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那段打工经历 君悦
作品欣赏
难忘的那段打工经历
君悦 一 2005年过完春节，湖北省就全面启动了基层乡镇事业单位改革，水利、农技、畜牧、文化、广播、城建等单位退出事业单位编制转成企业。我所在的夷陵区黄花水利站未能幸免，被改制成了黄花水利服务中心，转制成了企业。
置身改革的旋流，我身不由己，彷徨、踌躇、苦闷和无助。随后，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都沉浸在改革的痛苦中，我把水利服务中心的院坝刨出来种菜，从2005年夏天种到了第二年秋天。萝卜、白菜、分葱、土豆、南瓜、黄瓜、茄子、高梁、番茄、豇豆、生姜啥样都种。早晨上班前要围着菜地转两圈，中午休息时也来转两圈，晚上下班时还要来转两圈，这已成了我的习惯。上山砍栈子，赤着胳膊挖地，挥着镢头扶“行子”，甚至从附近百姓家讨来粪水泼到菜地里，弄得楼上楼下臭哄哄。
我把愤懑都发泄在菜地里。
我不能端酒杯，一端酒杯就醉，一醉就胡说。同事们劝我，没有胆囊的人要少喝酒，我也不听。我把自已弄成个“怪人”，时间一长，别人把我也当成个“怪人”。同事们碍于情面，不好说得，只是摇头一番，叹息几声。
大家都明白我“无常”的由来而又无可奈何。
我很苦闷。改革后以钱养事，工资只发百分之七十，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什么的七扣八扣，折子上就只剩下不到六百来元钱。到银行里去上工资，营业员一句“你工资怎么这么少”的话弄得我脸上象虾子钳。此后我再也不去了，我羞于去，懒得去。
我知道自已的颓废，常常把自已关在斗室之中转圈圈，脑壳里盘旋和飞舞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改革转制的几家单位，文化服务中心，主任买了个小“面的”，成立了个喜洋洋乐队。兽医服务中心开了门店卖起了兽药、猪饲料，又租出去一个门店办起了打字复印。隔壁的农技服务中心已有多人下海，有的开了种子门店、有的应聘成了稻花香集团的销售员，有的办个小厂，日子过的都很艰难。我也想出去，这种上班玩五天再放两天假的日子实在难熬。能干什么呢？脑壳里装的那点电力知识好几年没用，担心落伍了。想去小厂应聘，小厂载不着专职电工，装不下我这尊“小圣”。大厂机械设备自动化程度高，我又担心捡不起。现有的正在混饭吃的一点水利测量和施工技能，会的人多，没有卖场，我在煎熬中犹豫，又在犹豫中感受着煎熬。
2006年11月4日，星期六。心绪无法排解的我，独自一人爬上了近在咫尺一直想来的“草原风光，天然荒凉”的百里荒。十一月的百里荒温度很低，虽然临近中午，仍感到寒冷。没有几个游人，实实在在的荒凉。我踯躅在“草原”上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没能见着烟村农舍，倒是能够看到不知是什么朝代留下的已经荒芜了的怪石嵯峨间的弃田。宋朝大文豪欧阳修的足迹没寻着，他“荒烟几家聚，瘦野一刀田”的诗境倒是寻着了个大概。
当时不曾出名的那棵山楂树——后来电影《山楂树之恋》的外景地，我也去树下遛达了一圈。山楂树孤零零地一点也不显眼。一脚踏三县的地界我也去了，当阳、远安尽收眼底。不过在我眼里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几架大山，没啥稀奇。到是那成片的华山松震撼了我的心灵。华山松高大粗壮，一排排、一幕幕，遮天蔽日，直刺苍穹。听游人介绍，这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右派份子下放到此留下的劳动成果。
哦，真伟大！
走进右派林，看着这成行成列的枝干粗大表皮光滑的华山松，我眼前幻化出那些被管制着的佝腰偻背的右派们，他们可都是知识分子，各行各业的拔尖人才，只是被那个年代左右，却在这里过着普通人都不如的日子，把大山当纸、自已当笔，在这儿铁勾银划，栽植着华山松。日复一日，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就永远留在了这里和松林为伴了。
