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銅官銅 凌代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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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銅官銅 》是中國當代作家凌代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專欄 銅官銅
我一直以來崇尚我的散文導師林非的散文觀：散文創作是一種側重於表達內心體驗和抒發內心情感的文學樣式，它對於客觀的社會生活或自然景象的再現，也往往反射或融合於對主觀感情的表現中間，主要以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真情實感打動讀者。那麼，理想的散文境界應是：最能夠觸發讀者久久地感動的，最能夠喚醒讀者回憶起或嚮往着種種人生境界和自然風光的，最能夠引起讀者深深地思索的，最能夠在語言的文采和藝術技巧方面滿足讀者的審美需求的。
我記住了林非的話：記游散文當然要寫出眼中景，但更要寫出心中之景。努力向着理想的散文境界邁進。我一邊閱讀增進內在自我成長，一邊寫作，將本質的沉思與追求轉化成文字。將字、詞、句彈性的內在聯繫與潛在，提取出來，讓文字從熟悉中產生陌生感，將原本生活就存在的真、善、美，經過思想的「淬火」後，呈現給讀者。
散文的在場與在現呼應着我，認知和精神緯度構架着我。自由的精神在召喚，我以情感「調和」着文字的色彩，讓文字高密度、高質地地透露出精神與人格力量。這既是一種呈現，也是一種自在與自信。
銅官銅
大凡山，不只是地質構造的意義，每一座山對地球人來說，都是一本耐讀的時間之書。不管你是隨意翻閱，還是精讀細看哪一座山，都能從靜默的草木以及地理的文字里，讀到一種存在的經典與喜悅的消息。
——題記 一
青銅城雕（起舞）
銅陵，將所有力與美的經典都壓縮在一座銅官山上。生活鏈條也鮮活地轉動在溫潤的「銅」軸承上。居住的人們雖然能夠感覺到這首詩的魅力，但誰又能說的清它的全部含義。
親密而又悠遠的接觸銅官山，並在其皺褶間撒歡，都與我生命的臍帶相連。我與銅陵市同年生，1956年銅官山市（銅陵市前名）的成立，我的生命也呱呱落地。童年的銅陵市與童年的我，都在銅官山的開山炮與璀璨的銅冶火光中度過。
兒時，銅官的「玄牝之門」不僅玄奧，還朦朧感到銅官山很大很大，成了座臥長江邊，聳立皖南北邊的地域新詞彙。銅官山5座礦山，兩座冶煉廠，如星星閃爍在皖南山區，而冶煉成出銅的「爐火照天地」場景，總是讓童年的我遐想。雖然最高的銅官山海拔只有495.7米，可它深藏「八寶」（金、銀、銅、鐵、硫、生薑、蒜子、麻），在我的眼裡就如喜馬拉雅般大到「其大無外」。仿佛登上山頂，就能入雲。可在父輩的眼裡，銅官山又很小很小，小到「其小無內」。父輩們每天上班，就如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裡，在其腹中開採銅礦。
我常常看着銅官山上飛轉的天輪發呆。銅，這個生命敲打而出的詞片，也像天輪上來往的雲朵在我腦海飄蕩。早晨聽着礦上的「拉烏」聲去上學，下午聽着定時的開山炮放學回家。銅窗鑲嵌着我們的瞭望，銅鈴是兒時的音樂，父輩的銅牌牌是我們的榮耀。編鐘敲打出的音樂，連同父輩采銅真實的故事，就是銅音樂渾厚的種子，聲調和諧地餵養着我的童年。
我的父輩在為李白髮出的「我愛銅官樂，千年未擬還」的詩句讚嘆，而我的童話與夢想還在與銅官山上飄動的雲朵相接，情有獨鍾地被一座山綿延不斷而生的故事所吸引。或許是這些故事的細節，真好暗合了我年少的興趣。在銅官山探寶、挖寶、藏寶、奪寶，護寶的一個個鮮活故事裡，我真切地感受着到了那出土的展現在我面前的青銅器，以及閃爍着新中國第一代工人汗水的新中國第一爐銅錠是有色的話語，在被偷銅神，一稿將天井湖戳通的湖能通海的水光里，從物質的反光中，我真切感受到了那些傳說的存在。
