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琴聲(王曉蓉)
作品欣賞
雨中琴聲
十年前，在我任教的成都玉林中學附近的一個小區里，每晚9點左右就會有一個30來歲的女士，抱着一架hohner手風琴在小區一角的大樹下忘情地練琴。她拉手風琴拉得特別好，如痴如醉，如入無人之境。琴聲常常引來過往的小區居民，圍成一個圓弧，駐足欣賞。有幾次我因晚間家訪到此小區，每次都能見到她，聽學生家長說，她風雨無阻，四季不改。小區的晚間，空氣中飄着醉人的手風琴聲，該是一道多麼靚麗風景。
有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下了晚自習，沒有雨傘，只好頂着備課的塑料文件夾衝進雨中。當我路過那小區，遠遠地，又聽見從夜色的雨霧深處傳來悠揚的手風琴聲，那是我非常喜歡而又熟悉的中國經典音樂《梁祝》的旋律聲，我放慢了腳步，尋聲而往，見大樹下她頭戴一頂雨傘帽，正在風雨中拉琴。
那雨傘帽是水紅色的，被雨夜的路燈燈光照得特別鮮艷，傘帽邊沿滴下的雨水已經淋濕了她的衣袖，但她似乎毫無察覺，她的玉指在黑白琴鍵間舞蹈，琴聲就從她的指間飛出，她的雙眼時睜時閉，忽而仰起頭，忽而頷下頸，烏黑的長髮在雨中飄動，完全忘情地投入於琴聲中……此情此景深深地打動了我，她熱愛音樂到如此地步，令我內心非常敬佩，我竟忘了自己也站在風雨中，駐足下來聽着她的琴聲。
她拉的是《梁祝》。那節奏明快、如泣如訴、哀婉悽美、悠揚悅耳的旋律聲，在風雨的夜空中久久迴蕩。琴聲與風雨聲相和，深深打動人心。當整首曲子拉完後，我才發現雨水已經淋濕了我的衣裳，備課文件夾早已離開頭頂，我被感動了，淚水和雨水在我的眼眶里混和在一起，濕了衣衫，潤了心靈。
這時，樂曲響完最後一個音符，她終於抬起頭來，才發現有我這個淋着雨的唯一的聽眾。她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說了一聲：「謝謝。」
我這才回過神來，忙說：「應該謝謝您，讓我完整地欣賞了雨中演奏的手風琴獨奏《梁祝》。」
她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好的音樂才佩在雨中演奏，能淋着雨聽完《梁祝》的人，是真愛音樂的人。」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誇我，忙說：「不，不，不，我只能算一個普通的音樂愛好者，離真愛音樂還差的很遠。」
接下來我們聊了幾句。她竟然是我班學生齊海霞的對門鄰居，是一名醫生，自幼喜歡音樂，自學的手風琴。我問她這麼冷的冬天為什麼不在家裡練琴？她嘴角淡淡地露出了一絲苦笑，說：「他不愛音樂，聽着煩。我只好……」她欲言又止。
我一時難以理解，但又不便多問，只好似懂非懂「哦」地應了一聲。見她已經把手風琴收拾好，單肩背在肩上，似有回家之意。
我問：「你每天都練到這個時候嗎？」
她說：「對。你是玉林中學的老師？」
我答：「對。」
她又問：「今天你還要去家訪嗎？」
我說：「淋成這個樣子，算了，今天就不去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雨還在不停地下，就將那頂紅色的雨傘帽從頭上取下，遞給我說：「你拿去用吧，我幾步就到家了。」
我連忙說：「不要緊，反正都淋濕了。還是你練琴用得着，別把你心愛的手風琴淋壞了。下次再來聽你拉琴，真的很好聽。」
她笑了：「好，最好是在雨中來聽！」笑聲是那樣燦爛。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雨中拉琴，她似乎更加感情投入。
「再見。」我重新頂上備課文件夾，轉身跑進了雨霧中。
後來我從學生家長那裡知道了一些她的情況。她和她的丈夫常因練琴吵架。不喜歡音樂的丈夫，自從當上某建築公司的老闆，就喜歡邀上三朋四友喝酒吃飯，還每天晚上相約到家裡來打麻將，嫌她拉琴太吵鬧，而她又反感那刺耳的搓麻將聲音，夫妻感情淡漠，沒有共同語言。
後來，我因到另一校區任教，新校區離那個小區較遠，因忙於班主任及英語教學工作，再也沒有聽到過她的琴聲。
一晃七年過去了，有一次，當年住那個小區的學生齊海霞大學畢業後冒雨到我家來看望我，我問及她鄰居那位拉手風琴的女醫生的情況。
齊海霞說：「我的少女時代是聽她拉手風琴度過的，所以喜歡上了音樂，報考了音樂學院，兩年前她和丈夫離婚了，他們夫妻沒有共同語言。我將來嫁人一定要嫁有共同語言和愛好的人。」
我被學生的話深深觸動。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空，忙問學生道：「她現在還拉手風琴嗎？」
學生說：「離婚後不知她搬到哪裡去了，也不知她還練不練琴。」
我對學生說：「她那麼熱愛音樂，肯定是要練琴的。」
這時，我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那節奏明快，旋律悠揚，如泣如訴，能深深打動人心的手風琴旋律聲，猜想她演奏的優美的樂曲，一定會在都市的某個小區里繼續響起……
真想再到雨霧中聽她拉響手風琴啊！
2019年8月15日 [1]
作者簡介
秦道廉，曾經的老三屆知青，四川綿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