠都不錯一下子。

爸爸還是沒有反應。孩子們只好把眼光投向媽媽。

母親看看孩子們,又看看男人,臉上浮現出笑意,但她慢慢地夾着菜,不說話。

大的用胳膊捅捅那個小的,小的睜着大眼,眼巴巴地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看的過程中,又挨了一下捅。

「爸……」小的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有事嗎?」爸爸「吱」的一聲又喝了一口酒,慢吞吞地問道。

「媽——」小的又叫了一聲媽。

母親看看孩子們,又把眼光轉向了男人,徵求意見:「給了孩子吧?」

男人放下筷子,從懷裡掏出一個手絹包。

兩個孩子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眼光緊緊地聚焦在那個手絹包上。

男人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手絹包,終於露出了一沓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新嶄嶄的鈔票,全都是一角的。

男人把粗壯、笨拙的右手食指伸進嘴裡沾濕,搓出了一張一毛錢,首先遞給了老大。老大喜滋滋地接過來,在手裡顛來倒去反覆地看,這可是今年收到的第一張壓歲錢,她掀開外邊的罩衣,又掀開中間的棉襖,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這一毛錢裝進最裡邊穿的襯衣口袋裡,又按了一下,滿臉的喜悅。

小的也從父親手裡接過了新嶄嶄的一毛錢,就再也在家裡呆不下去了,跳下炕,嚷嚷着要放炮了。

很快,外邊的鞭炮聲就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除了從爸爸手裡接到的這一毛錢外,孩子們還能從長輩親戚那裡得到壓歲錢,主要是舅舅、姑姑這些關係近的,也都是一毛。

這一年,過完年,老大一共收到了一塊六毛錢的壓歲錢。她覺得自己都是富翁了,出來進去的腰板都挺直了許多。

可是,開學時,爸爸沒收了1塊錢,老大隻剩下了六毛錢。她雖然滿心不樂意,但轉眼一想,六毛錢也不少了。一分錢能買一個水果糖,可以甜上半天呢;兩分錢可以買一小杯葵花籽,也可以嗑半天呢。這樣一想,又滿心歡喜起來。

8

放鞭炮

初一一大早,天還沒放亮,外邊就響起了鞭炮聲,兩個孩子一骨碌爬了起來,就連平時最能睡懶覺的老小,也利索地穿上了衣服

母親說過,初一誰起得晚,這一年都會被人恥笑為懶蛋,勤快的孩子才讓人喜歡呢。

放完鞭炮,兩個孩子就吃母親剛剛下好的臊子麵。雪白的麵條撈進碗裡,澆上滾燙滾燙的臊子,紅是紅白是白綠是綠的。紅的是胡蘿蔔丁,白的是豆腐丁,綠的是韭菜,還有醬紅色的肉丁,油汪汪的。孩子吱溜吱溜地吸起了麵條。

放下碗,男孩找到手電,出去揀炮了。放過的鞭炮會有一些沒響的漏網之魚,揀起來還可以再放呢。

男孩蹲在別人門前的鞭炮屑里用手小心地摸着,硬硬的就是了。這硬的還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帶着捻子的,只要點着捻子,趕快扔掉,就能聽到一聲脆響;一種沒有捻子了,沒辦法點着,但裡邊的火藥還在。

第一種當然是孩子希望揀到的,對第二種他也絕不放棄。一層一層剝開炮皮,小心地把裡面的火藥倒在一張紙上,攢多了,可以把火藥倒在石頭上,用一個小磚塊一蹭,有時也能發出一點點聲音,更多的時候是冒出一股煙,那種火藥的味道男孩們也很喜歡聞呢。

誰家門前的鞭炮一響,馬上就有一群半大小子從四面八方跑了過去。

9

穿新衣

還是初一,天慢慢地亮了。街上的孩子也漸漸地多了。

那些已經穿上了新衣的孩子,小臉紅撲撲的,表面裝得毫不在意,內心的喜悅按捺不住地從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溢出來,得意洋洋地跑來跑去,在門外喊着平時一起玩的小朋友