當我一次次地爬上銅官山頂，在灌木林和銅草花間穿行，在自然與文化遺存間暢想，開採了2千多年的銅官山，山下是星羅棋布的新城市，長江柔水的飄帶半圍着這座文明新城。李白再來銅官山能做何新感嘆。礦工家屬們的小鐵錘正叮叮噹噹地敲打着礦石，山底大窪宕里露天的產礦車，則在做着機械的說明。就是今天的我站在這裡，還能感受到幾千年來開採情煮山的餘溫，心智還能被歷史的烽火炎烤着。放遠，江邊冶煉廠的大煙囪，在空中懸浮地述說煉銅的故事。眼裡，一條鐵路像一條項鍊，將星羅棋布的礦山、冶煉廠以及銅材加工、繼續運輸、井巷施工、建築安裝等采、選、煉、深加工銅的生產聯合企業串聯起來。一如春草從銅官山下蔓延而出的小鎮，也就這般日新月異地成長為嶄新的工礦城市。在開發礦業的旌旗下，銅官山下就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10萬英雄兒女。一座新新型的工礦移民城市凸顯雛形。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啊！
山的偉岸與挺拔，山的靜默、穩重、厚重、清香，無私與奉獻的精神，在歲月里潛移默化着礦工群落以及礦工的後代們。銅文化的大鍋與地域的五味雜陳，就這樣烹煮着我的年少。
二
九鼎
將我童年與不同歲月里聽到，看到，讀到，收集以及銅陵地區出土的器物，關於「中國古銅都」銅官山與銅的記憶碎片串聯起來，便成了如下的銅官山與銅的歷史述說。
大人們說銅官山的開採在商朝之前就開始了。近百處古礦冶遺址和先後出土的200多件青銅器，以它們的造型、紋飾提供着物質說明。
歷史上大禹鑄造的象徵華夏的九鼎之一的揚州鼎，就有銅官山的銅料。禹貢中所說揚州蹶貢金三品——金銀銅，銅陵皆出。大禹鑄鼎時說，哪一州所貢之金，就拿來鑄哪一州的鼎，將哪一州內的山川形勢都鑄在上面。銅陵當時屬九州里的揚州，一言九鼎的話語，也就從銅文化中應聲而出。
《詩經》里「元龜象齒，大賂南金」，說的也是銅官山產的銅（古時候把銅叫做金）銅官山在古人的眼裡就是一座「金山」，楚國就是因為擁有了這樣幾座山，變得富足起了。楚文化又因銅的提升而璀璨起來。
歷史上的青銅時代就是因為煉銅技術的出現，吳王夫差青銅劍的鑄就，呈現出一種叫銅文化的輝煌。山上開採、挖掘之聲延續到了漢朝，漢武帝劉徹就封弟弟劉濞主管丹陽郡的銅礦采冶事宜。把一座海拔並不高的山，提升到了國家的高度。當時處在吳頭楚尾的銅官山就在這地域之中。劉濞掌管着當時占國民經濟重要分量的銅的開採與錢幣的鑄造，也漸漸自我座大，富甲一方，把皇帝、諸侯都不放在眼裡，以擁有一座銅官山的分量，要壓彎歷史，壓迫諸侯與朝廷，以銅的光芒耀眼朝廷，最終引發了歷史上的一次「八王之亂」。
一座海拔並不高的銅官山，就這樣進入了朝廷的視野，引起了皇帝的重視，一個八寶之地就與「八王之亂」聯繫起來，一座山與地域的能量，引發的事件給皇帝敲響了警鐘。於是，就在西漢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在銅官山這一地區設置了第一任銅官，主管該地區礦冶事宜。歷史銅折射出的這種光芒，以及銅伴生出的另一種力量，以及因銅冶煉出的野心，不是今天的我們跨越歷史所能想象的。山與人一起就在時間裡，升華為地域的一種文化存在了。
當銅冶煉着一個時代的風采，銅的重量，開始掂量歷史的記憶時候，銅官山就像一面奪目的旗幟，一會左一會右地飄揚在楚與吳國的土地上。奪寶開採之聲大到朝廷深宮都能能聽見，一座山被拓展成一個地區的采銅鍊冶中心，采冶地域達600多平方公里。唐時銅陵年鑄錢5萬貫，折算需銅25萬斤（125噸）。成為中華民族發現和使用銅的發祥地之一，唐宋是我國四大鑄錢中心之一。也是青銅文化的發祥地之一。唐朝大詩人李白聽着銅韻、聞着鐘聲透視着冶銅爐火，寫下了「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郝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的名詩。
