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裡的父親(劉中海)
作品欣賞
麥田裡的父親
麥苗青青,像綠色的海。麥田的那頭有一座墳,那裡面埋葬的是父親。父親正站在青青的麥田裡望着我。已經好多年了,他一直這樣看着我。
父親要是活着該多好呀!看着這一切,我思緒翻飛,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
「三秋」時節,是農村最繁忙的季節。焦芝麻炸豆,忙過這忙那,一刻也閒不住。剛把玉米棵子撂倒,這邊還要出紅薯。鄉親們的笑臉告訴我們,勞累也是快樂的!
空曠的田野里,一台台大型拖拉機吼叫着、奔跑着,犁鏵閃着刺眼的光。深翻的泥土黑黝黝的,秋風吹來,散發出陣陣芳香。
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從沒有走出過豫南大平原。從我記事兒起,父親就為生產隊養馬養牛,把馬牛養得膘肥體壯,身上乾乾淨淨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車把式,長鞭一甩,啪啪啪!馬車平穩而飛快地奔跑。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就是一個大忙人,趕馬車、拉莊稼、送糞、犁地、耩麥,樣樣精通。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這裡分了地,父親幹勁更大。他能根據天氣、墒情、土質、肥力,把小麥的種植時間、種子的多少、背壟的寬窄拿捏得非常準確。尤其是他對農諺的記憶與理解,更是讓人驚詫。
十幾歲開始,父親下地種麥便帶上我。父親想,有了自己的土地,當個好農民也不錯。第一次跟着父親種麥,就學到不少東西,聽了不少有趣的農諺。什麼「糞是莊稼寶,缺它長不好。」「底糞麥子苗糞谷。」 「底墒一層糞,麥子長得順。」「糞肥種麥,收成不壞;糞多多收,糞少少收。」等等。父親說的一大堆關於農家肥的農諺,聽得我一愣一愣的,感覺非常有趣, 至今記憶猶新。
每年,父親都會積累很多土雜肥。夏季,把豬屎糞、雞屎糞、草木灰、枯枝敗葉、溝溝綹綹的表層土摻雜在一起,潑上大糞,攏成長方體或是圓錐體,再用一塊破舊的塑料布蓋在上面,捂上一個月。父親說,這叫土法漚制肥料,種麥時當作底肥,小麥出苗齊、長勢好、分櫱多,穗頭大。「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每到秋季種麥前,我和父親就往地里送糞。一車糞有千把斤,父親的肩膀往往被盤繩勒出深深的溝痕,那輛破舊的架子車也被壓得吱扭吱扭叫喚。地里的土雜肥均勻地一堆一堆像一座座小山。父親撒糞的姿勢很優美,像打魚時撒網,又像天女散花。
父親說,種麥有大學問。「秋分早霜降遲,寒露種麥正當時。」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農諺。說明小麥種植時間要在寒露之後,霜降之前。又補充道「寒露到霜降,種麥莫慌張;霜降到立冬,種麥別放鬆。」如果天氣打擾,下雨什麼的,霜降時候麥子種不上,在立冬之前一定想方設法也要種上,就是撒亂苗也要種上,立冬之後就種不上了。仔細想想,也確實有道理。
父親還是耩地搖耬高手。那時種麥,還是人力耬播。父親是全生產隊出了名的搖耬手,他能準確把握小麥播種深淺和下種多少,麥壟筆直,似木工的墨線。他經常對我說,只要老祖宗留下的農諺記好,在心裡好好揣摩揣摩,沒有什麼秘訣。耩麥時要牢記「二指淺,四指深,種麥三指正得勁。」這些農諺。小麥播種深度最好在三指左右,也就是3-5公分。農諺說的「稀豆稠麥,收成不壞;稀麥稠豆,沒啥收頭。」「早麥宜稀,晚麥宜密;肥田宜稀,瘦田宜密;高株宜稀,矮株宜密;良種宜稀,陳種宜密。」就是這個道理。一般情況下,每畝耩麥至少30斤左右。如果地塊商情差、播期晚或土質差,出苗率和分櫱率會降低,就要加大播種量,40斤左右。麥種也很關鍵,要收拾好,還要農藥拌種,防止蟲吃,後期防病,才能高產。
生產隊解散的時候,我家分了一頭牛,父親跟牲口打了半輩子交道,對牛感情很深,像愛惜自己的孩子一樣。吃罷飯之後,就給牛刷洗毛髮,逮隱藏在毛髮根處的虱子。夏天的時候,父親會把牛拴到大樹底下,拿個芭蕉扇,呼扇呼扇驅趕牛虻,或牽到池塘邊,給牛洗澡。耩麥前,父親還會給牛槽里添加大麥,說是給牛增加營養好幹活。每次犁地耩地,父親都心疼牛,生怕累壞了。那次去耩麥,剛剛耩完一畝,父親就讓牛歇着,讓我、母親,還有弟弟妹妹拉稍。
麥耩了大約十多天,父親喊我到地里看看麥苗出的啥樣。我說,麥苗出來了嗎?父親出口一句「七宿麥子八宿谷,十二宿上看秫秫;麥種十三天,必定見綠尖。」我一愣,這也有農諺?父親說,農村活兒不用學,這農諺不是告訴我們了嗎?小麥出苗一般在7-13天,今年墒情好,估計麥子應該出全苗了。
出莊望去,田野里鵝黃兒一片,我家的麥地里麥苗青青。父親的臉上掛滿笑容。我分明看到,這笑容里滿含父親的期望。
而今,再也不用牛馬犁地,再也不用拉耬耩麥。農村的牲口越來越少,村莊裡很難再聽到牛馬驢等牲口的叫聲,而耩麥的耬,也送進了村史館。
望着綠油油的麥田,我分明看到父親就站在麥田的那頭。[1]
作者簡介
劉中海,河南省遂平縣人。駐馬店市作家協會會員,遂平縣作家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