值得尊敬的右派们，你们为什么要把华山松栽得横成行竖成列呢？你们是不是把华山松当作了自已早晨出操，在操演着队列呢？或许这些右派是从军队里来的也未可知。一棵棵华山松一定隐藏着一个个让人心酸的故事。
我走出右派林，心胸豁然开朗。生在改革的时代，自已的不幸算得什么哟，值得这样患得患失、纠缠不清。和这些右派前辈们的屈辱经历、牛马般的劳动相比，那不就应该轻轻一笑吗！
丰功伟绩在，后人凭吊来。一阵阵松涛声滚滚而过，犹似千军万马，一起奔腾。
去闯、去拚、去搏，就是一败涂地也在所不惜，要活出个样来给自已看。弘洋水泥厂投产在即，正在招工。明天就去应聘，我下定决心。
来时郁闷，走时心高，我浑身充满了张力，像飞一样下了百里荒。
二
弘洋水泥厂与黄花集镇隔河相望，占地两百多亩。从背马山下来的官验河绕厂划出半个圆圈向西奔去，汇入黄柏河中。近百米高的标志性建筑五级旋风预热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三座钢模水泥立库矗立在厂门口，恢弘大气。
从百里荒下来的第二天下午，我就去了弘洋水泥厂应聘，弘洋水泥厂程董事长亲自接待了我。
程董事长五十多岁，身材魁悟，脸庞白皙，略显灰白的头发成波浪状向右顺着一丝不乱，两道寿眉又黑又亮平添几分慈祥，一双眼晴清澈有神，透出几分儒雅、睿智。他从宽大的老板桌后走出来，寒暄着把我让到靠窗边一排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又从隔壁喊来办公室主任吕夏。
面试从我感谢董事长亲自接待开场。我详细地介绍着自已的工作经历。程董事长左手夹着烟卷、脸上露着笑容、眯着眼晴听我说话、神情专注。吕主任着一件白底红花的绒长裙，拿着记事本，娇巧地陪坐在程董事长身边，一头略短的妹妹头顾盼之间成熟而有朝气。
当我说到从事电力专业十六年、任过晓峰水电公司经理、主持安装过320千瓦水能发电机组时，程董事长接过话头，他说：“我们弘洋水泥厂生产线日产水泥两千吨，制成车间主机1600千瓦、风机710千瓦，还有烧成车间、水泥车间、包装车间，1000千瓦以上的电机很多。我们有自已的中控室，全厂机电设备都由中控室远控操作和监控，自动化程度高。”程董事长略侧着身，左手夹着烟卷，淡蓝色的烟雾在空中弥散。他说：“我看过你的简历，一手钢笔字写的漂亮。有水利电力专业工程师职称，主持安装过电气设备，当过晓峰水电公司经理，可以说是既懂专业，又懂管理。”他笑着说：“我有一个疑问？你这么优秀，放着好好的事业单位不干，要到我们企业来工作是什么意思？”我解释说：“您可能不知道，黄花乡农口事业单位都改制成企业了，我们黄花水利站也改制成了水利服务中心。现在政策鼓励我们自谋出路。”程董事长一脸谅讶，他说：“哦，原来是这样！那行，我们弘洋水泥厂正缺专业技术人才。那就特事特办。”程董事长果断的将手在空中一挥：“你明天就到我们厂来上班，我代表弘洋水泥厂欢迎你！”
一股暖流从我心中涌起，我原来预想的种种场景没有发生，忐忑了一路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程董事长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办企业有风光的时候，也有艰难的时候，不要我这棵树儿一摇，你就象雀尕一样从我这棵树上飞走了。”程董事长呵呵笑。我听得一愣，随即会过意来，连忙说：“您没嫌弃我，我很感激。”“我没有别的能赖，只有用忠诚和业绩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致于说‘跑路’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程董事长满意的点点头，指示吕主任:“目前总降室缺人，先安排他到总降室上班，让他熟悉熟悉设备，后期根据厂里情况再适当调整。”程董事长叮嘱我说：“你要尽快上手，力争早日独挡一面。我看好你。”
我步履轻快地走出弘洋水泥厂办公大楼，抬眼望，西沉的太阳红彤彤的正向珠宝峰下隐去，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弘洋水泥厂办公楼气派的门厅上。路边花圃里的秋菊铺排延展到厂门口，骨朵杆绿润润的，金黄的花儿就像我的此时的心情一样，正灿灿地开。
