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杨建魁)
作品欣赏
黑豹
黑豹不是豹子,是我小时候家里养的一条柴犬。
黑豹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爷爷从老四爷家抱来的。爷爷不喜欢养狗,甚至对狗有些讨厌。我曾问爷爷为什么不喜欢狗,爷爷说了两个理由,一是他觉得狗比较势力眼,因为“狗仗人势”;二是他觉得狗比较脏,因为“狗改不了吃屎”。对于爷爷的这两个理由,我不大相信,我觉得他主要是嫌养狗浪费粮食,因为那时候家家的余粮都不多,甚或断粮也是常有的。养些牛马驴骡等牲口可以耕田干活,养些猪羊鸡鸭等禽畜可以卖钱。养狗,除了看家护院,确实没多大用处,何况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看护的,而且狗在吃食上也不像猪羊马牛可以喂草料,总是要从人嘴里抠口粮的,一条狗能抵一个小伙子的饭量,对那个年代而言,的确有些浪费粮食。
尽管爷爷不喜欢狗,但在我上小学那年,他还是决定抱一只来养。原因也有二:一来是那年母亲带姐姐去了上海,到父亲工作的地方治病,家里只留下我和爷爷。他见我每天郁郁寡欢,便想抱只小狗来陪我。二来是那年春天不知哪个缺德的小偷,偷走了爷爷刚买的几袋化肥,这让爷爷下决心要养只狗看家护院。得知老四爷家的母狗下崽后,爷爷便揣了一瓶高粱烧,到老四爷家抱了只小狗过来。
刚抱过来的小狗还没出满月,肉嘟嘟的,通体黑色,只在两眼上方有撮黄白色的毛,从远处看,这两撮毛倒像是狗的眼睛。堂哥说这是“四眼狗”,就像近视眼一样认不清人。后来发现,确如堂哥所言,除了自家人,无论生人熟人进我家,它都要吠叫几声,连经常来串门的邻居也不例外。每当这时,爷爷就会大声呵斥它“瞎狗!”如果吓着小孩,爷爷还会拎起棍子打它,它便弓着腰、夹起尾巴,低吠着溜进狗窝。
农村人养狗不像城里人养宠物那么娇贵。小狗虽然没出满月,但爷爷也没钱买奶粉给它喝,只是每天熬些小米汤喂它,这种粗放式喂养倒没影响它生长,很快就能跌跌撞撞地跟在我后面跑了。当时有部电影《赛虎》,我对里面的忠犬赛虎很是喜爱,于是便有样学样地给这只“四眼狗”取了个响亮的名字“黑豹”,希望它能像电影里的赛虎一样,成为一条比豹子还聪敏的义犬。我还学着电影里的方法去训练它,在院子西边空地上挖了几个坑,教黑豹跳越壕沟;用旧砖块垒起一堵墙,教黑豹翻越障碍;用硬纸壳做成飞盘,教黑豹空中接物……。
当我觉得把黑豹训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带它“闯荡世界”。我和小伙伴们带着黑豹去田地里找野兔,可它从来也没找到过;带它去河里抓鱼,它弄得一身臭淤泥,却连鱼的影儿也没见着;带它与邻村的孩子打土仗,土坷垃“炮弹”一飞过来,它比谁逃的都快……倒是有几次见到路边的屎尿,它便兴奋异常,小跑过去摇着尾巴又嗅又转,像发现了宝贝一样,这让我在小伙伴面前很是出糗。于是我照着它的屁股狠狠踢上一脚,学着爷爷的样子怒斥它“狗改不了吃屎”,它便狂吠一声,扭头看着我,夹起尾巴,低声呜咽着负痛跑开。
黑豹的不聪明,也让家里人对它都不甚喜欢。爷爷自不必说了,看它不顺眼,就会棍棒侍候。父亲也不喜欢它,不允许它进任何一个房屋的门。母亲起初对它倒还算平和,经常喂它些食物,它便恃娇而狂,有一次母亲骑车回家,它兴奋地冲出去迎接,因为速度太快,一个没刹住撞在自行车前轮上,把母亲从车上撞摔下来。至此,母亲便认定它的确是只傻狗,也不再待见它了。这也直接导致黑豹的口粮质量下降,以往还能吃些馒头之类的硬食,此后便只能吃红薯和剩饭了,只有我偶尔偷偷给它拿些杂粮窝头,于是它便与我愈加亲近。每次见到我,便兴奋地低头往腿上蹭,抬头盯着我手里的食物,毫不掩饰乞求的眼神,舌头反复抽舔着,哈喇子能拖到地上。我便摆出主人高傲的姿态,昂头向门外走去,它侧头盯着我的手,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此时的我便有了二郎神带着啸天犬巡视的感觉,虽然小伙伴们都认为它只是条馋狗而已。