不僅悠揚入耳的銅聲音，光澤誘人，通體也很溫潤。當它參與到生產、生活之中，不僅促進了生活的大大改善，還整體提升了人們的客觀審美。銅官山「坐令鬼神愁」的鑿礦之聲，就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小圈裡的事，它引發了中國歷史版圖上的青銅詩歌，千變萬化的銅還在口傳心授的力量里，演變出安徽省的銅官山「收回利權」運動，清政府拿出5.2萬英鎊作為賠償費，收回銅官山礦權。這場鬥爭越出一省的範疇，呼應了全國的保路運動，拉開了辛亥革命的序幕。
每一次歷史與現實綿綿的更替，我們都能聽到銅鐵發出的碰撞之聲。銅官山的銅聲，也就這樣深情撫摸與構建着我的歲月。我的父親也時常用語言的小錘，將我當青銅器的編鐘一樣敲打。
三
當我成為一個采銅礦工人，我的活潑、開朗，卻又在挖銅的工作中漸漸凝固、板結、木訥起來。真誠地說，青銅方陣壯觀，銅管音樂悠揚，可開採的井下條件是艱苦的。不說見不到陽光，看不見花草，人的基本生存條件必備的東西這裡都沒有。石頭是天，石頭是地，石頭在左也在右，連自然的天氣晴雨，都成了礦工工余時間經常的猜想。當年電影女影員趙靜在井下拍戲，步不敢邁，被尿憋得都要背過氣了。加上礦井裡沒有散盡的炮煙和金屬混合味將她熏得難忍，心裡想着逃離，哪裡還有心思拍戲。
第一次下井乘罐籠，心突然的下沉，伴着就是耳鳴。人驚恐未定的走下罐籠，另一種氣息的風又嗆吹着。艱難又堅強地走在腐朽的木頭與金屬混合的氣味中，我真想吐，可我強忍着，一個「山神」的後代，能有幸穿上這身礦工的行頭，懷揣着挖寶的玄門秘籍，能退縮嗎！
現實的井下生命與銅的碰撞，還是讓我耿耿於懷。一次交接班，走在一個很狹窄的沒有人的巷道里。前後兩個方向的機電車都向我對開而來。迎面的機電車頭已從身邊馳過，身後的眼看就要到。前不久，就發生過一名工友被礦車擠傷的事，我聽了他的事後，反覆思考如果是我遇到應該怎樣逃生。來不急想，我急中生智迅速躍身，跳上礦車，人像壁虎一樣趴在礦車上一動不動。剎那間，身後的機電車頭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當機電車把我帶到大巷，人才跳下來，走到燈光下一看，除了一身礦泥，褲子被拉了一條大口子，右腿上還留下一道血痕。回家媽媽縫補褲子時問，我就學着爸爸的語調，輕描淡寫的說，不小心劃的。爸爸看着我，在一面喝酒一面默默微笑着。
采銅，安全是第一性。在生產過程中，雖然「安全經」天天念，就是有人當耳旁風。可我對不遵惜生命的違規、違章行為堅決說「不」。又是一次交接班時間，我走在巷道的路上，約有2米就到轉彎處了。我突然就停下來，手扶着礦壁，倒礦靴里的礦砂。一切弄好後，我穿起來舒服了，起步向前。剛邁出步，一聲巨響，嚇得我目瞪口呆。炮就轉彎處點燃爆破。從炮煙里跑過來一個人，臉嚇得慘白地對我說，真對不起，我以為這個時間沒有人，就沒有攔炮。我大聲吼，拿生命當兒戲。我要多向前走2米還有人命。小凌，這事你知，我知，就不要說了，我私人給你20元錢，壓一壓驚。（那時我的工資是每月18元）不行。我求求你了，你要說出去，我獎金沒有了，我這名-----我沒有理會他，而是無意識地學着我爸爸的腔調，我要讓你長記性。如實向區長匯報了情況。
我在微調情緒，讓年輕的心能在新的氛圍里安靜下來。可人來自天光，突然缺少自然的光聲，身體就有不適應感。潮濕、缺自然光照，我得了難言之隱。害羞的我自以為聰明的用熱水燙，當時是緩解了，可過了一時就奇癢無比。再沒有任何辦法了，我悄悄地問工友，工友無所謂地回話，這有什麼，我們這裡誰沒有被染過，喝酒，解潮濕，也解愁。你要學會。再給你一個方子，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礦工有礦工的秘密，今天就將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來。我所在的工區有一名外號叫「小老虎」的礦工，每次夫妻過性生活後，他年輕的妻子早晨起來，都要頭扎白毛巾，這都成了礦工們的笑話。一次早排班會上，值班長突然叫小老虎，小老虎應聲而立，以為要派什麼艱巨的任務。你小子最近與老婆鬧意見了？沒有。還沒有，怎麼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你老婆扎白毛巾啦。