晚上，爱人炒了几个菜，两人小酌了一杯，算是庆祝。爱人说“你都四十挂零了，现在又要到企业去干，虽然我不赞成，但我也不拦你，只说一句话，你要把自已的身体照顾好，我们一家都指望着你。”我一口干掉杯中酒，将杯子反扣在桌上，缓缓站起身，脸色凝重，双手抱拳向爱人作下揖去，感谢爱人的支持。
苦心人，天不负，我下了最后的决心。
三
2006年11月6日，我进入了弘洋水泥厂，成了总降室一名电气值班员。
“别了，黄花水利服务中心！别了，水利系统的同事们！”我在心里向“过去”告别。
弘洋水泥厂总降室规模不小，主变压器容量12500千伏安，配套的户外式电容补偿高达4000千伏安，一楼数十面银灰色的高压柜并成一排，整洁靓丽、十分壮观。
总降室共3个人，三班两运转，我很快就熟悉了设备、适应了节奏。虽说每班12个小时，时间有点长，但和生产线上其它岗位比，工作还算轻松。不过好景不长，2007年元旦开始，总降室由专人值班改成机电部电工班轮值，我也下到了车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心里清楚，是有人“眼红”了。程董事长不是赏识你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是从事业单位走出来的，机电部上至主任、主管，下至机修工、电工，都不看好我，认为从事业单位出来的人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摇摇笔杆可以，干技术不行，下力就更不用说，这种想法甚至都传导到了主管生产的邵总身上。
我以踏踏实实的工作回应大家的疑问。独立完成了水泥磨石膏电子称加装、包装车间传送带改造、生料车间提升机改造。生产线出现电气故障，只要是我出场都能很快排除，恢复生产。
我从事过十六年的电力工作，对电气自动化及故障排查是下过苦功的。进入弘洋水泥厂时间稍长，功夫又慢慢捡了回来。我为人厚道，做事朴实，慢慢大家都认可了我的做人做事，愿意和我共事，设备出现故障岗位工也愿意喊我。管生产的邵总也改变了对我的看法，觉得我专业技术不错，工作踏实。不久，我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弘洋水泥厂机电部电工班班长。
我好像岸上呱哒着嘴巴缺养的鱼，又重新回到了水里，摆着尾掀起一串串浪花，快乐、欢喜。我没有私心杂念，忘我工作。这期间程董事长将我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私下跟我签订了一份技术合同，弘洋水泥厂将车间设备作为技术平台供我钻研学习（开放式），档案室里的技术资料也可以随时借阅，唯一要求就是一年后，我能独挡一面胜任生产线上的电气工作。合同规定，工资之外，额外奖励壹万五千元，签订合同之日程董事长就首付了五千元。
程董事长成了我命中的贵人，我感激不尽。我用拼命工作和学习来回报程董事长的眷顾。我买回大量的专业书籍，潜心学习，不懂的就求教同事，同事们不懂的就到“百度”去寻找答案。很快ＰＬＣ编程、大型变频器工作原理等技术难点就实现了突破。
付出总有回报，2007年，我获得了弘洋水泥厂先进个人称号，这个称号含金量实足，因为这不是领导钦定的，而是机电部全体职工投票评选的。
企业只凭实力说话。
四
程董事长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企业家，率先在宜昌地区水泥系统吃“螃蟹”。他作出决定，2008年新上余热发电项目。
我被任命为发电车间主任。当任命传到机电部时，人们像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这是弘洋水泥厂自成立以来首次从职工中选拨干部。机修工王刚看到我时嘴里“啧啧”有声，连说“你不简单、你不简单！”其他同事也露出羡慕的目光，甚至有人说这是程董事长专门为我量身定制的项目。
只有我理解程董事长的“心事”，自已培养的干部才是“家雀”，怎么赶也不会飞走。
2008年过完春节，正月初八，我作为发电车间主任和设备技术负责人陪同邵总一起下了安徽。汽车一早从宜昌出发，在武汉吃过午饭又马不停蹄、一路风尘，华灯初上十分汽车进入合肥市，繁华的省会车水马龙，灯火映彻了夜空。