黑豹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它看家护院就很称职,或许正如堂哥所说,因了它的“四眼”看不清人,见人就吠的缘故,自从有了黑豹,家里就再没发生过被盗的事。但是,家里人好像都没觉得这是黑豹的功劳,他们觉得那次被盗也是偶发事件,因为此前和之后都没再发生过这样的事。
黑豹还为家里立过一次大功,但这事只有我知道。大概是弟弟两岁左右的那个夏天,暑假里我领着弟弟去割草。正值中午,天气燥热,我和小伙伴们便下河游泳,把弟弟放在岸边,嘱他站着别动。正当玩的开心的时候,突然听到黑豹在河对岸狂吠起来。我不知道黑豹是什么时候从家里跑过来的,也顾不上多想,扭头看向弟弟站的地方,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再往河里一看,弟弟正在水里手忙脚乱地扑腾着,幸好水流不急,只往下游冲了几米远的距离,也幸得弟弟恰似狗刨的扑腾,才使得他没有呛水。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游过去,把弟弟拽上岸。弟弟在河里被吓得大哭,上岸后反倒呵呵笑起来,以为自己也洗了个澡,浑然不知刚才的危险。黑豹虽然立了大功,但我怕这事被父母知晓后挨打,便没敢跟他们讲,他们至今也不知道还发生过这么一件危险的事情。当时弟弟年纪还小,应该也不记得这事,因为从没听他谈起过。于是,这件事便成了我的秘密,黑豹的功劳也因此被埋没了,只是那天晚饭后,我悄悄藏了块馒头,扔进它的狗窝,拍拍它的头,算是奖赏了。它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低吠了两声,一口吞下馒头,很知足的样子。
我上高中的时候,黑豹已经是一条老狗了。眼角经常粘着眼屎,更加认不清人了,连每天端着饭碗来串门的留根爷过来,它都要吠两声。留根爷一边骂它傻狗,一边从碗里挑出几根面条扔到它面前,它便用舌头卷起面条,夹起尾巴低头走开了。我上学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不知道黑豹是知晓我回家的规律还是每天都在哪儿等,反正每次骑车回家时,都会看到黑豹蹲在路口,看到我的车子,便摇着尾巴有些笨拙地小跑过来,围着车子转圈,用嘴扯我的裤腿。我上学走时,它会一直追到村口,直到我连声呵斥它回家,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上高二的那年冬天,一次回家的时候,在路口没有看到黑豹,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家后,父亲告诉我,黑豹前几天死了,可能是在外面吃了药老鼠的食物,在院子里奔跑吠叫了大半夜,大家都以为它得了狂犬病,也没人敢去碰它,早晨在狗窝前发现它已经僵硬了。父亲说他把黑豹埋地里了,我没问父亲把黑豹埋在哪里。我想,黑豹埋的地方,庄稼一定会长得很好!
黑豹之后,我家也再没养过狗![1]
作者简介
杨建魁,山东省东明县人,现工作于湖南长沙,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