值班室里笑聲一片。值班長，這是派班。你小子給我嚴肅點。這----生活的事這裡不能說。工友們叫起來，小老虎說怎麼回事，要不要我們幫你------問着，叫着，可小老虎卻像瀉了氣，一下子癟了。值班長堅定地說，你這事我管定了。如實招來。小老虎不好意思的低着頭說，我家遇到了困難，哪有心事弄哪個。小孩沒戶口，老父親急病要住院，我又交不起住院費，我正愁，值班長，你還拿我開涮。你這個死腦筋，工作不就為生活過得更好一點嗎！不逼，你還不說。這裡不就有這麼多好兄弟嗎！書上不常說，克服了困難，小夫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嗎！現在我倡議，工友們向小老虎家捐款，我帶頭。經過全區捐款，小老虎家的困難解決了，我還用大紅紙將捐款人張貼了出去，在礦區造成很大影響。
過了一陣子，一次早派班，值班長點名，小老虎今天去清理水溝。叫我干老弱者的活，小老虎直愣愣看着值班長。看什麼，我臉上又沒有長字，早晨買菜，我看見你老婆扎白毛巾了。值班室又是一片笑聲。有個調皮的小青年說，值班長，我昨天晚也結婚了。就你，我還忘了，你背着風水管，到獨迎頭去打眼。可要注意安全。各自準備，派班結束。值班長，你這是報復。哈哈哈哈，有人說，你不是夢想打眼嗎，值班長一次讓你打個夠。
四
冬瓜山銅礦井塔
敢愛敢幹，外表粗俗內心溫暖的礦工們正能量的行為漸漸感染了我，礦工兄弟與我接下了深厚的友誼。我暗下決心，要將礦井裡生龍活虎的工友們，變成我喜歡的文字樣子，私下用手中的筆為他們畫文字像。陸陸續續寫寫改改有30幾位。秘密，一不小心被工友們發現了。後來寫好一位，就讀給他本人聽。一位工友說出的話，還是讓我震驚。小凌啊，我這輩子是沒有指望走出礦井了。你小子行，一定能走得很遠。將來走到哪裡，記着我們就行了。你給我們寫得個個都像，一讀就知道是誰。將來我死了，你就將給我寫的文字做悼詞吧！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負了我們。你走出去了，也就等於我們見到了光明。（可惜的是後來在不斷地工作變動中，將這組礦工群雕丟失了。）今天說起這事，虧對我的那幫難兄難弟們。
我的身心都調整好，以一個好礦工的標準暗暗要求自己時，時間的利刀，就在我不經意間，將我的心割得生痛。那時，革命熱情高漲，掙時間，搶速度，成了人與礦石搏鬥的新氣象。一位與我一起穿上新工裝的胡同志，就是在這種氛圍里，狂熱地投入，將一隻年輕的手，伸進了翻礦籠里。當時我爬進還在動的機器里，尋找那隻不知去向的手。危險已忘記，迅速跳進機器下的礦倉里，用我的手摸尋。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我抱着昏迷的工友哭喊着，淚水洗滌着我的雙眸，苦澀之水前仆後繼地滾淌着，我身體裡隱藏的一些毒素也隨之流出。突然間明亮起來的眼睛，迅速欄下機動車，將人送到地表。
又是一個灰暗寒冷的早晨，我被突發事件瞬間雕塑。然後如軍人般地接受命令，到-340米漏斗下，將剛剛被埋在礦石堆下的全國勞動模範文四海的屍體扒找出來。我一面哭一面向井下跑，脈管膨脹，人就溶解在與他的時空影像里。我初下井雜念叢生不安的心，就得到過他的安慰與梳理，工作、生活上都得到過他的護佑與加持。我現在知道的許多開礦野史、野話也是從他口中流傳而來的。
到出事現場，我還是含着淚，拚命用手扒一層層壓在他屍體上的礦石。量太大了，一個漏斗里的礦石全都隨地表水沖在這裡。此時，突擊隊員們人人心中都積攢着一種力量，先在離屍體遠一點的地方用工具挖。（這是經驗告訴我們的）都怕將勞模的屍體無意識中碰壞。手扒出了血，誰也沒有停下來。扒着扒着文四海的礦帽出現了，又一會他的礦鞋出現了。再往下一隻胳膊出現了。我的體力透支，心力也透支。看着這場景強忍不住在哭啼，區長黑着臉說，你現在就給我上去，再叫一批人來。電話告訴礦上這裡的情況，我搖頭不願離去，一邊抽泣一邊拿起三角耙子。區長對我叫吼，這也是工作，上面在等我們的新消息。