合肥水泥院阮院长、胡工等水泥专家们早已等候在希尔顿大酒店。专家们太热情，在希尔顿大酒店摆下接风洗尘宴，用他们安徽特有的敬酒方式“炸一个”直接将我们一行“炸”到了宾馆床上。“口子窖”是啥滋味我也记不得了。
第二天，合肥院阮院长亲自陪同我们一行到淮北矿务局水泥厂考察。商务车奔跑在淮北的田野上，地里瘦黄的麦苗和山坳里没有化掉的残雪不停地向车后闪去。
大地还在冬眠，车内温暖如春。
淮北矿务局水泥厂就建在山脚下，开采出来的石灰石不用矿车运输直接通过传送带送进板喂车间，等到从窑头出来时就变成了一包包的水泥。既然有条件这么好的水泥厂，我们一行都赞不绝口。
淮北矿务局水泥厂发电车间就建在水泥生产线中控室旁，发电车间地亮窗明，两台蒸汽发电机组发出均匀的电磁声，轴封冒出的蒸汽就像炊壶里烧开了的水，一缕缕袅袅升腾。当值班长领着我们一行参观了窑头锅炉、窑尾锅炉、冷却塔、高低压配电室、水质监测化验室和中央控制室。一圈走下来，我对余热发电有了感性认识。
水泥生产线利用余热发电技术已经很成熟，只管放胆前行。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淮北考察坚定了我们一行的信心，回到合肥院，邵总代表弘洋水泥厂以1400万元的价格与合肥院签下了余热发电项目“交钥匙”工程合同。我主把设备关，选择了当时国内一流的企业杭州汽轮机厂生产的锅炉和发电设备。设备虽然贵了一点，但质量好。
从安徽回来，我立即投入到项目申报工作之中，很快弘洋水泥厂《关于自建2.5兆瓦纯低温余热发电机组申请并网的请示》上报到宜昌电网公司。委托宜昌供电局电力勘测设计院编制的《宜昌弘洋水泥厂2.5兆瓦纯低温余热发电机组接入系统可行性研究报告》也通过了专家评审。
六月，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弘洋水泥厂2.5兆瓦纯低温余热发电项目正式破土动工。各部门、车间负责人到场祝贺。人员不多，但喜庆和向上发展的氛围营造的恰到好处。
机械化施工作业，厂房像搭枳木一样，不到一百天，二十多米高的厂房就拔地而起。八月，部分机电设备陆续到货，锅炉、发电机组、管道、高低压柜摆满了球场，合肥院弘洋项目部也正式进驻。九月底，设备开始安装。这期间省供电公司同意弘洋水泥厂自建发电厂的批示也下来了，宜昌电网公司代表省电网公司与弘洋水泥厂签订了上网协议。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切顺遂，我的心情特别好。
我亲自面试招录了12名大、中专生学员，为了熟悉设备，我把12名学员都安排到车间协助厂家进行设备安装调试。锅炉省煤器、蒸发器、过热器、锅筒一层层一直升到了四十多米高的空中。焊缝探伤，机组安装、电气设备预试、锅炉试压，煮炉、吹管，消防、安保等一折折有条不紊。2009年二月下旬机组一次冲转建压成功，并网发电。
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我累并快乐着。弘洋水泥厂余热发电项目的建成投产让我很有成就感。
机组通过七十二小时试运行，厂家技术人员陆续撤离。新录用的大、中专生，没有发电经验和处理事故的能力，我吃住都在车间，不敢稍有疏忽。好的是这些大、中专生聪明肯学，很快就掌握了发电要领，发电量逐月上升，2009年当年发电车间实现发电1200万度，最高月发电量达145万度。
宜昌弘洋集团董事长周莲香女士也来参观了发电车间。周董事长很知性，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又好象什么都说了。
……
一转眼，我离开弘洋水泥厂又有了五年，我在弘洋水泥厂打拚的经历已成了过往，几份嘘唏、几份感怀。感谢弘洋集团董事长周莲香女士！感谢弘洋水泥厂董事长程世山！感谢弘洋水泥厂总经理邵长高！感谢和我一起打拚过的那些同事王齐义、张正桥、秦栋材、孔祥益……
那些事，那些人，还有那机器、那厂房，都驻在我心里！[1]
作者简介
君悦，笔名，六零后，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