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故鄉河(許清清)
作品欣賞
遠去的故鄉河
故鄉胡家灘，坐落於太行深處。一條小河由南向北村中穿過，幾十米寬的河道把村子分為東西兩灘，人們稱它為西河。東河則在村北自東向西依村而過，兩條河於村北的兩河口相會，在村邊的老母藁外唱着十里歡歌，於趙孤園的東河口匯入甘陶河。清凌凌的河水伴着我的童年，成為我魂牽夢繞的心靈歸宿，恆亘在我的生命里。
這條名不見經傳的生命之河，流淌着故鄉的千年依戀，滋養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童年的記憶里，東河北岸那棵兩樓多粗的大柳樹、西河邊兩百多年的黑棗樹、家門前河邊那棵虬枝崢嶸的白荊花、老母篙前的古柏，枝繁葉茂地點綴着河村的古老滄桑。
水中的小魚翅鱗可辨，河底大大小小的石頭，連同那些純淨的沙礫，都邊緣清晰的招搖着人的視線，在這難以置信的清澈里，隨意掀開幾塊石頭，總會看到或大或小的河蟹。不知疲倦的小河，日夜川流着它的勤奮，靜靜的夜，滿天的星月在它的明鏡里顧盼流轉。天色朦朧的黎明，水桶丁玲咣當的響聲、擔杖在肩頭顛顫的吱呀聲，奏響了山里人的晨曲。挑水的人們，挑起一天中最乾淨的河水，把一擔擔顫動的星斗，倒進了自家的水缸。緊接着雞鳴犬吠，打破了河邊的寧靜。
通行於河上的路，是用整齊而均勻的大塊崗牙石一步一塊擺放而成，故鄉稱其為「蹽石」。遠遠望去，像一條條石頭項鍊，鑲在奔流的水上，一種古樸的美透着自然的韻致。我們上學，來來回回在上面蹦噠着「不識愁滋味」的光陰。河在小學門前流過，下課的空檔里，我們爭相在河邊掬一捧清涼的水喝，一不小心會連同一條小魚喝下；偶爾照着自己的影子，撩起河水拍打腦門上的劉海……同學們貪戀每一分種與水的親近，直到上課的鐘聲響起，才一邊在褲子上抹着濕漉漉的雙手，一邊跑進教室。
彎彎曲曲的河邊、裸露於河面的平板巨石上，長年累月灑落着洗衣服的人，人們把皂角或肥皂打在衣服上，手中的棒槌此起彼落：「啪——啪——」地拍打出歲月如歌的行板。調皮的小伙子們從河邊走過，不時地貓腰撿起一塊石頭，扔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砸進水裡，濺起一片清涼的水花濕了洗衣女人的衣裳。在「志得意滿」的竊喜里，背着女人的笑罵聲奔跑而去。午飯後的大柳樹下，總是聚集着村裡的姑娘小伙兒，他們搓着青春的甜蜜，一件衣服也能搓成洗不完的肥皂泡。故鄉人繁衍生息、歡愛歌囂，守候着自己的家園，像石頭與水的不離不棄。
炎炎的夏日，雨季里鼓脹的河水承載着四季中最豐腴的美麗與歡樂。悶熱的中午，大樹把濃蔭鋪在河邊，女人們坐在樹下納着鞋底嘮家常，這是她們最奢侈的「午休」。東河上游的馬棚岸、西河上的紅垴崖，月牙型的彎彎峭壁，攬一泓平靜的河水形成天然的「游泳池」。光天化日下，赤條條的小男孩兒們，在這裡揮霍着童貞的歡樂！
兩河口外，兩條河攜手相擁，寬闊而平緩的水面向南一拐，流經高聳入雲的深灘掌腳下，繼而溫婉轉身、回眸一顧，呈一婀娜的「s」型依依不捨地緩緩西去，涓流出一個美麗清淺的水灣，河邊的洋槐林，連同那巍峨山峰的蒼翠，毫無保留地浮沉在它的明鏡里。各種各樣的小鳥，飛過水底的藍天白雲，劃出優美的弧線。
淺水灣，演繹着故鄉夏季最美的黃昏。太陽翻了一天的山似乎累了，趴在遙遠的西山上休整它的倦容。片刻之後抖擻精神，將漫天的光澤調至最亮，淺水灣的鱗波泛起了最耀眼的金光。突然，太陽悠忽一下，瞬間把臉隱在山的後面，西山上空，半天的金黃幻變成絢爛的彩霞，河面閃動着富麗的光彩，遠處潔白的浪花變成了跳動的彩珠。水波推出一圈圈的明媚，把黃昏的美絢麗到極致！落日的餘輝，收起了最後一抹亮色，幽暗的暮色輕籠大地。山，變成了天幕下巨大的剪影，在水銀色的波光里搖晃着青黛的倒影。
炊煙升起，暮歸的牛羊下山了，長哞短叫地到河邊飲水，收工的人們放下農具，粗獷地洗去臉上的疲憊……河邊，迎來了一天中最豐富的喧鬧。晚飯後，河岸上坐滿了納涼的人們，旱煙袋裡紅紅的煙火一明一暗，交替着螢火蟲綠寶石般的熒光；母親們搖着蒲扇，逗着身邊的孩子。夏夜的風，貼着水面穿河而上，蘸着河水的清涼擦拭着人們的臉龐。
月下的河，煙水迷離，牽動着女兒家不安分的燥熱。我們三五成群，遠遠地甩開村莊的燈火，來到淺水灣，一改白天的乖乖女形象，迫不及待的跳進河裡，肆無忌憚地把水中的明月噗通成明亮的碎片，任長長的髮絲飄在水面，與星月一起洗去夏日的焦躁。坐在水裡，河底的細沙在腳趾縫裡柔滑地流過，遠遠地，從上游傳來了成子哥悠揚的笛聲，那是我們熟悉的曲子，所有的人停止了喧鬧，輕輕地唱了起來：「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行，晚風吹來……」美麗的夏夜，刻進了我生命的年輪。
我常常呆呆地望着河流歡樂的浪花，望着它西去的山巒，憧憬着山外的神秘。這條柔軟的載體，承載着我兒時的夢想流向遠方。19歲那年，我頭頂着簡單的行李，趟過甘陶河齊腰深的水，搭乘汽車到省城讀書，終於來到山外的大千世界。可那條清澈的河流總在我的心上流過，河岸上嬌艷的山桃花在我的夢裡頻頻盛開，無數次淚光迷離的回眸中，河裡的水越來越少直至乾涸。故鄉的河，成為一個遠去的夢境。[1]
作者簡介
許清清 女 漢族 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1976年畢業於河北省化工學校。畢業後留校任教直至退休 。現為石家莊市作家協會會員。喜歡散文寫作。