小的這個不願意了,吵着也要穿新衣。大的顯得矜持一點,沒吭聲,但心思也都寫在臉上呢。

女人這時剛剛收拾完碗筷,正在準備明天待客的飯菜。

女人手上忙着,嘴裡安慰着小的:「他們今兒穿上了,明兒就髒了。明兒才正兒八經過年呢,家裡要來親戚的,髒乎乎的娃娃沒人心疼。」

小的聽不進去,咧開嘴小聲抽泣起來。女人細聲細氣地勸了半天,終於不耐煩起來,呵斥小的:「明兒再穿,今兒說啥也不能穿!」

小的一聽,扯開嗓門號了起來。隔壁大嬸聽到哭聲,走了進來:「幹啥呢,大過年的讓娃娃哭?」

女人給大嬸一解釋,大嬸勸道:「過年就是過娃娃呢,讓他們高興去,髒就髒吧。」

女人無奈,只好說了實話,新衣裳還沒有完全做好呢。

大嬸一聽,就坐了下來,讓女人把針線盒拿來,要幫女人做活計。

女人趕緊道謝,但堅決不讓大嬸幫忙。大嬸明白女人的好心,就勸了小的幾句回家了。

此地的風俗是初一不能動針線的,但女人因為活計多,家務重,年年總是趕不過來,只能在大年初一做這些收尾的活計。

大的這時候多少能體諒媽媽了,就過來哄小的,一起到外邊玩去了。

兩個孩子很快又回來了,窩在家裡不肯再出門了。女人明白,孩子還是不願穿着舊衣和人家穿新衣的孩子一起玩,嫌寒磣。

女人沒點破,但手底下快了起來。

到了下午,女人才做好了明天待客的所有準備工作。她趕緊拿出給孩子準備的新衣。要麼是上衣的扣眼還沒鎖好,要麼是褲子上的掛鈎還沒來得及釘,要麼是新棉鞋上的帶子還沒縫……

女人手下忙碌着。孩子都明白今天沒有指望穿上了,只好悶悶不樂地挨到晚上,早早上炕睡下了。

初二一大早,兩個孩子睜開眼,都高興地大叫了一聲。

昨晚上放在枕頭邊的舊衣裳都不見了,腳底下的被窩裡鼓鼓的,掀開一看,當然是暖在熱被窩裡的新衣裳。

上衣、下衣都套好了,連在一起,都有三層:最外邊是罩衣,中間是棉衣棉褲,裡邊是襯衣襯褲。只有裡邊的襯衣襯褲是洗乾淨的舊衣,其他都是新的。

孩子高高興興地穿上暖乎乎的新衣,又在枕頭邊找到一雙新的尼龍襪穿上,新棉鞋就擺在炕邊上,穿上新棉鞋,兩個孩子跳下炕,一蹦老高,早忘了昨兒的眼淚和不快了。

女人在灶房做早飯,眼圈是腫脹的,臉上是喜悅的。

10

走親戚

過年走親戚主要是到舅家拜年。但舅家就在本村,村子也不大,出門時不時就能碰上,兩個孩子去舅家都找不到走親戚的感覺

所以,能滿足孩子們走親戚願望的,就是去舅爺(爸爸的舅舅)家了。

女人只在結婚的第一年,跟着男人去過一次,以後就再沒去過。此地的風俗就是如此。

初三早上,吃過早飯,孩子就嚷嚷着要趕緊去舅爺家。男人卻一點也不着急,穩穩地坐在炕邊抽着旱煙。女人在灶房裡給男人準備禮品。男人有三個舅,都分開過了,得準備三家的禮。女人喊女兒去隔壁和對門借兩個提貨籃子(用竹片編成,大體呈長方體的形狀,有蓋子,可以提着或挎着,走親戚專用)。他們今天待客,提貨籃子暫時用不着。

