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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磬每敲過客夢(曾令琪)

鐘磬每敲過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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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磬每敲過客夢》中國當代作家曾令琪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鐘磬每敲過客夢

好友張中信先生髮來他的詩集《峰源詩三百》,比較認真地閱讀一過,心中湧起很多感慨。他的勤奮:長年累月閱讀學習創作;他的勇敢:「知天命」之後,毅然否定舊我,將相當一部分舊作刪改為較為規範的近體詩作;他的堅韌:不懼任何的批評,對各種意見擇善而從。這些,確實是我眼中的一根標杆。

《峰源詩三百》這部詩集,計366首,有古風,有歌行,有近體詩(律詩、絕句)。其中近體詩的律、絕最多,因此,我這篇文章主要對中信先生近體詩的一些藝術特色作一些簡單的分析,以冀愚者之慮,或有一得。    一、誰家漂泊月?伴我棹歌還:濃郁粘稠的桑梓情結    與中信結識已有數年,但平時都忙於做事,來往並不太多。偶爾開會或者參加文學活動相聚,則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交流。他為人真誠豪爽,有主見,有思想,敢直言,是一個較為純粹的文人。閱讀《峰源詩三百》的詩作,更是感覺他是一個既有文心、也有文識、更有文膽的性情中人。

詩集共分六卷。第一卷《諾水贊》,第二卷《通江詩》,第三卷《還鄉記》,第四卷《成都書》,第五卷《四海風》,第六卷《浪子吟》。單從這幾卷的名稱,就能感知中信先生那濃得化不開的鄉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出生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但一個作家、一個詩人,如何將自己的故鄉變成自己文學的故鄉,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中信的詩作,給了我們有益的啟示。

首先,是那種深藏心底、出口即詩的熱愛;其次,是那種融情於鄉、以鄉為榮的情感;再次,是那種夢繞魂牽、苦苦相思的牽掛。我們試看兩首:    溪岸獨迷津,孤村遠俗塵。

桃源不知處,我似武陵人。

——《江行十二首》之六    鄉居已知命,壟畝學躬耕。

江畔鷓鴣早,籬邊三兩聲。

——《鄉居》    前一首,是寫通江諾水河的組詩《江行》之第六首。這首詩寫一個遠離喧囂的村子,溪流蜿蜒,溪岸曲繞,一村寧靜,俗心為洗。詩人行走在美麗如畫的江邊,結句「桃源不知處,我似武陵人」,將那種熱愛之情、自豪之氣,寫得自然、灑脫,令人感佩。後一首,則寫詩人一次回鄉,學作躬耕。詩人出身農家,因為考學,離開老家。現在,「知天命」之後,回到農村老家,重拾農活,「躬耕壟畝」,此時彼時,自然心境大異。因為,早年那種維持生命必須的勞作,與而今這種休閒體驗式的「躬耕」,顯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兩個概念。因此,作者以春夏之交的江畔鷓鴣、籬邊之啼,來寫出那種安閒與自在。真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也。

筆者的文學師父、中國鄉土文學代表性人物賈平凹先生說:「在我自己的人生記憶中,特別深刻的便是商洛棣花街的19年生活,故鄉和故鄉的棣花街,就好像是自己的創作基地,鄉愁、鄉情、鄉戀,是我作品中難忘的主題。」(《文學的故鄉訪談錄》,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20年7月)

文學能塑造一個民族的精神家園,而故鄉則往往孕育一個作家的文學夢想、甚至他的文學精神故鄉。出身地通江及其諾水河、客居地成都,都讓張中信這個有情有義的男兒有情緒、有話說、有詩作。可以說,故鄉是中信人生的根,更是他文學的乳汁與精神的寄託。可以說,濃郁、粘稠的桑梓情結,如同大巴山區裊裊上升的煙霧,一直氤氳着他的那些一唱三嘆的鄉愁詩,也感染着萬千的讀者。正如他的詩作所言:「誰家漂泊月?伴我棹歌還 。」(《夜行》)故鄉,總是那麼的似近實遠,欲罷不能,令人惆悵依依而牽動肝腸。    二、空山惟寂寞,十里杏花香:情景交融的寫景藝術    作為詩人,除了詩心、詩情、詩意,還必須要有一定的詩歌創作的技巧和藝術。作為一個成名的作家和詩人,張中信先生的作品是耐讀耐品的。其詩作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天然的情趣,自然的理趣,超然的雅趣,我們在閱讀作品時能時時、處處感受到。其詩歌創作中的情景交融藝術,尤其值得我們學習。

中信先生詩作中的情景交融,存在着以下幾種形式:

一是寓情於景。寓情於景,其實就是在景物描寫之中含情。比如:《別山中友人》:    秋高開菊徑,晨露牽苔衣。

水窮不知處,山中煙雨稀。    這裡,並未直接言情,但「開」、「牽」等幾個動詞的選用,是詩人精心鍊字的結果。這幾個動詞,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那種《詩經》式的擬人手法,輔之以「菊徑」的意象——杜牧《折菊》:「籬東菊徑深,折得自孤吟。雨中衣半濕,擁鼻自知心。」再化用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詩意,這樣,雖未直接說出情字,但情充盈其間,且顯得情深意濃,整首詩也很有畫面感。

二是景見情中。景見情中,就是在描寫情感的詩作中,直抒胸臆,給人一種景無處不在的感覺。比如《浪子詩》之七:    也有宦遊夢,未諳溜須功。

平生知清濁,夜半不驚風。    當然,這裡所說的「景」,已經由一般的景物,上升為「意境」和「境界」了。就像唐代大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一樣,全詩不見「景」,但全詩處處「境」,真氣瀰漫,使人動容。