中國青銅第一方陣，主要的銅產地，銅官山幾千年開採形成的氣場，不是一次礦難，哪一個人就能改變的。天輪也不會因一次事故而停止轉動。雖然說陳舊的氣息還在礦區徘徊，也還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纏繞不去。但調整情緒的礦工日子還要繼續。他們過濾掉生活的黑色素，擦亮情緒，人如擦亮的銅閃着本質溫潤的光，重新走進掌子面。在悲傷又無奈地情緒里點燃香煙，點燃思想里還活着的人影，默默為死去的工友祈禱，然後在嘆息與心語中再點燃生活的導火索，迅速跑離那個不堪回首的地方，融入到「開發礦業」的大軍里。
五
一次礦難就會使一個或多個家庭命運發生轉折，今生的生活和人生的尊嚴都構成了嚴峻的考驗。可礦工的不屈精神與向死而生的力量，都不是常人所想象的。文四海死後不久，他的兒子就以頂替的名譽，堅強地站進了我們礦工的行列里。我看着文四海的兒子兩眼發直，但我還是走上前去，以礦工的語言，舉起拳頭，親熱地向他胸口錘去。不怕死的，我們一起下井去。
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使我漸漸融入到礦工的隊伍里，也成了一名叮噹響的礦工。在與工友們相處的日子裡我越發覺得他們可愛。這些自稱「山神」後代的礦工們，在地下默默無聞地工作着，他們身上雖然有世俗性，但每個人都張顯着向美的強烈願望。
無數次直面苦難與掙扎，理想的幻滅與現實的無奈，並沒有使他們低頭。他們在黑暗中探索，在小我中追求，在世俗牽掛中又突破束縛，憑心論德地工作着，這難道不是我們時代可愛的人？我能處在這種緣分中，也是一種福分。也正是這「緣」，與「福」，又將我的木訥融化，還原了一個更真實、美麗的自己。
銅冶是與人類精神緊密關聯的一種存在與生存的活動。銅冶圖景里有一種探索與追求閃光的思想。人的思想也是隨着銅冶溫度的升高而升高，隨着挖掘的深入而深入。於是，我思索銅的生產過程。一塊石頭是怎樣變成銅的。從大工序上流程上講，是采、選、冶。從小工序講有打眼，放炮，運輸，提升，直到最後的形成銅錠。我思索着，礦工身上閃光的好東西，為什麼不能如煉銅般提取呢！中國這架龐大的機械隆隆前行，沒有銅是萬萬不能的。心愿不僅給了我心理準備，也給了我內在的動力。我像發現新銅礦藏一樣高興，開始關注身邊的人和事，先易後難地開始了另一種「銅礦石」的開採。
青銅雕塑（豐收門）
我從美麗的「銅草花」入筆，然後再選含金量高的礦工作為報道對象，也像選銅一樣用心，走進銅脈川，用承載着文明之光的漢字，將他們的事跡報道出去。穿越了升井般慢慢等待與提升的快樂，我的稿件被選用了。我如礦工回到地面，看見太陽刺眼的瞬間不適應，但渾身都感到陽光的溫暖。接着我又近取其事，用秘密的小地質錘，敲一敲象徵礦工力量的三角肌，然後，象形、會意地用文字激活這些生活在地層深處的兄弟們，讓他們也重新復活在陽光下的文字里。
在礦工兄弟的引領與鼓舞下，我潛在的能力被逐漸激發，追求的力量也在倍增，我用另一種形式在銅官山下礦脈里打眼、放炮，因此，我的「出礦量」也在猛增。礦廣播裡播放的稿件，有色報紙里的文字，不斷引起工友們的一片歡呼。這些散發着礦工漢子氣息的文字，還引領着我一步步攀登。
銅元素，成了我文字的底色。詩歌也成了我歌頌新時代礦工的武器。我又被礦宣傳科集中培訓，對採訪的素材加以整理、糅合、消化，然後，打上心靈的烙印。用了一個星期，采寫了一篇通訊，獲得了市里一等獎。礦長拍着我的肩膀說，好好干，有什麼難處對我說。我不好意思地說，哪裡是我的功勞，是報道里的主人做的好，他的境界達到了一定高度。礦長又拍拍我的肩，小伙子不賴。
再後來，我的銅元素的文字被礦工兄弟們一步步抬升着，將生活一扇一扇虛掩的門推開。礦上的哪些事也走出了礦門，擠進了市里、省里、中國有色行業等報紙的版面里。我也因此走進了宣傳部的大門，完成了我的初步開採計劃，完成了為我的難兄難弟說話的心愿。
至今我的辦公桌上還放着一塊從井下帶來的沉甸甸的銅礦石。無論我走到哪裡，都不會丟掉這塊象徵的物件。它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記憶，還是一種「光亮」的提醒。[1]
作者簡介
凌代瓊，安徽銅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