大女兒答應一聲去了。女人在放包子的老瓮里,挑出大小均勻、模樣周正的包子,十五個一堆,在案板上堆成了三堆。

提貨籃子借回來了,加上自家的,正好三個。女人把包子整整齊齊放進去,再給包子上邊放上一封掛麵,一斤用紙包得方方正正的點心,點心還用草繩繫着。

男人的小舅、小妗子和老人一起過活。女人又拿了一斤和點心包得一模一樣的白糖,放在了其中的一個籃子裡。誰跟老人過,誰才有資格享受這四樣禮。

蓋上籃子,女人想了一想,又找出寫春聯裁剩下的紅紙條,剪成小小的長方形。

女人又把三個提貨籃子打開,把長方形的紅紙條貼在掛麵、點心和白糖包上。這些禮品一下子就透出一股子喜氣來。

女人把三個籃子提出來,放在炕邊的櫃蓋上,對男人交代道:「四樣禮是給老三的。」

男人點了點頭。

孩子又催爸爸快走。男人抽完一鍋煙,下了地,兩隻手各提上一個籃子,老大自覺地提上了第三個籃子,老小自然是空着手跟在後邊。爺兒三個出了門。

女人在家裡要把男人和孩子年前換下來的所有衣服洗乾淨。

孩子樂意去舅爺家,主要是因為舅爺家能吃到大碗的粉條。

舅爺家的村子做粉條。生產隊的場院裡,常年晾曬着剛做出來的粉條。這是他們的副業。過年了,家家都能分到很多粉條。

每年一到舅爺家,舅婆就讓孩子上炕,大的自己上,小的舅婆抱上去,炕上燒得熱乎乎的,隔着棉褲都覺得燙。小的那個,外邊的罩褲是渾襠的,裡面的棉褲是開襠的,屁股燙得不行,乾脆蹲在了炕上。

接着,舅婆就用碗盛着熱騰騰的炒粉條來了,一人一碗。粉條是和自家生的黃豆芽一塊炒的,有蔥段,是為了提味的;有紅蘿蔔,是為了配色。粉條裡邊雖然沒多少肉,但一定是用大油炒的,用棉籽油炒就不好吃了,還有點粘,有點苦。

倆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去年過完年就開始盼望的飽吃一頓的願望今天終於又實現了。

午飯時,飯桌上擺上了四個菜。一個小盆盛的是炒粉條,跟孩子剛到時吃的是一鍋炒出來的,區別是上邊苫上了六片厚厚的肥肉;一個小盆盛的是涼拌粉條;一個盤子裝的是油炸紅薯塊,上邊薄薄地撒了一層白糖;一個盤子裝的是紅燒豆腐。大人把肥肉都分給了幾個孩子,他們又猛吃了一陣紅薯。等臊子麵端上來時,孩子已經吃不下了,一個個下了炕,出去玩了。

下午回家時,兩個孩子一人提着一個籃子,竭力克制着揭開蓋子的念頭。等到舅爺家送別的人看不到了,兩個孩子迫不及待地蹲在路邊,揭開籃子的蓋子,舅爺家回的禮就在眼前了:有小小的花花饃——過年了,誰還稀罕這啊?有花生,有紅棗,還有幾個核桃,孩子高興地跳了起來。

他們仔細地數好數目,平均分了。兩個孩子發了一會呆,因為核桃只有三個,沒辦法平分,就吵了起來。爸爸這時出面了,照顧了小的,大的雖然撅起了嘴巴,但也沒敢提什麼意見。

他倆都把自己分到的那一份小心地裝到自己的口袋裡。很快,他們就忘了剛才的不快,兩個人打打鬧鬧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11

打鞦韆

初四,全家都去本村的舅家拜年。

舅家在村子的中間。每年,村里都會在舅家的門前豎起一個高高的鞦韆架。

年前,還沒有成家的那些小伙,聚集起來準備架鞦韆。

經大隊同意,他們在屬於集體的樹木中找到粗細高低合適的,伐倒五棵。然後在村子中間的路兩邊,挖上四個坑,一邊兩個,每個坑裡一棵樹,兩兩斜交在空中,形成兩個支架,再在上邊橫架上一根木頭,用粗粗的鐵絲固定,鞦韆架就架成了。

大隊買了一根比成人大拇指還粗的繩子,繩子的兩端牢牢地綁在鞦韆架的橫樑上,繩子中段垂到距離地面不高的地方,從一塊打有兩個眼的小小木板中穿過,這是供打鞦韆的人腳踩的。