三是情景雙美。所謂情景雙美。就是情景並重、情景並茂。比如《村晚》:    村郭來遲盡莽蒼,雲鵑雨霧兩情傷。

紅霞半掩流鶯亂,雪影一禎飛絮狂。

衣袂翻過滴晨露,笛音裊中掬心香。

臨風獨對春歸晚,桃色悄然入九章。    這一種形式其實是前面兩種形式的綜合運用,抒情與寫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達到了高度的渾然一體。

佛家常言:「法不孤起,仗緣而生。」世間上的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可以說,情與景是詩歌創作的兩個要素。明代布衣詩人謝榛(1495—1575)說,「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孤不自成,兩不相背」。情因景而生,景因情乃合,二者是一對互有聯繫、互相影響、有時候又難分彼此的元素。當它們達到融合無間的時候,詩歌意境便自然而生。因此,觸景生情——情景相生——情景交融,便成了詩歌意境創造的基本途徑之一。「空山惟寂寞,十里杏花香。」閱讀中信的詩,我常常感到景中有情,情景交融,詩情畫意,充滿詩中,帶來的閱讀美感,令人愉悅。    三、溪居猶自戀,水岸問潺湲:散淡懷抱的情感抒發    《毛詩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意思是,詩是人的情感志趣的一種表現形式。懷抱在心,則為情感意志;用語言把它表現出來,就是詩。情感在心裡激盪,就用詩的語言來表現它。一言以蔽之,不僅僅是詩歌,一切的文學作品,都將表現出作家(詩人)的情感志趣,都會帶有一定的社會傾向性。

閱讀中信的詩,特別喜歡他那種散淡的懷抱,喜歡他那種對情感的抒發。總結起來,大致有以下幾種類型:

一是對身世的感嘆。如《春行》:    楊花芳意盡,柳絮正愁人。

漂泊知何往?浮名誤此身。    在古典文學的傳統中,楊花、柳絮,是比較能惹春愁、春思的意象。詩人這裡就用這兩個意象,楊花落盡,柳絮飄飛,芳菲停歇,愁煞詩人。開頭兩句,很容易令我們聯想到蘇東坡的「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讓人陡生「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的哀婉、感傷。同時,李太白「楊花落盡子規啼」(《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的詩句,又迴響在我們耳旁。太白還能「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可是我呢?「漂泊知何往?浮名誤此身。」因為年輕,想法不同,追求不同,所以所走的路也就與眾有異——漂泊異鄉,「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魯迅《吶喊·自序》),追求所謂「功名」。而今閱盡繁華,雲煙過眼,識盡愁滋味,才知道當年為了「浮名」,而耽誤得太多太多。正因為有了前兩句意象的設置,後面兩句精警的議論,才顯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且一問一答,如水之流動,有波有瀾,全詩也隨之搖曳生姿,讓詩人的情感有起有伏,從而引起讀者的共鳴。本書中這樣的詩作,還有《臨江留別》之三「我無經世才,性本一書生。紅塵三生誤,艱難遂世情。……」等等。

二是對濁流的批判。如《浪子詩》之八:    宦海本無緣,每逢時世艱。

幸蒙權貴棄,快意作野閒。    詩人常常是感性的,但詩人的第六感覺是很敏銳的。在詩中,作者毫不諱言自己曾經有過「宦遊夢」,但因為缺乏「溜須功」,所以最終與宦海無緣。不過,世間沒有絕對的真理,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也許,正因為作者知道「清濁」,所以慶幸被「權貴」所棄,從此逍遙自適,夜不驚風,更不怕二鬼拍門。這首詩,表面上說的是詩人自己,實際上是對社會醜陋的一面、官場的黑暗一面所作的揭露與批判。作者摒棄了傳統詩歌委婉曲折的表達手段,放棄了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外在形式,直抒胸臆,酣暢淋漓。要知道,作家與詩人是社會最後的良心。這樣的揭露與批判,是社會需要的,也是符合時宜的。

三是對自然的崇尚。如《鄉行雜記九首》之九:    開軒邀月後,卜宅竹溪前。

地裂半坡霧,人行九曲天。

黃鶯鬧春樹,青嶂濕炊煙。

忽聞樵歌起,家山獨對眠。    這首詩,頗有陶淵明五言的風格、風味。不信,可以將此詩與陶公《歸園田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進行比較誦讀。也許,長期浸淫在古典文學傳統之中,長期閱讀陶淵明等古代先賢的優秀作品之後,我們的詩人張中信先生,已無形之中受到了極大的加持和感染?

清代的吳喬在《圍爐詩話》中曾說:「意思,猶五穀也。文,則炊而為飯;詩,則釀而為酒也。」閱讀《峰源詩三百》我常常想,為什麼中信兄能「釀而為酒」,而我自己卻不能呢?除了性格潛質的差別,是否還與對社會、對人生思考的深入與否有關呢?「溪居猶自戀,水岸問潺湲。」紅塵滾滾,人到中年,恐怕還真得多多少少恬淡一些,閒適一些,才會更好。所以,中信所抒發的懷抱,應該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南朝梁代的文學批評家劉勰謂曰:「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文心雕龍·知音》)創作是「情動而辭發」,閱讀者是「披文以入情」,剛剛構成一對相逆的運動軌跡。「鐘磬每敲過客夢,佛音猶彌峽江舟。」張中信先生的詩,內容豐富,形式多樣,風格獨具,清麗雋永,值得認真閱讀。同時,閱讀的過程,既是一個享受的過程,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因此,筆者不懼淺陋,拉拉雜雜寫下上述感受,算是對好友中信先生新作《峰源詩三百》即將面世的一個互動,如斯而已。   2021年7月16日,星期五,於西都長樂居[1]

作者簡介

曾令琪,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