從大年三十開始,這裡就成了村里年輕人聚集的地方。

想打鞦韆的人很多,大大小小的人就都排隊等着。排到的人上去打,時間到了就下來,公平合理。

吃完午飯,女人出了娘家的大門,站在門口看年輕人打鞦韆。

隔壁的嬸子看見了,就叫道:「秀雲,上去打一個給他們看看。」

秀雲是女人的名字。女人羞紅了臉,連連搖手。

嬸子好像沒看見,繼續高喉嚨大嗓子地嚷:「你當姑娘時盪得多高!給他們盪一個看看。」

周圍的人也跟着起鬨,女人當姑娘時的感覺終於被他們激得復甦了起來。她來到鞦韆架下,手抓住繩子,腳站在踏板上,稍稍移動了一下手腳,找到了最佳的位置

旁邊一個大姑娘一手抓着繩子,一手扶着女人的腰,先後退幾步,接着向前緊跑了幾步,把女人送了出去。

女人借勢弓腰,使勁,鞦韆盪了起來;女人又弓腰,使勁,反反覆覆,女人盪得越來越高。

她動作輕盈,垂在肩膀上的短髮也飛了起來。

兩個孩子看着媽媽,高興地大叫。

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女人盪得越來越高,幾乎已經和鞦韆架的橫樑平了,讓人懷疑她會不會從鞦韆架上翻過去。地上有人已經發出了尖叫。她的孩子卻不叫了,張大嘴巴為媽媽擔憂。

女人停止了用力,鞦韆隨着慣性盪着,慢慢低了。兩個小伙衝上去,分別拉住兩邊的繩子,幫着把鞦韆停下來。他倆跟着鞦韆歪歪扭扭地跑了一陣,鞦韆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女人下了鞦韆,用手掠了一下沾在額前的頭髮。她的額頭上、鼻樑周圍有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的臉紅撲撲的,人一下子好像年輕了好幾歲。

「哇,真厲害!」

周圍的人發出了感嘆。

女人的臉更紅了,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

倆孩子覺得媽媽今天真漂亮。

12

打燈籠

初五過後,就開始陸陸續續送燈籠了。

從初六起,孩子就盼着舅家來送燈。舅爺家也會送燈,但關係好像畢竟有點遠,不管家裡孩子多少,只送一個燈籠,還是最普通的紅罐罐燈。舅家就不同了,一定會給每個孩子一人一個形狀各異的燈籠,讓孩子有個挑選的餘地。送燈時的麻花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但舅爺家的麻花總是比不上舅家的麻花大。

村邊的小路上,便會經常看到這樣一幕:一個男子,一隻手舉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排燈籠;另一隻手提着一捆又粗又長的麻花;肩上還背着一個布兜,布兜里一定裝着蠟燭。看布兜鼓鼓的樣子,就知道給每個燈籠配的蠟燭絕不止三支。看這陣勢,不用問就知道,這是舅舅給外甥送燈了,而且外甥還不少。其實,那時的外甥都不少。

晚上,孩子就纏着媽媽要打燈籠。媽媽說離十五還早着呢,過兩天再打吧。孩子嘴巴一咧,想哭,媽媽趕緊說:「打就打吧,只是要小心點,別燒着了。說好,一個晚上只能點一根蠟燭,着完就回家睡覺。」

孩子連忙答應了。

媽媽點着一根紅紅的蠟燭,小心地固定在燈籠底部的薄木片上,再把燈籠鼓鼓的肚皮放下來,孩子就興高采烈地握着挑着燈籠的小木棍出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點燈籠的蠟燭焰很大,煙也很大,燈籠就很容易着。果然,只一會兒,孩子就哭喪着臉回來了。不用問,燈籠着了。

女人看了一眼孩子,安慰道:「明天再點一個新的就是了。」

孩子一聽,又高興了。

到了正月十六,是打燈籠的最後一天了。孩子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護着燈籠了。他們齊聲喊道:「燈籠會,燈籠會,燈籠滅了回家睡。」一會就組成了一個小隊伍。

他們用燈籠互相碰着,看誰的燈籠能堅持到最後。一會兒,一個紅紅的燈籠着起來了,一會兒,又一個着起來了。

最後剩下的那個燈籠很寂寞,燈籠的主人更寂寞。以前小心翼翼唯恐着了,現在上下左右胡亂搖晃唯恐不着,終於把它也折騰着了,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大家一起回家睡覺,等到明年過年再重複這個過程。

關中的年就這樣結束了。[1]

作者簡介

清涓,中學教師,工作之餘喜歡塗鴉。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